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事,他虽是恨的,却并非真的如此在意,这以色侍人的“美名”早已落在头上了,又何必怕人去说,只是这也算是他痛处,被人掐上一掐,自然还是要不舒服的。
南默却笑了,嘴上柔和道:“谢谢皇上惦念,我这就回五羊殿去。”
说罢,微微恭一下身,便下了汉白玉那一百二十六级云梯,走出宫门,上了轿子,往五羊殿去了。
柳执看着他那身影,却不知该是叹息还是担忧,昌延王身体里,不知还有灵魂么,这样漂亮的一个人,为何要活成这个样子。红尘弄人,轮回中越处上位者越无情,越是戏子越无义。这昌延王却要求个天长地久,跌了一次还要再跌一次,何不即时行乐还有那么几分快慰,真真是个可怜人,总有一日,是要死在这宫里的。
这宫里,除去谭之洲,恐怕也就柳执一人将南默看个透底,无情之人一旦用情便最痴情,南默败便败在痴一字上。
柳执微微叹息一声,返身走了,这叹息不知是为南默还是为谁。
第二十章:绕指无言(1)
南默住在五羊殿几日,找不到什么乐趣,实在无聊。便差人将那只鹦鹉带进来,镇日左右撩拨,那鹦鹉终是被他撩的麻木,任凭如何挑逗都不理睬。但要是喂食的话,仍是要说话的。
这鹦鹉是谭之洲赐的,他已经是个王爷了,这鹦鹉却仍是被教的念着那么一句“公子美且殊”叽叽喳喳,憨态可掬。
南默拿着干杏仁儿逗它说话,怪腔怪调的却又一本正经的“公子美且殊”便响了一下午,那鹦鹉却也不觉得累,只要有杏仁儿便能不停的叫。
一旁宫人,见南默斜仰在亭中美人靠上,看着这鹦鹉嘴角上竟有那么点真的笑,实在猜不出他因何而高兴。
他们自然是猜不出的,看在她们眼中的恐怕只有深沉的傍晚,冰冷的空气,以及南默孤独的背影和一只傻兮兮只知道吃的鹦鹉的剪影,他们看不到这背后究竟有什么。
每个人心中,总有开心的那么个片刻。
南默伸出手去,本想摸摸那只鹦鹉,不想那鹦鹉见了食物是乖巧的,养了这么久还是不喜人摸,钩子似的鸟喙毫不迟疑的啄上去,见了血。
秋天叫道:“公子……”她这一声确实喊错了,也不知怎的,竟喊出他的旧称来。
南默看着指尖上的血,笑了一下,道,“无妨,并不痛。”
秋天自谭浮溪自缢后,一直在五羊殿守着,这之后与南默实在未有多见过,不过三个月,却觉得他已经大不同从前,只是说不出到底是哪里真的变了,总之就是变了。
见到南默指尖上的血已经流下来,落在地上,一点殷红,突觉得十分的不吉利,心头掠过什么,终于没抓住,连忙用自己的帕子将南默的手指抱起来,轻声道:“王爷要小心些,这些鹦鹉的喙太厉害。”
南默目光看向那只若无其事的鹦鹉柔声道:“这样的性子,我才不会腻。”
天色更暗下来,宫人将灯点了,秋天道:“王爷,回去吧,这外面凉,你禁不住的。”
南默只穿一件单薄的外衣,如若过去自然没有什么可担心,但如今他已尽失武功,如此肯定是受不住的。
南默的眼睛漠然穿过开始降下的夜色,望向那一方烨清池有些森然的波光,停了半晌,却说:“秋天,我不冷,你来摸摸我的手,是热的。”他将手向秋天伸过来。
秋天看着那一只白生生的手,在冰冷而压抑的暮色中,白的似笼了一层莹莹的光,她略一迟疑,跪在地上将那只手捧在手中,果然是热的,并不冷。
秋天将那只手送回衣袖中,从一旁宫人手中拿来手炉将他的手烘在上面,道:“王爷……”只能叫他一声,什么都说不下去。
南默回首对她微微一笑,倒是温暖的:“秋天,这池子里还是养点什么才好看,百叶兰要开了,过几日叫人弄点来养上,冬天光看这光秃秃的池子,有什么漂亮。”
秋天忍着泪道:“是,王爷。”
南默又转手,看着那池子,手上轻轻一抛,一粒杏仁儿投在鹦鹉面前,鹦鹉脖子一抻,将杏仁儿叼住,咽下去后,叫了一声:“公子美且殊。”
南默低低的笑了,半个侧面在摇曳的烛火下,异常妩媚,脱去平日的那些乖戾冷酷,此时他看起来,确实别样美好,入骨三分病的美,苍白的面孔上,黑漆漆的眼瞳几乎填满了眼睛,是略有些呆滞的,失去了魂魄一样。
起了风,将灯火都吹的几乎要飞出去,那只鹦鹉扑了扑翅膀,一双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南默手中的杏仁儿。
南默撩了撩被吹乱的头发,将手中的杏仁儿悉数洒在鹦鹉前面,又笑了笑。
“笑什么呢,这么高兴?”
