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子 第一卷————麻雀船长

堤密尔呆住了，小身板跌落在地时还有些搞不清状况，只知道自己的胸膛一阵阵的发疼，眼前也是一阵黑一阵白。

还不等堤密尔稍缓一口气，武士已经揪着他柔软的头发，把他上身提起，用力扇了他两巴掌。

堤密尔只觉得耳道里嗡声一片，脸上痛得已经完全麻木，居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夫人也真是的，还说要好好教训，你看他都半死不活了。”一个武士似乎有些做贼心虚，倒是没上前动手，反而敲打起其他伙伴。“伊万大人在的时候还是很疼爱这个孩子的，既然夫人不敢要他的命，我们也就差不多算了……”

堤密尔已经听不到他们还说了些什么，脑子里就像根弦霎那间崩断一般，顿时失去了所有意识。

Ⅱ

迷迷糊糊中，堤密尔被武士们丢在了河边。他们本是希望有人可以发现堤密尔，但是无心使出的力量大了一点，堤密尔竟顺着倾斜的河道滚进了水里。

武士们自然不可能去救，彼此瞪了一会儿眼，就收拾了残局回去向伊万夫人复命。

“父亲……”水中的堤密尔没有清醒，只凭意识察觉到了危险，但张开嘴，却只吐出了一串气泡。

水从鼻腔耳朵和嘴里不停的往堤密尔身体里灌，将他的身体变得更加沉重，缓缓向水底拖去。

堤密尔的意识更加涣散，眼前似乎出现了一望无际的原野，而他的母亲正站在那蒿草之中对着他招手微笑。

几乎不需要思考，堤密尔便向着那里奔去。

但有人却偏偏要和堤密尔作对，眼看着母亲的手即将握住，堤密尔却被一只有力的手往回拉，无论堤密尔怎样挣扎呼喊，却只能徒劳的看着母亲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最后消失不见……

紧接着，堤密尔觉得身体一轻又落回坚硬的地面，有人在他胸前按了几下。之前被踢的胸口更是火辣辣的疼痛，堤密尔忍不住翻身呕了起来。

眼前出现一线模糊的光线，但堤密尔却是更加茫然。

恍惚中，一只温柔有力的手抚摸着堤密尔的额头，就像是每一次他梦中感受到的——父亲的温暖。

堤密尔想睁开眼睛，可不管怎么用力，仍然睁不开。也许，这只是个梦吧！

看着堤密尔再度陷入昏迷，一声轻叹消散在夜风之中。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从头到脚都隐藏黑色斗篷下，只露出一小片略尖的下巴和白如雪的肌肤。他将堤密尔打横抱起，正要离开，却又对着黑暗中某处说了声：“你一起来吧。”他的声音平淡到没有任何语调，说不出的怪异，却又带着震荡空气的回响，明明只是一人说话，声音却如同神殿唱诗班吟唱的合声——神圣飘渺。

回答男人的是黑暗中亮起两个血红的光点，时明时暗。

男人抱着堤密尔，渐渐消失在黑暗中。而留在原地的卢修斯在短暂的犹豫后，很快的跟了上去。

堤密尔是它要找的人！卢修斯脑子里十分肯定，虽然，它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原本，以它的力量完全能保护堤密尔。可就在片刻之前，它身体里突然有股暴虐的力量倾泻而出，它只能勉强保持意识清醒，却无奈的看着堤密尔陷入困境。

跟着堤密尔，寻找正的力量！卢修斯脑海深处有一个充满威严与邪肆的声音反复重复着。它现在还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潜意识却让它遵从这个念头。

带走堤密尔的男人身上有很强烈的光明力量。就像遵循光与暗是天生死敌的定律一样，卢修斯立即就产生了退避的念头，可是跟着堤密尔的执念又使他不能离开。

这个男人，究竟是谁？卢修斯一边沉思，一边拖着笨重的身体，在黑暗中前行。从破壳到现在，不过短短几个漏时①，卢修斯已经长到将近十米长短，爬行的动静极大。长尾扫过花草，只是轻微的甩摆便将它们击得粉碎。从它的外表上看和大型蜥蜴有些类似，但表皮却厚实得多，而且长有鳞甲。看模样，实在是说不上好看，比起他刚出生时的幼小稚嫩更显天壤之别。

