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堂看著温庭玉躲开他的眼睛,冷哼了一声:「明儿我一准儿过来,白天就过来,你别出门。」
外面小厮的声音响起来,林玉堂看了温庭玉半天,看得温庭玉以为林玉堂又要吻下来的时候才放开温庭玉的下巴,转身走了出去。
温庭玉呆呆的看著林玉堂走了出去,一直到听到门关上的声音。他这才松了口气,手一松,端的那盆葡萄全撒在了地上,『梆铛』一声吓了他好大一跳。
今儿晚上是躲过了,可明天白天呢?还有未来那么多的日子,他能躲到哪天?温庭玉蹲下身子捡著葡萄想,原来,他还是不能心甘情愿的被林玉堂吃下去。
四儿进门的时候看见只有温庭玉一个人坐在葡萄架下的椅子上发呆,忙跑过来说:「爷,怎么就您一个?林......」他才想说林大爷,却又停了嘴,不敢问下去。
「林大爷回去了。」温庭玉叹了口气看著四儿,「我......我是不是很下贱?顺哥才走,我就从了林玉堂,还进了他的金屋。」
四儿一下跪了下来,对温庭玉说:「爷,四儿绝没这么想过。爷为了大爷做了那么多,大爷他......他还不要爷,是他不好。您要跟林大爷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然咱们以後跟北京城里都没活路了。」他扬了自己一个耳光,「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应承林管家,咱们就不会住进这里了。」
四儿还要打自己的耳光,却被温庭玉拉住了。温庭玉搀起四儿说:「我早说过叫你不要跪,你偏不听,难不成下次叫我跪回你才能学乖吗?这屋子,你应承了林管家也好,不知道这回事也好,咱们都是要住进来的。你没听林大爷说吗?这是一早预备好的。咱们以後,就跟这儿住下来吧。」
四儿看著温庭玉,轻轻的问:「爷,您真的对大爷死心了,甘心从了林大爷了?」
温庭玉看着院中间那棵大槐树说:「顺哥......他死了。你都知道说,不从了林大爷,咱们以后跟北京城里哪有活路?甘心不甘心,哪轮得到我说?况且......」他转过头对四儿说:「我为了常二爷他们,也不能不唱下去。滴水之恩,应涌泉相报,我温庭玉没有其他长处,只能好好的唱给他们报恩了。」说著就听见外面全聚德送菜的在外面的叫声,温庭玉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对四儿扯出个笑来:「去开门吧,吃完饭回咱原来那个小院收拾东西。」
另一边林玉堂一到家,就被老二林玉笙给拉到了里屋,还把周围的人都遣了出去。
林玉堂看著林玉笙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倒觉得好笑。他靠在炕上的躺枕上,摸著自己的扳指,慢慢的说:「王笙,你著急上火的把我给找回来干嘛?今儿可是我跟温庭玉的好日子,你这不坏我好事儿呢吗?」
林玉笙急的直跳脚,拉著林玉堂就说:「大哥,别想你那戏子了!知道吗?洋人就要打过来了,今儿我从李中堂那听来的消息,说老佛爷和皇上最近两天都要出京避难。咱们也赶快回南方吧。」
林玉堂心里一惊:「这么严重?」
「可不是!要不我怎么急呢?」林玉笙急的在屋子里打转,林玉堂倒是没他那么著急。他老早就知道北京这阵子要悬,所以跟他爹林震山说过以後,就悄悄的把财产都往南方移了。只是没想到洋人会这么快打过来,如今他们还有不少货物留在北京。
「哥,你倒是说句话!咱们该怎么办?」林玉笙平日最服气的就是自己这个大哥,如今看林玉堂没出声,只是板著睑,眯著眼睛靠在靠枕上转著他的扳指,他也没有那么紧张了。这大哥搞不好早就做了安排也不一定。
「你去把铺子里掌柜的和帐房先生都叫到大厅里去,家里的,把林瑞和玉宏都叫过来,还有女眷一律不许往大厅那边探头。」林玉堂转了半天的扳指,这才抬头对林玉笙说。
