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你就没有想过登极的一天,以你的实力,解决永晳宫的那个秘密应该不难吧?”得到了想要的,无为开始好奇。
“无为公子这么多年,有没有想过要过要做天下第一商贾呢?”楼无艳也学起了无为,不答反问。
无为虽然生意遍布四国,涉足多个行业,却也并非天下首富。
国师的意思也很明白,大家都是聪明人,登临了绝顶的风景虽美,只怕是心更空虚,而且会徒惹不必要的麻烦。人生短瞬,如白驹过隙,聪明的人,自会选择聪明的活法。
无为是个聪明人,所以不再说话,只是笑,而且忽然觉得似乎没有那么讨厌眼前这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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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天牢出来,无为漫无目的地在凤凰城中闲逛,不知不觉走到了上一次去过的那家酒楼,摸摸肚子,确实有些饿了,于是走了进去。
小二一见有客进门,殷勤跑上前招呼,待看清楚无为模样,急急刹住脚步,身体摇晃几下才总算停住,没摔倒出丑。无为径直上了二楼,一见靠窗的桌子空着,很高兴地走过去坐下,扬手要点菜,发现小二站在楼梯口,期期艾艾往这边偷瞄,想了想恍然大悟,笑眯眯朝小二招手。
小二双腿打着颤走过去,死也不肯抬头看无为,无为好笑,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塞到他手中,这下店小二只差没给他跪下了,脸色苍白如纸,无为双指微错,打开折扇轻摇,“金锭就当是给你的打赏了,我定下这张桌子,不能叫别人坐了去,那天没和你说明白,从今天起,可要给我记住了。”
小二闻言,愣愣眨了几下眼,总算松了一口气,倒还真的跌坐到了地上,无为见他这般模样,没能忍住扑哧笑出了声,“还不赶快给我吩咐下去,把拿手好菜都端上来。”
小二又呆呆地眨了几下眼,忽然明白自己是得了天大的好处,急忙点头哈腰,应声称是,一溜烟跑下去吩咐好酒好菜。
菜很快就上齐,金钱的魅力果然不可小觑,无为正打算动筷,却被一阵吵嚷声吸引,楼下好像出了什么事。
小二还未退去,会看眼色,急忙道,“楼下两个好看的不像话的公子,好像一个要去哪里,一个不让,然后就吵了起来。”
“喔……”,无为低头沉吟,脑子飞速运转,眼角笑意越来越浓,似乎想到了什么,为证实想的不错,走到楼梯口,探头向下看。
果然……果然是好看的不像话的两位公子,不过这两位公子也着实太有损自己形象了吧,吵的面红耳赤,还好认识他们的人不多。
不过,如果前几日发生的一切算是天意的话,那么今天让他碰到这两人,就真的是老天对他太好了。
无为把小二招到身边,低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小二一个劲点头,匆匆跑下楼也在正吵着的两位公子耳边说了几句,然后两位公子的争吵便立刻结束,不约而同抬头看二楼。
“唷,两位君上”,无为笑眯眯地用口型打招呼。
不错,那两位好看的不像话,又吵得全无形象的公子,正是白虎君离玉和青龙君楚颜。
两个人瞪了对方一眼,都是气的不轻,蹬蹬蹬上了楼,就差没把百年老楼梯踏个粉碎,吓的小二又一次汗如雨下。
无为招呼两人坐下,叫小二多上两幅碗筷,再为两人斟了酒,才缓缓道,“两位君上怎么到了朱雀国?”
楚颜看了看离玉,似乎已经冷静下来,闷不做声喝酒,离玉却抓住无为就问,“小墨呢,小墨在哪里,为什么我们都感应不到他,还有国师呢,我们去过国师府,也找不到他,他是不是不想让小墨见我,所以把小墨藏起来了?”
