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侯爷啪的一收丝扇,冷淡地问:“小杰,你在做什么?”
仁杰手提刚从小童处强抢来的大扫帚,施展大力金钢爪,一路猛挥,奋力扬起草叶灰尘,认真地说:“小人见此处杂物太多,特地清扫,以免坏了雪公子和三少爷的雅兴。”
三少爷将琴音一收,娇魅而语:“这下人不懂事,雪公子莫恼。”
小六子在一旁陪不是,低头求情:“对不住,小杰他是今日新来的,不懂规矩。”
小侯爷丝扇掩嘴,一双美目似笑非笑,“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仁杰恭身一礼,扛着大扫帚,气宇轩昂地走出馨园。
那扫地的小童在后面急追:“喂,还我的扫帚!”
仁杰放下扫帚,心情莫名其妙地畅快了不少,对小六子说:“兄弟,今天我请你喝酒。”
小六子大喜:“太好了!往常,我都是同大虎一块上工,一道饮酒,谁知前几天他忽然不见踪影。”
仁杰追问:“大虎何时失踪?这些日子还有什么人也忽然离府未归?”
小六子想了想,不太肯定地答:“好象是府里遭强盗以后,就没见过大虎。听说,老爷养的戏班子,也跑了两个武生。”
仁杰拍着小六子:“我对扬州城不太熟悉,你领路,我们去最好的馆子。”
小六子笑得嘴裂到耳边:“小杰,我一看就知,你会成为大管家那样的大人物。”
下工后,在荣华阁酒足饭饱,仁杰又要了几个酒菜,各自带回去。
小六子过意不去,提议:“小杰,要不我陪你在城里逛逛?”
仁杰微笑着说:“出外靠朋友,你与大虎相熟,不如我们一同去他家,多结交一个朋友也不错。”
大虎家近城郊,两人走了一阵才到。只见屋门大开,小院中野草凄迷,有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坐在井盖上打磕睡。
小六子上前摸摸那孩子的头,疑惑地问:“小虎子,你哥和嫂子去哪儿?”
那孩子目光呆滞,对小六子视若惘闻。小六子又问了几句,小虎子好象陷在一个遥远与世隔绝的空间,对外界的刺激没有反应。
小六子无奈地对仁杰道:“小虎子一向机灵,不知道为何竟变傻了!”
空气中,弥漫着有些熟悉的臭味。仁杰用鼻子嗅嗅,很象在解剖课时,那一股带了口罩也挡不住的怪味。
他心中一惕,连忙抱下小虎子,将井盖掀开,那味道扑面而来,让人作呕。仁杰定神看去,井中果然漂浮着一具略腐烂的男尸。
小六子趴在井边惊道:“那衣服和模样象是大虎!”
那小孩子猛的放声大哭起来,转身奔出院门。
仁杰立刻追上去,一边回头说:“小六子,你先报官,我瞧这孩子可怜,带他回去住几天。”
仁杰跟在小虎子身后,并不急于靠近。根据心理学老师的说法,受到突发事件强烈刺激而自闭的孩子,要耐心应对。
小虎子发足跑了一会儿,抹着泪抽泣,慢慢跺到一间古庙。
残旧的庙中,靠墙坐着一位老乞丐,笑眯眯地啃着一只鸡腿。小虎子站在庙门内,迟疑不决地盯着那只鸡腿。
仁杰拿出一袋今天打包的牛肉,递给小虎子,轻声道:“送给你。”
小虎子闻着食物的香气,颤畏畏地接过油包,抓起牛肉放入嘴里,狼吞虎咽起来。
那老乞丐扔了鸡骨头,伸伸懒腰,忽然劈手夺下牛肉,大笑道:“送上门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小虎子一惊,瘪嘴就要哭起来。
仁杰取出另一袋食物,安抚道:“没关系,这包更好吃的。”
那老乞丐伸手来抢,仁杰早有防备,抱起小虎子,微笑着说:“老伯,这孩子饿了,让他安心吃吧,我给你些银子,可好?”