南默的笑隐了隐,复又展开来,极开心似的,那半个转过来的侧脸格外温柔内秀,斜挑起来的眼角有一点点温情,他垂首小声道:“陛下哪里看出臣开心了,臣要说臣在哭,陛下信不信?”
他并不起身行礼,在那美人靠上斜着身,偏偏要在众人面前藐视圣威。
宫人识趣退下,留着一架白鹤灯架燃着几盏飘摇火光,鹦鹉窸窸窣窣的吃着杏仁儿,然后便连叫了几声“公子美且殊”,谭之洲也笑了,道:“我不信,怎么有人笑着哭呢。”
他将身上的大麾解下来披在南默身上道:“穿的这样少,你倒是打定主意死在这里了?”
南默冷冷笑了,道:“死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谭之洲手指从他耳后抚过,调笑道:“净说些什么,你死了,吴赞也活不成。”
南默笑的更冷,索性站起来,一双眸子冷厉的,刻骨的,仇恨的盯在他脸上:“陛下不必用他来要挟臣,那个人,恐怕我也不会让他好过。”
谭之洲低低的笑,一手揽在他的腰上,另一手拈起他的下巴,道:“真是个不识好歹的人,孤对你这样好,你却只想着吴赞,放眼望去,再没有孤这样对你的人了。”
南默的目光敛了敛,将那冷漠收起来,是一副妖娆醉人的乖顺。眼中现出羞涩的柔情来,似醉了一般,他低声道,多了些寂寞的味道:“是啊,所有人,只有你不曾骗过我。”他微微抬眼,那个瞬间,他惯有的冶艳慵懒风情添了纯真,只那么抬起眼睑的一刻在谭之洲眼里却是惊人的漂亮。他身边从不缺美人,南默也并非是他所沾惹过的最绝色之人。只是这性子……人总是如此的,对不易得手的东西,总有征服的野心,得手了便要毫无休止的玩弄,直到丢弃的那一天。
但昌延王这个人,是难以让人厌倦的。他的一切都过于反复无常,难以驾驭。
这样的昌延王,却在吴赞手里翻了两次船。
果然世事无常,难以预料。
谭之洲双手一抬,将南默抱上膝盖,为他将大麾裹的紧一些,风越来越凉,他犹若不觉,灯火下看着南默垂下了眼睑的脸,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形成扇形的阴影,有几分娇弱。他心中动了一动,忽然想要伸出手来摸摸他的脸颊,只是想想罢了,他知道此刻自己怀中抱着的是一条蛇,任何时刻都能咬他一口。
但他偏偏就要捧着这么条蛇,捏着它的七寸,看它再出何种挣扎来,这便是趣味。
南默在他怀中异常温驯,眼睫的目光漏出来,盯在烨清池的波光上,半晌他笑了出来:“陛下这样抱着我,要让高太常看到,可是不好呢。”
谭之洲道:“好与不好,于孤可没有什么关系。”
南默道:“是了,自然与陛下没有关系,君王的错全源自臣子的罪过。”他动了动,想要起身,谭之洲将他抱的紧,他挣了挣,仍然不能脱身,于是道:“陛下不觉得这风吹得有些凉么?”
