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王幻世录 三——端华

他第一个动作，便是拍了拍我的肩膀，很是稳重地对我说：“许久不见，明王倒是削瘦了。”我客气地 答道：“我已经不是什麽王了，日子平淡，无荤无酒，自然是会削一些的。”佐穆海雅不以为然，摆摆 手，“你只是没有了军权，并没有失去民心！不如这样，你在我这里住上几个月，保证养得白白胖胖的 。”说着，他朗笑起来。

我皱了皱眉，“好是好，不过我比较好动，喜欢游山玩水，可汗的好意还是先领了。”

正当我们悠闲地寒暄着的时候，一阵零乱而又匆忙的脚步声慢慢接近，帘子一掀起来，八字胡的青年硬 是闯入，急切地朝室内呼道：“明王！我听说你来了……”

被耳熟的声音一唤，我抬起头，眼前映入戴着绒帽的八字胡青年，明明是那麽相似的一张脸孔，男子看 起来明显比过去白胖了许多。“我，我才刚到没多久。”我不好意思地答道。“我就是想问你怎麽现在 才来啊！”男子脸上涌现出心急，一副要把人吃掉的模样。

喂喂，又不是你家小妹遭劫，你急我做什麽！我淡然注视着他，不知道如何作答。如此冲的态度令在场 的佐穆海雅甚是不满，当即轻责：“彬儿，来者是客，不要大呼小叫的。”一经被责，杨彬暂时闭嘴收 敛。我尴尬地笑了一下，才开始切入主题，问道：“文西还有没有消息？”

“没有，一直没有，所以我才等你来啊！”杨彬答道。

“看来应该是冲着慕容家来的。”我断定道，然後微微扬起下巴朝向他，“都怪你，事情还不是你自作 主张惹出来的？在雁归岛不好好做客，你偷偷把她带回来招摇过市做什麽！你呀……”我好不容易伤好 ，准备去蓬莱谷看自己的宝宝，然後回组织去逍遥的当门主，这麽完美的计划都被你这个猪头给毁了！

“她说她在岛上呆得好闷，钓鱼赏花什麽的她全部玩腻了！没办法，我为了哄她开心，就带她出来了， 她玩得挺开心，还说想要住下来久一点呢！谁知道没出几天突然就出那样的事。”杨彬露出一脸委屈。

真该打，你真该打！我哼了哼，交叉起双臂别过脸，不想理会他。

“我知道你很忙。”

那还用说？

“但是，你是她的兄长诶！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也有感情嘛！”他似乎试图想要讨好於我，可惜用错方 法，说错了话。可能的话，我其实也很想不要这麽麻烦的妹妹。

“你究竟……拜托可汗叫我来做什麽？救人的事情不是很简单的吗？你不会连去一趟天玥神宫都没有勇 气吧？”我回过头一连串问道。

“你也知道，祸是我闯的，而且相信文西的爹也早已赶赴那里了，我想让你陪我一起去，若是真的见到 慕容前辈，好替我讨个人情。”他嘻皮笑脸道。

搞了半天，叫我跋涉千里冒着凉风来就是让我去说情啊？！

明王幻世录77

“……”

我定在原地，动也不动。

“去天玥神宫，一路上的吃穿住全由我包！”杨彬把手按在胸口，满口坚定的担保。虽是这麽说了，我 依然未起一丝变化。

要从廷阳去到最北的桃夏国，有三条路可以走：继续往北，穿越北夷国的遥遥荒漠；往西行，穿过洛莱 再绕道北上；往东行，绕过长平国。继续往北是不可能的了，会被北夷王杀死的啊！虽然不知道现状如 何了……

“也算我吗？”主公未发话，旁人却率先出声了。杨彬低头打量脚下这名还未及十二岁的矮个子少年， 挑了挑眉，“你去那做什麽？你就不怕被她爆你的脑袋！”羿天仰着头用一种刺嘲的态度注视着他，双 臂交叉着在胸前，“哼，也没见她在你面前有多温柔。”

一袭话当下抹掉了男子的矜持，开始不顾形象暴跳起来，反驳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这叫脱俗， 你懂不懂！”小小少年转过身，摇着脑袋，“不懂不懂。”气得杨彬直干瞪眼。

