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殇之露华春·晚 卷二————侍月

作者:侍月  录入:09-22

撑在腿上的胳膊猛地绷紧了。

把折断的那一截箭羽随手扔在一边,流焰又从自己衣服下摆撕了条布料,在伤处简单包几圈,固定了露在外面的小段残端。

“还好吧?”

叶锦摇头,额上刚刚擦掉的冷汗重又冒出来。

流焰看在眼里,捏着袖子,伸手想帮他抹去,异变突生。

背对着极近的一株大树后闪出个人影,鬼魅一样滑到流焰身后,手上剑刃高高举起,泛着冷然的光泽。

11.近乡情也怯

背对着极近的一株大树后闪出个人影,鬼魅一样滑到流焰身后,手上剑刃高高举起,泛着冷然的光泽。

叶锦一时连惊呼都叫不出。流焰察觉背后寒意沁骨,想回身格挡已是不及。

“叮”的一声轻响,有几分像金玉相撞般的清脆。

几点殷红溅在一边,但没有预想中的痛楚。流焰心下讶异,却见叶锦死死盯着自己身后,那神情活像白日见鬼似的。

也确实是白日见鬼。

前夜里让两人在城里寻了许久又追出好远的红衣鬼,不知为什么出现在已经离那城相当远的地方,更在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出现,以自己半边身子阻住偷袭者的一刀。

利刃嵌在骨骼里,水族男子一怔,手上用力撤回兵器,脚底刚退两步还未站稳,一团火焰迎面扑来。

流焰面无表情地收回掌心燃着的火,片刻前被火光映出几近妖冶的眸子在烈焰中哀号翻滚的人身上只略顿,就转向眼前的红衣鬼。

“你是谁?”想了想,冲口而出的还是这最简单的一个问句。

那鬼伸手掩住肩上慢慢溢着血的位置,并未答话,只慢慢转过身。

也许是最后吸食的那些活人生气起了效果,他已经有了一张完整的脸,那是个温润的男子,除去略白的唇色,线条柔和,眉目淡雅,五官谈不上精致,但合在一起看就说不出的舒服。

胸口依然有种难言的压抑,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与他相对时从脑海的最深处汹涌而出。

“翎羽。”他轻声叫道,唇角弯起个极浅淡的弧度,“才几年,已经不记得我了?”

如遭重击。

关于这个名字的一系列画面走马灯似的从眼前呼啸而过。

翎羽,翎羽,翎羽……

似乎只一瞬间,又像已经过了一世之久。

“流焰?”叶锦见他一时沉默,又看看那个笑得温润的鬼,背上忽然凭空涌起寒意来。

流焰身上一颤,目中原本带着些茫然的视线瞬间锐利。

“你不是。”他声音不大,这三个字掷出却是斩钉截铁。

那鬼显然一愣,顾不得肩上伤处,还沾血的手指紧紧攥住流焰衣袖,急道:“翎羽你……”

“你不是悠然。”流焰摇头打断,慢慢把他的五指一根根掰离,轻轻放下。

“怎么会……”他咬着唇,低声道,“为了记住你,我从幽冥逃出来,在世间游荡几年,更吸食活人精血,只为能再得个肉身……可好不容易见面,翎羽又把我忘了。”

他肩上的血仍不急不缓地流着,有一些滴在脚边草叶上。

流焰却只蹙眉看他,袖里五指捏紧了拳,思绪乱成一团。

“王,这里不安全,有什么难事要解决还是等回山上再说吧。”路遥收回掌中匕首,躬身道。

流焰应了一声,顿了顿,对那鬼道:“你伤得不轻,先跟我们回去处理一下再作打算。”

红衣鬼垂着眼帘,许久才轻轻点头。

叶锦立在两人身侧,忽觉流焰像是变了个人,自己明明在侧,却似被什么阻隔在他们的世界之外,猝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空茫。

“回去了。”流焰对路遥道,揽过那鬼,也不化形,脚下就掠出去。

却刻意避开了与叶锦的目光相接。

“你这次真是胡闹。”焰华两手抱肩斜倚在门边,阳光从背后撒来,精致的容貌隐在阴影里,脸色更显发黑。

流焰却低着头站在她对面,未像以往闯祸之后必然的撒娇耍赖逃避惩罚,反倒像一夕之间变了个人,沉默得有些异样。

焰华也觉出他的反常,伸手托起他的脸,轻声问:“有心事?”

