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王幻世录 三——端华

“那你要怎麽拿那麽小的针扎我，难道推我到蜂窝下引一群蜜蜂出来蛰我？”

“对！”我用力点了一下下巴，心里不由佩服起他的聪明。他听罢，绷紧身子，笔直向後倒，背着软软 的床面，“你让我死了好了。”可是比起剑伤来，被蜜蜂蛰的伤口不是要小很多吗？“蛰一下而已，又 没伤害到你什麽。”我耐心劝道。“伤我自尊。”他吐出这几个字。

确实被那昆虫群体攻击後的样子很……难堪。

“好啦！”我扯了一扯他的衣袖，他侧头翻身背对着我不吭声，无奈，我只好侧躺下来，在他後颈的肌 肤上轻轻一吻，然後把脸颊贴在他颈上，他抬起左手用指尖刮我耳廓边，“我也补偿你，总可以了吧？ ”我说，他立即翻身过来，头枕着胳膊，面对着我笑了笑，样子很是猥琐，“我要双倍。”

“好啊。”我满口答应，心却在忖：贪心鬼，等咱们都老了的时候，你求我也不甭想得！

他摸摸我的手背，大概是太高兴的缘故，忽然反常，发起了问话，“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吗？”今天 ？跟平常一样啊！大节都还没有到呢！我想了想，越想越疑惑，只得虚心向他请教，“什麽日子？”“ 今天是我师父的寿辰啊！”

难怪这几个人会跑出来，可是独不见慕容玄佩跟拈花娘子呢？拈花娘子的行踪大致可以猜测得出，女人 最了解女人，肯定是留在谷里照料颜莹跟我们的孩子，至於慕容玄佩，自己伴侣的大寿竟不陪同前来实 在不好说，“那师伯他不来吗？”

“师父出谷的时候原本就没有带师伯出来，师父说跟他在一起那麽多年，天天朝夕相对，想趁这个机会 独处，师伯不放心才让素瑾跟着。”李璇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这回我彻底的明白了。

明白是明白，可当把那一番话再回味一次时，新的问号又再度冒了出来：他怎麽没提他自己的理由呢？

“那你呢？你跟着瞎跑出来做什麽？”听着温柔的责怪，他无怒也无怨，而是开出了条件，“听了不许 脸红。”……听了不许脸红，只要不是挑起情|欲的淫语，人哪会这麽容易就害羞！“我才不会！”我坚 定地答道，一句话紧接着尾随，“我想你想得快要死了。”

唰地一下，脸颊两边忽然微微发热，我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半晌才平躺着，把脸侧过一边，挤出几个字 ，“好肉麻。”他把脸向我凑近，“你真的没有脸红？”我照旧答着，“你太小瞧我了。”即使有，你 也瞧不到，也无法靠我的脸色来判断我的心思。

他把被子提起来盖至我胸口，五指指尖插进我头发里，内心真的半信半疑，他也会暗暗将它消化，不去 理会那句带着否定意味的话是否真实。

十天之後──

我步到窗前，抬起手臂伸直，打了个呵欠，再低头看了看留在臂上的那道明显的伤疤，淡褐色的，只是 像一条线一样附在那里，却比线更富有触摸感。不知道这东西什麽时候会消退，还是……永远都那样存 在，跟这个躯体同生同死？

我琢磨着这条小伤疤，听着背後渐渐靠近的脚步声，“伤才痊愈，你就开始研究起疤痕来了？”我闻声 回头，一件衣服刹那披到了我的肩上，“是不是怕它不退？其实，你不吃老抽的话就不用担心它不退。 ”男人的两臂从後面伸出来搂住我的腰。

这个道理谁都知道。

“我今早听素瑾说，师父今天就要回去了？”

“嗯！你都康复了，他再留下来，师伯都要气死了。”

“都已经是垂暮之年竟还这麽恩爱，真让人羡慕，我要是也能像他们这样，叫我牺牲什麽都愿意。”