谭之洲仍是不松手,在他脖子上吻了一下道:“南默,孤必是你良人,你却总想不明白。”说罢他放开他。南默在他面前,抬首看他一下,笑了笑,凑上去亲了他一下道:“谭之洲,你是我良人,我终于明白了。”
这驯服来的太快,谁也不能信他是真的。
若想这个人真的低头,那么就得把这个人逼疯,心智不存。
第二十章:绕指无言(2)
***
这一日晚上,皇上又是同昌延王在一起。
昌延王容颜并非男色中的绝色,冰肌玉骨柔身妖面的颜色,每朝皇帝的后宫中都绝非罕见,男色中恐怕也少有昌延王这般的人,宫中各种颜色却是因为少见稀奇才能长久留在帝王眼中。
肌肤相交,将所谓忠贞抛开。南默屈服柔顺的容颜,死而后生,绝而后亡,无论是否伪作,他已然失去了所有。
谭之洲剥他衣服时,南默却只是笑,指尖爬过去,在谭之洲衣扣上摩挲,将他的衣服挑开,伸手进去,缠绵的抚摸。那身体软成一汪纯水,缠绵如蛇,冰冷又淫荡入骨,他真真不应该是个纯粹的强者,这天生的身体是不可多得的尤物。但他又该是个带着骄傲与狂妄的人,这样的性子配这样的身体,才更是极致。
谭之洲一手握在他的腰上,另一手捏起他的下身,手指在顶端重重的摩挲,引来南默阵阵惊喘,不知从何时开始,对于肉体的快感他表现的非常忠实。眼角殷红欲滴,仿佛女子面魇上的颜色,血腥的惊悚的却又是格外诱人的。谭之洲看见他半阖的眼睑,长的眼睫半盖漆黑的眼珠,突觉的心中有怜惜之情升上来,南默之于他,多为一种占有和征服的快感,更像是炫耀和羞辱他人的战利品。若说用情却真的不见有多么深刻,若说无情,也定然不属于践踏异类,吊着,不上不下,不高不低。最是让人受折磨。
未曾得到的时候,他总是想着如何将这人拿到手,此时此刻,这身体已经臣服于身下他却突然分了神:若南默能如同对吴赞一般对自己,该如何?
该如何?
昌延王从未对第二个人如此用心,那唯一一个人也成为过去了,死或者活,都已经无关紧要。
南默的眼珠敛着半星迷蒙的寒光,不知是否真的沉迷肉欲,也不知是否仍保有一点清醒。一只汗湿的手臂勾在谭之洲的颈项,软声道,“陛下想什么呢?臣伺候的不好么?”
谭之洲的手抚上来,盖在他鲜艳的嘴唇上,那真是馥软的如同包着一汪汁水,轻轻一捏便能溅出猩红的液体来。他勾起嘴角笑了:“昌延王伺候的很好。”话音未落,下身猛然一顶,引来南默一声尖叫。
“呀……啊……”接着便是他一声凄魅的叹息,眸子猛然闭上再刹那间睁开,痉挛而仰起的下颌上堆叠着深浅的伤痕,眸子里的腥厚肉欲浸着血和颓废的欲望,这是个捏不碎的人,如同妖孽,或许他能以凡人的姿态死而复生。
谭之洲捏起他的下巴,将他的头颅推的仰过去,把胸骨和受过伤的琵琶骨拱起来——他的脸太容易让人迷惑,所以皇帝不会喜欢看见他的脸,他更喜欢他的身体。他的身体不会做出让人迷惑的表情,但是他的脸会。
南默的两条琵琶骨上各有一道凹陷的新鲜伤痕,伤口愈合后撕扯拖裂般的伤口,如同一朵开放的花,比周遭的肌肤略微红一点,如同他本人一样,妖媚入骨,不可一世。凹陷最深处,如同一只瞳孔,类似妖冶而冷漠的眼睛。
谭之洲一手盖在那伤口上,面上微微一笑:“南默,这伤让你漂亮。”
南默勾起嘴角来,但这表情,谭之洲看不见,他嗤笑:“在陛下眼里,臣自然是漂亮的。”
谭之洲的身体,在他的体内暴躁而焦急的摩擦,抽插而出混合着痛感的战栗席卷着他,压榨着他,让清明的神智变成瞎子。他勾起身体来,蜷缩着,展开着,各种各样的姿态配着以一沉不变的笑意,把自己当作死人。
他想,这是个王者,强悍的王者,较之吴赞不知好多少倍,只可惜他恨他,因为他比他自由,比他更聪明。
帐中一夜欢,不知羡煞多少红颜,离凌宫里的韦美人,剪碎了两件梵天绣的衣服。一旁宫人小心将那碎片收起来,韦于晏道:“烧了罢,我不想再见到。”
宫人小心将碎片清出,韦于晏刻毒的目光落在遗落在衣衫上的一根金线,伸出手指勾在指尖,紧紧将那根线捏成一团。
雨云方歇,谭之洲将南默抱在怀中,南默的背脊上聚了一条汗迹,谭之洲温柔抚摸在那条脊背上,滑腻的触感比任何一个女人的肌肤更娇嫩美妙。他的表情是陶醉的,他的动作却是冷静的。
南默轻声笑出来。
谭之洲将他的下颌抬起,问道:“笑什么?”