流焰摇头:“是我自己的问题,焰华先让我静一静好么?偷跑下山是我的错,惩罚无论是什么都认了。”

“……好。”

焰华放手,看着他推门出去,背影像是要融在门外的阳光里,轮廓变得模糊不清。

流焰想着乱糟糟的心事,脚下步子不停。

身畔浅浅的流水清可见底,远处有一片废墟状的空地,在庭院精致的亭台楼阁中显得格格不入。

应该是有些年头了,在树顶偏僻的一隅,小片焦黑的惨砖断木,残余的木块上有火烧的痕迹,被岁月风雨侵蚀之后更显沧桑。

丹穴山梧桐顶凤凰的居所,就算一时不察失火烧坏点什么,至少也应该有人清理一下,但这一处,却不知为什么迟迟未动,

流焰蹲下身,抚摸自己之前总爱坐的一块稍大的石头。

手上沾了少少尘土。

这一处原本很偏僻,但初化形时自己就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样,迈着还有些蹒跚的步子跌跌撞撞地就跑来了这里。

跟在后面找过来的焰华说,某一世的他曾在此处动用净化之炎,断心绝情。

那时候的流焰对之前的事并不感兴趣,只单纯觉得,每当站在这里就能安定心神,甚至阻止了他人将此地重新修缮的提议,打算就把这焦黑的土地再摆上几百年。

现在想来……永生的凤凰却是把那段相较起来短得可怜的情用刀子刻在了灵魂上,即使涅槃也只能烧去最浅表的那一点,恐怕真的只有等到神魂俱灭的那天方能毁个彻底。

流焰坐在那石头上,闭上眼睛,任汹涌而来的记忆把思绪渐渐吞没。

翎羽。

那明明只是个拙劣的仿制品,自己的记忆却在被顶着与上一世的他有着相同容貌的冒牌货叫出这个名字的瞬间复苏。

而真正等了许久的灵魂……

他忽然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自嘲的笑。

流焰居然,连转头去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死死压抑着几乎叫嚣着从胸口溢出的冲动,才能漠然地回身,把混着疑惑和失落的视线阻隔在身后,暗地里指甲把掌心刺出了血。

不是不想要他再忆起自己,只是……怕了。

上一次,在海边放走去转世的灵魂,本以为自己能在余下的小段时间里安静地抱着回忆等待,但日复一日,那回忆像是滋生的荆棘,沿着脚底慢慢爬上,细小的刺不断扎进周身,痛不彻骨,却寝食难安。

只不到三年,千余次日升日落,他已经尝得够了……奈何桥边的几百年,他又是怎生熬过来的?

所以忽然生出些近乡情怯的意味,不想,也不忍让他再忆起那段几乎除了伤害再剩不下几许宁静的过往。

“流焰。”

正怔怔出神,身后已经熟悉的少年声带着些迟疑,慢慢飘进耳中。

流焰背脊一僵,没转头,只嗯了一声。

叶锦伤了胳膊,后面一段路途是被路遥带回来的,到了树顶之后流焰只是简单吩咐把他和那个红衣鬼安排在一处名为听雪阁的小楼里,让医者帮助处理伤势,到近黄昏时都没再露面。

他在屋里坐了一会,觉得有些憋闷,推开窗子想透透气,刚好看见远处坐在一片废墟中发呆的流焰。

“我……”

叶锦一句话开头说了个我字,余下的全部都卡在喉咙里。

只因为自从那鬼出现,流焰的态度就变得很奇怪,一路上半句话也没有,回到山上就更显冷淡,与先前半耍赖地要他上梧桐树顶来作伴时的流焰简直判若两人。

但他跑来是做什么?

