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莫愆仍是笑笑地说:「你是故意做坏男孩的打扮吗?和平常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很新鲜。」
他猜对了,岱蒙是故意的。
双亲喜欢他走文静、秀气风的青年路线,说什么「这样比较适合小蒙~~」,过去他觉得打扮成怎样都无所谓啦,但今天他偏要背道而驰,穿成街头少年风。
你们在打什么如意算盘我都知道!
不要以为我会乖乖地任你们摆布,我和你们出游是一回事,要我和那家伙「做朋友」?没这个可能!
这身叛逆的装扮,就是岱蒙无言的强烈主张。
谁叫老妈硬是以「你不陪爸妈出游,就是不孝子」的话,来要挟他就范。他不以这个方式,出一口小小的气,实在下甘心。
瞄瞄他捉在手上的车钥,竖眉。「为什么由你开车?」
「你爸妈希望我们两个年轻人能尽快『拉近』彼此的距离,所以他们让我开车,叫你坐在驾驶座旁,沿途我们俩就可以好好地聊了。」
无语问苍天地摇摇头,岱蒙给他冷冷一瞥。
「你不觉得这样的安排很可笑吗?又不是在相亲,我有必要看你顺眼吗?你也很奇怪,堂堂『魏氏』少东,为什么要任由我家人指使?好像现在,你脸上在笑,心里应该很赌烂,暗骂着六宇真言吧?」
魏莫愆一笑。「六字真言?你是说『崦嘛呢叭嘧畔』吗?」
「不,是『去你X的放屁』!」
「哈哈哈......」魏莫愆揩去眼角的水。「不妙。我喜欢上你的尖牙利齿了,希望这不会上瘾才好。」
「你还要废话多久?上车!」
岱蒙气鼓鼓的,率先坐进车内,不很情愿地加入这趟北海岸一日游旅程。
莫愆打开车门,随着岱蒙的身后上车、发动引擎。
万事皆备,只欠东风。他朝不肯正眼瞧他的毛岱蒙灿烂一笑,说:「天晴霁朗,看样子今天是个出游再好不过的日子。希望我们的友谊之路,也能和天空一样,云散日开,好吗?」
岱蒙掉开脸,默默地抿紧唇。
朵朵闲云坐镇蓝天一隅。
美丽的海鸥在老式的船帆上方盘旋。
离开港口,来到外海上之后,他们关掉了引擎,让船靠着最原始的风力徐徐地在蓝色的大洋上航行着,煞是惬意。
父亲舆魏莫愆负责掌舵,待在驾驶室内。
热爱珊瑚礁的母亲绑上安全绳索,拉着最小的妹妹绯若,两人一起跳下水去浮潜了。
安珀为了追求一身完美的古铜肌肤,一个人在后甲板做裸身日光浴。不消说,那里被宣告为男士们的禁地,谁都不许跨越雷池一步。
一个人独留在前甲板的岱蒙,宁可拿着根钓竿,仿效姜太公,坐着等笨鱼自己上钩,也不想窝在驾驶室内,和魏莫愆碰头。
「手气如何?有钓到任何好东西吗?」
低柔的男声闻入岱蒙的耳中,一如男人的身影硬生生地站在他的身前,阻断洒在他身上的阳光般--超级碍眼的。
「走开。」
「你看来很需要人倾听一下你的烦恼,我的耳朵可以借你。」
「你把光线还给我就行了!」岱蒙抬起眼瞪他,希望能把他瞪跑。
怎知男人的脸皮比岱蒙所想的来得更厚、更难穿透。对岱蒙的「白眼」视若无睹,魏莫愆在他身畔的小椅凳上坐了下来,取走岱蒙手中被冷落遗忘的钓竿。
「你什么时候想讲,就讲。我就坐在这儿帮你钓鱼,你不用招呼我了。」
这家伙!
好,斗不过你,我离开总行了吧?!
