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远在监狱里过得怎么样沈默不得而知,他终于能去看关远已经是三个月以后的事了。他比探视时间到得早,坐立不安地等了一个小时,结果关远拒绝见他。后来他收到关远的信,言辞激烈,充满愤恨,让沈默有多远滚多远,永远不想再见到他。
沈默被刺激到胃出血,刚出院又入院,公司无可奈何地放他半年的假让他调整状态。好不容易沈默能工作了,公司紧锣密鼓地准备新唱片的时候,有个自称关远的人在TY论坛发帖,讲述“真相”,一味的丑化,但很多细节都极为真实。
沸沸扬扬地闹了一个月,沈默的半年休假变成无限期休假,最后变成解约。他混吃等死的蜗居了三年多,终于去找陈扬。
关于那近四年的蜗居生活,沈默讲的很简练,一笔带过。杜文娴听完了,又去点烟,深深抽了几口后开口:“你不觉得奇怪么?”
“哪里奇怪?”
“哪里都奇怪。他没道理那么恨你,更何况是他先捅了你一刀。”
“我不知道。”
“你们那次就是普通的争执而已,他没必要恨你到那种程度吧?不肯见你,还在网上那么毁你。”
“网上那个人可能根本就不是他,不是每个细节都对。”
杜文娴想了想,承认了这种可能性,“沈默,你不恨他?”
“单冲那一刀的话,我不恨他。东北男人打仗动刀挺常见的,他也就是顺手而已。而且那天我有些话没说好,他恐怕以为我和黎正新是——”
沈默做个心照不宣的手势,杜文娴会意,笑了笑。
“那你因为什么恨他?”
“我没说我恨他。”
杜文娴哼了一声,“难不成你还爱他。”
“可能吧。”
23.
杜文娴被烟呛到,咳嗽得泪眼朦胧,沈默及时递了水过去。杜文娴借过来却没喝,等咳嗽自己平定了,捏着水杯把玩。
“沈默,我见过傻孩子,没见过你这么傻的。你到底喜欢他哪点?”
沈默估量着答“我喜欢他全部”这种狗血句子会怎么样,后来还是在杜文娴解剖刀一样的眼神里败下阵来。
“娴姐,你知道我小时候是速滑队的吧。”
“恩。”
“那种地方成天就是训练,吃饭,上课,出去逛个街都得请教,你私自跑出去吃个东西都算违纪,小时候说你无组织无纪律,长大了说你不重视国家荣誉,恨不得出门先走那只脚都给你规定好了。小时候还好,长到十三四岁的时候心里就难受了,觉得憋,觉得委屈——那感觉你明白吧?”
杜文娴思考了一会,“大概吧。”
“我一直很守纪律,没逃过训练也没私自出去过,他们那时候流行装病逃训,就是说发烧了,然后趁教练不注意把体温计放开水杯里泡一下,百十百灵,我连这都从来没干过。但是那天晚上,他们说要去迪吧玩,我想都没想就跟着去了。”
“哦。”
“那天我们是五个人,最大的十六,那家迪吧好像不怎么正规,成年不成年都往里放。当时里面人特别多,我们进去没多大一会就被冲散了。我跟个傻子似的就站在墙角,当时就特别感慨,觉得好像到另一个世界了,根本理解不了,但觉得特别新鲜,特别有意思。”
“第一次去都这样。”
“站了一会,就有人过来跟我说话,递给我东西让我喝,现在想想里面应该有东西,不过那个时候不知道。我当时没喝,因为‘拿别人东西’也算犯纪律,结果那个人不但没走,还在我身上摸来摸去。当时我哪懂什么叫同性恋啊,就傻了,整个傻在那也不知道怎么办。”
“后来呢?”