“谁说我们不会了？不仅如此，咱们还会看到儿孙满席！……说实在的，我真希望你能给我生一箩筐韶 乐军，虽然不能让韶乐苏醒，但至少能将韶乐最为珍贵的东西分几块传承下去。”他满心遗憾，手不由 自主地抚摸我的肚皮。若不是李祯奇迹般降世，击破了他早已做出的即使无子也无憾的决定，此刻他也 不会如此妄想。

我白了他一眼，坦白道：“要韶乐军有何难？你多纳几个绝色佳人做妾不就好了？”他既然这麽想，也 只好称他的心，反正我有阿麟跟李祯陪伴，不会因为看着他跟别人风流快活而在一旁孤单流泪。

“我才没那麽笨！只顾自己一时快活，让别人有机可趁吗？”

“别人？”

“就是你嘴边挂着的那个家夥，很多时候我多麽想你能将他从记忆里抹去，你知道吗？我痛恨他不仅仅 只是他当时当着我的面说了这句‘和他在一起，你根本不配’，我的心也是很脆弱的。”

“原来你一直对他那麽耿耿於怀，不过你放心，打从知道差点把你害死的真凶是他时起，我就已经对他 完全失去怜悯和信任，以後也会淡忘掉这个人。”

“那样最好了。”

“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蜜蜂窝，我说过要让你被蛰一回试试效果，可不许逃。”

“……”

此时门上传来清脆乍响，打破了屋里的半天沈默，我脱离他怀里走到门边将门打开，眼里随之映入一张 已是苍老岁月却依然焕发的面庞，“师父。”我唤了一声面前的人，龙钰馨一言不发，打开夹在臂弯里 的木匣子，从零乱的几瓶药中挑拣出其中一瓶，再附上一张药方子塞到我手上。

“这药能消去肿块，这张方子上写着的是治他眼睛的药材。”龙钰馨一一向我说明，“谢师父。”我拿 好药瓶，把方子收好，“出谷那麽多天了，我也该回去了，蜜蜂的事情我会好好研究的。”龙钰馨露出 慈祥的微笑，转身即走。蓬莱谷主刚一走，霏儿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後脚爬上，“蜂……蜂窝找到了！很 大的蜂窝，在……在靠大河的林子里！”

“辛苦你们了。”我笑着向她道谢，“不客气。”霏儿颊上泛出淡淡的粉红，我回头高兴地要把好消息 告诉李璇，“李……”一进到屋子里，就看见他正在爬窗户，笑容即刻消失，“你在干嘛？”

他头也不回，答道：“我宁愿落到下面坠死，也不要受那样的折磨～～”

“这里才两层楼，坠不死人的！”我走过去把他拉过来，让他站直，“李夫人，你放过我吧！我李璇宁 愿被乱刀砍死，不要这麽受这麽窝囊的苦。”语气像是恳求，但那副严肃的表情一点也激不起人的怜悯 心。“哪里窝囊了？不就是肿一点嘛！”我循循善诱，他不听，转过身去，我也不想多废口舌，抓起他 的手就往外拉走，强迫他出户。

霏儿在前方当向导，带我进了一片翠郁葱葱的小林子里，然後指着一颗大树的上方，我靠近一看，果然 看到很多只飞虫陆陆续续就着一个蜂巢有进有出，嗡嗡地响声作乱耳边。我在枯黄的野草里觅寻，从一 处捡起一跟结实的又能够碰到蜂巢的枯枝，先望着它默默祈祷，“拜托了，一定要让李璇的眼睛恢复光 明！”，下一步便是握紧枯枝，“等一下我一捅完，咱们就跑！”我不忘小声对躲在我身後的霏儿嘱咐 ，霏儿明白地点了点头，彼此达成共识，我才慢慢地将枯枝伸向蜂巢，用力捅了一下，不管接下来发生 什麽状况，立即扔下枯枝跟着霏儿拼命地往前跑。

