陆昊悲哀地想,看来由合同工转正为编制内人员,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要走啊。
于向南看了看他,“不过我跟小北提过了,她……她祝福过我。”
陆昊听他的意思,也并非要隐瞒到底,只是考虑到双方老人的身体条件,他们要是胡来,自然是不应该的。他想到于向南说没有跟姓林的做过,想来就是顾虑太多,自己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但是两个人要在一起,需要面对的麻烦实在太多。
于向南把碗一推,没有心情再吃下去,最后总结道:“况且,咱俩还没到那个份上。”
这话陆昊听了心里很不舒服,没到那个份上是什么意思?虽然床也上了,可是充其量,自己只是于向南寂寞时候的一个伴儿,一剂安慰药,他跟自己在一起轻松愉快,所以就在一起了。可是他们俩,没到那种出生入死的交情,那种把命押上的豪赌,其刺激性远远超过一天三餐,寡淡吃喝的日子。可是这样的经历,他和他不可能有,过日子,谁天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陆昊成天琢磨着出点什么事好浪漫一把,要不,演一出苦肉计?
但是他马上摇摇头否决了这个想法,呀呀呸,老子就是跟他过日子的,他要还指望着从前,我打断他另外一条腿!不,两条!当然这话他不敢往明了说,因为知道于向南不怕他,至于自己怕不怕于向南,这是个很深奥的问题,暂且按下不表。
陆昊盼星星盼月亮的,终于盼来了一个好消息——林冠群开了年要结婚啦!红色炸弹就躺在楼下信箱里,那小子也真做得出来,不忘记给老情人寄请柬。
他倒不是担心于向南回心转意,别看这人温柔似水,可绝的时候,说分手就分手了,可以老死不相往来。所以没必要把请柬交给于向南,白白让他不爽一把,他不爽了,那是他的小心肝啊,所以他也要跟着难受的。
陆昊心里想的是,如何利用这次机会,让于向南明白一个道理——过日子,它不比拆弹无趣!
于向南见他躺在那里闭着眼睛乐颠颠地笑,“想什么那么高兴?”
“我刚刚做了个梦,原来我是个深藏不露将军家的儿子,牛逼得不得了,然后我拉了你的手到军区去,跟他们说,这个是我相好的!因为我太牛逼,他们一个个只好祝福咱俩,哈哈!这个时候,小林子已经结婚了,他每天晚上被他老婆强奸,几乎都要不举了。但是丈夫的责任还是要尽,怎么办呢?只好每天晚上抓心挠肝地想念你,想得含泪泣血,打落牙齿往里吞!对了,我还梦到自己身手不凡,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于向南推了推他,“老陆,醒醒,天都亮了!”
“我这是精神胜利法!”
“你别介意,我现在对他没什么感觉了,真的。我还准备去参加他的婚礼。”
陆昊跳起来,“你怎么知道他要结婚了?”
“他给我打电话说的。”
陆昊气得吐血,原来还通电话呢!他原来是不介意,这会儿还真有点介意。
“要不……你跟我一起去亮个相?”
陆昊一拍大腿,“我当然要去,你敢不让我去!”
陆昊和于向南到婚礼现场的时候天都开始擦黑了,林冠群穿了一套不知道哪里搞来的校官礼服,正领着新娘子在大厅里侯着,客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化妆师问新娘子要不要去换装,林冠群示意他再站一会儿。然后就看见新娘子不高兴地撅着嘴在那里跺脚,这个时候林冠群回头看到了于向南,他看上去很激动,直直地跑上来拥抱于向南,低声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于向南客套地笑,“好兄弟结婚我怎么能不到!”他把红包塞到新娘手里,“嫂子好!祝两位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新娘在电话里听到过他的声音,现在全身上下打量着于向南道:“难怪小林子都不肯让我们见面,老于同志果真一表人才,风流倜傥!我要是早认识你,肯定就甩了他!”
