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香红渠 下————苏雅楠

作者:苏雅楠  录入:08-31

闵纪之却沉下了脸,掀开车帘扭头看着车外,再不去看他,到了建王府,他也不下车,方子安笑了笑自行下车,建王府的门童认出他来,尖着嗓子叫道:“方公子,方公子您来了!”说着急不可耐的引他进府,半路遇上韩罗率着一众端着条盘的侍从,似乎要给韩景斌送晚膳,见了他,都是满脸欢喜,直叫着:“方公子!”

方子安笑着随在众人身后,对韩罗比了个禁声的手势,随着他们去了韩景斌的小院,韩罗笑的两眼眯成一线,待叩开韩景斌那屋的房门,却唬的连忙转身,双手乍着不让身后众人进去,方子安正疑惑间,屋里有人腻声唤着:“王爷,今夜就让依依侍寝吧?”方子安屏着气,心里慌乱的不行,一直和他聚少离多,自以为是的认定他除了自已,就不会再招惹别人,可万一他……

那人的声气猛然响起:“韩罗,韩罗!把这人拖出去,府里现在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不待我传,就敢斗胆睡到我床上,险些吓我一跳,快拖出去,拖出去!”方子安登时长出一口气,韩罗也换了副笑脸,门外的侍卫推开门,扯了床上那依依出去,方子安借着门外的月光,看清那依依光着身子异常狼狈,屋里那人见韩罗领着人来布膳,尤自恨恨的说着:“你们怎么当的差?什么人都敢往我屋放,今儿凡是失职的侍卫,自已去领四十板子,再有下回,就和屋里的人一并打死!”

韩罗也不答腔,不住看着他发笑,韩景斌把那床上的被褥都扯到地上,只抱着个枕头不丢,听不见韩罗答话,不禁“咦”了一声,扭头说道:“我还是不是主子,怎地你们都这般张狂,非得逼着我把这通府的人都打了板子,你们才知道厉害?”韩罗仍是不答,闷声笑着急急布了膳,领着那一众侍从出去,方子安站在门外,候着他们出去了,方进来随手关了门,娇笑着:“建王殿下好大的威风!竟是阖府都要整治!”

韩景斌站在灯影里,蓦地见了他,忙拿手揉了揉眼,方子安笑嘻嘻的凑到他身前,伸臂圈住他的脖颈,在他唇角轻轻一吻,却引来他深深的索求,直吻的他喘不过气,这才扶他到桌边坐好,也不问他所来何事,盛了饭放到他面前,拿筷挟了菜给他,柔声说着:“子安,又是一天没用膳吧?快多吃些!”

方子安微笑着,挟了菜送到他嘴边,韩景斌满脸宠溺,张口含着,细嚼了嚼,赞道:“这菜做的倒甚是爽口,”说着竟脸带喜色,“子安,这菜莫不是你特特为我做的?”

方子安有些惭愧的摇了摇头,放下筷子,深深的看进韩景斌的眼睛里,“景斌,我刚出宫便奔你府上来了,哪能得闲为你做菜。不过,”话风一转,妩媚娇俏的横了他一眼,“太后亲口许我随你出征哲罗,这随军路上,自要由我亲自照料你的饮食起居!”

韩景斌蓦地拧起眉,“太后亲许你随军?”他不安的拿手指磕着红木桌面,“子安,今日太后都和你说了什么,还要烦你一五一十的告诉我,我怎么觉着有什么地方不对?”

第六十六章:剖析

从建王府出来,已近二更了,方子安今晚先是乐晕了头,后又被韩景斌对情势一番深刻的剖析惊的心慌意乱,竟忘了建王府门外守候的闵纪之,这时想起他来,不由暗暗叫糟,急急忙忙奔到马车前,车夫一掀帘,车厢里空空如也,哪儿还有闵纪之的影子。

那车夫也是宝座上那位硬塞到他庄院上的眼线,方子安深思片刻,登时汗出如浆,今晚过于孟浪,犯下这么大的错误,真不知该如何补救才是!