林玉笙不知道林玉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还是点头去了,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所有人都在大厅里交头接耳。
林玉堂坐在正中抽著旱烟,看人都来齐了,用铜烟管大力敲了两下身边的铜盂:「都给我静静。」
他一出声,就没人敢说话了,一屋子的人都站著等听他的训示。
林玉堂冷冷的看了一圈,咳了一声:「洋人这几日就要打过来了,老佛爷和皇上也要出京避难。」
他这话才出口,屋子里就开始议论纷纷,人人都被这消息给吓得不知所措。
林玉堂大力敲了几下铜盂,这才把人声压了下来。他冷冷的看着站着的这些人:「北京铺子里还有多少存货?多少银两?家里还有多少积蓄?你们都报上来给我听听。」
下面没人吭声,林玉堂大力敲了一下铜盂:「林瑞,从你开始!」
林瑞被吓了一跳,这才走上前说:「回大爷,家里的积蓄不多,原本的积蓄我都依您吩咐分批转去南方了。如今府里只有两万两的银票和二十万两左右的古董玩意儿。这都是中公的,各房的我就不清楚了。还有咱们在北京一共有五处宅子,合银大约五十万两。」
林玉堂满意的点点头,转头又对一个站在林瑞下首的掌柜说:「赵二爷,你那呢?」
赵二爷立刻站了出来,竹桶倒豆子一样的把存货报了出来。林玉笙在一边越听越心惊,没想到林玉堂早就做好了准备,把北京各铺子里的银子都转去了南方。如今留在北京运不走的,不过是家业的三分之一而已。
林玉堂没出声的听完所有人报的帐,这才开口:「一会儿通知各房收拾东西,玉笙,你带著老太太,玉宏,雅月和其他女眷明天一早出北京往南方去。路上老太大配两个丫头,玉宏雅月可以带一个使唤的人。其余的正室不许带丫头,妾权当使唤的人儿。路上赶车的,上下伺候的,都用府里身手好的家丁。还有,你们是逃难,别带太多东西,穿得轻便些。路上也别招摇,苦点就苦点,记得到了南方就什么都有了。」
林玉笙忙说:「哥,那你怎么办?」
林玉堂冷笑了一声:「我当然是留在北京看东西了,家业都跟北京,还有这么个大宅子,不看著成吗?」
林玉笙一听就急著说:「大哥,你是家里的主心骨,你要留下来,万一......万一......」他也不敢往下说了。
林玉堂看著林玉笙,冷冷的说:「成,我走,那你留下来?要不玉宏?还是你叫女人留下来看东西?」
林玉笙一缩头,他没林玉堂那样的胆子,留在北京,实在是太凶险的事情。
林玉堂闷哼著看著自己的弟弟,玉笙懦弱,他料他也不敢留在北京。不过老二心细,想必路上也能照顾周全。可他终究还是不放心,对林瑞说:「林管家,您要是还肯跟我们家,就带著家眷跟著二爷去南方,路上也有个照看。要是不肯,您明天帮我用那两万两银票遣了家里的下人,跟他们说,跟我们签的契如今就算到头了。不过等我们林家回来的时候,他们要是还想回来做也可以,到时候重新签契,工钱照旧。」
林瑞一听就跪了下来:「大爷,遣人的事儿您别担心。我家两代在您家当管家,当然是跟着了。可我要走了,那不就留您一个跟北京了?这不成啊。」
林玉堂点点头,对林瑞说:「林瑞,你有这份孝心就好。你倒是不用担心我。不过这一路要照看著这些爷呀小姐的,有你累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林玉宏闷声闷气的说:「哥,我留下来。」
林玉堂有点吃惊,原来除了他,林家还是有个有胆子的。他赞许的看著玉宏,但暗底却摇摇头,玉宏莽撞,留在北京迟早出事,於是开口说:「你不能留在北京。」
玉宏急的走到林玉堂前面说:「哥!我都十九的人了,你什么都不让我做,这次总能让我干点事儿了吧。」
林玉堂看著林玉宏,没想到自己弟弟还有这么份雄心,也有点动摇,毕竟他留在北京,要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老父又体弱,以後林家就没入主持了。
他想了想,看著林玉宏说:「要是有洋人来咱们家抢东西烧房子,你怎么办?」