离玉太过激动,无为被他摇的一阵头晕,好不容易挣开,坐到桌子另一边,喝了一口茶水,咳嗽几声才有力气开口,“萧墨走了,去哪里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知道,至于国师嘛……”
抓获国师之后,姬兰昊曾经下令所有人不得妄议此事,所以白虎君、青龙君不曾听说也不足为奇。
“国师怎样?”这句话是楚颜问的,无为不由地看过去,不愧为辅助青龙女王让青龙国凌于其余三国之上的君上,能及时抓住事情的重点。
“国师据说违背了国训,被关在天牢等候发落。”
“喔……”,楚颜缓缓点头。
仍是离玉比较冲动,急问,“他被关起来了,小墨还离开,小墨不是……不是……”
“萧墨并不知道此事!”
“无为公子可知道萧墨去了哪里?”楚颜问。
“我说了我不知道,如果两位君上是来找他的,那么可以回去了,他不在朱雀国内”,无为淡笑,开始动筷填肚子。
楚颜和离玉交换了一下眼神,默契地点头,拿起了筷子,“我们留下。”
无为满意眯眼,觉得口中蒸鱼的滋味无比鲜美。他早就料到了,哪那么容易离开,萧墨对国师的感情,谁都清楚,只要国师在,他就一定会回来。
所以,既然找不到,不如守株待兔。
一顿饭,吃的是各有心事,不过还算交谈甚欢。吃完饭后,无为邀请两人到他购置的园中居住,楚颜拒绝,表示既然到了朱雀国,自然是该拜访王子殿下,无为于是好心,将两人送到了宫内。
回转时,走出宫门的那一刻,无为看着漫天落霞,笑的异常真心真意。
算算日子,离萧墨说过回来的日子不远了。无为收了折扇握在手中,喃喃低语,但愿你能准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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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兰昊坐在右相府大厅的首座,右手撑着额头,紫色眼睛微微虚起,怒气越积越重,终于在听到一个声音说不如画一张巨幅的画挂到夜空时爆发了,拿起手边的茶杯扔了出去,砸到当前一人头上,茶水撒了那人满头满脸,茶杯碎了满地。
那人正洋洋得意说着自己的构想,没想到突然就被这么打断,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自己的主意不被看好,虽然并不知道坐在上面的人是谁,但能那么随意坐在上面,而让当朝右相恭谨站在旁边伺候的人,来头绝对不小,当下吓的冷汗直流,匍匐在地不停哆嗦。
薛朗向管家递了个颜色,管家急忙厉声呵斥,将厅内一帮跪着的人都轰了出去,薛朗则领着姬兰昊往偏厅去,“殿下不必着急,天下能人异士多不胜数,如若再找不到合适的,我们可以往其他三国发出悬赏,只是不知道殿下此举有何深意,老臣却是猜不透。”
姬兰昊看了薛朗一眼,嘴角不知不觉就勾出了笑,紫色眼眸望向虚空,仿佛看到了什么很美好的事物。
薛朗一直静静地站在旁边,园子中有他重金收集来的奇花异草,完全不理会四季的更替,自顾自地绽放生长。
过了许久,姬兰昊收回心神,有些迷惘地看着薛朗,仿佛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这里,而眼前人又怎么忽然变成了须发皆白。
薛朗捻须而笑,“不知道殿下对老臣刚才的提议如何看?”
姬兰昊愣了愣,缓缓点头,“右相看着办吧,今天本王子有些累了,先回宫休息。”
“那老臣派人送殿下。”
“不用了,本王子想走走。”
“可是殿下的安全。”
“难道右相还不相信本王子能保护自己?”
