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殇之露华春·晚 卷二————侍月

作者:侍月  录入:09-22

“如此,我便和御茗商量过后再给答复……”见他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流焰忽又笑道,“对了,初听阁下名字,流焰就觉熟悉,后来仔细想想,终于记起原来是昨日在山下凡人的城池里听过一个重名人的事。”

“是……怎样的事?”时来原本手已不抖,被他这一笑又笑得背上冒出片片鸡皮。

“那城夜里闹鬼,他前夜偏偏出门闲逛,”流焰嘴角轻扬,淡淡道,“被吸成了一具干尸。”

啪的一声脆响。

却是时来不小心碰掉了几上茶盏,碎磁清茶溅出老远。

“小人……已将王的意思带到,路途遥远,恐复命不及,故向大人请辞……”

流焰看了眼低头站着几乎想跪在碎磁片上的青衫人,敛去唇边笑意,吩咐仍站在一旁的路遥:“送客。”

“要去么?”长老们告退以后,偌大的议事厅只剩两人,显得有些清冷,焰华看着地上的狼藉轻声问。

流焰笑道:“当然,青龙都送请帖了怎么也要给个面子,看看他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焰华抿了抿唇,眼里有担心滑过。

“对了,焰华你上次不是说要找人来给我作伴么?我想要叶锦。”

“就是昨天受伤留下的那个孩子?”

“就是他,”流焰往她身上贴过来,撒娇似的,把方才的气势早丢到了洼爪国,“你要是答应用他,那我也保证以后绝对不带侍卫就乱往外跑了。”

焰华看看他,相似的精致容貌上满是期待神色。

“好吧,记着你自己说的话。”

“没问题!”流焰立时跳起来,直往门外跑去,完全是兴奋过头的小孩子模样。

焰华悄悄叹了口气。

融合的时机,其实已经不很远了。

16.残红春已晚

“怎么不进去?”流焰从门缝往里扒着看了看,随手一推,那门应手而开。

叶锦家的后院与他前两次来时相比没什么变化,里面静悄悄的,荷花池清冷依旧,只几片无精打采的叶子漂在水面。

奇怪的是,叶锦笑得略有些僵硬:“没……只是还没想好。”

“想什么?”流焰奇道,“不就是和你哥哥打个招呼,拿两件换洗衣服么?虽说名义上是给我做随侍,但没什么限制的,你随时可以回来。”

叶锦摇头:“其实我哥他……”

他话说了一半,正对着的前厅后门走出一人,身材消瘦,头发胡乱扎在脑后,两眼无神怔怔瞧着前方,走路摇摇晃晃的,看那样子就算随时摔个狗啃屎也毫不稀奇。

“呃,这是你哥?”流焰惊得嘴都合不拢,这才不过几日没见,印象里的那天带了糖葫芦兴冲冲跑进叶锦房里的叶淮虽不算富态,也绝没憔悴到如此地步,难不成家里出了什么大事?

叶锦更是脸色发青,终于鼓起勇气,轻轻叫了声:“哥……”

叶淮身上抖了一下,围着一圈青黑的熊猫眼抬起一看,脚下拖沓的步子立刻顿住了。

“抱歉……”叶锦嗫嚅,“昨天晚上遇到点麻烦,路上耽搁了……”

“小锦!”

叶淮像是忽然遭人打了一棒子,原地蹦起老高,接着以雨燕见了都要自愧不如甘拜下风的速度“俯冲”过来,饶是叶锦早有准备,仍被撞得脚下一个踉跄连退两步险些跌个四脚朝天。

“这两天你跑哪里去了?一声不吭就没了影儿,想急死哥哥啊?!”

“哥,我不是留了字条在房里……”

“统共只留了‘同友外出,日落时归’八个字,这也叫打过招呼了?谁知道你会不会让稀奇古怪的朋友拐了卖了的!”

头上被贴了个“稀奇古怪的朋友”标识的流焰下意识地磨了磨牙,勉强忍着一个火球丢过去把叶淮变成烤鸟的冲动。

侍卫们则都是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心底大呼今天倒霉怎的就轮到了自己的班,憋笑憋得肠子疼。

“我左等右等,到天都黑透了也没见你人,只有个跑腿的说什么你要留在梧桐树上过夜,明摆着就是有事!”

叶淮越说越恼,把弟弟从自己怀里捞出来,动作大了点,触到了叶锦臂上伤处。

一时刺痛,叶锦眉尖略蹙。

叶淮眼尖,立时察觉,收回打算苦口婆心教育弟弟的架势,惊叫道:“怎么了怎么了,有哪里疼?”

不由分说就捉着他的手把袖子撩起来。偏于纤细的胳膊由手肘往上缠了一层层雪白的布,说不出的刺眼。

叶淮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沉声问:“这怎么弄的?”

“在林子里玩,不小心划伤的,不碍事。”叶锦挣开他的手,“哥你先放开我,流焰他们还在门口站着……”

“小锦!”

