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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你说什麽?怎麽会这样。。。"这仿如惊雷的话毫不留情的打在我的心口,胸口猛的一窒,突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公子,疼。。"
恍惚间,我似乎捏住了柳德的胳膊,他吃痛,叫了出来。
"抱。。抱歉。"连忙松开了手,我想对他一笑想安慰他,可是却一点都笑不出来。有些想哭,但是眼泪也流不下来,只觉心里堵的要命。
"我要去他,去见他。。。"
"公子,您出不去啊,殿外有侍卫,他们是不会让您出去的。"
我虽然能拨开柳德阻拦我的双手,却始终无法从拦住我的侍卫群中走出殿外。我好言对他们说不行,恶言恐吓也不行。我一边焦急的想出去求那个男人,一边却被制住动弹不得,
"我只想对陛下说一句话,若是再阻拦我,我便立刻死在这宫里。若是你们不介意看守尸体,我也由得你们。"恨恨的看著他们,我狠下心说道。
"你们这些人还不快给少傅大人让开,少傅他说到便能做到,若是他出了任何意外,陛下不会饶过你们的。"眼见那些侍卫你看我,我看你的在思考著究竟放不放我出去,突然一道略微有些尖锐的声音响起。
谢谢你柳德,谢谢。我感激的看了一眼柳德,便趁那些侍卫迟疑的片刻,拨开人群大步的朝殿外走去。
一路上有柳德陪伴,途中虽有侍卫太监盘问,但是一句陛下传唤便绝了他们的阻拦。
一直走到养心殿门口,当睿身边的贴身太监吴公公看到我时,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吃惊的表情,或许是早就经由侍卫知晓我来的事情吧。
我正想开口,却听他在一旁摇了摇头叹道:"柳少傅请回吧。"
"吴公公,请您进去和陛下通传一声吧,就说臣有一句话想说,说完就走。"我心里一急,走到他身边恳切的看著他道。
"少傅,唉,陛下就是知道您要说什麽才不见您的。您回去吧,别让奴才难做啊。"
"若陛下当真不见臣,臣便一直跪在这里等他。"看著映在养心殿朱红色大门纸窗上的烛光,我知道他还在批阅奏章,於是跪在地上朗声说道。
"唉,您这是。。。您这不是在为难奴才吗?"吴公公有些无奈的看了看我,连声叹气道。
酉时末,养心殿上的天空还不是纯黑,夜幕上是一片无垠的深蓝,一直伸向远处。
我初时跪著,还感觉微风轻拂,有些凉爽,只是这跪在地上的滋味毕竟不好受,起先膝盖被咯的生疼,待跪的时间一长,甚至感觉都麻木了。
眼看著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我心中焦急万分,再晚一刻,我二哥的命就少了半分啊。於是待心情慢慢平静下来,便朝殿内那个人柔声道"表哥,少卿知道错了,你对少卿的好,少卿一直记在心底,未曾忘记。小时候,少卿贪玩,有次忘记背太傅布置的功课,本来是要挨那板子的,是表哥你说不要打我,硬说是你发了寒热,我为了照顾你才将功课拉下的。表哥,你还记得西朝进贡的那块雕刻著莲叶双鱼的上好暖玉吗?那块暖玉圆润光滑,色泽柔和,我看著十分喜欢,先帝把它赏赐给了你,你见我喜欢,便忍痛割爱把它赠给了我。。。。。"
本是盼著用以前的情谊能够打动他见我一面,可是自己却在慢慢回忆的过程中感觉到了一丝温暖,想起那些与他一起读书嬉戏的情景,不由的眼角有些湿润。
"小时候的事情,我一点一滴记得非常清楚。"
我叙述完後,养心殿里却没有任何动静,原本以为他是不会回我了,心下正急,却不想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一道熟悉却有点陌生的冰冷男音从殿内传了出来。
"表哥,你开门吧。几月不见,少卿有些想你。"知道他其实并不曾真正无视跪在门外的自己,我心下一喜,便半真半假的说道。
"少卿,你回去吧,我知道你要说什麽。只是御笔已批,便无更改。"
我听他语气决然的不带任何转圜之地,心中顿时火冒三丈,正想冲进养心殿揍他一顿,却突然想到此刻若是用强硬的态度指责於他,只会让我二哥柳少言死的更快。想到这里便慢慢将火气压下而後柔声问道,"表哥,你当真不见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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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明日午时,你想何时见我,我便何时召你。"
"若是等到明日,只怕一切都晚了。表哥,求你见我一见吧。"
"少卿,那日你在廷上骂我昏庸,无非也是因为我的私心,今日你却因为你二哥的事不惜忘记你心中的正义来求我,少卿,你这样又何尝不是徇私?"