“哎！你到底去不去啊？”见我愣半天不说话，杨彬冲我嚷了嚷。吃、穿和住都由别人出钱，自然再好 不过了，而且听说桃夏的羊肉火锅名扬天下雪景也最美！去一趟当作是旅游也不错啦！（更重要的不是 自己出的钱……，爬上那麽高的地方弄得我腰酸背痛，这个也算是补偿了。）我仔细盘算良久，最终叹 了一口气，答道：“你可不要反悔，吃穿和住皆由你包！”一指笔直的指向他。

“当然！”杨彬干脆利落地说道：“我什麽时候诓过你了！”刹那，在我的背後响起一片高於浪潮，呐 喊着万岁的欢呼声。

这些个家夥们呀！我无奈一笑，可真是跟着好主人有肉吃。默默一转身，不偏不移，正好对上佐穆海雅 深具慧意的双目，不多言语的廷阳一代国主此时从座上站起来，一步接一步的朝我这边过来，到我面前 止住步，“好好照顾他，他是我唯一的义子。”仿若托以重负一般，佐穆海雅的神情严肃而认真。

“他们都是高手，有他们在，被绑架的事绝对不会再发生第二次，请可汗放心。”

佐穆海雅轻嗯了一声，背手挺胸，渐渐地离开室内，去忙他一国之君的国事去了。“什麽叫做‘被绑架 的事绝对不会再发生第二次’啊！？”杨彬扯了扯嗓子，他的义父刚走，他便肆无忌惮地用带着不满的 腔调怨道。“相信我不说，你也会很清楚。”我耸了耸肩，道。要不是你这头笨猪当日去偷听又没偷听 的技术，被人逮到，我还会有今天下场吗！

“我那是不走运才搞成那样的。”杨彬搔搔头，此後不再说话了，请众人喝少许清酒暖暖身，吃丰盛的 佳肴，休息大半个午後，才整装待发。

羊皮制的精细地图铺在案上，众人紧盯着三道路线，互相讨论由哪道出发。“往西太远了！不如往东走 更快捷一些。”易烨青的一指按在西措这一点上，然後指尖顺着东行路线一路划到桃夏版图──那是一 条水路。“的确是最快的一条……”我竖起前臂，肘压着案上，十指交叉撑着下巴，刚说完就被独自一 人坐在身後的男子打断，“往东不行！”严峻的气息凝结在他脸上。

杨彬立即回过头，诧异：“我也觉得东边这条快捷，我们是去要人嘛，当然要选最快到那里的路线了！ 大叔，你干嘛反对呀？”

他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和我旧事重提：“寒薇，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去师父那里的时候遇到的 那些高手和官兵？”我闭眼想了一想，那个时候杀来的人甚多，要不是素瑾那一把药粉，凭我们两个人 的力量根本敌不过。蓬莱谷在万丈渊崖之下，虽是如此，但所经过的那一段河流却通向长平国。他的意 思无非是担心那样的情况再度发生，不过这倒提醒了我。

“我们走最快捷的那一条去！”张开眼睛，我确定道。“往东？”叶双双歪了歪头。“嗯！往东！”我 重复道，坚定而有力。“不是说会有危险吗？”杨彬纳闷了，有危险还走？

“换位思考法，如果我们是他们，会怎麽想？”

面对我提出的疑问，众人愣住了。叶双双思考起来，“如果我们是他们，一定会觉得，这些人知道我们 在这里有埋伏，肯定存有心悸，不敢再往这里走了。”听罢，我双手扶住案，倏地站起来，“他们以为 我会为了逃生，不敢再往那里走，从而把我可能会去的地方转移到别处，”然後，走到李璇的面前抚住 他的手，“所以，如果再走第二次的话，他们是绝对万万想不到的，这就是所谓的，最危险的地方即最 安全的地方！”

“那麽，我们现在就出发咯？往东！”

“嗯！”

“老实说，这跑来又跑回去的，好累啊！”叶双双用手扇了扇，一副快要垮掉模样，说道。

“没有办法呢，天命吧？”