岱蒙一起身,坐在小凳子上的男人,冷不防地开口。「杀人犯。」
一愣。「你......说什么?」
男人两眼黏在海面上,专注地观察着鱼儿的动静。
「魏莫愆!你别装儍,刚刚你说了什么?有种你再讲一次!」扑上前去,揪住男人的衣襟,逼他面对自己。
「我做了点调查。」
「什么调查?你去调查了些什么?」心凉了半截。
男人望进他写满恐惧、写满愤怒的眼底。「我想知道你为何......这么讨厌『外人』,非把自己封闭起来,坚持你不需要朋友,所以我做了点小调查。」
「哈!然后你自以为找到答案了,对不对?」
「除了那个事故,我想不出其它会让你害怕『朋友』的理由。不,你不是害怕交朋友,你是害怕自己会伤害到人,也不想再被伤害,因此才会对『外人』这么反感。」
「见鬼!才不是!」假使岱蒙之前还没有「讨厌」这家伙,现在这家伙也成功地让岱蒙讨厌到底了。
「那是个意外,你不该让它绑住你。」
「闭嘴!我不想讲这件事! 」
岱蒙踹飞小凳子,威吓地瞪男人一眼。假使可以,他真想离开这里!可是在这艘小游艇上,他能躲到哪里去?没有地方可以躲!
「你在国小三年级的时候,被一名同校五年级的学生盯上,对方时常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拦下你,并与校外的中辍生连手向你勒索财物,你不交的话,不是挨打、就是遭受恶作剧。因此,那段时间你经常是赤着脚、浑身是伤地回到家中。」
不要说了!不要让他再想起那段日子!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们欺负你的期间至少有半年,学校方面或你爸妈居然都没有人注意到你的种种异常现象,让你一直活在暴力阴影下,承受着一个九岁小孩所无法承受的压力。相信那段日子你一定过得十分痛苦、恐惧吧? 」
并不是爸妈的错,是自己想尽一切办法要隐瞒的。甚至老师察觉了,他也不肯让老师去告诉爸妈。全部,都是岱蒙自己的错。他以为自己能战胜那些坏小孩,不肯承认自己软弱无能。
可是,这家伙又懂些什么?这家伙当时有参与到他的人生吗?认识当年的他吗?凭什么以「我能了解」的口气来讲述这件事呢?去你X的放屁!
「凡事都有个极限。就像是一颗气球,ι不断不断地被灌进气体,压力在累积,结局很自然的--它会爆炸。」
「不要再讲了!你再多讲一个字,我发誓我会痛扁你一顿!」岱蒙下唇哆嗦,浑身开始颤抖。
「三年级下学期的最后一天,只要上完课回家,等着你的是快乐的暑假。可是,那些坏孩子并不放过你,他们在你离开校门后,带你到附近的堤防,和往常一样地勒索财物。先是恐吓,接着你挨揍,你试图还手反抗、逃跑,他们在后面追赶。意外发生得很突然,其中一个坏孩子捉到你,你反射地用力推他,没发现你们已经跑到桥上,结果你突如其来的一推,让那孩子翻过护栏,跌到桥下。」
一如恶梦般的昼面,正蜂拥而上,重回他的脑海......
血,不断的流出来。
四肢扭曲,彷佛是被摔坏的娃娃。
过去凶狠地瞪人的眼睛,空茫无神。
过去使劲地痛扁人、痛踹人的高大身躯,一动也不动。
过去连绵不断地粗口骂人、侮辱人、叫嚣着恐吓言词的嘴巴,呆滞歪斜地敞开。
他,死了吗?
我,成了杀人犯?
--不!
......为什么就是不放过他?少多管闲事,懂不懂?他不想和任何人交朋友,不行吗?他高兴做一匹天涯我独行的狼,有罪吗?没有朋友,遗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没有朋友,早晚会习惯了孤单,对寂寞感到麻痹,可以活得更自由。
这、有、什、么、不、好?
「名叫卤蛋的男孩受了重伤,差点丧命......你差点杀了他。」
岱蒙边怒吼着「我没有!」,边扑了过去,愤怒的一拳跟着招呼到魏莫愆的睑上,将男人打倒在地上,他胡乱地在空气中挥动着拳头,愤怒地大吼大叫。
脑袋一片空白,他只想阻止这家伙继续踏进自己的内心世界。
他不需要任何人来告诉他,他曾犯了什么罪。
他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他害一个人得终生跛腿,他夺走了一个人的未来!
他知道!他知道!他知道!!
哈、哈、哈哈......好痛......胸口......好痛......呼吸不过来......