“当时迪吧里有一帮人,也就二十岁左右吧,可能更小,染着头发,打耳洞,破洞牛仔裤——总之就是我那时候不能想象的打扮,特别显眼。有一个好像看出来我不对头,就过来问我认不认识那个人,我说不认识,他就让那人滚。两个人打起来了,给我喝酒那人被打得不轻,叫了他的朋友,帮我那人的朋友也都过来了,两边打得不可开交,但别人好像都熟视无睹,该跳舞跳舞,该喝酒喝酒。。。。。。打到后来,给我喝酒那伙人跑了,但是帮我那些人也都挂了彩。我跟帮我那人道谢,他冲我笑笑,跟哄小孩似的说,谢什么,赶紧回家。然后他帮我们打了车,把我们都送回队里去了。”
“这个人是关远?”
“不是。。。。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也没在见过他。我们回队里被教练臭骂一顿,一人写了八千字的检讨,搞得我到现在都不愿意写字。从那以后我再没偷着出去过,每天就是训练上课,但是我总想起那天来,当时就觉着世界上最帅的就是那帮人,特别崇拜他们。”
“崇拜流氓,挺好。”
“后来碰见关远的时候我就想,这不就是那种人么,仗义,有股侠气——”
“行了行了你别说了,”杜文娴忍无可忍地打断他,“沈默,你都多大了还幻想白马王子呢?不对,你这不叫白马王子,你这叫处X情节。”
沈默给她抢白得一愣,这女人好像特别喜欢摆出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样子,骨子里的刻薄居然给她伪装成外表的淡然超脱。不过她的话里,沈默总算还听得到两份真诚的关切。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这样吧。”
杜文娴叹口气,恨铁不成钢似地掏出张名片扔给他,“今天回去联系郑光吧,好好干。”
沈默确实“好好干”了,郑光对沈默基本算满意,毕竟形象好演技也不坏,更何况态度又认真。这是部小成本电影,沈默演个自恋神经质的落魄艺术家,细微的情绪很难拿捏,但沈默演的不错,精神虚脱起来两眼空虚得跟吸了毒似的,感情戏卡过几次,其余的最多三四条就过。
四个月多一点,电影杀青,票房尚可,参加影展得了个奖。沈默最佳男主角入围,不过毫无悬念地又落马。《今夏》播出两个月,收视率可观,有人夸有人骂,但势必要火一阵子。沈默趁势又接拍了两个广告,赚够了一套房子的钱,公司把他的官网重新开张,贴吧也火热起来,人气算是恢复了一部分。
《今夏》里被骂得最多的是李梦昕,被夸得最多的是卢剑,卢剑借着电视剧热播推出了新EP,宣传期没过就和公司一拍两散,在沈默的勾引下转签到他们公司。两个人凑成了一对狐朋狗友,虽说只是普通亲密,但很快被人指责有卖腐的嫌疑。两个人用沈默新买的本子刷完了TY又粉红又污黑的贴子,都一脸冷汗的觉得应该保持距离。
但公司似乎是看好了他们俩的 奸 情效应,经常找机会让他们合作,沈默开始有些别扭,后来就渐渐习惯。六月份,沈默开始录制新专辑,在发行前期去芒果台参加节目打人气,卢剑是芒果台的选秀出身,自然也不容辞的陪沈默前往。
结果就是这次节目,竟然让沈默发现了一个他根本没想到的秘密。
芒果台的娱乐节目奉行拿来主义,不过是照搬欧美日韩一些收视率高的活动,改头换面加以特色,沈默和卢剑被折腾的不轻,要回答各种匪夷所思的问题不说,还要完成一系列任务——踩在弹簧垫上踢断高处的海绵、骑自行车过独木桥,诸如此类。同来的还有三四个明星,统统在前几关里出局,奋战到最后的只剩沈默一个。
最后一关是类似攀岩,沈默要爬上一个倒角墙的顶端去戳破一个气球。主持人当然不忘在这时调节气氛:“沈默,你觉得会不会成功?”