我揉了揉李璇的手，看着黄梁，意味深长道。

申时，众人骑上马，又快马加鞭，急急赶往桃夏国，翻山越岭，这一路的汗水挥霍，就为了一个刁蛮女 子！

到了渡口，众人卸下马，换乘别人的船艇，在船上的前几天日子，情况十分太平，未遇到有官兵甚至高 手伏击杀出，虽然如此，李璇依然神色紧绷，兵器握在手里不肯松懈，总是需要我劝一劝，才微微放轻 松。

这艘艇的主人原本是做丝绸生意的商人，因为要把刚出产的上好丝绸运到桃夏去，再换些雪白的狐裘带 回去卖，故而泊在渡口，开始时我们拜托船主好久，对方硬是不肯让陌生人搭上货船，後来多亏我嘴甜 ，揄扬那满舱的货品，并拿出老戏法，才得以上了船。

碰巧那一路是顺风又顺水，神仙推着船儿走似的，坐船还没坐过瘾，桃夏国的领土就自动出现在眼前， 白茫茫的一片雪地，冻风迎面而来，一不小心就弄得人的脸儿毛燥泛红。

这麽冷的地方，也不知道那姑娘受不受得了。

我心下想着，跟着众人的脚步踏着皑皑雪地往前行，所经过的街坊，店铺大多都掩门营业。众人走着走 着，偶尔看到披着狐裘的女子们有说有笑地从一家卖胭脂水粉的店铺里出来。“不如双双你也买一盒吧 ？”我瞅了她一眼，玩笑道。叶双双从未料到我会这麽说，一听，啊地一声，带着惊奇望向我，“买？ 那种东西我才没有兴趣呢！”男人们刹时哈哈大笑起来，杨彬对她说道：“等你成亲的那一天就会有兴 趣了。”这话使得一向端正的叶双双满脸羞红起来，“我才不成亲！”叶双双嘟嘟嘴。

“女儿家不成亲不行啊！”杨彬憨厚道。默默听了许久的霏儿瞧了瞧众人，满头雾水，发出疑问，“怎 麽大家都这会儿提到成亲的事情呀？是不是有谁要成亲了？”

我轻轻地一摇头，解释道：“当然不是了，只是胭脂是迷惑的象征，即使女子不是妖精，它也会把女子 变成妖精，男子最无法抵抗的就是妖精了。”

小姑娘明白似的一面点下巴一面‘哦’了一声，想了一想，鬼灵精怪地说了句，“那，最应该买的就是 门主你自己了，门主你自己不是刚说它是迷惑的象征嘛！我们这些人当中，就只有你成了亲。”这个坏 姑娘！我握了握拳，追出去打她，“你这样的思想以後怎麽进得了玄香筑呀喂！”而且……用胭脂的男 子，那都是南院里的男妓吧！

追上她的时候，我一把抓住她的肩膀，而她像被老鹰利爪钩住的猎物一样，苦苦哀求我不要打她，我放 开她，叮嘱她要记得六根清净的同时，发现前方不久处那身骑白马，头戴斗笠及衣着一身简单冬裳素袍 的男子，其背影那样眼熟，不由脱口大声呼道：“前辈！慕容前辈！”

前方男子愣了一愣，缓缓回过脸。──果然是他呀！我心里欢喜起来，奔上前去，“前辈你也是刚到的 吗？”慕容擒雪居高临下望着我，硕大的斗笠遮住他一半脸面，“老夫已经来了几日了，不想会在这里 遇到你。”察觉身後有许多脚步声靠近，他下意识地朝他们看了一眼。杨彬一看是文西的亲爹，不由心 虚地低着头，不敢与他直视，未料慕容擒雪其实并没有在意他。

“来了几日？！那文西你接回来了？”我一惊，问道。他摇了摇头，“老夫并未去天玥神宫，几日来一 直在此处徘徊。”他的这一番答话令我大惊，“您没有去？！为什麽呀！难道……连前辈你也怕月颖红 ？”

慕容擒雪叹了一声，“说来话长，这都是我年轻的时候惹出来的祸。”

