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却只是呆呆的,童子哀叹一声,稚嫩的脸上有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把着那人的手拜了三下,然后又把着他的手把香插到了墓碑前。
做完这一切,童子将那个人牵到旁边,然后从一个篮子中拿出酒菜水果摆到墓碑前,一边摆一边说,“我家公子现在生病了,你不要介意啊,但他生病前吩咐我,一定要带他来给你上香的,不过我家公子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来代替他给你磕头吧。”
说着,童子果真跪到了墓碑前磕起了头,“我家公子说不是不来看你,而是有好多事,我家公子还说,希望你能早登极乐,来世投胎不要遇见他,我家公子还说……”
童子唠唠叨叨,最后也不磕头了,跪坐在墓碑前,竟然开始数落起他家公子生病之后的呆滞。
而他家公子果然呆呆地坐在一旁,像是全然没有听到他的埋怨,也看不到他小脸上忿然的表情。
姬兰昊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靠近,像是动作大了便会吓坏一切一般,一步一步走到那个呆滞的公子身边。
童子早就注意到了这个不明物体,刚才还数落他家公子不成钢的埋怨消失无影踪,颇有大侠气概地张开双臂挡到他家公子身前,用清脆的声音呵斥,“你干什么?”
姬兰昊看了童子一眼,慢慢蹲下身子,轻唤那个呆滞的人,“萧墨!”
不错,红衣裹身,眉眼秀美,一双眼睛又大又亮,不是萧墨又是谁。
童子听到自家公子的名字被眼前这人喊出,回头瞧了瞧公子,问姬兰昊,“你认识我家公子?”
姬兰昊点点头,拨开童子,把萧墨抱到了怀中,抱着他冰凉的身子,心竟然微微发疼,立刻解下自己的狐裘披到他身上,又叫了一声,“萧墨!”
童子撇撇嘴,表示对姬兰昊无礼的不悦,不过还是尽责地解释,“公子生病了,认不得人。”
姬兰昊闻言一愣,“生病了?他生的是什么病?怎么会认不得人,他病了多久,什么时候才能好……”
随着姬兰昊一个接一个的问题问出口,童子的眼睛越睁越大,小嘴微微张开,他怎么知道,他只知道公子病了,公子要去许多地方,都要他带着去。
眼见姬兰昊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童子又撇嘴,忽然觉得像自家公子那样,不说话其实也挺好。
一直得不到回答,姬兰昊也发觉了自己的聒噪,苦笑一声,“我认识你家公子,既然他生病了,不如先住到我府中,我会请最好的大夫来给他治病。”
姬兰昊说完这句话,正打算抱起萧墨走,童子却又闪身挡到了他面前,“不行,我家公子还有地方要去。”
“喔,你家公子现在这般模样,能去哪里?”姬兰昊觉得这童子护主的厉害,忍不住对他有了好感,歪着头好奇问他。
童子伸出柔嫩的小手到怀里摸,摸了半天摸出了一个小卷轴,展开来看,嘴里喃喃低语,“这里去过了,这里也去过了,这里……这里……都去过了,喔,还剩一个地方,国师府!”童子摇起头朝姬兰昊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这上面写了,还要去国师府,而且公子写的是要住在国师府!”
一听到国师府三个字,姬兰昊沉下了脸,“去国师府干什么?”
