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雨——色如空

这之後又有算命的说他克母克父，是个不祥之人，家中不少人信以为真，对他又躲又闪，就怕这个扫把星的霉气沾上自己。本来打算将他赶出孟家，却时逢宫里为皇子挑选伴读，不知怎麽回事，这个“废物”竟成了五殿下的书童，既然还有一丝用处，孟都统那时就没有将他立刻扫出门，命他待在皇子身边尽心服侍。
可现在不同了，五殿下已经死了，那麽留著“废物”也没有用处，既然如此，那又何必相认！？
“废物，听著！”孟都统此时的话语犹如冰锥刺入小雨耳中和心里，“你我以後再无任何关系，我不会承认你这样的废物是我孟家子孙！我们走！”说罢，他便将小雨挤到了一边，带著家人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31
待他们全部离开，小雨的神情还是恍恍惚惚，站在原地不能动弹，脸上那不敢相信的神情遗留至今，亲生父亲的那番话语对他的打击可想而知。
霖潇眉头紧皱，虽然事先他对这样的情形已经有了准备，可是亲眼看著少年从认亲的喜悦转变为难堪，心中竟是如此不快，甚至有了冲动──改变自己的计划，让这个孩子再次露出灿烂的笑颜。
“雨......”他刚要说话，小雨却在这时回过了神。
他没有哭、没有闹，而是怔怔抬起头，露出一贯的傻傻笑容，拉拉霖潇的衣摆平静地道：“我们回去吧......”
这也许是霖潇第一次尝到了情感的微妙，眼前的少年与平日无差，很冷静，说的话也很清楚，可霖潇就是觉得不对，眉间形成的“川”字也越发加深。
“没事的。”小雨伸手抚平他的皱眉，抬起嘴角似乎是要让他安心。
可殊不知，那笑容在霖潇眼里却比哭还要更显无奈。
无论如何，一切都会过去的，霖潇暗中心想，便顺著小雨的意思，两人一起回了客栈。
路上，小雨的聒噪不再，一路都显得很清静，霖潇搀著他的手，时不时也注意著他的变化，可小雨没有任何不妥，一直紧随著他的脚步。
是他多心了吗？
嘴上说著没什麽的小雨当然不可能没事，他觉得奇怪，却怎麽也想不通，他一直做梦都想著要回的家竟是那样，他的亲人们已经将他视作外人，爹爹对他也是视而不见，他们都骂他“废物”、“没用的东西”，他们不要他，甚至希望──他死！？
为什麽不要他？因为他平凡吗？因为他没用吗？可是同样，霖潇就说要他的呀......
“喂喂，他们是兄弟吗？差的太多了吧！？”
“父子？更不像......”
“大概是主仆吧！”
“嘘，小点声......”
今日之事令小雨第一次在意起一些平时不关注的事情，他看著周围的人，发现他们看著他与霖潇走在一起，都纷纷露出了奇怪的眼神，隐约传来的话语也使他明白不少。
还有那些年轻的姑娘、小夥儿，他们看著霖潇的眼神带著毫不掩饰的爱慕，而看向自己时，那份爱慕顿时转作困惑，若不是霖潇周围那冰冷的氛围，上来围著他的男女一定不少。
原来，他们的差距被那麽多人看在眼里，他们的眼神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不配站在霖潇身边，而他竟然不曾发现......
小雨有些羡慕地抬头，看著霖潇的侧脸，也不禁感叹：霖潇真的很好看，能干又坚强，如果自己也是他那样的，爹也许就不会......
