尷尬事自然也無從提起,時日一長,終能淡忘。
其實公司最危險的時刻就是現在。商場上流行的是大魚吃小魚,原先我們公司過小,引不起人注意,現在可是夠
格做條小魚,引動大魚來吃。怎樣不被吃掉,在壟斷的夾縫中成長,那才真正是件費心的事.
做生意說難不難,說易不易。除了頭腦要清醒外,人脈也是極重要的一方面。我一心隱藏,從不與外人打交道,
貝克倒底還小,經驗不足,在這上面吃過好幾次暗虧,要不是有貝克的一個新朋友及時授助,只怕這公司早就名存
實亡了。
說起貝克的這朋友,卻連我都沒有見過,只知他人時常在海外,留了個企業在此,正是我們公司最大和最好的客
戶。
怎見浮生不若夢 (第三部) 4
“成功了!”
“太好了!……我要假期!……”
“香檳呢?快找香檳……”
“……”
我坐在內間辦公室裏,微笑聽著外面十數職員的盡情歡呼。早晨的陽光從百葉窗中灑落進來,似乎也帶了說不出
的清爽喜氣。
兩個多月的努力,我們總算接到了以嚴苛出名的國際品牌VIEA在本地的時裝銷售代理,這張單子一簽,本年度的
生計乃至獎金都不用再擔心了。
“王,你……”辦公室門被輕輕推開,貝克走了進來,想要說什麼,一眼看見我手中的煙,臉色立刻沈落,“你
又犯規了!”
可憐我不過才點燃。我苦笑,順從地任貝克將煙奪走,扔進煙缸:“合約也簽了,你就不能讓我高興一下?”
“你現在需要的是睡眠而不是刺激品,”貝克走到我身後,習慣性地為我按揉肩背,語氣間滿是埋怨,“醫生跟
你說多少次了,你這病,絕對禁煙禁酒,你為什麼就是不聽?”
不知從何時起,貝克跟醫生學了套推拿手法,一有空就在我身上施展,雖然還沒看得出明顯效果,技巧倒真是越
來越好了。我放松地眯起眼,舒展開肢體,享受這乖侄子的孝心:“這樣不許,那樣不許,人生還有什麼樂趣?我
這種身體,莫非還想活到一百歲麼?能抽就抽罷……呀,輕一些啊你──”
貝克手勁突然加重,害得我痛呼了一聲。這孩子,真是沒大沒小,枉我還誇他乖。身後傳來強壓著惱怒的嗓音:
“王,你只不過比我大幾歲,不要總說這樣的話!”
我是不會笨到跟一個認真的德國人去爭辨的,只得歎息:“好好,我不說……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荷氏公司成立二十周年慶,邀請我們公司全體成員參加他們的酒會,時間是明晚八點。”
荷氏公司的總裁便是貝克的那位新朋友,同時也是我們公司的恩人和最大客戶。不過這跟我有什麼關系。誰都清
楚,我從不見外人。
我瞟了一眼桌上的商業請柬,很平常的公式化樣函:“告訴我幹什麼,你們去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習性。”
“對方指定要你出席,他們非常欽佩你的商業才華呢。”貝克輕笑,大有以我為傲之意,“而且他們的總裁,也
就是我的朋友,會專門從歐洲趕回來,想與你結識。”
“定是你又為了拖我散心,想出來的花樣吧?”我哼了一聲,不為所動,“我從不出面,誰會知道我。不去,有
那空,我不如補眠。”
“業內只要有點見識的人,誰不知道你呢?傳說中,從不露面,只在幕後策劃,點鐵可成金的神秘東方王──”
貝克驕傲的語聲中帶有些夢幻般的向往,聽得我渾身有如蟲爬,這小子,八成是喝多了。不過,我心中仍是一凜─
─
“是真的麼?別人都知道我?”
“真的。很多人都來向我打聽你,不過我遵從你的話,什麼都沒有透露。”貝克聽不出我話語中的緊張,仍說的
輕松。
那還算好。我籲了口氣。其實,若他們真發現了我,哪怕只有一個,便斷容不得我還在此地逍遙,不知是槍還是
鎖鏈地早就會上來了。
當務之急,不可讓這怪誕的外號,什麼神秘的東方王越傳越開。人類的好奇不過來源於神秘,當層層面紗掀去,
他們見到我不過是這樣一個衰弱容毀的平常男子時,傳言自會停止。
適當露露面,打消一下人們的猜疑心,看來還是有必要的。
心念一定,我拿起請柬又看了一眼,笑道:“好吧,我就去看看,不過,我長得這麼嚇人,若是驚到哪位小姐,
貝克,可要你負責啊。”
“王!為什麼你總不信,你是最漂亮的!”貝克每次談到這話題便會激動,“你可不可以不要對外貌這麼自卑?