童子把纸卷收好放回怀中,“不知道,公子在生病前就写好了这个卷轴,并吩咐我一定要按他写的来做,国师府是公子最后要去的地方,我想那里一定有可以照顾公子的人吧,太好了,你都不知道,这一路我多辛苦”,说着,童子还有模有样地捶了几下胳膊,仿佛真的把他累的不轻。
童子自顾自地说着,姬兰昊却脸色越来越难看,一把抱起萧墨就走,“国师府已经没人了,你不想和你家公子冻死在雪地里,就跟着我走。”
童子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家公子被抢了,扬起清脆的声音一边喊一边追了上去。
姬兰昊原本走的很快,后来雪越下越大,他感觉到呆滞的萧墨本能地往他怀里缩,寻找温暖,心中一凛,放慢了脚步,等到童子跟上,在城门口雇了一辆马车,小心地将萧墨放到马车里,又把童子抱了上去,让马车夫驾着车往皇宫去。
一路上,萧墨依旧是呆呆的,双眼没有焦距地不知道看着何处,只是凭着本能寻找温暖,一直蜷缩在姬兰昊怀中。
童子似乎对自家公子和抢他的人靠这么近的不争气很不满意,不停数落他,小嘴开开合合,竟一点不嫌累,后来终于在姬兰昊忍不住的一声呵斥下停了嘴,又不停拿眼横萧墨,可惜他家公子依然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看不到也听不到,也依旧窝在马车中唯一的温暖之处。
快到皇宫的时候,姬兰昊就下了车,然后用狐裘将萧墨整个身子包括脸都盖了起来,领着童子徒步走进了皇宫,一直走回自己的兰馨宫。
侍卫早听了他的命令,宣召太医入宫,也有宫婢领着童子下去沐浴更新,吃东西。
诊断完毕,太医们差点被姬兰昊踢死,一个个不停磕头,倒退着退出兰馨宫。
气息平顺,脉络通畅,并无任何疾患。
并无任何疾患,为何会呆呆的像木偶?
姬兰昊坐在床边,抚摸萧墨略微瘦了一些的脸,看着他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睁着,突然觉得心痛无比,俯下身子,轻轻吻上了他的唇。
唇冰凉而柔软,姬兰昊一遍一遍地描画,舌尖轻挑,越过贝齿,很轻易地就钻到了口中,柔软的小舌也是冰凉的,姬兰昊纠缠着它,给它温暖,也给了自己渐深的欲望,情不自禁地伸手抱住萧墨,越吻越深,越吻呼吸越急促。
大概是感觉到紧拥的桎梏,萧墨本能地挣动了一下身子,姬兰昊浑身一震,放开萧墨,充满欲望的双眼中愧疚越来越浓,有些手足无措地解释,“我……我……”
我了好几次,才发现萧墨仍是呆呆地睁着大眼,略微懊恼地皱了一下眉,帮他掖好被子,道,“你睡会儿吧,那帮庸医没用,我会再找人来治你的。”
等了半天,萧墨一双大眼还是睁着,虽然明知他听不到,还是像哄小孩子一般哄着,“乖,睡一会儿,我还有些事,回来再陪你,好么?”
没有反应。
姬兰昊摸摸萧墨的手,“是不是冷,我让人给你生火盆。”
还是没有反应。
“那是不是饿了,你的那个童子好像说你一整天没吃饭,要不我先命人给你做吃的!”
依旧没有反应。
姬兰昊挫败地把萧墨的手贴到脸上,“你究竟是怎么了?”
此时,萧墨的童子已经沐浴换过新衣,由宫婢带了回来,手里捧着一整盒的糕点,边走边吃,开心的不得了,露出两颗虎牙笑,一走进内室,就听到了姬兰昊的低喃,欢快跑过去,拉他衣角,“你放心,我家公子除了呆呆的,什么毛病都没有,他不睡觉是因为还没到睡觉的时候,他不吃东西也是一样,不过要是他冷了他也不会说的,你要是觉得他冷了,给他加衣服就好了。”
童子一边说着一边踢掉了鞋子,爬到床上,坐到萧墨旁边,从食盒里挑了一块不大的点心,放到萧墨唇边,“公子,这个很好吃。”
萧墨还是没有反应。
童子却好像得到了回答一般,喔了一声,将点心塞进萧墨口中,还有模有样地嘱咐,“慢慢吃喔,小心噎着。”
姬兰昊眼见童子用一双小手捏着萧墨下巴帮他咀嚼,无比惊讶,“你都是这样喂你家公子吃东西的?”