皇城里的那位老太后,虽明面上和蔼慈祥,但若是知晓有谁能动摇国本,那也是心狠手辣绝不容情的主儿,宝座上那位对他动心思,已不是一天两天,那执着的精神,也不是寻觅些个绝色少年所能取代,只怕,方子安越是推拒,他倒还越是觉得有趣,更加丢不开手了呢。

想那止园里,皇上情深款款信誓旦旦,甚至咬牙切齿的撂下那些狠话,恰恰又被太后听了个清楚明白,怎能不令这位寡居多年的老人心生怨恨,虽然她不便太过违逆皇上的意思,可她那些通情达理的言语,哪一句听起来,都是对皇上的让步,但合在一起,却让韩景斌听出了些别的意思。

嘱咐皇上对待后宫,要雨露均沾,专程留下了羽阳,又派了方子安随军,韩景斌刚才愁眉紧锁的模样,立时浮上心头,那人思索良久,猛的一拍桌子,提气长喝道:“不好!子安,你今次有难了!”

太后已对他起了杀心,毕竟天下饱学之士多了去了,并不单单只有一个方子安,若说是因着方子安恃宠生骄,或贪赃枉法,太后都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不知道这回事儿,可这方子安已到了为祸宫闱的地步,那就不由得她不管了,虽然这为祸宫闱非出自他本意,可宝座上那位对他眷宠异常丢不开手,在宫里大兴土木建了那奢华的止园,又因为他的拒绝,选了神态举止与他相似的娈宠替代,下了朝便躲进止园,和那娈宠嬉戏玩乐,把后宫诸多嫔妃丢在脑后,这样的荣宠,试问天下几人可得?

由此太后自然会想到,皇上现时对方子安爱恋逾深,方子安虽坚拒了几次,但胳膊怎能拧得过大腿,总有一日,会被皇上弄进宫来,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说不定他会和皇上拼个鱼死网破,便是没有走到玉石俱焚的那步,若是他立意要祸乱朝纲,刻意媚惑君主,只怕皇上就是心知肚明,也敌不过心心念念美人儿的眼波,真到了那时,昊仑当真危矣!

皇上对他的执念,终于化作他的催命符,方子安有些哭笑不得,茫然坐上马车,由着那车夫把他带回庄院。

车轮滚击在路面上,单调的循环着箜箜的响声,方子安坐在车里,仿如被放在瓮中的鱼,瓮底已被人架起柴堆,小火慢煨着瓮里鲜活的鱼儿,瓮内的水温不断攀升,鱼儿却只能徒叹奈何。景斌猜测他若随军出了皇城,只怕一路上再难得太平,毕竟领军作战不同于随着宣抚使去南疆安置流民,刀剑无眼,方子安如若“惊马失足”或“混战中被敌人斩首于马前”,皇上也只是鞭长莫及。他虽不惧死,可刚和韩景斌水乳交融,实在舍不得便这般死去,韩景斌势必也不能坐视他被人狙杀,但即使韩景斌时时刻刻随护在他身边,这一路危机重重,那是片刻也不能松懈,建王身负统军之责,总不能面面俱到,稍有疏漏,怕就是两条人命了——他若死了,韩景斌绝不会独活,两人只能去地下做对同命鸳鸯了。

想到郁结处,方子安不由长叹一声,左手握拳轻轻敲打着后脑,就在这时,车帘无风自动,方子安愕然抬头,眨眼的功夫,闵纪之已经旋风般的卷进了车厢。

“子安,怎地了?自建王府出来便愁眉不展,可是又生出什么变故了?”

车厢里黑漆漆的,可闵纪之双眸中闪亮的神采,却熠如白昼,瞬间令方子安宁神定气,“黑脸哥哥,你去哪儿了,我还道你等不及,先回庄院了呢!”

方子安实在不知该如何启齿,只能先随便找话搪塞过去,闵纪之却是不依不饶,追问着:“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到底又出了什么事?去建王府的路上,你还是精神头儿十足,怎么这一会儿功夫,就变成这副模样,你再不说,便是拿黑脸哥哥当外人,那……我即刻就走,以后再不见你!”

说着作势便要下车,方子安急忙扯住他的衣袖,急道:“黑脸哥哥,你别多心,我……此处说话不便,待回了庄,我自会细细的说给你听!”