老乞丐楞了一下,讪讪答话:“老子只抢,不食嗟来之食。”
仁杰见他并不是武力逼人,说话间还有些见识,心里暗叫一声惭愧,自己也是以貌取人,不该用钱来压人。于是,放下小虎子,对那老乞丐行了一礼,诚恳地说:“对不住,老伯,这食物由我请客,如果不够,老伯可愿随我上饭馆?”
老乞丐一笑:“年轻人,好心胸,老夫倒是无理了。我不用去馆子,就要你怀中那几包食物。”
仁杰清俊的脸上浮起一个温暖的笑容:“这食物是我特地带给小弟的,如果你愿意,就到我家一块用餐吧。”
黄昏时分,仁杰扶老携幼回到阿飞住的小院。
老远,就看见一个清秀可爱的少年蹲在门口,不住地向路口张望。夕阳将他的脸染得红通通的,就象一个可口诱人的大苹果。
阿飞一见到仁杰,笑的眼眉弯弯,快乐地扑到他怀里:“仁公子,嗯,小杰哥,你回来了!”
仁杰扶住阿飞,心里感觉温暖如春,忍不住笑问:“你等很久了吧?身体烫乎乎的。”
阿飞眉飞色舞地比划:“阿飞只等了一个下午,今天,阿飞很乖,砍了柴,烧了水。”他的小脸忽然塔拉下来,嘟着嘴小声说:“刚才,小侯爷来了,一直在院子里等着,姐姐不在家,阿飞有点害怕。”
仁杰心里咯噔一声,他这么快就赶过来了,是来关怀阿飞姐弟,还是看望自己?
这些日子,常被思念萦绕,一时间心里满是柔情。
他深吸一口气,安慰阿飞:“你的手腕脱臼,才刚好些,以后砍柴提重物由我来做。对了,今天我买了红烧走油圆蹄,给你补补。”
阿飞眼神天真,小脸在晚霞中闪光:“小杰哥,补什么?”
仁杰剑眉上挑,开玩笑地说:“吃什么补什么,给你补猪蹄子,让你的小蹄子长得好些,哈哈。”
走进阿飞的房间,小侯爷优雅地坐在屋内唯一的椅子上。他轻摇丝扇,一双眼睛星光灿烂,淡淡地说:“小杰,你与阿飞同住一室?”
仁杰轻松地笑道:“同室不同床,雪公子有什么疑问吗?”
小侯爷眼里漫起魅惑的水光:“没什么,只是小杰与一位好友有些相似。”
仁杰的心不争气地砰砰直跳,脑中暗想,当初小侯爷送自己入狱,必是有所谋划,自己越狱而出,如果当着众人,与小侯爷贸然相认,只怕会连累于他,或者破坏他的计划,还是,先静观其变。
仁杰脸色不变,侧头招呼众人:“大家都饿了,先用晚饭,”说着,将食物放在桌子上,席地而坐,不动声色地说:“雪公子,不好意思,我们不能奉陪了。”
阿飞立刻紧挨着仁杰坐在地上,一老一小也聚在桌边,大嚼起来。
小侯爷站起身,脸色有些冰冷,将衣服下摆一甩,走到屋门口。仁杰脑子里纷乱不已,想出言挽留,又怕横生枝节,只得抿着嘴闷闷地望着他的背影。
小侯爷穿过院子,在院子大门口停下身。夕阳的余辉为他镀上一层美丽绚目的金色。仁杰的心跳得更快,几乎要脱口而出,请他留步。
小侯爷轻挥衣袖,竟又转回来,从容不迫地踢踢仁杰,大声吩咐:“让开些,小爷今晚还未用膳,就赏脸在这里将就一下吧。”
小侯爷拉过椅子,金刀大马地坐在桌边,高人一等俯视众人,自顾自取了一块猪蹄,正要放入口中,那老乞丐嘲笑道:“想不到,公子相貌堂堂,也学老丐我抢人食物。”
阿飞火上浇油:“不能吃我的猪蹄!那是小杰哥买给我,专门补我的小蹄子的。”
小侯爷眼中冷芒一闪,对着猪蹄猛咬一口,留下两行清晰的牙印,“哦?那就赏给小杰吧。”他随手将猪蹄丢到仁杰碗里,微微一笑,笑意未达眼底:“小杰,你可有准备什么献给小爷?”