「毛岱蒙,你还好吧?」
「我、我......不......我......」糟透了!空气在哪里?为什么舌头不听使唤?为什么连讲句话都不能清楚地讲?该死、该死的!
蒙蒙水雾遮蔽了他的视线,他无力制止自己的泪水往下流。
「不要紧,听我的,你得先放松自己。」
男人搂住了他的肩膀,给他一个没有强制力的拥抱。起初,岱蒙还想抗拒而挣扎了两下,可是人体的温暖与力量,吸引了他脆弱的灵魂,他不再抵抗这份温柔关怀。
「 这儿吐气,再慢慢吸进去。」
男人找到一个塑料袋,将它递给岱蒙,指导他该如何让自己换气过度的心脏恢复平稳。慢慢地,他在男人怀中,恢复了正常呼吸。
「......我已经没事了。」低垂着头,尴尬地离开男人的臂弯,想起之前的失态,岱蒙一时之间无法再摆出强悍姿态。
「你不必谢我,毕竟你会这样,一部分原因在我。」男人的黑眸闪烁着揶揄的光芒。
没错!悻幸地一瞥。「我有说要『谢谢』你吗?」
「你如果是女的,我绝对会要你给我一个吻,来还这个债。」
岱蒙瞇起眼,哈?
冲着这句话,岱蒙转头,扣住魏莫愆的两耳,把双唇凑上去--
吻住他。
第三章 挚友
为什么,毛岱蒙不生为女儿身呢?
否则,即使莫愆是抱定终生不婚的单身主义者,他亦会认真地考虑娶岱蒙为妻的可能性。享受一箭双雕--得到毛岱蒙的同时,亦能顺理成章地成为这间房子的男主人--的快感。
可惜啊可惜......
可惜了你的伶牙俐齿,可惜了你令人激赏的耿直个性,以及你出乎意料甜蜜柔软的小嘴。
你像个惊奇跳箱,总能不停地给予人新鲜感,太精彩、太有趣了。
虽然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和父母不同,不会轻易相信他人、不天真、不会上当,但很不幸地,你却遗传了毛家的致命缺点之一--天生容易吃亏的个性。一句口头随便说说、没意义的玩笑话,也能让你冲动地「贱送」宝贵的吻。
好一个可爱的傻瓜。
但,或许对你而言,身为男人是你唯一的幸运。这一点,使你得以逃离我这恶魔的毒手。
莫愆遗憾地暗付:想必毛岱蒙前辈子烧了不少好香。
一吻结束后。
「别误会,这不是我喜欢上你或我对男人有意思,我只是死也不想欠你人情债。」舔舔湿热唇,岱蒙率先澄清自己的举动目的何在。
闻言,魏莫愆吊高一眉,取笑的眼瞅着他。
「你太客气了,毛大公子。」
黑眼细了细,口气谦虚,唇边却噙着促狭的笑意。「俗话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你已经证明了自己有债必还,是个优良的欠债者,所以欢迎你随时再借。站在朋友的立场,我还可以少收你一点利息喔!」
「绝对,不会有下一次!」哈!一次就够受了,除非我疯了,才会有下次!岱蒙快言快语地反驳,甚至快到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说实话,他一吻上魏莫愆的双唇,心头已经忍不住懊恼了。
气自己小孩子心性,禁不起姓魏的激上一句。
气魏某人丰富老练的经验,使他能面不改色地在被自己--同为男人的家伙--强吻的情况下,还行有余力地享受这一吻,并不费吹灰之力地抢走主动权。
至于,另外,最后的、岱蒙死也不想再提的懊恼......咬咬牙,下定决心要把它忘掉,但岱蒙越想忘掉它,它似乎越是不肯消失。
维持恶棍笑容不变。「为什么不会再有下次呢?是否你觉得被我吻到腿软很丢脸?或是......呵呵,行动的时候很大胆,承担后果却很胆小,说出去会让人笑话喔!」
对啦,真歹势,本人就是个笑话啦!
内心自暴自弃地独白着,窘迫霞晕布满白皙俊秀的脸庞,黑眼逃避到角落,完全不想和他接触。
逞强地硬摆着冷漠的表情,起身说:「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失陪了。」
「去哪里?」
呿!闪边站,轮不到你管!