在郊外时还好，走进城后，卢修斯的响动就有些大了。幸好，此时已是夜深人静，马戏团表演带来的热闹已经消散，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沉睡着。而黑衣人似乎对城中的防守力量十分熟悉，带着卢修斯一路走来，居然都没有碰上巡逻的卫队。

暗月马戏团在表演结束后还不能休息，他们有许多事情需要善后。劳累的动物需要安置，危险的道具，如火圈什么得熄灭收好。

黑衣人与卢修斯一出现在马戏团内时，许多正在工作的成员们都停下了动作，满脸吃惊的看着卢修斯。

鳄鱼在所有人眼中是如同魔兽般的存在，它性情暴虐且嗜杀成性，强有力的颚配合着满嘴锥形牙齿，足以令大多数生灵畏惧。同时它阴险狡许且极富耐心，能不动声色的引诱猎物自投罗网。也许，某一时刻，路边的一截断木就可能张开血盆大口。这让许多在险地寻宝的佣兵团也对鳄鱼退避三舍。

这样危险的动物，为什么会在人类生存的地方出现？

黑衣人扫遍全场，直接朝着团长走了过去。

卢修斯也见过团长，他正是牵着黑豹跳火圈的驯兽表演者。

黑衣人也不知做了什么，团长就像是恍然大悟一般，掀开休息室的布帘，带着黑衣人走了进去，留下其余成员面面相觑。

卢修斯懒洋洋的盘在原地，粗长的尾巴轻轻拍打地面发出啪啪的声响。其实它有些饿了。

虽然卢修斯知道自己与一般的同类肯定不同，但这不代表他经历如此巨大的蜕变之后还不需要进食。

但是卢修斯知道眼前这些人类不可能是他的食物。那个黑衣人远超于自己的力量使它连反抗的念头都没有，而黑衣人来到这里显然是有所求。它虽然很想撕碎这些食物，但它还知道忍耐之后，往往会带来更多的满足。

马戏团的成员们都因卢修斯的存在而紧张，只有表演独角兽骑术的少女却是胆子很大，见卢修斯盘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小心翼翼的凑了过来。看到卢修斯还是没有反映，便伸出白皙的手掌往卢修斯的背上触去。

卢修斯警告的看了少女一眼，喉咙里发出低沉的闷响。

“玛莲娜，小心！”一个英俊的青年忍不住跨前一步，但却因为卢修斯张开的血盆大口而吓住了脚步。

玛莲娜却是咯咯的笑了出来，她已经触抚摸到了卢修斯的皮肤。迥异于以往任何一种她接触过的生物，粗糙丑陋，但毫无疑问，也带来一种新奇有趣的感觉。明明该是凶猛的魔兽，此刻张嘴却像是在打呵欠，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你饿了？”玛莲娜是个很敏感的少女，她立即察觉到卢修斯的心不在焉。以往照顾动物的经验让她下意识就问出口来。

卢修斯此刻有些无奈。如果不是黑衣人的存在，它会在第一时间把这个少女撕成两半，但此时却只能苦苦忍耐美食的诱惑。

见卢修斯没有反应，玛莲娜顿时觉得自己说对了，立刻提着身上还不及换下的轻纱一阵风似的跑去找食物。

黑衣人在玛莲娜离开卢修斯身边时就掀开布帘走了出来。卢修斯注意到原本被横抱在胸前的堤密尔此刻不知去向。

“你很聪明。”卢修斯耳边突然响起黑衣人的声音，但周围那些马戏团成员却是毫无反应，显然只有它自己才能听到。

黑衣人经过卢修斯身边时，意外的蹲下，拍了拍它的脑袋：“他需要一个伙伴，我想，你很愿意！”

卢修斯觉得有一股柔和的能量传了进来，可却生不出排斥的心思。不多久，它就欣喜若狂。那团能量中居然包含着化身人型的规则。

黑衣人俯下身时，从帽沿旁漏出几根金丝，让卢修斯不自觉的眯了眯眼。这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让它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黑衣人似乎没有察觉卢修斯的疑惑，他起身后，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走着，很快就穿过暗月马戏团的布墙，只留下一个高大沉稳的背影。

就在团员们都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时候，玛莲娜兴冲冲的捧着一些肉干跑了回来，远远冲着卢修斯丢了一块过去。