老乞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津津有味地嚼着牛筋,摇头晃脑的唱道:“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仁杰接口道:“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老乞丐拍手喝道:“好孩子,老夫今日甚是欢喜,日头不早了,我去看看老太婆气消了没,改日再来叨扰。”说完,恭手告辞出了院门,一身破衣烂鞋,竟是说不出的洒脱豪迈。
屋里剩下的几人陷在食物堆里,埋头苦干,无人理会小侯爷。他脸上有些发白,豁的站起身就要摔门而去。刚迈步,他的衣服被人拉住了,回头一看,只见仁杰坐在地上,轻轻拽着自个的丝袖,黝黑端正的脸上笑得无比真诚,让人生不起气来:“雪公子,小人为你下厨,做点家常菜,好不好?”
小侯爷胸腔里的那口闷气,转了一圈慢慢消失了,他回眸一笑,带着一股肆意娇纵之魅:“哼,就看你手艺如何了。”
这时,院门大开,小鹃抱着一堆食物回来了。
仁杰乐呵呵地接过大包小包走进厨房,查看一下食物,叫住小鹃:“请你帮忙打个下手,好吗?”
小鹃不好意思地说:“仁公子,我不太会做菜,不知道能帮什么?”
仁杰说:“我想做个淮扬特色三鲜干丝,你把青椒洗净,豆腐干切丝,最好象头发丝那么细,可以吗?”
小鹃看了看案板上的一排菜,拍胸脯保证:“那有什么问题!”
仁杰熟练地洗锅,下鸡块、姜丝、葱段炖鸡肉高汤。小侯爷两眼晶亮,兴致很高的凑在一旁观看,“小杰,你还挺能干。”
仁杰手上不停,拍打鸡肉,看了一眼小侯爷:“我小时候在外游学,父母不在身边,就学着照顾自己。”
阿飞的头忽然钻到仁杰怀里:“小杰哥,让阿飞帮你。”
仁杰指着芋头问:“阿飞,你试试削皮。”阿飞乖乖地蹲在地上忙碌。
小侯爷看在眼里,不甘人后,冷着脸宣布:“这种粗活,我也会。”从怀里取出一把精光闪闪、镶嵌珠宝翡翠的匕首,挑了一个最大的芋头,就着灯光小心认真地切皮。
仁杰一笑,眸子里充满温和的春光:“雪公子,今晚我请客,惟有一个不情之请。”
小侯爷用手扇开烟雾,无所谓地回答:“你先说来听听。”
仁杰说:“听闻雪公子手下能人无数,可否借两位善笛萧者一用?”
小侯爷道:“我当是什么难事,你等一下。”
他放下芋头,重新拿起丝扇轻摇,又恢复了风雅高贵。他咳嗽了两声,白一从房檐跳下,丁二从院门外窜进来,齐声行礼:“请问公子有何吩咐?”
仁杰心中暗叹,小侯爷智慧超人,派人严密保护监视这院子,自己在他的眼皮底下,自然十分安全。不过,卢府的真凶还未露面,我暂时是逃犯身份,应小心为妙。
小侯爷镇定自若,丝扇款摆,微笑地吩咐:“小杰,你来说吧。”
仁杰向两位随从拱手示意:“等一下我进屋,请两位奏几曲轻柔抒怀的曲子。”
然后,他对小鹃交代:“请你照看着鸡汤,把去皮芋头蒸熟、捣成泥,加入糖拌匀装盘。”
众人不解地望着仁杰走进屋子,关上门。接着,一笛一萧和鸣,乐声云淡风清而温馨,整个院子笼罩在一股轻松舒适的暖意中。
小侯爷瞧着白一丁二背影,离厨房有些距离,就放下扇子,悄悄地从怀中取出那把削铁如泥的宝石匕首,蹲在阿飞身边,用心地割起芋头皮来。
阿飞屋内。
小虎子静静地躺在床上,仁杰声音娓娓动听:“……小虎子,现在你的全身已经完全放松……你即将走回大哥的院子……回到那一天……一件可怕的事发生了……我要你回想一下,当时的你的内心是什么样的感觉,当时的你是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小虎子的呼吸变得急促,身体颤动,忽然他学着女人一样说话:“死鬼,现在是白天,要是让大虎发现就糟糕了。”
仁杰心头狂喜,这催眠术他只学了理论,还未实践过,今天冒险一试,说不定能引出杀人真相。他平稳情绪,低柔地引导:“小虎子,继续回想当时他们说了什么……”
小虎子停了一会儿,换了比较粗哑的声音学道:“大虎媳妇,你放心,我让你那当家的去办个差,陷他一个杀人之罪,我们就能做长久夫妻了。”
接着,又变作女人的声音:“万一,他不肯呢?”