想到这些，小雨的视线下移，瞥见两人搀住的双手，他心中一股难以言喻的自卑感弥漫而来，微微皱了下眉头，小雨松开了自己的手。
“怎麽了？”感到手上失去了温度，霖潇停下来问。
小雨低著头，沈默了一会儿才回答：“我们一起牵手......很怪，还是不要了。”
他的说辞带给霖潇的却是另一番感觉，小东西居然拒绝了他，是因为他爹的事？如果是，那他真的要好好和那个男人算账了！
而小雨没有察觉到不对，只是静静地沈浸在一个人的世界里思考著。
终於回到了客栈，霖潇也不勉强他开口，两人与往日一样的步骤用膳、洗澡，就是其中少了小雨欢快的笑声。
在洗澡之时，小雨和霖潇一起坐在大浴桶内，看著清透的水面，他忽然悠悠出声道：“霖潇......我真的长得很难看呢！”
丹凤眼、小鼻子、红嘴唇，毫无特色可言，鼻子上集中的小雀斑令人记得，却也不时什麽值得骄傲的东西，平凡无奇，这个就是小雨，水中的倒影清晰显现。
“哎......”无奈地叹了口气，小雨笑得苦涩，“如果可以......我也想生的更漂亮一些，或者再聪明点，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啊......”
小雨有记忆之初，身边只有娘亲一人，娘亲教他的不是自卑而是自信，她从来没有对小雨的外表有任何埋怨，每次都只会夸赞小雨可爱纯真，久而久之，小雨对自己的迟钝和平凡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可如今却以最残酷的方式将其点醒了。
霖潇闻言，正色抬起了他下颚，让小雨看著自己。
“你的好，我一人明白足矣！”
小雨闻言一愣，可稍後就嗤嗤笑出了声，“呵......天下会说我好的，也许只有你......”说著，伴随笑意而至的是隐忍已久的眼泪。
“我也知道，自己文不行、武不行，可为什麽爹就这样不要我了？”小雨难以抑制地对著霖潇大喊，“娘明明说家人会非常疼我，但他们都因为我是‘废物’而否定我，为什麽呢......”
面对著失去冷静的小雨，霖潇伸手将他揽过，任他在自己怀里捶打发泄，没有安慰的话语，只是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轻抚他的背脊，不管身上的水变得冰凉，轻柔缓慢的动作不过是希望这个孩子能快些从失意中走出来。
父亲的刺激带给这个孩子的伤害太重了，霖潇抚摸著小雨柔顺的发丝，心中也是有些後悔，或许他真不该带他去见那个人，如果没有见到，那小雨还是那个快活的孩子，而不是现在这样。
等小雨累了，霖潇才借机擦干了他的身子，将他送上床，这一夜他没有越矩，温柔地拍打著小雨的背脊，直到他带著眼泪进入梦乡。
看著小雨的睡脸，霖潇为他拭去了眼角的泪水，小雨的手紧抓著霖潇的衣襟，迷迷糊糊的睡梦中，他轻拽衣襟，将霖潇更拉近自己。
“不要......抛弃......”
“我不会。”
信誓旦旦地将小雨搂入怀里，霖潇没有睡去，而是望著窗外，眼眸中闪过了一丝杀意。没有人可以伤害这个孩子，就算是“爹”也不行！
32
和煦的微风拂面而过，脆嫩的绿芽冒出枝头，庭院内绿意渐长，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院内的石桌旁坐著相貌堂堂的两个少年，一动一静截然相反的个姓，坐在一起却格外和鞋。
“什麽，你说小霁他......”逍遥拍案而起，难以置信地看著面前正在品茗的哥哥。
无月轻啜一口茶，口气也是略带无奈，“嗯，虽然挺可怜，不过这也是事实，当年要不是小五选上了那孩子，可能他早就被赶出了家门。”
说起“小五”，无月的眼神不禁放柔，“之前小五也有提过，说小霁身上时不时会有瘀痕，所以大哥就派人稍微查了查......”
“也是他家人弄的！？”逍遥觉得不爽，分明是有著血缘关系，为何却要将他拒之门外？
无月点头表示回答。
“真是太可恶了！”想到小雨是那麽期待与家人见面，逍遥更加感到气愤，“那大哥和爸爸为什麽也不管管？”
无月伸手摸摸弟弟的脑袋回答：“小七，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所谓‘家务事’是皇帝管不了的。”
听闻，逍遥无力地垂下肩，他是知道的，皇帝不是万能的，可是......
“如果小雨真的找到了他爹，那结果......”
“会很伤心吧......”