你的眼睛象天上最亮的星星……”
“行了,我還月亮呢,”我趕快打斷貝克的囈語大發作,“公司的事就交給你了,今天我要偷一下懶,回家睡覺
。”
“嗯,你快去休息吧,這幾天確實累壞你了。要我開車送你嗎?”
每次我說到累,貝克就會安靜下來,變得特別乖,百試百靈,這次也不例外。嘴角挂起了一絲笑,我站起身拿外
衣:“不用,你還有很多事要忙,我打車回去好了。”
這地方的治安實在算不上嚴密,我至今仍是黑戶一個,居然也能自在過到今天。雖說平時都深居簡出,不過這裏
的警察,也太擺設了點吧。
貝克替我披上大衣,裹起圍巾,送到大門口,最後在我臉上吻了一下:“路上小心。晚上我會帶吃的回去,你不
用下廚了,多睡會兒吧。”
“知道。你進去吧。”雖然入鄉隨俗,我還是不習慣這種吻別禮,匆匆地掙脫開來,揮手攔車。或許是天氣不好
,坐進車門的一剎,背後竟莫名地一陣寒意。
房內有人。
回到位於郊區的清靜寓所內,我倒頭便睡,幾日蓄積的疲勞在這時完全釋放,午飯也沒顧得上吃,終於在黃昏時
餓醒了過來。
然而醒來第一感覺,便是對面沙發上,一股強烈存在、微微逼人的氣勢。
不是身經百戰,叱吒風雲,養不出這種熾烈的氣焰。
我慢慢地冷靜下來。
他們終於來了。只是,會是誰?
“你再不醒,我就要考慮上前吻醒你了,睡美人。”
低沈的笑聲,熟悉的戲謔語氣,雖經兩年而未忘記,還是那般的囂張,歲月竟似在這一語裏如夢無痕……我歎了
一聲,坐起來:“英雄還是當年的英雄,只是美人卻變成了醜八怪……司徒飛,你又擅闖民宅,這習慣很不好。”
PS:汗,我知道要是不補一句,定會被西紅柿砸到扁......為什麼是司徒.....先找到不代表先得,而代表要先解
決掉他.......江上天下章出場......會有一個合理原因的......表打了....鞠躬
怎見浮生不若夢 (第三部) 5
天色有些陰,電台原說今晚有雨,我早早地將屋內的燈都打開,稍稍驅去些寒意。
藍格白花布巾鋪就的餐桌上,綠的是萵苣,白的是雞絲,黑的是筍幹,一碗清淡小粥閃著溫潤的光華,邊上還擱
了幾塊烙成金黃的蛋餅。
想我在德國二年,冰箱裏塞滿的不過是面包熏腸啤酒,每日匆匆填飽肚子便去工作,幾曾見過這般道地的中式家
常小菜,胃中會因此發出抗議的咕咕聲,也在所難免。
“知道你其實還是喜歡吃這些,所以特地要我的廚師做了來,你嘗嘗看,口味如何。”
司徒飛居然笑得溫柔,我懷疑地瞧了他一眼,猜不出他的用心,索性坐下提筷,邊吃邊道:“代我謝你的廚師,
順便問一句,你這菜裏,沒加料罷?”
“加什麼料?鹽還是味精?”司徒飛已經拖過張椅子坐到我身邊,一臉無辜地看著我,眼中卻盈滿笑意。
“毒藥,春藥,安眠藥,都行。”我若無其事地又挾了一筷,送進嘴中,“一樣都沒有的話,接下來只怕很難如
你願啊。”
“如我什麼願?”司徒飛不懷好意地笑,湊近我的臉。
我一筷子推開他,正色看向他:“那就要問你了……你為什麼又來找我?”
司徒飛明如朗星的目中閃過一絲黯淡,隨即恢複,笑道:“相思成狂,來看看你,不成?”
“還有呢?”
我斜睨著司徒飛,預備他只要一說帶你走、要你之類的話,就將手中的粥沷到他臉上去。孰料司徒飛的回答大出
人意料。
“還有……我下個月要結婚了,來通知你一聲啊。”
我怔了怔,看向司徒飛,看不出說笑的意思,不由道:“恭喜你……順帶同情那位新娘。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司徒飛笑容有些苦澀,搖了搖頭:“不是姑娘。”
我吃了一驚,連吃飯也忘了:“是……是男人?”