卢修斯虽然不喜欢这种类型的食物，不过也聊胜于无了。

但团员们却都感到不解起来，玛莲娜这个娇滴滴的少女，平时明明只和独角兽这样美丽高贵的灵兽呆在一起，怎么就对这样丑陋的鳄鱼另眼相待？

卢修斯自然是不明白那些团员看着它的眼神有多古怪。等吃完了肉干，它自然而然的舔了舔嘴，一步一晃的就进休息室里爬去。

它要呆在堤密尔身边！

从休息室里走出的团长默默的看着卢修斯进入，却没有阻止。

“摩耶团长，不用把鳄鱼关到灵兽笼里去吗？”说话的是先前提醒玛莲娜注意安全的小伙子。他这句建议又惹来玛莲娜一个白眼，可他毫不退让。

摩耶别有深意的笑了笑，却没有回答：“大家先去休息，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我们暗月马戏团在下一个小岛将有一个全新的驯兽节目！哪怕是整个斯普莱斯也未必有别的马戏团能超越……”

团长的意思很明显，那只鳄鱼将会成为他们的台柱，他笃定的语气令所有人都惊讶不已。

一只凶猛的魔兽，可能听从人类的命令吗？

待所有成员都睡着后，玛莲娜仍辗转反侧，时不时的把视线转向团长休息室，可惜却只看到垂达地面的布帘。

那里面睡着一个长相漂亮的男孩子，还有一只丑陋的鳄鱼。为什么他们能平静相处？玛莲娜带着满肚子疑问，渐渐也睡了过去。

与玛莲娜算是一布之隔的堤密尔睡得沉极了，所有的伤痛在感觉到那温柔抚额的一瞬间就已经痊愈。他在梦中回过了头，见到了英俊勇敢的父亲，而父亲正对着他微笑。唇角不知不觉的勾起，眉头时皱时展，嘴里喃喃的喊着：“父亲！”

而盘在堤密尔身旁闭眼休息的卢修斯却突然从周身泛出一圈柔和的绿光，本是笨重的身体却慢慢浮了起来。

在那团绿光之中，卢修斯挣扎着，却没有任何的动静传出。随着光芒更盛，刺眼的绿光一闪而灭，本是卢修斯盘据的地方居然变幻出一个与堤密尔长相有七分相似的男孩，只不过，他一头黑色的长发，两只黑色的眼眸隐隐有红光闪烁。

作者有话要说：

漏时①西方古代的计时方法：沙漏计时。沙漏有大有小，还有几分钟的沙漏。本文设定一个漏时就当一个小时，是大沙漏的一个刻度。

Ⅲ

卢修斯赤裸着身体，有些茫然的看着不再适应的手脚，小心的摸着失去防护作用的细嫩皮肤，有些不敢置信这样轻易就变幻成了人形。

堤密尔依旧沉睡着，全然不知身旁站着对这个世界充满懵懂的卢修斯。

卢修斯稍稍适应了身体后，开始低头打量堤密尔。由于光线很暗，只能看到金棕色的流海俏皮的盖住了一边眼睛，被扇肿的脸颊，不知何时已恢复了原状。堤密尔的脸蛋只有成人的巴掌大小，四肢细瘦，蜷在被窝下就像一只刚出生的幼兽，让人忍不住想呵护照顾。

卢修斯僵硬的脸凑在离堤密尔鼻尖不过两指的位置上，好奇的打量着他的表情。随后，唇角跟着往上提了提，但十分怪异。不多时，卢修斯就挫败的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

又观察了堤密尔一会儿时间，卢修斯觉得有些累了，摇摇晃晃的蹭到堤密尔身旁，钻进他的被窝。

看着几乎与他脸挨脸的堤密尔，卢修斯突然想到了喂他肉干的友善少女……虽然也很可口，但如果和堤密尔比较的话，就显得逊色多了。他忍不住就在堤密尔的脸蛋上捏了一把，感叹那属于男孩的细嫩肌肤。