“是啊”,童子说的理所当然,“所以才跟你说我每天很辛苦啊,光喂公子吃东西就要好长时间,晚上还要帮他沐浴,不过还好公子不吵不闹,我喂他吃什么他都吃。”说着,狡黠地对姬兰昊一笑,仿佛跟他分享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姬兰昊不是小童,听到这样的话,心中刺疼着难受,“他是如何生的病?”
童子想了想,道,“不知道,突然有一天就这样了,公子好像知道自己会这样,早早就把一切安排好了,他跟我说,等到了国师府,就不用我这么辛苦了,对了,你今天说国师府已经没人了,是真的吗?那我该怎么办,公子该怎么办?”
童子说到这里,苦着一张小脸皱鼻子。
“以后我来照顾你家公子和你,好不好?”姬兰昊提议。
童子想了想,“可是公子说我一定要带他到国师府的。”
“国师府已经没人了,要不我明天带你去看看,你家公子住在这里不好么?你不喜欢这里吗?在这里,以后有很多人照顾你家公子,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这里还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不好么?”姬兰昊不停诱惑。
童子很认真地在苦恼,许久之后仰脸,“好吧,不过你明天一定要带我去国师府看看,如果那里真的没人了,我和公子就留下。”
姬兰昊笑着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童子愣了一下,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这才想起来自己确实没有告诉眼前的人自己的名字,但这人却居然到了这时才想起问,心里顿时不高兴了,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犹豫了很久,才闷声挤出两个字,“茱萸。”
姬兰昊不知道茱萸心思,微微点了一下头,“我现在有事要办,你陪着你家公子吧!”
茱萸忿忿的目光一直追随姬兰昊走出门外,终于确定那个人并没有道歉的意思,恨恨地蹬了几下腿,抓起一块点心重重咬下去。
第五十六章
第二天,姬兰昊果然带着茱萸去了一趟国师府,也毫无意外地见到了一座空的府邸。那是当然,他早就命令府中上下暂避一天。
茱萸一走进国师府就跑来跑去,姬兰昊一开始并不在意,以为他是小孩子贪玩,后来终于发现他好像在找着什么,忍不住好奇地问,“你干什么呢?”
茱萸累的呼哧呼哧直喘气,“公子说过,国师府有一座秋千的。”
“喔——”,姬兰昊好笑,原来是怕被骗了。
“是啊,这里究竟是不是国师府,怎么我看不到秋千?”茱萸扯着姬兰昊的衣角,仰起小脸问,大有你别想骗我的意思。
姬兰昊失笑,“秋千在国师府后院,你总在这前面跑来跑去,当然找不到啊!”
说着,当先走在前面,并示意茱萸跟上。不一会儿,穿过许多小石径,走到了后院。果然,远远的就见到一座秋千在风雪中微微晃动。
白色的雪片梅花花瓣一样落下,无比小心地落到秋千上,只是一个轻荡,又落到地上。
这个秋千,姬兰昊知道,小的时候偷偷看到过楼无艳抱着萧墨荡秋千,那个时侯,总是哭闹不止的萧墨会呆呆地抓着楼无艳的手指,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般地咯咯笑。
“哇……”,茱萸欢呼一声,跑向秋千,努力往上爬,小脸因为兴奋而变得红扑扑的。
姬兰昊抱臂站在一旁,看着茱萸爬上去跌下来,再爬上去再跌下来,还是爬,终于忍不住了,走到秋千旁坐了上去,把茱萸拎到腿上坐下,足尖轻轻点了一下地,秋千荡了起来。
茱萸刚开始紧紧抓住姬兰昊手臂,一双眼睛中竟是惊恐,慢慢的惊恐被兴奋代替,虽然两只小手仍是不敢放松,却终是没能忍住呵呵笑出声。
姬兰昊看了看茱萸,忽然心中一凛,时光仿佛倒流,他眼中看到的依旧是白衣的小楼无艳抱着小小的萧墨荡秋千。还记得那个时侯的自己,一双手紧紧抠上廊柱,不高兴地皱眉,而跺脚离去之后也总是会对宫婢、侍卫大发无名火。
难道,从那时候开始,他便想过要代替那个白衣的人。
代替?