司徒飛居然點了點頭。
剩下的飯已經涼了,我也再無心吃,隨意收拾起碗筷,泡了兩杯茶,陪司徒飛在客廳裏坐下。
“怎麼回事?你好象不太滿意?”既知司徒飛不是有意來找我麻煩,我心便也放下一半,反而有些關心起他來。
“說來話長。”司徒飛苦笑。屋外傳來了隱隱約約幾聲雷,襯得他的語聲甚是低鬱。
“閑來無事,只當敘舊也罷。”
我塞了杯熱茶到司徒飛手中,司徒飛手腕一翻,將我的手連同茶杯一起握住,拉到他胸前,歎道:“就這樣,別
動,浮生,陪我一會兒……要說,得從你那天不要命地跳河說起。”
我凝神聆聽。
“那天,看到你倦怠地一笑,隨後跳下水時,我的心……很痛……我枉居大哥,居然沒能保護好你……”司徒飛
低下眼,緊覆住我的手,象是再不肯放,“格雷是第一個跟著你跳下去的,我也想跳,卻被身後的路德維希抓住,
打昏了過去……醒來後,我第一件事就是駕機離開,從亞洲調集人手過來……我再也不信路德維希了,當時我想,
只要有證據是他對你下的手,我就立刻廢了他,無論怎樣困難。”
我冷哼了一聲:“然後呢?”
“我剛調集起人手,江上天就來找我了。”司徒飛眼神有些惘然,“說實話,當時我很有些看不起他──你跳下
水,他竟站在那裏動都不動,這樣貪生怕死,怎配得上愛你──江上天任我冷笑,也不分辯,只是默默地瞧著我,
最後求我給你自由。”
“我大奇,一問之下,才知道他帶去的人,兩天後就查出了你的下落,可江上天除了趁你昏迷,偷偷喂你吃藥外
,別的,什麼都沒有做。我痛罵他是個白癡,說這樣會害死你,他卻說,浮生是寧願死,也不願做寵物的男人,江
上天從來沒求過人,這是今生第一次。他還說,他可以退出,可以不和我爭,只求我不要逼你做任何事。”
雷電自窗簾間轟然擊來,雨聲急得如瓢沷一般。我的手不由自主攥緊了杯身,掌心中全是汗。江上天,知我的,
果真是你,只是你這卻又何必。
我聽見自已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生澀地吐出:“所以你就退讓了?那麼,這兩年,你們其實都在看著我?”
司徒飛一伸手,丟開茶杯,將我緊緊攬到了懷中,低喟道:“我怎麼甘心放手?只為你動過心啊……我答應了江
上天,保證不會逼你,然後,要了你的地址就直飛過來了,心中還想,江上天真傻……然後我見到了你。在樹林中
,你的傷大概才好,正在散步。”頓了頓,低頭親了親我的面頰,“我竟不知道,你受了那麼多苦,第一眼看到你
受傷的臉,我的心都要碎了,當時就想沖出來,抱緊你,用盡一切法子也要讓你恢複──可是這時,你突然停下來
,對著一只落到你身邊枝上的小鳥,笑了一笑,那笑容、那笑容……我從來沒見你笑得那麼美過,那樣燦爛,就象
所有的陽光都一起照在你臉上,明亮了起來……那瞬間,我終於明白了江上天的話。”
“浮生,你是最強悍的,被我們逼迫,關在籠子裏,你永遠都不會開心。”司徒飛抬起我的臉,這快要結婚的男
人,竟然目中柔情萬種,“我猶豫了,最後終於決定,先給你一段快樂的時間,等我實在忍不住了,再去找你。”
果然是黑道老大,就算感動,也永不願退讓,永不願放開他的獵物。我彎了彎嘴角,似笑非笑:“色狼就是色狼
,我都變得這樣難看了,還不肯放過我──可不是惡有惡報,被人逼婚了罷?”
司徒飛恨恨地擰了一下我的腰,我笑著閃開,卻被他摟得更緊,哼了一聲:“誰說你變難看了?臉上這些傷有什
麼打緊?隨便找家醫院就能去掉,你要不要現在就去?”不等我回答,唇已湊到了我耳邊,悄聲道,“其實你的腰
比以前細了很多,腿也結實了些,性感得要命,做起來一定更爽……”
我又好氣又好笑,一掌推開他的臉:“你要結婚倒底是真是假?再胡說,我可不奉陪了。”
提到結婚二字,司徒飛的面色立刻黯淡起來,撇了撇唇:“這兩年你過得開心,我們可為你吃了多少苦──明裏
,我們要聯手壓制格雷的企業,將他的勢力逼回意大利;暗裏,我們要肅清這邊的黑道,打通官方,不然,你以為
你什麼都沒有,就能平安住到現在?浮生,你這絕頂聰明的人,竟也有糊塗的時候,或者,你是根本在逃避,不願
去想?”
當然是後者。我承認我是怕了他們的糾纏,潛意識中想都不願往這上面想。不過這話不能說。突然心中一動,我
盯住司徒飛的眼睛,緩緩問道:“你──該不會是為了接管這邊的黑道,答應娶路德維希罷?”
怎見浮生不若夢 (第三部) 6
“當然不是。”司徒飛淡淡一笑,神情閃過一絲陰冷,“我最討厭被人威脅。路德維希他要和我聯姻,要我娶他
的妹妹,不然就要與格雷聯手將我剿滅,好,可以,當天我就帶人住了進去。”
“然後?”我謹慎地措詞,隱約覺出了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