“前辈！”杨彬此时不知哪儿来的胆，叫道：“她既然是你的女儿，做为慈父怎能不立即去救！前辈你 就不怕她过得不好吗！”慕容擒雪回头，用淡淡的眼光注视着他，不答反而质问道：“如果不是因为某 个人不事先跟老夫交代，经得老夫同意，这麽大的姑娘家能出事吗！？”话语里掩藏的兴师问罪，令杨 彬想反驳也反驳不了。

“前辈，文西过得好不好，现在尚未得知，不管以前您跟月宫主有什麽怨缘，如今还是先将她救出来越 快越好！”我劝道。

慕容擒雪默默无语，沈吟了数秒，最终答道：“年轻人，你比我还要关心那顽皮的闺女啊！”他抬头看 了看西边落日彩霞，“快晚了，如果不忙着歇息，我们这就上天玥神宫！”

“好！”我笑了笑，应道。

楼台高处听雪声，只见冻风不见雪

飞来错梦销人魂，伶闺枕边腊梅开

众人跟着慕容擒雪一道儿上了玉泉山，远见一座偌大的门第蹦入瞳底，门面和那柱梁跟它的胭脂一样红 ，外围横梁上除了绘上难懂的古老吉祥图腾，还加以牡丹等百花和云霄图案修饰，果然是女人当家的地 方，连门面装潢都莺莺艳艳的。

“什麽人！”人都还没有进去，守门的就先蹦出来吼叫了。

“我们是来找你们家宫主要人的！”杨彬第一个答道，语气不含半点客气。

守门的姑娘打量了众人一眼，冷淡道：“要什麽人！我们这儿没有你们要找的人，请回吧！”

“喂喂，咱们还没说是什麽样的人，你们怎麽就赶人了？”杨彬不满起来。让你们守门防狗，你们就人 狗不分乱咬一通也太不懂情理了！

“叫你走你就走，再赖着，休怪我们不客气！”姑娘答道，这会儿别提是一张臭脸，连威胁都蹦出来了 ，令人十分气恼。此时，只见慕容擒雪眼角的光一闪，麽指撑开出一段白刃搁在最叫嚣的那位姑娘雪白 的脖颈前，姑娘被吓得脸色骤白，慕容擒雪则不快不徐地吩咐她们：“立刻告诉月颖红，我慕容擒雪来 了！”

姑娘们交头接耳了半刻，派了一人奔回去禀报。慕容擒雪不顾她们的脸色，大大方方的步入这座大得如 半个王宫的山庄，看了周遭那一花一木和座座楼台，不禁长叹，至於叹什麽，无人能懂。

众人行至高高的石阶，刚走到半中，前方就出现两列整齐的队伍，朱红的软袄着身，佩带朱红的刺绣长 缨，仍是一群雪肤桃面的妙龄姑娘们，不过这一批可比守门的要柔和客气得多了。“刚才不晓得是慕容 先生，失礼了，宫主正在家中等候，请跟小的们来。”领队的姑娘上前陪礼，说完话立即带着众人前往 庭院楼台万观楼。

穿过跨於小川流水的花桥，绕过不冻湖，在银杏林里走了一阵，那传说中的万观楼才隐隐出现，虽说才 走过三、四个景区，但已经足够让人浑身热乎。

众人爬上坡上不过三十多阶的陈旧石阶，到了顶头，入眼是一个不大的院门，过了院门，里头才真正现 出了万观楼的容颜。万观楼前的平地上，有一个头戴金银钗饰，衣着大紫长袄及丝绸绫罗长裙的贵妇端 正的坐在扶手椅上，看样子是在等着众人。

杨彬一见那女子，想也没想立刻扑了上去，边扑边唤文西的芳名，岂料路到中段，突然惨遭从旁边飞袭 而来的一拳，当下栽倒在地，被打的脸部变得扭曲，众人愣愕着，还未得知发生了什麽事，就听到一个 凶巴巴的声音：“笨蛋！你往哪里跑？我在这里！”

杨彬一边捂住脸，一边爬起来，看了看座上的贵妇一眼又看了看文西，愣住了，“怎麽……会有两个文 西？”听他这麽说，众人也愣住了，只有慕容擒雪没有变色。的确！座上的贵妇与真正的文西长得十分 相象，只不过，座上的那位比较雍容且年纪也稍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