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卓的是王八蛋。
姓卓的居然敢在他的酒里下药,喝得他糊里糊涂,一个没忍住居然把真话给说了。
幸好他哥没生气。
他哥既没打他也没骂他更没恨他不要他,而且还亲了他。
杨日昭在思然居的后门前面停住脚。
昭小爷的小脑袋里又开始隐隐作疼。
日朗比他年长,应该明白亲嘴唇是什么意思。
日朗比他酒量大,应该没醉到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杨日昭摸了摸嘴唇。
他装醉骗日朗抱他很多次,可他每一次都心里清醒得很。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昨夜日朗没醉。
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他借酒壮胆亲了他哥两次。
然后他哥回亲他了。
嘴唇上柔软的感觉甚至还残离了现在。
可日朗刚刚又说他是弟弟,将来还要娶王嫂!!!
日朗日朗杨日朗,杨日朗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杨日昭抱住头蹲在了墙角。
然后昭小爷狠狠地赏了自己两个嘴巴。
不管怎么说,日朗没有反对昭小爷亲他。
既然日朗没反对他占便宜,他就应该得寸进尺,再接再励的说。
况且日朗还回亲了他!
可他却只是乖乖听话地睡了?
他居然就那么听教听叫,心满意足地睡了?他扼腕痛惜,他捶胸顿足,他悔了啊。
他真糊涂到家了!
姓卓的是王八。
姓卓的害他喝高了犯晕,所以他才错失了毕生最大的良机。
杨日昭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跳进思然居的后院。
***
院内的还残留着昨日的酒席。
房门半遮半掩,杨日昭推门而入,屋内一片狼籍。
衣裳胡乱地散在地上、桌上,还有矮椅翻倒在一边儿。
杨日昭轻声一笑,朝屏风之后走去。
屏风之后是一双好整以暇地眼。
卓然趴在床上,双手支颐,笑眯眯地等着看昭小爷的大吃一惊。
“就知道是王爷。”卓然满意地坐起来,“王爷看得可还满意?”
“凌栈呢?”
“当然回去了,他还得上朝。”卓然毫不避讳地掀开被子更衣。
杨日昭转过身避嫌,冷冷一笑,“昨晚过得可还快活?”
“王爷吃醋了?”卓然诡笑着绕到日昭眼前,伸手一抱,“人家昨夜孤灯冷床,想极了王爷。”
“姓卓的,你找打!”
“冤枉,人家只喜欢王爷,怎么可能和凌大人授受不清嘛?”卓然说着大退一步,似笑非笑地望向日昭,“王爷昨夜过得可好?”
“姓卓的,你是真的找打!”
卓然哈哈一笑,按住了杨日昭的嘴唇,“讨厌,王爷什么时候才能当莫尘是莫尘?”
杨日昭一怔,迅速收敛起表情。
卓然眯了眯眼,“王爷须时刻记住,莫尘是王爷的莫尘。卓然已经死了,王爷忘了他吧。”
***
暮春的御花园,炫烂的花枝成团地点缀在一片深浅不一地绿上。
日朗和日进并肩走在廊下,讨论这一次的出行。
日朗的脸上始终挂着清浅的微笑。
日进微微蹙了蹙眉,站在廊间。
随行的小太监们退得远了。
日进走近廊前,凝望着眼前的棣棠,轻声念道,“棠棣之华,鄂不韡韡。”
日朗接到,“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兄弟俩相视一笑,日朗心情犹好,“要我做什么?”
“我又接到了日昭宿醉你家的消息。”
日朗风清云淡地一笑。
日进极低地说道,“这一次你我兄弟三人同去,极可能由他们对我用一出苦肉计,再构陷栽赃到你二人身上。”
杨日朗点了点头。
朝中一向将三人划为两派,两位王爷一派,太子一派。
两位王爷素来交好,太子略显孤立,当然这只是表相。
表相之下,暗流涌动,倘若太子意外出了事故,只要稍加渲染,罪名便可轻易落在两位王爷的头上。偏偏日进此次不止要处理亲家案宗,还要巡游江南,能作手脚的机会确实极多。
日朗问道,“可有具体消息?”
日进摇了摇头,“还不清楚,但我外公和魔教勾结已是不争之事实。只不过……”日进笑了一笑,“我未必愿为鱼肉,他亦未必为刀殂。”
日朗默了默,轻轻拍了拍日进的肩膀,“总会有别的办法的。”
“但我心已决。”日进轻轻抚了抚手下的木栏,“哥,你不会觉得我太心狠,很像我母妃吧?”