难道还能扯着他问,你为什么不理我?

真是……傻。

叶锦很想给自己一巴掌,流焰再怎么胡闹,终归也是一族的王者,玩笑是不能当真的。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

“天晚了,叶锦昨天出门时也未跟家兄打招呼,”对着那背影恭顺地略躬身,即使之前还曾在水边打闹,此时的他却循着记忆中叶淮所教授的礼仪应对得体,“怕兄长担心,请王准许叶锦回去。”

流焰这一次僵硬的不止背脊,而是连手足都褪去温度,麻木了。

身后的叶锦又站了一会,见他没反应,抿了抿唇,轻声道:“王……”

流焰蓦地站起身,叶锦眼前一花,原本背对他坐着的少年已经站在眼前,两手紧紧握着他的肩膀,力气之大,几乎要把骨头捏碎。

“不准。”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字。

“可是……”叶锦被他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想挣脱肩上扣得紧紧的十指,不想忘了胳膊上刚包好的箭伤,一扯之下痛得只能咬着嘴唇抽气,说不出话来。

流焰牢牢盯着手中抓着的人,秀气的眉眼因为疼痛略有些扭曲,薄红的唇也给咬着充血呈现明艳许多的色泽。

一瞬间,片刻前的万千思绪和顾虑全给吹到九霄天外,眼里只剩眼前这人。

手上力道放轻,凑上前,两唇相接时细细摩挲,轻柔得像是怕惊起绵延了几百年的梦境。

真的,只是这一刻,再容不下其他念头。

叶锦墨色的瞳瞪大了,似乎一时还搞不清状况,甚至呆立着唇齿微张。

流焰眼角带了笑意,一手从肩上下滑到腰背处拥紧了,一手托着他脑后,舌尖悄然滑进去。

12.进退犹两难

叶锦墨色的瞳瞪大了,似乎一时还搞不清状况,甚至呆立着唇齿微张。

流焰眼角带了笑意,一手从肩上下滑到腰背处拥紧了,一手托着他脑后,舌尖悄然滑进去。

微温的湿润触感,一如林间青草的清新气息,那是阔别了许久的情潮……

只是极清浅的接触,很快退回来。但看看眼前人的呆滞状态,忍不住眉眼弯弯,又在他微张的唇上轻啄几次。

叶锦花了数瞬的功夫才有所反应,一张脸腾地红成了猴子屁股,连带着耳根都泛着淡淡的粉红。

“你……”

捉弄人也总有个限度!

用力甩脱夹持着自己的手臂,转身要走,又给从后面揽住了腰,流焰把下颌架在他肩上,湿热的气流随着呼吸一股股喷于颈侧,麻痒之下,耳根红得更厉害了。

“叶锦该回去了,烦请王放手。”

低着头小声道,明明是恭敬的用词,但不知怎的,话到嘴边语气里却带了些赌气样的成分。

流焰当然没放手,更用了些力气,怀里的身体还带着少年的柔韧,拥紧时,肩背与胸口紧紧相贴,说不出的契合。

“我说过的,不要叫我王,”他闭上眼睛,嘴角的笑渐渐尝出些苦涩的味道,“叫流焰。”

其实更想听你再叫一次翎羽。

这句话,只是在心里说给自己听。单单面对面站着,既盼他能忆起过往,却又怕那段噩梦一样长久的等待也被唤醒,两种思绪相互碰撞,依然纠结于心。

“放手。”叶锦用力掰他环在腰上的手臂,两人力量原本在伯仲之间,但他臂上有伤,不敢太过挣扎,流焰又是用了大力死死抱着不放,只略略松动一点,再往外却是无论如何也推不开了。

“叫流焰,”流焰执拗地重复着,“我讨厌王这个称呼。”

“流焰……放开我。”叶锦有些恼羞成怒,声音里多了点赌气的成分。

“不放。”

“你……”