"这。。我。。"他一句话便噎回了我心中所求,心下赧然,便不再开口求他。
只是一想到二哥即将被砍头的情景,心里终是难受极了。二哥与我虽说不是一母所生,感情也并非很亲厚,但是他毕竟是我的二哥,我们之间的血缘关系不是说断就能断的。这次他一时糊涂贪污了那些赈灾的银子,虽然可恨,但是罪不致死啊。至於结党营私的罪名更是不可能,二哥他一向忠於朝廷,勤於政事,每晚不到亥时他更是不会歇息。
想到这些,我一时悲愤难奈,便狠下心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道:"表哥,既然你知道少卿来得目的,那请你看在姑姑她老人家的面子上,饶我二哥一命吧,就算你把他流放到边疆苦寒之地,也好过要他的命啊。求你了,表哥。"
"柳少言非死不可,你不必再求了。"
"表哥,如果你不答应我,我便一直跪在这地上。"
"你若是喜欢跪,那就一直跪著吧。"
我听到他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突然有些想哭,胸口仿佛被一块大石压著,让我喘不过气来。表哥,现在的你为什麽变得那麽铁石心肠?为什麽你可以对董氏仁慈,却不能留我二哥一命?他也是你的表弟啊。
不知跪了多久,在我以为双腿快要跪断的时候,身後传来了一阵悉悉挲挲的脚步声。
"少傅,你起来吧,你身子刚好,别再又受伤了"
我没有回头,听著这温和而又夹杂著某种关怀的声音,道了声殿下。
"殿下,地上脏,您起来吧。"
"少傅,跟我回去,我们走。"
"殿下,不用了。"
我见他跪在我身旁,揽住我的腰作势要将我带起,连忙推开他的手说道。
"殿下,请您好好照顾自己,即使国事繁忙,也请您务必注意休息。"
许久不曾见过独孤拓了,甫一见他,原来悲伤的心情略微冲淡了一些,细细打量著这个俊美却越显成熟的男子,看到他消瘦的脸庞和略显疲惫的神情,不由担心的说道。
"少傅,跟我回去吧。就算你跪死在这里,父皇也不会收回成命的。你作我父皇陪读几年,他的性格,少傅你不会不清楚的。"
独孤拓的话一针见血的直戳我的心底,我一惊,有些慌张的看著他,而後垂下了头。是啊,睿他虽然待我一直温柔细致,从小呵护著我,可是他说一不二的性格我却是很清楚,没有人可以违抗他的命令,除非死人。
"臣只想问最後一句,陛下您。。。您是否当真不同意微臣的恳求?"我满含希冀的颤著声音,朝养心殿内的人问道。
"你回去吧。"
他只回了四个字便绝了我二哥的性命,绝了我最後一丝对他的希望。我心下愤然,踉踉跄跄的在独孤拓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推开了吴公公的阻拦的手,也推开了那道隔绝我和他的朱红色大门。
养心殿里,他坐在髹金雕龙木椅上,正手持朱笔批阅奏章,许是未料我会推门而入,抬头看我的时候脸上略微有些惊讶,而後便恢复到面无表情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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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仅是几月不见便已经陌生到仿如隔世的男人,我眼角突然有些酸涩,眼泪差点夺眶而出,想著不该在他面前露出自己的软弱,於是敛了敛神情,努力朝他一笑,缓缓的说道:"古往今来,所有围绕在帝王周围的外戚,无论是忠是奸,是贤是愚,大抵都不逃过或流放贬谪,或满门抄斩的命数。几年前,当柳家盛极一时、风光无限的时候,少卿便已经劝过家父及早辞官归隐,可是他迷恋权势,一心只想做那位高权重之臣,并未将少卿的话放在心上。明日二哥的下场,或许正是印证了这千古不变的道理。其实,或许二哥可以不用死,只是朝廷现在的平衡已经有了倾斜,陛下不愿看到柳家的势力坐大,所以御笔一批,便下了诛杀令是吗?"