岱蒙摆动着僵硬的四肢,尽全力往楼梯走。他记得下层舱房内有盥洗......
「对了,麻烦你去做『坏事』的时候,别把厕所里的卫生纸都用光了,留一点给我们用吧,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男人暧昧地在岱蒙身后喊道。
被发现了?!
男人早看穿了此时此刻岱蒙的「不可告人状态」,以及岱蒙要去做什么!
......好......好想杀人!
边在内心咒杀魏莫愆这个令人发指的恶棍,边怀疑自己的血管会不会烫穿了脸皮,岱蒙头也不回地,「全速」飞走下楼,直往厕所。
一扳开门把,咻地进去、砰地关上,然后坐在马桶上,掩面怒吼。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会笨得自寻死路?天杀的,你蠢毙了!毛岱蒙!这下可好了,太好了,你一辈子都会被那家伙嘲笑,他一定会嘲笑你被他吻过之后就亢奋勃起,像个性饥渴的荡妇,直到你死的那一天!你知道吗?」
沮丧地压着不安分的双腿间。
该死的!谁说要出海游玩的?害他现在想跑都没地方跑,如果不跳海游回台湾本岛,就非得再回去面对那家伙不可1
万一、不幸,那家伙大嘴巴地说了出去......他......真的不想活了!
三小时后,毛家
「喂,阿蒙蒙,太阳都要下山,天都黑了,你要在里面待到什么时候啊?就算是拉肚子,也该拉光了吧?你打算连内脏都拉出来不成?」
「你们先回去。我结束了,会自己想办法回去的。」闷声道。
「......好吧。」不信你不出来!安珀一瞇眼,双手插腰指挥道:「妈,打一一九!告诉他们,我们家大少爷被船上的马桶绑架了,出不来!爸,去拿灭火器,我们一起把门撬开!」
喀嚓!厕所门缓慢开启,面如槁木的毛岱蒙,抿着不悦的唇走出来。
毛家双亲立刻关心地上前「嘘寒问暖」,直嚷着要叫救护车。他们担心宝贝儿子「病况」严重,却因为不想上医院而躲在厕所。他们不晓得,岱蒙的身体好得很,真正病入膏盲的是他的自尊。
再三向父母保证自己没事,一点问题都没有之后,岱蒙畏怯地把目光移向舱门处,一吋吋地从男人光亮的皮鞋,缓慢拉高视线。
姓魏的肯定正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容,等着看热闹吧?
「既然岱蒙说他没事,毛叔、毛婶,他也不是小孩子了,我们就相信他吧。」
想不到男人神色自若,彷佛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还淡淡地帮腔。
岱蒙惊讶之余,也有些不好意思,思想龌龊的......也许是他自己?
「嗯,莫愆说的有道理。」
他的一句话发挥了效果,双亲不再逼岱蒙上医院。「不过,宝贝,要是回家的路上,你有任何的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们,不可以怕上医院喔!」
岱蒙不得不对天发誓,来换取他们的信任。等大家陆续攀上阶梯离开船舱后,殿后的魏莫愆走到他身畔,丢下一句话--
「之前的事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岱蒙挑起一眉。「......我说,你是不是打着如意算盘,认为帮我保守了秘密,我就会把你当朋友?」
如果我说『是的』,你会因为我太耍心机而疏远我吗?」
黑白分明的美眸,瞟了他一眼。「不会。」
当魏莫愆脸颊上漾出笑意时,岱蒙又补上一句--
「我们从没有『亲近』过,何来疏远之说呢?」
先是一愣,紧跟着,魏莫愆的朗笑声萦绕整座船舱。
同样的深夜时分,同样的越洋视讯会议,不一样的只有他挂在唇畔的笑。
「你看起来很愉快。」挑眉。
「因为我过得很愉快。今天我与毛家人搭乘游艇到北海岸一游。」回笑。
网络彼端的金边眼镜男,不满地抱怨着。「这真是不公平!我为了你忙得焦头烂额,你却在那个岛上过逍遥日子?二世,你太过分了!难道你没有中国人传统的『有福同享』美德吗?你应该邀我一起去度假的!」
「放弃吧,我不会邀请你的。你注定得一辈子待在那个小房间,忙着替我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