叶淮忽然大叫一声,叶锦连带着后方几人都被他突如其来的气势吓了一跳。

“你怎么可以这么不爱惜自己?”不料叶淮那咄咄逼人之气撑了不到眨眼功夫,立刻又跟变了个人似的,也不管门外瞬间化为呆头鹅的几只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开始控诉已经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的血泪史,“当年哥把你从家里带出来,为养活咱俩从别人手里盘下这小店,早先不会做生意,赔了不少,吃不饱穿不暖时有好东西都先想着你,含辛茹苦地把你养到这么大……那时候你多乖巧啊,就那么一丁点小,整天牵着哥哥衣角一刻都不松开,怎的大了反倒不懂事了?果真是遇人不淑交友不慎?哥哥我是真的理解天下父母心了,想当年……”

叶锦听得一个头两个大,硬着头皮任他把鼻涕眼泪全蹭在自己身上,扭头去看身后那几人反应。

流焰和侍卫们原本是被叶淮的长篇大论说得张口结舌,可听到后来面色渐渐都有些发青……分明是想笑又强忍着,憋的吧。

叶锦暗叹一声,拍拍趴在自己胸口涕泪横流的老哥,好不容易抓到他说到动情处换口气的空隙插话道:“哥,我今天是来拿换洗衣服的,稍等还要跟流焰回梧桐。”

“什……”叶淮正低头抹泪,闻言一怔,一口气呛在喉咙里猛咳起来。

“我以后会在梧桐上给流焰做随侍,就住在那里了。”叶锦趁着他咳嗽还没缓过气,赶紧把自己回来的目的一股脑倒出来,“今天是来跟你说一声,再带点随身的东西。不过流焰说以后也没什么限制,我想回来随时都可以……”

叶淮有点傻愣愣地看着他,看了很久,就在叶锦担心这个一直有恋弟倾向的哥哥是不是受刺激太大的时候,他突然蹦出一句:“你……要嫁过去了?”

“噗……”

身后一水儿的扑哧声,乍听起来像是吃多了黄豆,集体从下面排气。

叶锦脸腾地就红了个通透,甩开叶淮的手就往自己房里走。

流焰用力揉了揉自己笑到僵硬的脸颊,好不容易才把表情调整为王者该有的形象,这才跨进小院。

叶淮回了神,低头恭顺地行了一礼。

“有话想说?”流焰笑笑,这人表面上恭敬得很,与方才几近疯癫的行为判若两人,但眼里分明是深得看不到底的暗色。

“王,小锦这孩子没什么心计,有时候真傻过头了,还请王多担待。”

“我以为……”流焰倒真讶异了,顿了顿,笑道,“你会反对的。”

叶淮也露出个笑来,消瘦的脸颊线条柔和了几分,轮廓跟叶锦有些相似:“我哪里拦得住他,看他那样子根本就是打定了主意要跟王回去,恐怕八匹马都拉不回来,我何苦再做那小人?”

流焰点头,正色道:“放心吧,小锦跟在我身边一定不会受半点委屈。”

即使……我也不知还能维护他多久。

叶锦抱着青色的布包从房里出来时,看到的就是叶淮和流焰面对面安静站着的样子。没人说话,但不知怎的,就给人以“他们两人已经达成了某种一致的感觉”。

“都收拾好了?”流焰先看到他,招呼道。

叶锦点头,走到叶淮身侧。

“哥……”

“我没打算拦你,”叶淮忽然伸手,用力揉了揉他的发顶,“小锦长大了,自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总不能一直跟在哥哥后面。”

叶锦愣了一下。

叶淮却从袋里掏出一块穿了丝线的玉珏,托在掌心里。

那是一只鸾鸟,微侧着身子,伸颈去梳理翅上的长羽,很是小巧,十分精致。

“这是?”

“青鸾家每个孩子成人之后都有的,要记得贴身带着,”叶淮把那玉珏反过来,背面刻着个小小的“锦”字,“那时候出来得急,你原本那块留在家里没带出来,这是我后来特意去订的,现在看你大了,也该自己保管。”

叶锦接过来,那玉珏是上好的羊脂玉镂空雕刻而成,回身的青鸾体型不过拇指大小,羽毛脚爪却极细致清楚,分毫毕现。

“哥,我……”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叶淮拍拍他的肩膀,不由分说地把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兄弟硬拉着转了个身,往前推着走了几步,“你是男孩子,不过寻了个好差事养活自己,又不是要嫁人的小丫头,出了这个门就回不来了。以后想哥了就多往回跑跑,反正王也不会介意多放你几天休假不是?”

流焰眼角抽了抽,依稀有青筋绷起,勉强才算忍住了没回嘴,只回身往外走几步,抬头装模作样地看看天,道:“出来已经有一阵子,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

“那,哥,我过两天再回来看你。”

“走吧,记得照顾好自己。”叶淮又在他背上拍了拍。

叶锦也跟着迈出门槛,忽觉心头涌出浓浓的不舍之情,扭头再想去看叶淮,小院的大门却在他眼前合上了。

那一道门,就好像……把晨光完全挡在了外面一样。

“本来好好的,怎么这么一弄就好像生离死别一样?”流焰抓抓自己的头发,“难不成我是勾魂的无常鬼么?”