姬兰昊哈哈大笑,第一次像是真的与这位右相相处了十几年般熟络,拍了拍他肩,扬长而去。
离开相府之后,姬兰昊走在黄昏的朱雀大道上,由于容貌俊美,衣着华贵,引来不少人侧目,他却并不在意,只是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
这是他的国家,而他却觉得那么陌生,五岁前的记忆大部分是高墙后的深宫,唯一能缠着侍卫偷跑出宫,也是跑到国师府上看奶娃娃。身为质子的十数年,也曾经回国朱雀国,匆匆来,匆匆去,即使停留也从不曾像现在这般一步一步走在朱雀大道上。
原来,朱雀人民喜欢在晚饭之后走到街上,或是交谈,或是游街,或是追玩。耍杂耍的、卖冰糖葫芦的、捏泥人的……小娃娃要糖的声音、娘亲喝骂的声音、兄弟追打的声音、小妹妹拉着哥哥撒娇的声音……
黄昏下的凤凰城似乎比白天里更加繁闹。
一想到繁闹二字,姬兰昊立刻想到一个地方,那个地方现在才算是真正一天的开始吧。
南华死了,他并不后悔刺下那一匕首,跟着他的人,他就绝容不得背叛,只是萧墨大概不会那么容易忘掉吧。无为的办法也的确不错,他日登基为王,将南华厚葬,封侯封爵,永世享用俸禄,那么萧墨是不是就不会……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青楼门前,里面的喧嚣十步之外都能听见,姬兰昊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忽然听到一阵哄闹,有一个名字,清楚地进入了他的耳中,略微愣了愣,大步走进。
台上男倌,眉眼熟悉,但姬兰昊却一眼认出并不是南华,而且南华确实已经死了,怎么台上又会站了一个南华。
姬兰昊下意识地感觉到异样,于是静静待在一旁,看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台上“南华”巧言辞令,笑容满面,即使有着相似的容貌,却少了那份风骨。
没有多久,薛青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走进了青楼,姬兰昊瞥见,连忙闪身到一根柱子后面,将整张脸掩藏在暗影里。
一样的戏码上演,薛青奉上宝物,然后携着“南华”的手上了楼。美人一走,人群唏嘘暗叹,不过很快注意力又被吸引到下一个男倌身上。
烟花之地,情是累赘,寻欢才是真理,谁都懂得这个道理,也正因为此,青楼才会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的繁闹,见证着一个个美人流星般登场,烟花般落成灰烬。
姬兰昊看了看楼上熟悉的方向,很快便离开了青楼。他知道,薛大将军寻欢不到天明不会离开,与其傻等,不如次日再来解惑。
第五十五章
青楼三楼。
初升的朝阳透过微开的窗户,在屋内洒下一块块的光斑。
姬兰昊微微侧身,由窗而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走到床边,见到床上的人睡得恬然,一张美丽的脸被柔顺的发丝遮住了大半,白色亵衣微微敞开,白皙的皮肤上透着欢爱之后的痕迹,被子只盖到腰际。
睡着的人似乎觉得冷,把身子蜷了蜷。
姬兰昊坐到床沿,心中五味杂陈,不知不觉将被子往上拉,盖到睡着的人脖子下,习惯性地掖被角,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僵硬了一下,右手微动,就掐上了床上人的脖子。
铭心被薛青折腾了一夜,天亮才睡下,身心的疲惫让他睡得很沉,所以,当姬兰昊都认为自己快把他掐死的时候,他才迷蒙地睁开了双眼。
惺忪睡眼眨了又眨,铭心第一个感觉竟是赞叹,好俊美的一个人,然后才意识到喉间窒息般的疼痛和脑中的眩晕,本能地挥手呼救。
姬兰昊看着铭心越来越苍白的脸,眉头越皱越紧,在他濒临死亡的前一刻突然松开了手。
被子已被踢开,亵衣也因为挣扎滑落下肩膀,铭心趴在床沿不停咳嗽,大口大口地喘气。
姬兰昊冷冷盯着他,声音更冷,“你究竟是谁?”
铭心愣了一下,随即淡笑,“你认识他?”能那样问的一定是认识以前那个南华的,他没兴趣做无谓的隐瞒。
姬兰昊点点头,不悦地看着铭心咳得那么长久,走到桌边倒了杯水给他。
铭心接水,点头致谢,“我叫铭心。”
“为什么要冒充他?”姬兰昊倚在桌边,紫色瞳仁灿若瑰宝,式样简单的衣服掩不去他身上的华贵之气。
铭心撑着床沿坐起来,随手一勾将亵衣勾回肩上,但仍露出了大片白皙皮肤,他理了理散乱的发丝,扯了跟发带系住发尾,垂到胸前,“因为他是青楼的传奇,有人说我长的像他,冒他名字只为了好做生意。”
说的理所当然,仿佛还有着一丝因为想到这个好办法的得意之色,铭心看到姬兰昊眼中露出的鄙夷,不禁在心中冷笑,真是所谓高贵之人可笑的骄傲,你越是把自己表现的龌龊卑鄙,他们就越会信以为真。
“以后不要再用他的名字了?”