日朗仰头望向天空,“还记得爹爹说过的么,痛苦源自瞻前顾后,认准一条道跑到黑,也就幸福了。”
***
告别日进出宫。
小凌大人正守在宫门门口。
日朗寻了一间茶室,两个人坐下来点一壶茶。
茶是好茶,龙井的细叶飘浮在水面,青翠动人。
凌栈缓缓揭开茶盖,热雾腾起来,袅袅缭绕。
凌栈有些尴尬,“王爷,下官有不情之请。”
日朗爽朗地笑了,“但说无妨。”
“下官,想辞去本次的差事,留在京城。”
“本王以为,你还是随行本王为好。”
凌栈张了张嘴。
日朗微微一笑,“昭儿打算带着他一起去。已经安排了给事的缺,就归于你的辖下。”
凌栈的脸红了,目光默默瞟向窗外。
日朗端起茶盏,垂头品茶,“小凌大人放心,昭儿与他只是作戏,本王可做保。”
“只怕……戏作得久了、多了,便以为是真的了。”
杨日朗猛地抬起头。
6.出行
皇子们悄无声息地出城。
卓然被编入随行的队列中,远远跟在车队的后边。
凌栈就坐在他的对面整理文书。
卓然漠然地看过车厢,冷声一笑,“小凌大人不怕别人的闲话么?”
凌栈依旧埋头翻查着文书,淡然问道,“什么闲话?”
“在下是王爷荐来的人,小凌大人直接将在下越权安在身边,不正是闲话?”
凌栈微微一笑,垂下双眼,“本官不怕。”
“可在下怕!”卓然猛然靠近,挑起凌栈的下巴。
凌栈的目光无波无澜,平静地看着他的双眼。
卓然不悦地用力,凌栈的皮肤上立刻出现微红的指印。
凌栈蹙了蹙眉。
卓然一脸冷峻,“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我不会跟你一起的。”
“我知道。”凌栈拂开卓然的手指,“莫大人,这些文书还有劳你转抄,稍后即用。”
一摞文书被推到两人中间。
卓然错怔地坐下来,皱眉看着厚厚地一层折本。
凌栈抬手拿去最上层的几本,露出新表糊的卷宗。
卓然迟疑地翻开崭新的封首,内页不相衬地暗黄陈旧,工整的小楷记录着多年前的案宗。
卓然抬起头。
凌栈却错开了他的目光,“这就是你要的东西。”
“凌栈,这不是你该动的东西。”
“我也知道。”凌栈拾起笔墨,重新取过一摞文书,“我遮掩不了太久,你尽快看吧。”
卓然默了一默,最终翻开了案宗。
***
杨日昭安静地坐在车厢中发呆。
日朗和日进各捧着一本书,面对面坐着比赛安静。
车厢里静得连翻页声都极其剌耳。
昭小爷本想趁机占日朗些便宜,坚决反对三兄弟共处一室同进同出。
可日朗一口回绝他了。
日朗回得坚决,没有任何回转余地,昭小爷只好也捧着一本书,百无聊赖地陪着两位装模作样。
日进轻咳了一声,“昭儿似乎不大舒服。”
日昭咧嘴敷衍地笑了笑——你正是昭小爷不舒服的根源。
“大概是闷得。”日朗的目光依旧盯在书上,“除了上朝,他一刻都不能消停。”
日进轻声笑了。
日昭毫不客气地在桌下踢了日朗一脚。
日朗放下书,淡然说道,“莫尘就在后边,或者宣他过来?”
“我睡一会儿就好了。”杨日昭蹙了蹙眉,扯起放在榻边的锦被,郁闷地蒙到头上。
杨日进无声地笑了。
杨日朗轻轻拍了拍被子,尽力蹩住笑意,“这样睡会头晕。哥给你铺被,好好睡。”
昭小爷一个打挺坐起来,“咱们骑马如何?”
“不行。”日朗沉下脸,“此行我们三人必须形影不离,平平安安地出来,平平安安地回去。”
杨日昭沉默了。
日朗上一次失踪的感觉尚且深刻地留在心里。
“不如下棋吧。”日进微微一笑,从座下取出棋秤。
昭小爷终于眼前一亮。
日进让出与日朗对面的位子,倚到另一侧的椅上。
杨日昭脸上掩饰不住地兴奋。
杨日朗带着轻浅的笑意,从容地掂子布局。
杨日进微微一笑,把目光重新投回书上。
***
暮日微光。
车队停在郊外宿营。
卓然收好卷宗,伸出一个懒腰。
凌栈有些乏累,正倚在车厢上瞌目浅睡。
卓然轻手轻脚地退出车厢。
随行的臣工们正三三俩俩地聚在一起闲聊。
卓然站在马车的另一侧,微微动了动耳朵。
“和凌大人一起的那位莫大人是什么来头?”
“这你都不知道?还是你装道学啊?”
“当然是不知道了。”
于是有人指了指上边,又指了指下边,立刻引来一阵心领神会的窃笑。
卓然闻声理了理衣冠,从容地踱过马车,走到几人的面前,“请教几位大人,可否是在暗语?”