“璇，你不要动，就站在那里！”我跑的时候叮嘱他，他立在那里，样子不知所措，等我跟霏儿抱着头 蹲在矮丛後面躲好了，一声惨叫便接踵而来，像划破天际的惊雷。我们蹲了半晌，除了在开始时听到惨 叫声一次外，几乎没再听到正常的呼救声或是带着恐慌原地逃蹿的杂声，感觉似乎不对劲，我望着霏儿 ，疑虑重重，他不会是被蛰晕了吧？想了一会儿，终於还是决定跑回去一探。

不管怎样，即使是典故也有颠倒的时候，美人救英雄，──亲爱的，我来了！！！

我兴致勃勃地跑回去，一看现状，当场呆住了。男人高大挺拔的身躯站立在那里，微微喘着气，在他脚 下散落着密密麻麻一团的飞虫尸体，而在他身上，只看到手背跟额角肿起红红的小包，他还在嘴里低喃 着，“不自量力，敢蛰我……”

他……

他他他他他！

竟然把那麽善良可爱勤劳的蜜蜂一家子全都杀光光了！！！！！

“真可怜……”我注视着这些小尸体，为它们的集体牺牲默哀。“我被蛰得那麽惨，你不可怜我反而可 怜起它们？！！”李璇把剑收回剑鞘里，转身面对着我抱怨道。

我抬起头来，“早知道，就该摘掉你身上的防械，现在不知道那点毒针够不够威力打开你眼睛里的光明 通道。”继而自己走过去抓起他被蛰的手，看了看，“好肿哦！”在上面轻轻吹了几口气，马上从衣服 里找出蓬莱玄君留下的那瓶药，搽了一点在他手上和额角上的包包。

浅绿色的药液沾在皮肤上有一丝凉感，瓶子里溢出的清香也使人静而心怡，“一天搽三次，包包应该会 退得快一些。”我把药瓶收好，“我该怎麽出去见人。”他忽然变得有些萎靡不振，“长那麽大，我从 来没被这种东西蛰过。”

“有什麽关系，你又不知道人家看你，心里实在不舒服，你就当作是被蚊子虰，这样也好受一点。”拍 了拍他宽阔的肩，我安慰他道，他却还在纠结着不放，眉头微皱，“哪来这麽大的蚊子……”

明王幻世录74

这人真是，计较那麽多干嘛呢！

我翻了翻白眼，随後伸手推了一推他，“咱们回去吧！免得干愣在这里，人家路过的都要怀疑这里有非 法集会。”不回去还能干嘛？这麽好的疗伤办法，被他那冷酷无情的刀剑一挥，瞬间泡汤。“非法集会 ？”他念着这个异常陌生的词语，眼里浮现万丈疑惑。

“就是两个或者两个以上的人聚集在一起干不光明的事情！”我想了想，尽力用他明白的词句去解释这 个在现代社会普遍得再不过的词。解释完了，心里头不由感慨，原来要当一个语文老师并非那麽容易， 若是每说一句话都要去跟人解释词语的意思，还不如不说话了呢！光用肢体和眼神去表达，去交流，那 多清静呀！……哎！我怎麽那麽笨呐！要是不说话，岂不是要闷死了？还是能说话好！

“哦，我明白了，”他‘哦’了一声，一副恍悟的样子，然後转过身，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抽了，张开手 臂一把搂住我的腰，笑了笑，“不就是亲热嘛！其实你可以说得简单一点的。”听了他那一番暧昧不明 的话，我感觉自己的脚像踩在棉花上一般，真想当场晕过去。还以为他儒子可教，一经解释即通，谁知 竟曲解到令人膛目结舌的程度。

一旁看着的霏儿倒忍不住遮住小嘴笑起来，脱口打破小林子里的小小暧昧，“大人，不光明的事情可多 着呢！像打家劫舍，偷窃，杀人放火也都是呀！门主的意思是，一个寨子里的坏人一起去干这些打家劫 舍，偷窃，杀人放火的坏事。”呃……跟真正的意思差不多接近了。