「这还用说!当然是上去打了!咱们怎么能让洋人欺负!」玉宏捏著拳头,咬牙切齿的说。
林玉堂叹了口气,自己果然还是要留在北京。他皱著眉头对林玉宏说:「你太莽撞,留在北京,不但你要赔上条命,咱们家的家业也难保。你跟著你二哥回南方吧,路上也是个能用的上的男丁。不过要是出了事情,先找你二哥和林管家,不许胡来。」
林玉宏还要说什么,却看见林玉堂看著他的脸拉了下来,只好委屈的站到了一边。
林玉堂看林玉宏站到了一边,心里也是喜忧参半,只盼自己这个弟弟过了这一回能长大些,等回北京,说不定也是个林家的好男儿。
他又转头对底下站的掌柜们说:「今儿晚上,你们把库里存的货捡好的装箱,等後半夜的时候,用靠得住的人运到後花园里的地窖。林瑞。」
林瑞听到林玉堂叫他名字,站出来躬身说:「大爷,有什么吩咐?」
林玉堂皱著眉头说:「你估算一下地窖能放多少箱子,然後跟各位掌柜的商量一下,要还有余地,捡公中值钱的东西装箱入窖。」说著又站起来:「各位掌柜,各位先生,林家承您多位多年的照应,玉堂给给位行个大礼。」
林玉堂说著就弯下腰去,深深作了一揖,所有的人都不好意思的说:「东家,您这话儿怎么说的,我们都是在您家做了几十年的人了,您要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
林玉堂听底下有人说了这话,这才直起身子说:「明儿林府就空了。这铺子也要关,匾今儿晚上就摘,藏到铺子里的保险地方。铺子里的夥计跟林府的下人一样,回头要肯回来做,工钱照旧。到时候各位如果愿意回来做,我给各位的工钱翻番。不过,我一个人只能看住这宅子,这铺子里还有得人照看......」
不少掌柜的一听就明白了,紧着说:「东家,我们愿意留下来。」
林玉堂听得激动,站起来说:「各位对我们林家有义气,我林玉堂断不能负了你们。从今往後,只要各位不愿意走,林家绝不和各位解约,等各位到了年岁,林家也会供养各位到天年。如果各位要安排家眷出京,所有的费用从铺子上支取。回去跟夥计说,只要有肯留下来保铺的,一概照此处理。」
他顿了顿又说:「说句不吉利的话,如果有人因为保铺在北京遭了什么事情,林家也会帮他照看家小。」
底下的人此起彼伏的说著:「大爷对我们那么好,我们是断不会离开铺子的。」
後半夜的时候,林玉堂看著所有的箱子入了地窖。盖上第一层盖子,锁了上面的四把暗锁。把四把钥匙分给了自己两把,又把另两把给了留下的两个两代在林家做事的掌柜,转头又对林玉笙说:「爹手上还有一套钥匙,你回来的时候记得带回来。万一我们出了意外,你们还能打开这里。」
林玉笙吸吸鼻子,红著眼睛点点头。林玉堂笑著说:「哭什么,这一路你和玉宏可要照顾好老太太和雅月,知道吗?」转头又对旁边的一个家丁说:「上泥灰吧。」
那家丁点了点头,把地板盖上,又在这屋子里抹了一层的泥灰,林玉堂这才满意的往自己房里走。这地窖保险得紧,只要这里不失,他林家跟北京就能很快恢复元气。
林玉堂还没进自己的院子,就听见院子里吵吵著,姨太太紫凤的声音传了出来。他皱著眉头想, ,外面那么大的事都整整齐齐的,自己後院倒起火了。他火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就进了院子。
一进门,林玉堂就看见元配林文氏抖著嘴,抱著哇哇大哭的儿子站在廊下,紫凤站在院子里叉腰大叫著:「凭什么我要做丫鬟!爷都不使唤我,如今倒要我做你的使唤丫头!什么玩意儿!」
林玉堂冷冷的说:「谁说我不使唤你,明儿你甭跟车去南方了,跟我留北京吧。」
紫凤一看见林玉堂,气焰就软下来了,再一听林玉堂的话,眼泪就下来了,对林玉堂说:「爷,我刚才是跟姐姐说玩笑话呢。您别生气,再怎么说我也是您一个的人,自然是不愿意服侍其他人了,紫凤知错了。这次......您要让我留在您身边,我自然高兴,只是怕我一个女人家留在这么个是非地方抛头露面......我......」
林玉堂冷笑了一声,也不理紫凤,转头又看林文氏:「你是正室,怎么一点架势都拿不出来?」