闵纪之背转身,挑起眉梢漫不在乎的一笑,“你还知道要回避?你今夜这番举动,若不是我早有布置,只怕这会儿王城里那位已经打破醋墰子了!”见方子安有些不解,便指着车帘,“这些日子,我在你那庄上做了番手脚,很费了些周折,才让这些个眼线暗桩对你的行踪三缄其口,所以你大可不必……”

他那边话未说完,方子安已是心知肚明,感激的冲他笑了笑,慢慢坐直了身子,思虑良久,才缓缓开口,“黑脸哥哥,今日在那王城里,有人将我骗入一处园子里,那园子是皇上为……特意修建的,”后面的话,实在难以启齿,方子安踌躇半晌,闵纪之也不催他,双手托腮支颐而坐,眼睛瞬也不瞬的定在他脸上,灼热的简直能把那处烧出个窟窿。

方子安说不出口,索性便跳过皇上在园中的那番言语,“后来太后来止园,察觉了什么,劝阻皇上以国事为重,不应把心思都放在娈宠身上,接着就派我随军,和建王殿下同去对战哲罗。”

“这么说,太后倒是一番好意,立意成全你和建王了?”闵纪之语气里透着讥讽,不如往日嬉笑自如。话刚说出口,他猛地一顿,“嗯?你这般神魂不守,莫不是建王看出什么不妥?”

方子安重重的点着头,语气沉重,“建王说,太后怕是已对我起了杀心,这次命我随军,正可使人半途料理了我,绝了王城里那人的念头。”

“放——”闵纪之及时咽回那个字,愤愤然,“这个老太婆到底讲不讲道理,是她那儿子有失体统,死缠着你不放,她怎会不问青红皂白,便要杀了你绝她儿子的念头,真真……这一家人真真都是疯子!”

言罢兀自气愤难平,他虽穷困出身,却是一副泼皮无赖的性子,只因自幼便对方子安有着一份与从不同的情愫,才会百般迁就万般宠溺,以他那倔强的性子,看得入眼的,自然是谈笑风生相得益彰,看不入眼的,便是皇帝老儿亲临,也不买账,这时听说太后得闻皇上对方子安动了龌龊念头,不仅没有好生管教自已的儿子,反而迁怒于方子安,便欲拿他开刀作法,实在是觉得滑天下之大稽,越想越怒,越想越急,真想冲进王城,揪出那对母子,一刀一个了结了他们。

方子安叹息着,掀开车帘看着街上零星的小贩,两人默然静坐,慢慢平复下激动的情绪,便开始思虑怎样对付那迫在眉睫的危机。

马车稳稳的停在庄院门口,宝儿掀开车帘,笑嘻嘻的递了个踏脚马凳过来,闵纪之抢先跳下车,伸手扶了方子安下来,两人都是神色不定,竟似没有看见门前的宝儿和门人,急匆匆进了院子,宝儿不禁暗暗纳罕,他从未见过闵纪之如此急迫,近些日子又总是见他举止神秘,藏头露尾的,细细思量其中缘由,心中登时有些不安,紧着跟在两人身后,这两人倒是没在一处,走到半途,方子安径自回了他那小院,闵纪之站在原地踌躇良久,极轻极缓的吁出一口长气,怔忡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子安院外候着不少小宫女和小太监,平日里方子安不喜外人伺候,再加上宝儿在一旁帮衬,所以他那院向来都是清清静静的,不经通传,庄上的宫女太监不得擅闯,虽然他宽厚待下,知道自已夜间回来的晚,便通令管事太监,每晚除了排些当值的侍卫,其余的人都可以早些歇着,不用候着他回来,可这些人并不单单是向他伺候差事,他们上面还有一位天威不可测的主儿,所以每每方子安夜归,总能见着这些守在院外,候着他回来伺候洗漱的庄丁。

平素没在这些人身上留过心,方子安今儿特意打量了他们一眼,都是些清秀孩子,面孔有些眼熟,在这院外候着的次数多了,总算能给方子安留下些印象。宝儿小心翼翼的跟在方子安身后,笑问:“大人,已经备好了浴房,您去泡个澡解解乏吧!”