叶锦其实是有些没来由的不安,这时被他一句话逗笑了:“是你自己胡思乱想吧。”

流焰的本意也是想逗他开心,咧开嘴角笑得愈发灿烂:“也是,我长得哪有那般狰狞,舌头想吐都没那么长。”

“确实耽误了挺久,回去会被焰华骂吧。”

因为流焰无论如何都要他直呼名字,连带焰华也觉得若只自己被王来王去地叫很不舒服,干脆就都免了。

叶锦先前还有些拘谨,但习惯以后也就没什么了。

“没关系,反正说好了午膳前回去就好嘛,时间还早,我们慢慢走。”流焰边走边伸了个懒腰,忽然想起一事,“小锦,我想听你吹笛。”

“啊?”叶锦怔了一下,“现在?”

流焰解下腰间的竹笛,塞到他手里:“吹吧吹吧,这春色很快就要过了。”

乐声与春色有什么关联么?叶锦想不透,但看到流焰满脸期待的神情,还是叹口气,把那杆早已被岁月磨去了光滑的笛子凑到唇边。

略一凝神,眼帘低垂着,清雅的旋律便随着清风悠悠地飘出去。

流焰倚在一株参天古木上,唇角挂着笑看他。

那一刻,真的有地老天荒的错觉。

已是晚春。

17.清酒暗生香

晚春的午后,四处都溢着慵懒的气息。

“昨晚没睡好么?”

流焰轻嗯一声,又是个老大的哈欠,把一颗反着水光的葡萄塞进嘴里,溢了满口的清甜。

叶锦端着新沏的茶,随手把小几上的果盘撤下。

几日相处,发觉流焰有个习惯,每当看着文书资料时,若手边有些食物,他总是无意识地拿起来就往嘴里塞。往往吃到盘子都空了才停手,然后过不了几个时辰就跑向茅厕……叶锦想起来就黑了脸,拜此所赐,不过几天他已替毫无形象的鸟王送了好几趟厕纸。

“好无聊……”流焰伸了个懒腰,“天天都窝在房里看文书,鸡毛蒜皮的事全要过问,无趣到极点了。”

叶锦笑着敲敲他额头:“你既答应了焰华,就要老实遵守约定,至少把自己分内的事做好。”

流焰抓住他的手,往自己额角颊边蹭蹭,略眯了眼,十足十一只正在撒娇的雏鸟。

拉叶锦来作伴,有人陪着说话固然好,但从另一个角度,流焰也算是给自己找了个麻烦,想再胡闹却是要先过了他这一关。

难怪这两天偶尔碰见路遥,那家伙都是一副极为轻松惬意的样子——有人管着老爱乱跑的王,他肩上的担子一下子轻了许多,看叶锦的眼神与看救命恩人无异。

“但是我很困,”指指桌上摞了老高的文书,“再看下去真要睡着了。”

叶锦无奈道:“那……出去活动活动怎样?先说好,不可以离开梧桐。”

流焰立刻笑得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没问题!”

“对了,你等我一下,我去拿点东西。”叶锦忽然想起什么,急急跑出门去,片刻手里一手拿着根小臂长短的木棍,前段是段线绳,另一手握着个木塞似的东西回来。

流焰凑上前:“这是什么?”

叶锦不答,只笑道:“跟我出来就知道了。”

流焰跟在他后面,三转两转到了处平整的空地。

叶锦摊开手掌,却是个比拳头略小的陀螺,尖端磨得圆滑,较钝的一头边上刻着圈浅浅的纹路。

“这是做什么用的?”流焰伸手碰碰,木质的陀螺在叶锦手里打了个滚。

叶锦依然不语,蹲下身,右手持着木棍,把前段的线绳一圈圈绕在陀螺侧面的环形纹路上,左手以食指和无名指扶着线,拇指压着顶端把那陀螺尖端朝下按在地上。

右手用力一抽,线绳脱开,陀螺便滴溜溜地在脚下旋转。

流焰未曾见过这等寻常孩童的玩具,这时看得目不转睛。陀螺转了一会,不似开始时平稳,左右摇晃起来。

“啊,要倒了!”

叶锦一笑,看准了陀螺上端圆形的部分,把手上拴着线绳的木棍当成鞭子,用力抽上去。

啪的轻响,伴随着流焰一声低呼,陀螺往反方向偏了寸许,倒是转得稳当许多。

“好玩!”

“给,你试试。”叶锦把手里的木棍塞到他手里。

流焰看了看细木棍,学着刚才叶锦的姿势,对准了陀螺用力抽下去……

陀螺很不给面子地晃荡两圈,就地躺倒。

看到流焰呆滞的表情,叶锦很努力把冲到嘴边的喷笑咽回去。

“不是从正上方使力,看好侧面,抽打边缘才对。来,手给我。”拉过流焰的左手,把陀螺夹在他两指间,按着刚才的步骤一圈圈绕好线绳,再把木棍塞到他右手里。

“绳子抽开的时候手一起躲开,不然是转不起来的。”

流焰点点头,深吸口气盯着手里的小小陀螺,一双凤目闪着灿然的光芒。

推书 20234-09-22 :执子之手(出书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