林文氏抖著嘴,看著林玉堂说:「爷......我......我一个人照顾的了自己,用不到紫妹妹服侍我。爷......您一个人留在北京......万事要小心......如果您要人服侍,我愿意留下来......」说着就哭了出来。
林玉堂看着林文氏哭,又说肯留下来,心里一软,叹了口气走上前说:「宇飞才几个月大,哪离得了娘。你路上跟着老太太,在旁边多照应着点。」回头又对紫凤说:「你也甭留下来。不过这一路上不许发脾气,文秀不用你服侍,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就得。得了,我还有事儿,你们两个收拾吧。」他又横了站在角落的丫鬟们一眼:「看够热闹了?都给我收拾东西去。」
紫凤听这话就高兴了,不过真离了林玉堂,她也有些舍不得,抹著眼泪点点头,一步三回头的往自己的厢房里走。
林玉堂看著紫凤,冷笑了一声,走到廊子上,看著林文氏怀里的孩子,这说不定是他最後一眼看他自己的孩子了。他不舍的替那孩子擦了擦泪,叹了口气对林文氏说:「文秀,如果我要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可一定要替我教好了这孩子,为我们林家争气。」
林文氏一听这话哭的更凶了,只不停的点头,断断续续的说:「爷......您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您跟北京一定能逢凶化吉的。」
林玉堂叹了口气说:「但愿吧。我还要去雅月和老太太那。你收拾吧,路上记得你是正室,家里人都站你这边,紫凤敢跟你放刁就去找老太大做主。」说著又悄悄的凑到林文氏的耳边说:「压箱底的那点银票,你都带著,别让紫凤知道了。一路上紧跟著雅月和老太太,万一要是路上有什么事情,别管其他人,用这笔银票带著儿子去找爹。这是咱们林家的骨血,一定要保住了。」
林文氏哭著点点头,林玉堂又不舍的看了半天自己的儿子,这才转身走出去。
老太大那收拾的平静,林赵氏看著林玉堂只说了一句:「你放心,文秀有我照顾,不会给你那跋扈姨奶奶欺负了去。」
林玉堂站在一边说:「还是娘知道我担心什么,您这一路也要小心。路上劳累,您可要千万保重身子。娘,这次回去,跟爹和好吧。」
林赵氏冷笑了一声说:「你爹有好几个狐媚子照顾,用的著我?我回头还回来跟你住。不过,玉堂,你在北京要小心啊......」说著眼圈就红了。
林玉堂见自己的娘担心,忙走过去安慰。娘俩说了一会子话,林玉堂又嘱咐了带走的丫头路上仔细照顾,这才去了林雅月的院子。
林雅月那里都收拾的差不多了,见到林玉堂进来,劈头就问:「哥,我问你,你知道不知道温庭玉搬哪了?」
林玉堂一呆,他这一晚上事情多,几乎把温庭玉都给忘了。他笑著说:「我怎么知道?你找他干嘛?你这是去逃难,你难不成还要带著他一路上给你唱戏听?」
林雅月往床上一坐:「我非找着他不可,温庭玉不走,我也不走。他要留在北京,我也留在北京。」
林玉堂看着自己妹妹的样子,心里只觉得好笑:「你难不成还真喜欢上那个戏子了?」
林雅月挑衅的看著林玉堂说:「我就是喜欢他,不成吗?」
「成,成,不过老太太肯定不同意。」林玉堂摸著下巴笑著说:「咱们林家五小姐可不能嫁个戏子。」
「戏子不是人吗?我偏喜欢这个温庭玉。」林雅月抬著下巴看著林玉堂说。
林玉堂宠溺的摸摸林雅月的头说:「是人是人,可全北京谁拿戏子当人?哥告诉你,戏子是玩意儿,再怎么漂亮有趣儿会唱曲儿都是玩意儿。得了,你快收拾吧,要出发了。」说著就往外走。
林雅月拉著林玉堂的衣服说:「哥,温庭玉不是玩意儿,我真喜欢他。他不走,我也不走。」
林玉堂转回来看著林雅月说:「雅月,你别说傻话了,哪个戏子不是玩意儿。你现在年纪小,长大了就明白了。你要喜欢听他唱戏,等回北京了哥天天把他叫上门唱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