“听听，人家小姑娘都比你聪明！你除了舞刀弄棍加读书，就只会……就只会吃本明王的豆腐！”说着 ，我用手挣开他的手臂，把他推得远一点儿。‘豆腐’没吃够，他露出委屈的神情，“碰一下而已，你 又不是没跟我……”没等他说完，我立刻捂住他的嘴，准备要开口说他‘怎麽能当着人家女孩子的面说 这些不良的东西’，一声接着一声枯叶被踩压後发出的脆响骤然而起，我们小心翼翼地退到树後，将身 形躲藏起来，只探出视线窥视。大家都知道，此刻定是有不明身份的人正在逼近。

脚步到我们之前站着的地方就止住了，我的眼光也跟着投到那个方向，摇晃不定的身影当中，我只看到 两件护身甲衣。“咦？哥，你说怪不怪，刚才我明明听到明王的声音是从这个地方传出来的，怎麽到了 就一个人也没有？”从中响起了一个女声。

女子身旁的男人注意到脚下众多蜜蜂的尸体，半跪下来研究一番，尔後才回答女子的问话：“这些虫才 刚刚死去，难道说有人比我们捷足先登？”女子本来也没多想的，听他这麽一说，不由开始胡猜，“杨 大人那边的事情才发生没多久，这会儿怎麽连明王也出现了这样的意外？最近这些日子可真是波澜不断 。”说到末尾，开始自顾叹息。

窥听了那麽久，我当下断定他们是一男一女，而且只有两个人，非但如此，听他们的声音，又似乎格外 的似曾相识。我慢慢地探出头去，想看清楚来者到底是什麽人，“门主。”霏儿发觉我有这异常举动， 知道我想做什麽，满怀担忧地，将平日的嗓音压到最小。我摸了摸她的脑袋，示意她放轻松，然後大胆 地看出去，这一看，马上愣愕住了，身躯不由自主地站出来，完全暴露在白日里。

“宴珠，宴俊，怎麽，是你们？！”面着惊色，我脱口说道。那二人一听，同时回头，也是一脸的愕然 ，“明王？！太好了，我们还以为你又出事了呢！”宴珠平静下来，抢在兄长前头最先发话。

“出事？”我疑惑地盯着他俩，“事情是这样的，本来杨大人是带文西小姐到廷阳来玩的……”宴珠才 刚投入正题，我便大惊失色地喊叫一声，打断了她的述说，“什麽！带文西到廷阳？！”杨彬这家夥是 不是疯了！这可是非法掳走良家民女耶！（想也知道，慕容家上下是绝对不会同意她一个单身女子跟这 麽一个‘图谋不轨’的年轻男子并肩上旅途的，更不用说目的地是男子的故乡！），而且现在还出了事 ！不过，究竟是出了什麽事情啊？

“明王，请先听宴珠把话说完。”宴珠请求道，我脸上微微一红，露出愧意，“你说吧！”宴珠重新整 理了思路，继续述说：“文西小姐在廷阳其实玩得很开心，可汗还专门命人做了一套新衣给她，说真的 ，咱们廷阳女儿家的衣服穿在她身上真是异常适合呢！”宴珠说着，一脸羡慕的表情，说到下一段时， 脸色骤然转变，“可是，到了第五天早晨，她却很奇怪的失踪了。”

又失踪！……不会又是被追上的慕容家的人给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回雁归屿了吧？

“当时杨大人听说了，就赶去文西小姐的房间，在床塌上发现了一封信，大人叫我们把它一同带过来给 明王。”宴珠从腰封的夹缝里取出一根小布条递给我，我连忙展开来，一阅。

那布条上所写的内容十分简单，了了几个墨字：告诉慕容，想见宝贝女儿，有种来找我。落款是，天.玥 .神.宫……

──是天玥神宫掳走了文西！

我把布条抓在手里，“慕容家知道这件事情吗？”“杨大人已经命人快马送信去了，可汗叫我们来是想 请明王再去一次廷阳。”这回换宴俊回答。一听再爬一次高原大山，我的脚便不听使唤地发软起来，内 心的余悸蹦出，哀嗷着，还要去啊！“如果明王没有问题，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发。”宴珠快言快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