"少卿,你累了,下去吧。"他有些疲惫的叹了一声,将朱笔搁在砚台上,靠在龙椅上揉了揉眼睛闭目说道。
"明日是二哥死,後日或许就是我父亲,不,也可能是我对吧?陛下什麽时候要臣的命,只要说一句就好,臣。。"
"吴义,吴义。"他突然睁开眼睛,有些暴怒的打断我的话,朝殿外喝道。
"奴才在。"
"送柳少卿回华清殿。"
"是。"
"吴公公,您让我说完吧,我说完就回去,好吗?"我使劲挣开吴义抓住我的双手,恳求的说道。
"这。。。"他为难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睿,一时不知道该怎麽办。
"吴义,你先下去吧。"
"是,奴才告退。"
待的吴义退了出去,我将环绕在颈上的一块玉佩解了下来,轻轻放在了睿的案台上,忍住眼泪,有些哽咽的说道"这块暖玉,是陛下当年送的,臣这一带就是十七年,如今臣将它还给陛下。从此以後,君便是君,臣就是臣。而在柳五的生命中再也没有了那位一向疼爱自己、仿如君子般温润如玉的表哥。现在站在臣面前的,只不过是一深谙帝王权谋之术的人,他是静国的皇帝,是掌握全天下生杀大权的人,只是他惟独不再是臣喜欢的表哥和朋友。因为臣没有这种冷血、残忍的朋友。"
"混帐,你个混帐东西。"
我颤声说完,忽见他一把掀翻了案台而後指著我骂道,英俊的脸上布满了震怒阴冷的神情,"柳少卿,你早已过了弱冠的年纪,怎的还是这般不懂事?朕知你天性纯真,素来不喜政治,便只让你做了拓儿的老师。你随性惯了,不喜被宫规束缚,朕也由著你的性子做事。那日你当著朝臣的面犯下大不敬的罪,本该处死,朕也只是降旨仗责於你。如今朕处处维护你,你非但不感激,却一味的认为朕冷血残忍。罢了,既然你不再认朕这个表哥,朕也不便多说什麽。只是你可知你二哥的命,却也是因为你的任性妄为才提早结束的?
"因为我?"我心头一惊,看著他问道。
"不错,柳家如日中天的势力确实犯了朕的忌讳。柳少言监守自盗,那两百万两银子究竟去了哪里,朕甚至比弹劾他的大臣知道的还要清楚,朕本来可以暂时不办他的,只要柳少言将银子填补稳妥,只要他有了悔意便留他一条性命。可是太晚了,若非你当日在朝廷上的莽撞,其他外戚朝臣又怎麽会借机开始联手弹劾你们柳家?"
"二哥他虽然犯了罪,可是根据八议,他罪不致死啊。没错,没有顾及都城百姓生活的贫苦,是他的失职,即使作为兄弟,我也恨他的糊涂。他只顾著儿女私情,便将那些银子给了花容月替她赎了身。但是臣,臣只是希望陛下看在他对花容月一片痴情的份上,饶了他的性命吧,行吗?"
一想起那天的冲动,心里便如针扎似的难受,我不愿意自己成为害死二哥的导火索,不愿意从此背负著内疚过一生,看著睿,我重新跪在地上朝他乞求道。
"呵呵,少卿,朕平日说你太天真了,你却总是不信。替青楼女子赎身的说辞,是柳成业告诉你的吧?呵呵。。"仿佛我讲了什麽好笑的事情,他突然开始笑了起来。
"是臣的父亲告诉臣的。"
"朕判他贪赃枉法,让他轻松的离开这个尘世,其实已经判的轻了。如果按照他实质所犯的罪,车裂他十次都不够,你明白吗?"