于向南给她逗乐了,不好意思地笑。“他哪里都不比我差。”
而陆昊不失时机地凑过去,“你要现在跟老于私奔,我就给你稳住小林子!”
他说话的调调颇有一番花花公子的气质,但属于风流不下流,极讨女人喜欢的那种。
于向南向新娘介绍,“这个是我朋友,陆昊。我不方便开车,平时都他送我上下班的。”
几个人寒暄几句,然后一起入场,趁着新娘子去换装补妆,林冠群左右看看,在走廊上低声道:“她怀孕了,我没办法。”
于向南露齿一笑,“行动迅速办事有效率,你小子的一贯作风!”
陆昊憋着笑,装没听见。
正说着,三人已经进了大厅,婚礼现场大半来宾是那位南京军区首长的战友,扛着星星的将官们目光一起扫过来,检阅着新郎这一边的小分队。于向南把人一推,林冠群只好往那边去招呼领导了,远远地看见前辈们拍着林冠群的肩膀夸他年轻有为,而他笑得恰到好处,恐怕脸部肌肉伸展的角度都练习过,真真一副青年俊杰的样子。
没一会儿就是走红地毯的程序,过程形式化,偶有小亮点,整个宴席里,新郎给支使来支使去的,新娘到底是有点大小姐脾气,有时候不免半真半假地生气。看得出新郎很照顾着她,不时哄一哄,只有于向南看得出来,他其实心里并非乐意。没来由地,突然想到陆昊平时也总爱照顾着他,同样是殷勤周到无微不至,可是出发点不一样。
一般的婚礼,闹新娘子的多,但是因为新娘子“有了”,加上别的说不清楚的原因,总之最后那些莫名其妙的整人手段都招呼到新郎身上。来宾里不少都是部队上的,粗豪得很,林冠群给整得近乎狼狈,于向南看了一会儿,低下头去轻轻地叹了口气。
婚礼司仪满嘴的佳偶天成,郎才女貌。要陆昊看,那女的还不如于向南一半好看,不过她看起来爽朗可爱,家世又显赫,配林冠群,真是可惜了。
陆昊和于向南被安排在旧同僚这里,大家先是谈着于向南现在的工作,然后说起林冠群与新娘前前后后认识也不过半年多时间,因为“意外”所以迅速结婚了。大家无不开着玩笑,夸赞他枪法一流,宝刀不老。当然在部队里像这样子谈上半年就结婚的不在少数,时间一长那准得掰了,哪个姑娘能跟你长年累月地做触不到的恋人?很多过年回家探亲兼相亲的军官,有时候十天就决定了终身大事。
绕来绕去的,就有人问起于向南的婚事来。“我有个表妹,很不错的,介绍你认识啊。”
于向南摇头,“我配不上人家。”
那兄弟急了,“老于,不是我说,你刚刚进来的时候,我们都没看出来你哪条腿断了,我问过我表妹的,人家姑娘说要见见你!”
“不是有没有腿的问题,而是……”他低头笑得有些腼腆,然后抿着嘴看向陆昊,“我已经……”说着,他伸手过去,把掌心盖在陆昊脖子里,并且用手指轻轻地揉捏他毛茸茸的后脑勺,这个动作充满了暧昧亲昵,“我已经跟老陆同居了蛮长时间了,咱俩是一对。”
一瞬间饭桌上出现了冷场,大家张着嘴尴尬地看着他和陆昊,下巴都要掉下来,连陆昊也瞪大了眼睛,他从来没想过于向南会选择这个时候出柜。不过话又说回来,老同事济济一堂宣布这种事情,那真是再合适不过了,比群发短信还要好!透着亲切与直率,坦坦荡荡,不卑不亢!
于是陆昊扫了一圈,压低声音故作神秘,“我说,你们不会去军区告发咱家老于吧?”
“啊……啊?怎么会!”大家纷纷表明立场,痛下决心,要是走漏了风声泄了密出卖兄弟,那就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轰!
气氛重新变得融洽,有人打量着于向南,不可置信地叹息,“看不出来啊,你小子居然好那一口!你们在一块儿多久了?什么时候的事?”