方子安身心俱疲,摆了摆手,拖着步子进院,他那屋黑灯瞎火的格外冷清,蓦然想起许久以前,那时还住在建王府,他刻了方印被子胜抢去送了给韩景斌,那夜韩景斌召了他去,建王那小院,也如今日他这小院一般漆黑冷清,可那次去建王的小院,当晚是两人同榻而眠,而今,他却终宵寒衾,孤枕愁郁,回想这一年多的情景,真如做梦一般,方子安下意识的打了个冷战,忙快步进了屋,踱到床前翻身上床,展开被子盖了,恍惚间额头有些滚烫,下颌也有些隐隐作痛,想出声唤人倒些茶来,却是昏昏沉沉的使不上力气,索性也便作罢,歪向床里侧,渐渐睡得沉了。

第六十七章:对策

夜半时分,喉咙口和下颌火辣的涩痛起来,方子安辗转反侧,终是敌不过那灼热的痛楚,挣扎着翻身起床,去取桌上的茶壶茶盏,哪知今日乍喜乍悲,受惊甚剧,他那身子骨本就孱弱,这时竟浑身发软,使不上力气,刚下了床,便扑身摔倒,额头正撞在床前脚榻上,登时锐痛一片。

他这边还没来得及呼痛,门外已经有人轻声唤道:“大哥哥,你怎么了?”似乎是盈儿的声气,方子安犹疑半晌,也轻声问着:“盈儿吗?你怎地在我屋外?这深更半夜的,怎么不回去歇着?”

话音未落,房门便被“呼啦”一声推开,盈儿挟着股寒气飞奔进来,屋里光线昏暗,她刚由外间进来,一时有些看不清楚,待过得片刻,才看清方子安伏趴在榻前,双手撑着身体,好像使劲了力气也起不来身,忙奔过去,半搀半扶着帮方子安站直了身子,她一双小手甚是冰凉,搀在方子安腋下,虽隔着亵衣,仍是凉浸浸的,仿佛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方子安见她不答话,也不催问,握着她的小手呵了呵气,笑道:“盈儿,你怎地也学你那闵师叔,半夜不睡蹲院子里守夜?我看你们俩倒不愧出自同一山门,都是这副夜猫子禀性!”

盈儿却不理他,被他握着双手,只觉他那掌心潮热异常,不由抛开自已一直耿耿于怀念念不忘要来缠着他软磨硬泡的打算,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那额头滚烫滚烫的,再去试他面颊,却抚到一处微微的突起,盈儿想起白日里见到的情景,竟吓的尖叫一声,“大哥哥,你……我这就让宝儿请了太医来给你诊脉!今日庄上有庄户病死了,管事太监来问宝儿如何处置,宝儿说把那人就地化了,我没见过死人,就悄悄跟着那管事太监去瞧瞧,结果那人便是这般,脸上肿了好大一块,”说着又使力去抚方子安的面颊,“大哥哥,你……你这脸看着和那人的脸……”

方子安心中一突,忙推开盈儿,勉强笑着:“盈儿,你先出去,唤宝儿请了太医来吧,大哥哥这病恐是会过人的,你别再来我这院了!回你自已的小院,让人生起炭盆,在炭盆里放一银盏醋,就好好在院里待着,别再乱跑了!”

盈儿听他说的惶急,心中也有些害怕,想起白日里见到的那病死庄户的惨状,登时毛骨悚然起来,急急点着头,一阵风似的跑去找宝儿了。

她一走,方子安又是浑身乏力,重重坐倒在床边,抬起酸麻的手臂,摸着脸颊上的突起,喉咙里仍是火辣辣的涩痛,看起来像是淋巴肿了,他脑子有些昏沉,这些日子都城外的鼠疫并没控制住,只是被太医院的医正们封锁了消息,又着兵士把染病村落隔离起来,病死的患者都被集中抬到城效化了,所以都城里仍是一派忙碌繁华的景象,可刚刚听盈儿说庄上的庄户已经染病而亡的了,方子安心中惊惧,只怕这鼠疫已经传入都城了。

因方子安圣眷正隆,所以宝儿夜半去请太医院的医正,倒是没费什么周折便请了太医过府,自盈儿着急忙火的跑去叫起了宝儿,方子安这院已经乱的一锅粥似的,宫女太监们顾不得方子安的禁令,都一股脑的涌了进来,掌灯的掌灯,熬醋的熬醋,有取了白酒满屋子乱喷的,有把帕子浸在煮沸的滚水里,再取出来替方子安擦试四肢的,这时他们根本顾不得害怕这病过人,方子安若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便是没染上病,只怕王城里那位也容不得他们苟活,所以一个个都是打叠起精神,生恐方子安就此不好了。

推书 20234-09-01 :一物降一物(浮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