不。
姬兰昊用力甩甩头,突然停下秋千,把茱萸放到了地上,不顾他不满的抗议,径直往外走。
他是姬兰昊,是当今朱雀王子殿下,日后的朱雀王上,他需要代替那个人?
笑话,从十八年前起,从萧墨出生的那一刻,就只是属于他的。命运的错乱,他不介意,可他绝不会要代替,他要做的是抹杀。
对,抹杀,让那个人从此消失。
姬兰昊心中燃烧着莫名的烦躁和兴奋,快步走到国师府门口,在一名跟随而来的侍卫耳边低语几句,然后飞身骑上一匹马,绝尘而去。
姬兰昊骑马直达兰馨宫,惊起的除了落雪,还有无数婢女和侍卫。便是王子殿下,也没有这般骑着马在宫中跑的,于是婢女和侍卫们默契地认定,他们的王子殿下今天一定是心情非常不好,所以,本着生命诚可贵的原则,生人勿近。
人还在兰馨宫门外三丈远,姬兰昊就跳下了马,不顾一切冲进了宫内。
床上,空无一人,姬兰昊慌乱地捉住一个婢女就问,“他去哪里了,去哪里了?”
婢女被他吓的不轻,哆嗦着说不出话,只能拿手指指外面。姬兰昊放开婢女,往她指的地方冲。
漫天满地的雪,白色覆盖了整个天地,姬兰昊一走到兰馨宫后面的花园就看到萧墨,衣服的颜色红的像火,裹着纤弱的身子,坐在雪地中,双臂抱着双膝,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睛又大又亮,长长的睫毛上挂着几片残雪。
姬兰昊慢慢地走过去,直到走到了跟前,萧墨也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姬兰昊蹲下身子,解下狐裘裹到他身上,“这么怕冷,还坐到雪地中。”
萧墨一动不动,就好像眼前并没有他这个人,而眼中也依旧是看到他想看的。
姬兰昊轻叹一声,坐到萧墨旁边,把他抱到自己腿上,轻轻抚摸他的头发,“你在看什么呢,你是不认得人,还是不想认?”轻轻靠上去吻上他的额头,“我喜欢你……喜欢你……”
话是心声,心里却是苦笑,明知他听不到,所以才说,因为知道他心里只有那个人,因为怕他拒绝,因为怕听到承受不了的,可是,依然无法放手。
庆幸那天是自己先遇到他,庆幸他认不得自己,这,或许就是天意。
天意,让他乖乖在自己怀里不反抗,天意,让他看不到自己也看不到别人,天意,让自己能够把他藏起来。
吻在额上的唇慢慢向下,滑过眉,滑过眼,落到唇上,不带一丝情欲,像是对待珍宝的吻,小心而又温柔,爱怜而又呵护,一遍一遍描画,一点一点深入,舌的纠缠也是轻柔的,像是呼吸,像是流年。
“殿下……”,茱萸清脆的声音由远而近,这孩子气姬兰昊扔下他,气呼呼地跑过来,一脚踢到他腿上,“你怎么把我扔下……死殿下……坏殿下……”
姬兰昊蹙眉盯着茱萸,见他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伸出手握住他脚踝轻轻一拉,把他摔到了雪地中。
茱萸瞪着清亮的眼睛,眨了眨,小脸涨的通红,重重撇一下嘴,爬起来拉萧墨的手,“公子,我们走。”
姬兰昊的手揽在萧墨腰上,茱萸哪里拉得动,一双小脚在雪地中留下深深的印子,脸由红变白,再由白变青,终于忍不住哇哇大叫,“公子该沐浴了,不然会死。”
一听到死这个字,姬兰昊紧蹙了一下眉,用力抓住茱萸手臂,“你说什么?”
茱萸痛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公子要沐浴了,泡在药水中,不然,不然……”
“不然怎样?”姬兰昊的声音冷冽如冰,紫眸深沉的近乎墨色。
茱萸被他这个样子吓住了,双唇不停抖动,战战兢兢地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总之……总之……公子过几天就要泡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