那男人道:“那就是他自个命薄,别怪我心狠!”静夜中,一个幼稚的清脆童音,故意压低嗓恶毒地说出这句话,让旁听的仁杰竟有些寒毛耸立。
仁杰说:“小虎子,好好看清这两人的脸,我要你深深地记住,以后一眼就能认出来……”
小侯爷百无聊赖,在小院中踱来踱去,一把丝扇都快被扭散了。
终于,阿飞的屋门开了,仁杰一脸自信欣然走过来。
小侯爷不觉松了一口气,心情愉快的摇着丝扇迎上前:“小杰,我肚子好饿!”他拉着仁杰的衣袖,眉头如黛微扬,优雅中带着一丝难察的娇憨的撒娇口气。
仁杰挽着小侯爷,开朗地笑道,“今晚有我最拿手的甜点,百果芋泥,希望你喜欢。”
深夜,小候爷坐在灯下查阅密件,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丁二敲敲门,闪身进来:“禀报侯爷,按您的吩咐,彻查了扬州城各大医馆和药店,自仁公子入狱起至今,共有几十人胸背受剑伤前去就医,其中有四人使左手刀,仅两人同时服用黑蜜解毒丸,小人已查出一人曾在卢府戏班唱武生,与小翠姨娘相熟。”
小候爷沉吟片刻,神色郑重地说:“拿我的印符,到都督府张校尉处调拨些人马,密切监视这两人,秘密捉拿那武生,不可打草惊蛇。还有……”
014.花明
初秋的天气,就象孩子的大花脸,时晴时雨。
午后,仁杰带着阿飞、小虎子和小鹃,作划时代的穿越古代扬州一日游。
街垂千步柳,霞映两重城。放眼望去,满目繁华锦绣,令人心怀舒畅。
仁杰从大虎的邻居处打听到,大虎媳妇每隔一、两天下午会去逛女人街,追随流行趋势。
他们信步来到城中最出名的女人街,京城最流行的首饰和团扇,秦怀河最红的衣裙,上佳的胭脂水粉,各种小吃,应有尽有。
小虎子穿金带银如有钱家小少爷般,挨着仁杰坐在一个比较隐避、适合观察的小摊位置,从中午到黄昏,终于工夫不负有心人,目标人物出现。
小虎子紧张地直扯仁杰的袖子,结结巴巴地指着斜对面的一位女子。她柳腰款摆,涂着粉抹着最时兴的唇红,乍一看,清丽可人,谁能想到她是毒蛇心肠的大虎媳妇呢?
次日,天气阴转多云,伴随雷阵雨。
仁杰告了假,带着干粮和水,扛了一把扶梯,来到一个空荡荡的宅院。
太阳西下,院门打开,一行人走进来,包袱行李不少,桌椅板凳俱全。他们效率极高,很快清扫院子,屋内收拾干净,摆上一桌子上好酒菜。
仁杰衣服半湿,坐在角落里冷眼旁观。
过了一会儿,有位黑衣人过来问话:“这位公子,请你尽速离开。”
仁杰把手一摊,“我刚打听过,这屋子无人居住,我不过在此避雨,大哥何必赶人呢?”
那黑衣人严肃地说:“我们已将此屋租下……”这时,有人上前与黑衣人耳语了几句,黑衣人打量了仁杰几眼,没有再多话,笑着退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