卓然站在金色的暮色中,朗眉星目。微微含起的嘴角似笑非笑,清远疏离。
几位大人张慌失措地站在车前,怔怔地盯住他的脸。
卓然微微一笑,拂袖朝皇子们的马车走去。
日昭正在和日朗角力。
日进负手站在一侧,似乎正在做评判。
日昭和日朗紧紧抓着彼此的肩膀,汗水在额头闪闪发亮。
卓然挑了挑眉毛。
昭小爷脚下一滑,杨日朗毫无防备地撞到了他的身上。
额头和额头重重撞在一起。
两个人叠手叠脚地摔在一处,昭小爷捂着额角,眉眼都筋在一起。
杨日朗顾不得爬起来,急急忙忙去查看杨日昭的伤。
两个人就地拉拉扯扯、推推搡搡。
大约考虑到马车和侍卫阻隔视线,杨日进只是站在一边看着。
卓然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子,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
有人正站在车前。
卓然眯眼看着,那人一脸的麻子,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
卓然绕到另一侧,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两人的脸。
凌栈脸色苍白地靠在车中,麻子殷勤地替他盖上毯子,还不忘占一占小凌大人的便宜。
凌栈抽回手。
那人得寸进尺地上车坐在凌栈的身边,伸手去探凌栈的额头。
凌栈闭着眼,一言不发。
卓然轻咳一声,走到车前,“凌大人,你的药取回来了。”卓然说着摸出两颗药丸,“赶紧吃了吧。”
凌栈点了点头。
那人自动自发地伸出手取药。
卓然合上手掌,“王爷吩咐下官亲自照顾凌大人。王大人,凌大人服药后需静养……”
王麻子识趣地退出了马车。
卓然放下车帘。
凌栈看着他的手,再次闭上眼。
“吃了吧,是安神凝气的补药。”
凌栈裹了裹毯子,“无妨,就是有些乏了。”
卓然笑了笑,坐在凌栈的对面。“凌栈,我不和你在一起,不意味着你可以随便地和别人在一起。”
凌栈的睫毛微微动了动,眼睛却并没有张开。
卓然移到他的身边,缓缓替他拉严毯子,“死心吧,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不为所动。”
“我知道。”
凌栈垂下头,默然靠在卓然的肩上。
7.萤帐
车队终于驶入宁王的封地,董家的老宅,太子外公,董国公家。
董家宽广,三位皇子各自分配的房间。
昭小爷终于脱离了老二的视线,看天天蓝,看景景美,心情舒畅。
和日朗一起,他很开心。
和日进一起,他很郁闷。
当着老二的面,昭小爷有很多话不能说,有很多事不能做,如今昭小爷终于又有机会和日朗独处了,小心情就像刚出笼的鸟一样活蹦乱跳,譬如此时,月亮清泠皎洁,正好与日朗对杯小酌。
卓然正站在不远的地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昭小爷心情甚好,悠悠走到姓卓的面前,“你又想玩什么心眼?”
卓然抬了抬手,袖中隐隐现出一些光亮。
“这是什么?”
“王爷随莫某来吧。”
卓然说完自顾自地转身。
杨日昭想了一想,还是跟上。
卓然带日昭转进后院。
院中支着一顶小帐。
小帐中没有灯,一片漆黑,杨日昭冷声一笑,随他钻进营帐。
卓然站在帐子中央。
月光从帐顶透过薄纱,照出一束光环。
卓然站在光环中间,非明非暗,微笑着张开了双手。
手心一片萤亮。
点点黄绿的光慢慢从卓然的手心升起,渐渐飞散到空中,飘渺如星。
杨日昭面无表情地看着。
卓然的双瞳似乎也如星辰般闪亮,“王爷,喜欢么?”
昭小爷立刻不假思索地回答,“很不喜欢。”
这里确实很有趣。
但更让人摸不定情况。
杨日昭冷眼等待卓然的下一步动作。
卓然微微一笑,又搬出一些靠枕,“王爷坐一坐,或许就喜欢了。”
杨日昭毫不客气地转身出帐。
卓然欠扁的嗲声果然在背后悠悠响起,“王爷不想与莫尘共渡一个颇有意趣的夜晚么?”
杨日昭转过头。
卓然站在光中,眉眼含义不明地弯笑,“莫尘知了,王爷是要和王爷……”
“你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卓然耸耸肩膀,悠然在靠枕中坐下,从黑暗中端出一杯清酒,“莫尘只是想忧王爷之所忧罢了。”
“本王有何可忧?”
卓然偏头微微一笑,再次伸入袖中,取出一只乌黑的布袋。
袋口张开,大群的萤火虫冲涌而出,荧荧点点地散落在小帐里面。
萤光照亮帐篷,四壁水墨寥寥,勾勒出原野、远山和奔腾的江流。
豆灯昏光,朦胧深远。
卓然握住杨日昭的手站在小帐中间,“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王爷现在可还喜欢?”
杨日昭听至无语,“你能不能换一首诗?”
诗是好诗,可除了此两句,没一句吉利的好话。
卓然哈哈一笑,“红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王爷可喜欢这一首?”
杨日昭不再说话,只是坐了下来。
卓然一再拉住他的脚步,应该不止为了讲些风花雪月。
卓然为他斟一杯酒,“下官想做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不知王爷有何想法?”
“什么眉目?”
“小则可报在下之私仇,大则……”卓然笑了笑,低头嘬一口酒,慢声道,“憾天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