无月朝一边望去，平静的水面上浮现层层涟漪，那是否也预示著一切的开始！？
是夜，三辆马车在林间行路，原本预定今夜能赶到驿站的孟督统一家却因一些琐事而耽搁了。
掀开帘子，望著外面一片漆黑，孟家长子不由叹了口气，放下帘子抱怨道：“都是那个扫把星不好，害得我们居然要连夜走另一条路。”
他身边的女子一听，也立刻接话道：“就是啊，和五殿下一起死了不就没事了？竟然还活著......真是祸害遗千年！”
孟都统闻言皱起了眉头，女儿的话提醒了他，只顾著赶那个废物走，倒是忘记了他是和五殿下一起出使芒楚......
“五殿下......嗯！怎麽回事？”正要说什麽，忽然马车一钝，居然停了下来。
孟都统心感疑惑，正郁掀帘下车察看，却又闻跟在後面的马车传来一阵马的嘶鸣声，而後就再也没了动静，这事实在是蹊跷，瞬间也给车内蒙上一层诡异的气氛。
“怎、怎麽了？”
“三哥、还有三嫂他们......没事吧？”
“没有......声音......？”
“你们等等，我下去看看！”说著，孟家的长子就跳下了马车。
车内的人静静等待著他的回来，谁想到，他出去不久竟然传来了喊叫声。
“哇啊！你做了什麽？”
“呃......凶手，你这个凶手，等等，我认出你了，你是......啊啊啊！”
随著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一股隐隐的血 腥味透过微风传来，之後长子的声音就再也听不到了......
“大、大哥被......”
车内的女子吓得发抖，听刚才那些话，任谁也明白外面发生了什麽。
“好大的胆子，究竟是何人！？”孟督统一气之下，不顾众人反对独自下了马车。
而一下车，他的脚踏上的便是一滩血迹，鲜豔的红色在月光下浮动，温湿的触感令人毛骨悚然，孟都统顺著血迹看去，正是长子倒在了不远前的血泊之中，而站在他身边的人一袭黑色衣衫，双手沾满了鲜血，美丽的容颜带著杀戮的快意，嘴角那抹笑容犹如地狱中的魔鬼一般骇人。
“是你！？”看清对方的相貌，孟都统也同时记起了来者。
可不待他多言，只见那人如风一般迅速闪到了他的身前，带著残忍的笑意，手掌一下便刺穿了孟都统的胸口。
“你......噗！”没有给他留下遗言的机会，对方又瞬时抽出手，鲜血顿如泉涌，没过多久又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倒在了地上。
满意地看著脚边血流成河，霖潇挥了挥手上的血迹，无情地看著满地的尸体，最後定准了那马车里的猎物，缓步朝那里走去，他一步一句道：“敢伤他的人......都该死！”
“哇啊啊啊！”
这天夜里，林间传出了惨烈的叫声，而当人们发现那些残缺不堪的尸体，那已是三天後的事了......
小雨和霖潇在小城里逗留了挺长时间，小雨心情一直欠佳，霖潇似乎也注意到了这点，所以没有提出要继续行程，而是颇有耐心地带著小雨四处闲逛。
一日，小雨又和霖潇出门，在街上逛著，他无意间看到了那张绝豔将被处刑的告示，小雨驻足停留，紧紧瞪著告示，脸上的表情五味参杂。
他完全沈浸在之前被爹抛弃的阴影里，却完全遗忘了他们去皇城的另一个目的，他真是太自私了，竟然将绝豔哥哥的事情抛之脑後，太不应该了！
“霖潇。”过了片刻，他回过身，眼中少了几分哀伤多了几分光彩，“我们去皇城吧！”
霖潇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告示，问：“还是要救他？”
小雨坚定地点点头，霖潇见状不禁露出一丝淡笑，果然记忆没了，可他仍然是他......
“霖潇，有什麽好笑的？”小雨嘟嘟嘴，怎麽总觉得霖潇在笑他？
而霖潇依旧维持以往的淡漠回道：“没什麽，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
“以前？”小雨回想了一下，“我和你以前的事？”
“嗯......”