"二哥,他究竟做了什麽事?"看著睿脸上一瞬间闪过的狠绝神情,我颤声问道。
"结党营私,密谋造反。"
"不。。。不。。可能的。。。"
他的话只有八个字,字字却足以诛我家九族,身体止不住的开始发颤,我又气又急的摇头,胸口憋闷的厉害,只觉喉咙一阵发甜,一口血竟然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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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卿,少卿。。你怎麽了。"
他身上终是留著对我的温情,见我这样,大步走了过来,从怀中掏出一块绣有五爪金龙的丝帕便要替我擦拭。
"臣无碍。"我头微微一侧,躲开了。
"那两百万两银子虽然在旁人看来是进了青楼老鸨的口袋,但其实是你二哥送给了一个人。那个人现在朕动不了,所以只能拿柳少言杀鸡儆猴了。"
"按照陛下这麽说,我二哥只是个棋子,替人受过对吗?"
"是,但他不单单只是个棋子,他还动了谋反的心,所以朕不可能饶他。"
"陛下。"我抬头轻轻唤了他一声。
"少卿,朕在的。"
"或许哪一天,臣也会变成了一个棋子对吗?"我努力朝他笑了笑,心底满是酸涩,
"他做下这等事,和你并无任何关系。不论如何,他始终得死,刚才是朕有些气恼了,便扯上了你。"他神情略微有些尴尬,将帕子收好後,便柔声安慰我道。
"臣明白,容臣告退。"
"少卿,那刘虎後日将被凌迟处死。"
颤颤微微的站了起来,我推开朱红色的大门正准备走出去,忽听他在背後这麽说道,回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也没回他,径直迈出了门槛。
"少傅,你这是怎麽了?唇角怎麽会有血迹?"
"殿下,我没事的,您能扶我回去吗?我这腿暂时是撑不住了。"踉踉跄跄的走著,脚下突的一软,整个人都靠在了独孤拓的身上。
"好。"
"殿下,别。"
我原意是让他搀著我回去,孰料他却一把打横将我抱了起来。眼见他身後随侍的太监似笑非笑的神情,我脸上顿时一红,开始挣扎起来。
"少傅,没事的,这样走的也快点,你别再动了。"他双手轻轻的拍了我一下示意道。
"这。。"
我见他丝毫没有松手的迹象,只能将头靠在他胸口,任由他抱著。
"!,!,!。。"听著从他胸膛传来的沈稳心跳声,看著那张已经越来越显成熟的俊毅脸庞,突然感觉有些安心,而後慢慢闭上了眼睛。
"殿下,您长大了。"这两天著实没睡好,当睡意上来的时候,我听见自己恍惚中似乎说了这麽一句,然後听到一阵愉悦的笑声。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当我发现自己并没有躺在华清殿的床上,而是绻身侧卧在独孤拓的怀中时,心里一惊,马上跳了起来。
我见他依旧在沈睡,也没敢吵醒他,便迅速整理好衣著向门外走去。
当守在殿外伺候独孤拓起床的贴身太监宫女向我请安时,我低头说了声好,也没看他们,便大步走了出去。
昨夜定是睡糊涂了,唉。怎麽能在他那里休息呢,这下只怕又会传出不该有的谣言吧。回到华清殿後,我接过柳德递来的毛巾擦洗时,看著盆中的自己,心里一阵後悔。
午时三刻,二哥被斩於午门。我没有去送他最後一程,只默默在看著殿外的翠竹,流著眼泪。
酉时回了自己家中祭拜二哥的亡灵,因为是被诛杀而亡,所以死後家里一律不准披麻戴孝。庭院里的风景依旧明丽如画,只是此刻看著却是让人倍感萧条凄凉。望著父亲满脸的愁容,再看看二娘眼里的绝望,我心中满是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