南默道:“臣笑陛下是个昏君,总有一日要在臣这里会丢掉性命。”
谭之洲道:“并非坏事,生生死死,实在是……”
他并没有说完,似乎对这个事情毫无兴趣,反手将南默从怀中放回床上,他想到什么,拉起南默的一条腿,将那个地方暴露出来,手指抚摸在那个地方,轻声道:“受伤了?”
他并没有得到南默的回答,当然,他并不关心他的回答。
南默眼中却迷蒙起来,却嗤笑了:“陛下不需要关心这个。”那条被拉起的腿轻轻卷在谭之洲的手臂上,蜻蜓点水般摩挲,似乎是求欢,然而眼里毫无所求,
他便是这样,偏偏要别人提高谨慎,却不知该从何谨慎起来。床地之间可妖颜惑人,又要你体味出来惊悚离魂——琢磨不透的新鲜玩意儿,皇帝往往最喜欢。
谭之洲看了看他,张口道:“宫人。”
窸窸窣窣从外走进来一名侍女,谭之洲从床榻上起身,道:“更衣。”
更衣侍女细心服侍他将衣服穿好,他走到床榻,对蜷卧被褥中不愿起身的南默道:“昌延王好好想想,冬猎那日的箭,该如何射才漂亮,等冬猎后,你就可以回去了。”
南默并未谢恩,只将声音闷在被褥中嗤笑道:“臣遵旨。”
谭之洲见惯了他如此,并未多言,只是在就要走出去的时候,听到背后一句:“臣没有弓,陛下。”
谭之洲脚步并未停顿,宫人看他面上,也不知是笑还是不笑,道一句:“过几日让人送来,你好好练准头,莫要丢孤的人。”说罢,便出去了,夜深沉沉的,一牙残月挂在上面,像是堕在深厚的云里,挣不出来,宫人见了,兀的觉出来那月亮多少有些像昌延王似的。
第二十章:绕指无言(3)
***
昌延王如今已是有职位的人,那么每日早朝后,必然是要去处理事物。昨日承欢,那么,今日昌延王便晚起了,把早朝错过也理所应当。慢腾腾端着那只鹦鹉慢腾腾的出现在光禄勋。秦一是谭之洲身边的人,素知他性格刁蛮便也不去管他,至于剩余两名大夫也不敢惹他,只是在一旁处理自己的事物。
光禄勋刚刚设立,事务琐事颇多,自然是没有人有时间来招惹他的。南默百无聊赖将鹦鹉放在桌案上,看着他五彩斑斓的羽毛又是摇头又是点头,还间或叹气感叹。那三人只当作他不存在,着手于成堆的卷宗文案,将他晾在一边。
南默伸手将几枚杏仁儿亮在鹦鹉眼下。鹦鹉兴奋的啄食后,不停的喊“公子美且殊”。南默将剩余的杏仁儿收在手中,看着鹦鹉的一对小眼睛,不满意道:“教了你这么多回,怎么就会这一句,说句别的来听。”
这鹦鹉倒也通灵性,将翅膀打开,扑闪两下,将桌案上那三人的卷宗文案刮的纸页翻,虽不至于乱,但鸟类身上特有的不良味道也够让人心生厌烦。
鹦鹉在架子上跳了跳,张口唱了一首歌:“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它只会这四句,想是平日南默在他面前唱过几回,让它记下来了,这歌本是怨曲,它唱出来怪腔怪调又一本正经,倒像是调|情的艳歌。一名侍从笑出来,随后连忙捂了嘴巴,将头低下来,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