于向南看向陆昊,陆昊义不容辞,端起酒杯先干为敬,然后开始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天花乱坠地口述他们的爱情回忆录。说到动情处,还要站起身拉拉于向南的衣角,“哎,你说是不是啊?”
于向南扶额,“这么丢脸的事你也好意思说?”
一场婚礼,终于是哪哪儿都其乐融融。
新人敬完酒的时候,两个人借口要赶飞机,没有闹洞房就起身告辞了,于向南跟林冠群道别,后者显然有些半醉了,上前又是一个紧紧的拥抱,不断地拍着于向南的后背,简直不舍得撒手。于是陆昊阴暗地想,刚刚于向南跟大家伙儿出柜,你现在这么抱着我相好的,也不怕人看出来!
出来打的的时候,陆昊小心地看着台阶,边道:“你喝了不少,还好吧?”
“一时高兴,没醉!”于向南作了个深呼吸,然后歪着头笑看陆昊,“怎么样,现在算编制内人员了吧?”
“我他吗太感动了!就是……不影响你工作吧?”
“怕什么,从今往后老子一门心思搞技术,不搞人事!”
陆昊想问他,不遗憾吗?可是他明白于向南志不在此,他最惬意的生活就是和那些精密的仪器打交道,去揣摩排布炸弹的人当时出于什么原因铺设那条线路,那才是他最优秀的一面,引以为傲的事业。即使闲来,他也是养养花草,有机会则去中国的西部山林观察高山花卉。
“哎,你有没有带你爸去医院看看他的心跳问题?”坐上出租,于向南突然问道。
“去看了,医生给配了不少药,不过效果不大,他也懒得吃药,老说自己身体壮如牛,是医生讹钱,还说我们大惊小怪。”
“我托朋友从黄山带了点养心草,你给他加蜂蜜和猪肝炖汤喝,是个偏方,但是效果很好。”
陆昊握住他的手,“这么说,你准备去见公婆了啊?”
“公婆?”于向南不放心地瞅了瞅司机大哥,然后飞过来一个白眼,用唇语道:“你找死!”
第十五章:别拿交警不当警察
陆昊当班的时候,于向南一般在单位里先吃一点晚饭垫垫肚子,差不多晚上八点两个人再碰头,然后一起吃夜宵。
于向南看了看表,发现已经八点多了,他摸了摸肚子,觉得这样下去不行,隔天就吃两顿晚餐,那都要胖得没边了。他决定以后那顿晚饭就省了,把胃部空间留给夜宵,不过科学表明晚饭吃得太晚容易积存脂肪,这可真是愁死他了。
自从找了个交警男友,他就试着在工作的时候由听轻音乐改听“交通之声”,夜晚的办公大楼很安静,电播嘶嘶声当中,温柔的男中音在报告全市交通状况。偶尔有司机打进电话,抱怨抱怨最近的油价,还有热心观众讲醉酒驾车的笑话。一个交通电台的节目也是琳琅满目的,从新闻到互动节目,汽车性能介绍,现场采访,高速公路违章追踪,一直到午夜还有陪长途车司机聊天的贴心故事。
于向南休息的空挡就想着,陆昊这会儿该开着巡逻车溜达,纠正交通违章,维护交通秩序,处理突发事件,遇到不合作不讲理的司机还要凭三寸不烂之舌跟人家摆事实讲道理,开展有关的交通法规宣传教育。偶尔遇到蛮横的车主,肯定要挨骂,碰到醉鬼还可能挨打,另外现在的姑娘都很彪悍,陆昊教育不成还要被调戏几句。毕竟长得漂亮的姑娘不多,所以被调戏不见得会很开心,而碰上于向南这样又帅又好脾气的超速行驶拆弹专家,那真是修多少年都求不来的艳遇。
难怪当时还问他要QQ号码来着,这属于利用职务之便,以权谋私吗?