“办不到!”
这显然是出乎姬兰昊意料之外的答案,他睁大了眼,不太确定地看着铭心,“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铭心眼中惊惧一闪而过,强自微笑,指了指妆台上大大小小的盒子,“公子看来是富贵之人,一定不曾尝过贫穷的滋味,公子可知有许多父母,又被他们卖来卖去的滋味,被自己不喜欢的男人穿刺的疼痛,不是身体疼痛,是心里痛……性命对我而言,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既然苟活在人世,不如就让自己活的痛快一些,所以,公子要杀便杀!”
铭心盯着姬兰昊,心里煎煮般的难受,可是无论如何,面皮上不曾透露一丝一毫。眼前之人有着凌宇天下的气势,但所有的情绪却又完全袒露在那双无比美丽的眼中,有着绝世武功又怎样,有着泼天的富贵权势又怎样,攻心为上,铭心很有把握,他不会杀自己。
果然,姬兰昊愣了愣,道,“你想要银子么?难道这些宝贝换的银子还不够你富足过完一生?如果还是不够,我给你,你要多少,我都给你。”
刚说完,姬兰昊就被自己的这番言语惊呆了,他这是在干什么,愧疚么?赎罪么?不,他有何愧疚,都是那人自愿的,他有何罪需要赎,那人背叛他才是罪。
姬兰昊狠狠一拳击到桌面,桌上茶壶水杯像是响应他的怒气,嚓嚓几声之后碎裂开来,茶水流了满桌,又沿着桌沿流到地上。
铭心掩嘴轻笑,眼中充满嘲讽,“公子真是说笑,我要多少银子,公子就给多少,难道公子是看上了我这张脸?”笑着笑着,突然冷下脸,“不过抱歉,我对公子没兴趣。”
姬兰昊霍然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铭心,眼前之人似乎和当年那人重合在一起,微小但不卑贱,以色侍人,交出身体,却仍然保留完整的属于自己的心。
许久之后,姬兰昊仍然呆呆的,铭心却不耐烦了,索性躺回了床上,连帐子也拉下,“公子走吧,铭心昨晚太过劳累,要休息了。”
姬兰昊抬头看了一眼帐中朦胧的人影,越窗而出。
直到姬兰昊消失,铭心身子在被窝中震动一下,喉间一股甜腥憋不住吐了出来,鲜红的血染上锦被,像是开出一朵绝艳的桃花。铭心伸手到枕下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白色药丸吞了下去。
无为交给他的毒,无解,他知道,这些药只能缓和疼痛,可那又怎样,他愿意,正如他对姬兰昊说的,性命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只希望有一天他死后,有一个人能记住他,无论是谁,只要一个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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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小路,苍凉了不少,能顺着这条路走的人原就不多,而他,也是第二次踏上。
姬兰昊一直低着头走,渐渐感觉到凉意,抬头望天,白茫茫的天空中,有什么扑面而来,从一个点,越往下落就越多,一片凉意沾到睫毛上,眨了眨眼,原来是下雪了。
雪下的很突然,也很急,姬兰昊依然循着小路往前走。
“公子,香烛已经准备好了,公子要这样拿着拜三下,然后再插到这里”,一个清脆而略带卷舌的声音响起,姬兰昊抬眼看过去。
墓碑前站着一人,只穿了薄薄的红色单衣,身子单薄的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一个七八岁大的童子把几根香放到他手里,然后又站到他旁边,有模有样地教他如何拜,然后如何把香插下去,插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