“我只说让你叫我流焰,又没答应过要放手。”流焰把脸埋在他发间,淡淡的青草香由鼻端蔓延开来。

简直就像在撒娇耍赖的小屁孩,叶锦气结,可嘴上说不过手上挣不开,一时也没办法,只好任他把自己当成个娃娃抱着,背上丝丝热气由相贴处薄薄的衣衫直透入体,让已渐泛凉的春日黄昏平添了几分暖意。

亭台楼阁间,浅浅的流水潺潺,给夕阳染成了淡金色,两人的影子在身前拖得长长的,投于清可见底的水面,映出黑影的交叠成一处,辨不清你我。

梧桐树顶多数时候都是安静的,即便有些往来的下人或侍卫,也极少经过这曾是落花阁的偏僻角落。

因为谁也未曾开口,气氛有种奇异的沉默,空气里流转的都是淡淡的平和。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在静谧里看着脚下的阴影越发浓重,渐渐的周围也暗下来,那影子很快便失去了清晰地边界,融进黄昏时分的朦胧中。

“留在树顶好不好,”流焰忽然开口,声音埋在叶锦发中,有些闷闷的,“白天不是才说好的吗?”

叶锦垂着眼,低声道:“为什么一定要我留下?族里能力比我强的大有人在,如果现在能挑出几个优秀的,以后帮你处理事务也方便很多。”

“你明知道跟那没关系。事务啊什么的,都根本不重要。”

况且在野外遭遇敌袭时,那个以身相代的鬼……叫他翎羽,还有他们口中所提的另一个名字。

按理,他有故人也再寻常不过,但总是没来由地介意。

尤其是那个名字被唤出时,心底仿佛有种尘封了许久的东西,耸动着叫嚣着想要破茧而出,却都被他竭力压制下去——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

这么想着,叶锦放缓了声音:“流焰,白天只是玩笑话,你是王……”

“不是!”流焰沉着嗓子打断他。

叶锦被他贴着耳根吼得身上一抖,还没能回神想明白他为何如此激动,就被硬扯着转过身,被迫与那双在暗处闪着殷红光泽的眸子对视。

“我没开玩笑,是真的。”少年脸上残存的稚气像是一日之间全部褪去了,秀挺的眉未如寻常那样挑起,眉心微微蹙着。

那是叶锦从未见过的,全身都散发着难以描述强硬气息的流焰。

“我想留在身边的是‘叶锦’,就算用链子锁着,我也要把你留下来。”

就算他不记得。

就算再一次把融合抛之脑后。

就算这次真的无力重生……

不能再想。

叶锦一瞬间是有些茫然的,然而很快分辨出流焰刚刚话中含义,惊得脑中一片空白。今天的流焰很奇怪,先是莫名疏远,忽然又像换了个人似的,态度强硬得异常,还有……唇上暖意触感犹在,思绪及此,褪下没多久的红潮重又回到脸上。

流焰轻叹口气,抓着他的手松开一侧,抬起来,沿着额前散下的发丝慢慢滑过,蛊惑般的,直掠向下颌,指尖在光洁温热的皮肤上轻轻摩挲。

另一手握起他的手掌翻过来,低头在掌心印上一吻。

气流扑在皮肤上,叶锦忍不住瑟缩了下。

“我以为,自己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流焰在渐渐笼上的夜色里笑得有些奇异,但看在叶锦眼中,分明透着层不知从哪里来的伤感。

“我……”话说到这份上,再迟钝的人也该开窍了。他欲言又止,抿了抿唇,视线游移不定。

“你伤还没好,今晚先留下,至于你哥哥那边我会让人去送消息,”心意已经传达,流焰敛了嘴角的笑意,轻声问道,“还有时间,再考虑一下好不好?”

叶锦看着他红得妖冶的眸子,怔怔点头。

心,似乎真的被什么狠狠地揪了一下。

“回去吧,凉了。”

流焰拉着仍有些茫然未回神的叶锦抬脚欲走,身侧远方蓦地有一股疾风袭来,从耳畔刮过,切断了几根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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