鳄鱼是冷血动物，在没有食物的情况下，甚至可以长达一年都不进食。饥饿感不是不存在，只不过能选择性的消耗能量，比别的灵兽更易存活。

好像很好吃哎！经历了破壳成型，到现在化成人身……卢修斯咽了咽口水，他很饿！昨天夜里的肉干只不过补充了少许体能。其实，他更想吃的是活物。

不过谁都可以，唯独不能对堤密尔下手。卢修斯有些不高兴。他忍了又忍，把注意力转移到刚变幻出的人形上。

光着身子才一会儿时间，就会感到寒冷，果然比兽皮差了很多。不过人形虽然不如原来一般力量强大，但似乎更为灵活。卢修斯静静的体会着刚才控制身体的感觉，勉强接受了自己的另外一种样子，渐渐忘记了堤密尔对他食欲的诱惑。

两个男孩亲密的偎在一起，挤在单薄的被单下，驱散了深夜的几缕寒意。

折腾了大半夜，天很快就亮了。

堤密尔睡得都咋巴出了口水，不知道在梦里吃什么美食。

卢修斯十分警觉，堤密尔一动，他就睁开了眼睛，静静的看着堤密尔，等他清醒。

堤密尔的眼皮动了动，迷蒙的张开，眼眸竟然是极深的紫色，而非纯黑。他疑惑的看着卢修斯，用力的眨了眨眼。“你是谁？”

两个男孩子睡在一个被单下，虽然有一个赤着身子，可绝对与什么乱性谈不上关系。

堤密尔并不害怕这个男孩子，或许是因为他长得和自己很像，但毫无异议的接受他的存在也不可能。堤密尔很好奇他的身份和来历。

“我是卢修斯。”卢修斯很喜欢堤密尔身上的温度，于是又挨紧了些。“你的伙伴！”

堤密尔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听见自己收养的灵兽居然变成了人，只是瞪圆了眼睛使劲的打量卢修斯，既没有尖叫，也没有惊慌失措。

一帘之隔的马戏团团员们此时已起了几个，从外头传进一些折叠行李的声音。除此以外，还有脚步声在慢慢接近。

随着布帘掀起，堤密尔“啊”的大叫一声，把来人吓了一跳。

摩耶团长看着与十米长的鳄鱼睡在一起的男孩，觉得自己心跳都快停止了。他收了一笔数量不少的金币，答应会好好照顾这个孩子。如果刚才他进来的时候见到孩子被鳄鱼吃了……真不知道该拿什么还给人家！

真是的，为什么不能把这只鳄鱼关起来呢？摩耶团长在心里嘀咕着。昨夜那个黑衣人说这只鳄鱼是被驯熟的灵兽，但如果关起来就可能变得凶狠暴戾……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相信黑衣人说的话。

堤密尔更是吃惊，明明只有一眨眼的功夫，那个赤身裸体的卢修斯居然又变回了丑陋的鳄鱼。他潜意识里告诉自己，这是属于卢修斯与自己的秘密，不能告诉别人。

“呃……”摩耶站了一会儿，陡然觉得有些尴尬。他习惯了与各种灵兽和成人打交道，如今对着一个孩子却觉得局促，真是可笑。“你叫什么名字？”

堤密尔悄悄的把手环在卢修斯身上，顿时觉得心安了不少，但细微的声音仍然透露出一丝不安：“堤密尔……”

摩耶笑了笑，他当然知道这个男孩的名字，但是托付他的人再三叮嘱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男孩，于是互相认识就成了必要的过程。“小家伙，你愿不愿意带着你的朋友参加我们暗月马戏团？”

卢修斯只要看着摩耶的举止动作就知道他在说谎，不过也没有必要拆穿。他的任务只是跟着堤密尔，找那个不知谓的正的力量。

堤密尔还小，想法单纯的很。他现在想到伊万夫人和罗吉都会害怕，自然希望不要回去。虽然那里还有对他很好的伊万叔叔，可毕竟总是忙得见不着人影。他在心里说了声对不起，就对着摩耶用力的点头表示同意。

摩耶似乎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微笑着摊开双手，露出玩世不恭的表情，以一种极富感染力的语气大声说道：“欢迎来到暗月马戏团！”

就这样，暗月马戏团里多了一个六岁的孩子，还有一只成年巨鳄。

在斯普莱斯里，马戏竞争十分激烈，因为这是一项男女老幼都很喜欢的娱乐节目。若不是暗月马戏团的每一任团长都善于经营，说不定斯普莱斯早就不存在这么一个极富盛名的马戏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