陆昊理直气壮,“在不耽误工作的前提下,没有规定说不可以搭讪,再说我当时的确想教育教育你来着。”
“交警同志辛苦了!”
“那可不是,街上要有扒手啊劫匪啊,咱还得配合开展警卫工作。上回抓了个贼,我追了他三条街,才把他按倒在路边,你猜那小哥怎么说的?”
“怎么说?”
陆昊捂着胸口,一副伤了自尊的表情,“他看了看我的白帽子,说,同志哥,你一臭交警,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于向南大乐,“那你怎么说的?”
陆昊学着电影里周星星的样子,用非常深沉非常决绝的口吻道:“对不起,我是警察!”
想到这里于向南笑了,他收拾收拾东西,坐在椅子上等了一会儿,然后听到电台主持人道:“现在插播一条刚刚收到的新闻,位于XX路和XX路口交界处刚刚发生了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一辆宝马车和一辆交警专用车撞上了。事故原因尚在调查之中,据围观路人描述,当时宝马车司机明显喝醉了,交警车在后面和侧面提醒无效,试图插到宝马车前,迫使司机靠边停车。结果宝马车停是停下了,在交警下车欲检查的时候,车子突然又踩油门,撞了上去,目前交警方面伤亡情况不明。”
于向南心里“咯噔”一下,当听到一个路人在接受采访时活灵活现地描述那交警被车撞上的情形时,他端着茶杯的手都抖了起来。
他掏出手机一边打电话,一边几乎是用跑的冲出办公室,动作幅度太大了,假肢磕在旁边的椅子腿上,接受腔内一阵剧痛。
于向南跑出研究所办公大楼,忍着剧痛走了两条街才拦到车,这期间他不断地打陆昊的手机,结果对方就是不应答的状态。要真是打爆电话或者手机没电也罢了,不接那真是急死人。他一会儿打到电台询问被撞的警车什么牌照,受伤的警察送到哪个医院去了,一会儿打114要到了交警大队的电话,报了警号让他们查查陆昊今天当班的情况。
每打通一个电话他就觉得身上冷一分,牌照也对,陆昊当时的的确确在车上,从出租车里下来站在医院门口,早春时节的寒气扑面而来,他打了个寒战,觉得牙齿都在“嗒嗒嗒”抖个不停。他想自己不过是没了一条腿,如果陆昊没了命,那该怎么办?
在咨询处问到了手术室楼层,他刚上去,就见里面推出来盖着白布单的尸体,腰腹处还有鲜血渗出来,看着触目惊心。几名交警正等在外头,这群人里头没有陆昊,一位老太太本来侯在外面的长椅上,这个时候看见推出手术室的尸体,她一下子扑上去嚎啕大哭。于向南呆呆地站在路口,也不退让,做手术的医生随后出来,一脸的歉疚和疲惫,见此情景,也就让家属先痛痛快快哭一场。
于向南颤抖着双手要去掀开白布单再看一眼,又实在鼓不起勇气,眼睛里一酸,泪水再也止不住掉落下来。他拍着老太太的肩膀道:“阿姨,节哀!”
他想说以后我会照顾你,一时也说不出口,实在解释不清楚。
那老太太哭归哭,回头冲他看看,“你是……”
“我是他朋友……最好的朋友。”
“我没想到他有你这样的朋友。”老太太见于向南跟着猛掉眼泪,一时有些感动,“谢谢你来看他。”
正说着,突然一个年轻女人冲到走廊里,看到那白布单,跟着扑上来嚎啕大哭。
于向南愣了愣,第一反应是陆昊在外面有女人,因为他是家中独子,断不可能有个什么妹妹跑来号丧。但是下一刻那女人边哭边喊,他立刻知道自己错得离谱了,因为那姑娘喊的是“爸爸啊,我对不起你,我连你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于向南看见哭天抹泪的姑娘掀开白布单,下面一张苍老苍白全然陌生的脸,他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这才觉察到后面几个交警虽然带了同情的神色,但是不至于悲痛难过,他羞愧地扶额,顿时觉得囧囧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