两人一边说著一边朝客栈走去，小雨缠著霖潇和他说以前两人之间的事，可霖潇总是三五句避讳，小雨不依，最後还是霖潇买了一串糖葫芦才让他转移了话题。
当他们走到客栈，霖潇先一步察觉了不对劲，可小雨没有发现，直接打开了门进去，而门刚一打开，瞬间出现的刀刃快如闪电般袭来，幸亏霖潇及时将他护到身後，才能使小雨全身而退，可作为代价，霖潇的手臂上不免出现了两道伤口。
“霖潇，这是......”不待小雨反应，忽然又有一个人从小雨身後拉住了他的手。
小雨回头看去，竟是相当熟悉的脸孔，“逍......”他话语未完，只感到双腿一阵虚软，顷刻间眼前一片漆黑就晕了过去。
逍遥接住了他的身子，然後抱在怀里看向霖潇：“束手就擒，不然这孩子......”
霖潇看著逍遥没有动弹，而那些手持刀刃的官兵则趁这时纷纷将刀刃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令人意外的是，霖潇没有展现杀气，而是用冰冷的眼神注视著坐在客栈里的另一个少年。
“很完美的计划。”霖潇竟然称赞起来。
无月起身走到逍遥身边，耸耸肩膀道：“正逢天时、地利、人和而已......谁又想到，最是的无情的魔头动起情来竟也是最痴呢！？”
没有否认他的话语，霖潇将视线再次定格在小雨脸上，似乎能预见之後发生的事一般，要将小雨此时的印象深印在脑海里。
33
暗无天日的牢房里静寂难耐，霖潇沿袭著以往的作风沈默清冷，盘膝静心、双手置於身前，双目闭气像是睡著了一般。
被捕获的时候他没有丝毫反抗，就连进了牢狱都没有半句怨言，这倒也让无月暗赞不已，像他这样看穿了世事，将自己的心全部放在另一人身上，对他而言，除了小雨，生死什麽的早就已经置之度外，古来英雄又有多少能做到这点！？
赞叹後又不免有些可惜，无月虽然对小五的死已经放下，可有时也不禁会想：如果当时霖潇看上的是小五，那结局又会是怎麽样......
可时至今日，这样胡思乱想又有什麽用呢！？
无月摇摇头，撇去心中多余的顾虑继续向前走，而眼神时不时地飘向了身後的两人。小雨走在他和逍遥之间，一脸不信的表情直瞪著他，而走在最後面的逍遥则是满脸的担忧之色。
自从小雨醒来後，看见无月的真面目，竟然就是在绝情教悬崖边阻击他们的少年，从那时起小雨就觉得自己被骗了，而後他们又告诉小雨，找到了孟家所有人的尸首，并指出是霖潇所杀，这更是触到了小雨的底线！
他不相信霖潇会杀他的家人，他们明明都说好了，无论再有什麽不是，家人始终是家人，血缘的羁绊不能磨灭，就算他们不要他，可是羁绊依旧，这不是感情，而是一份责任。
所以他们带他去见霖潇，用最残忍的方式给他一个最真实的答案。
“霖潇！”一进牢房，小雨看见那个坐在牢房里的人，立刻便叫出声跑了过去。
逍遥想要拉住他，可无月却阻止了弟弟的行动，反而对他摇摇头示意不要勉强，逍遥这才无奈地收手，可是脸上不安的表情却更甚了。
霖潇在闻言的一刹那睁开了眼睛，看见小雨朝自己跑来，便就起身走到了牢房的栏杆边。
“霖潇，你没事吧？”
看见他，小雨仿佛是找到了依靠一般，将手伸过栏杆触摸到他，脸上喜悦的表情可见一般。
霖潇拉著他的手轻捏，然後问：“我没什麽，你呢？”
“我也没事，你不要担心。”看霖潇对自己如此关怀，小雨实在不信他会违背自己的诺言，於是急忙道，“霖潇，他们说你杀了我爹一家，所以要惩治你，可你什麽都没做，是他们误会了吧？你快和他们说清楚，让他们好放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