沈默扣好安全索,抬起头来没对着女主持人,而是对着镜头散发一通荷尔蒙,“我觉得一定会。”
男主持人插话:“你不要这么有自信哦,三期节目都没有人爬上去的。”
现场的观众开始闹腾,女主持人抚恤民意:“要是沈默输了怎么办?”
霎时场下喊什么的都有,乱糟糟一片,一个声音响亮的盖过全场,“让他亲卢剑一下!”
发育期少女尖细的叫喊让全场寂静了一瞬间,接着几百个女孩一起兴奋地起哄。
卢剑的脸色不大好看,沈默勉强维持着镇定,女主持自然不会放弃娱乐大众的机会,“那沈默,你要是掉下来了,就要亲卢剑一下啊。”
沈默冲她笑笑,敏捷地转身向上攀登,转到摄像机拍不到的地方就开始吐舌头翻白眼。
倒角墙很难爬,沈默之前当过运动员,敏捷又有力量,但一点攀岩的技巧也没有,攀到最后,一个角度找不好,肌肉针扎似的疼,痉挛,他一松手滑了下来。
主持人来不及表达惋惜,现场的观众就喊起来“亲卢剑,亲一下!!”热闹而杂乱,像是开水煮沸一样让沈默坐立不安。在主持人的再三催促下,他慢慢地走过去,感觉到观众席那些高中女生绿油油的目光。
卢剑僵硬地站在那里,像是要受死般的表情,沈默酝酿了半天,到底还是抱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心态亲了上去。嘴唇相碰,马上又分开,然而就是这一瞬间,沈默敏锐的感觉到卢剑的身体发生了某些变化。
人在紧张时肌肉会紧绷,然而紧绷的程度、肢体的力度、感觉,种种细微的因素构成了人的身体语言,这种语言十分微妙而精细,却又无法言语,偏偏沈默对这种语言十分敏感。卢剑的那种反应,决不该是遭遇同性亲吻时的尴尬和紧张,而是一种。。。各家微妙的东西。
沈默放开他,现场的尖叫声刺得他耳膜疼,主持人立刻围上来,沈默沉着地应战,一边偷偷地用余光打量卢剑。他的脸不红,反而有些惨白,手指在背后偷偷的绞紧了。他回答问题时显得有些迟钝,很恍惚的样子,在余下的节目里他一直无意识的做很多小动作,一反常态。
24.
沈默模糊地有了个猜想,然而断然不能直接去问卢剑,他找了个机会请李梦昕吃饭,打算旁敲侧击,谁知道李梦昕无视一切明示暗示,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装傻。
终于沈默忍不住了:“梦昕,你和卢剑是不是在交往?”
“怎么可能,他是GAY啊。”
虽然是自己意料之中的事,但沈默还是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他告诉我的啊,上回他和他家那口子吵架让我撞见了,就都告诉我咯。”
“你。。。没告诉别人吧?”
李梦昕一拍桌子,“沈默!”
她一张脸皱得像被狗咬了的猫,沈默才醒悟这女孩只是单纯直率,不是傻或幼稚。
“对不起——”
“滚。”
“梦昕——”
“滚滚滚。”
“昕昕,女王——”
李梦昕终于撑不住笑了出来,伸手在他头上乱摸,“好乖。”
沈默的头发给她揉得一团乱也只能忍着,李梦昕揉着揉着突然问,“沈默,你干嘛问我是不是和卢剑在交往?”
“想找点料卖给八卦杂志,最近缺钱来着。”
李梦昕哼了一声,很像小狗的鼻音,“你吃醋了吧?你暗恋我对不对?”
沈默刚准备随便奉承她两句,一抬头却看见她极认真的看着自己,虽然是谐谑的神色,眼神里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期待。
他脑子里轰的一声响——这女孩似乎是真的喜欢自己。她平日里的撒娇、蛮横多少都是有些寓意的,然而沈默总是故意理解成她烂漫的天性,虽然自己一开始带了些勾引她的意思,然而当两个人真的成为朋友,她对他的感情就成了让他有负罪感的东西。
李梦昕还在盯着她,黑眼睛亮闪闪的,沈默斟酌了三秒,慢慢地说,“梦昕,其实我——”
他想说“其实我也是同性恋”,但这样说出来未免太像搪塞的借口,沈默尴尬地挺顿在那里,李梦昕却突然叹口气,“我就知道。”
“嗯?”
“你有交往对象的吧,拍《今夏》的时候我就知道了,那次莫名其妙叫我和卢剑去替你,还总偷偷摸摸接电话。还有那几次我们出去玩,都是莫名其妙就跑掉了,明明没工作的。。。”
沈默的背后慢慢浸出冷汗来。
陈扬常来北京,勤则一周一次,疏则一月两次,每次停留一两天,沈默总是要陪他的。他自以为够小心谨慎,可以瞒过别人,可竟然连不怎么灵光的李梦昕都发现了。
然而李梦昕对他的细心,大抵也是因为喜欢才关切,沈默这么一想,立刻又觉得愧疚起来。
“诶,你家那个到底是做什么的?”
“从商的。”陈扬有产业,而且似乎在慢慢的把重心移到北京,这样回答也算不上是撒谎。
“富家千金?”
“不是,他白手起家的。”陈扬的家世沈默不清楚,但也没听人提起他有哪个显赫的爸妈。
“那不就是傍富婆了?你干嘛选个老太太,好恶心啊。”
沈默气结,然而说他傍陈扬不算冤枉,他傍的是款爷而非富婆,但似乎也没高级到哪里去。他花过陈扬不少钱,但陈扬参股的公司照样靠他赚过不少钱,两项抵起来,后者大大超过了前者,可是陈扬给他的东西,并不是能用金钱来衡量的。
“沈默,你不能这样啊。。。。干嘛找个大婶,你又不缺钱。”
“他不老啊,比我大六岁而已。”
“姐弟恋比奶孙恋强,”李梦昕豪迈地挥挥手,“哪天领来给我们看看,让我对比一下自己多貌美如花。”
她肯这么开玩笑,多半是放下了,小女孩的心思来得快去得也快。沈默本来可以这么将错就错的含糊过去,但他残存的那么点良心让他决心对李梦昕说实话。
“我和她不是恋人关系,就是偶尔见个面——你知道的啊。”
“性伴侣?炮友?”
沈默给她的直白噎了一下,缓了一会才说,“差不多吧。”
“李梦昕恶狠狠地戳他一下,“堕落吧你,滥交死得快。”
剩下的时间都在打闹吵嚷里度过,李梦昕似乎完全不在意刚才的对话,沈默几乎要怀疑刚才自己是不是在自作多情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沈默忙的不可开交,每天都是宣传和签售,歌友会一场接一场。唱片的销量比想象得要好,反响也热烈,勉强达到了一线歌手的水准,公司推了他的一部电视剧,只让他拍了三个广告就紧锣密鼓地张罗着筹备新专辑。因为蔡淼的关系,沈默辗转请到Fred给新专辑把关。
Fred一向高标准严要求,光是收歌就折腾了快两个月,沈默义不容辞地写了五首曲子,被毙四首,剩下的那首留了个副歌,其他改得面目全非。沈默一口血憋在嗓子里,“呕心沥血”地憋出四首歌词,不幸全灭。
这次公司有意让他走创作型路线,既然是“创作型歌手”,不自己写几首歌实在说不过去。一个月过去,其他歌曲都收录完毕,只等着他把剩下的写出来,沈默天天对着钢琴抓狂,几乎神经质。卢剑和李梦昕来看过他几次,被他自虐式的闭门造车搞到无语,纷纷翻出以前的旧作品给他江湖救急。
审稿的结果让三个人哭笑不得:自诩才子的卢剑,四首歌被批“这种程度也敢拿出来”全部否决,而李梦昕那几首过于甜腻的歌词Fred倒是很满意,全部入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