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朗看向日昭。
日昭的目光正暧昧不明地落在那个像极卓然的莫尘身上。
日朗抽回手,淡然笑道,“也好。小凌大人,告辞。”
日朗大步走出了花厅。
日昭也急忙起步。
卓然蓦地上前拦住日昭的去路,哀怨地望向日昭的双眼,“王爷要丢莫尘一人在这里?”
杨日昭一个趔趄,差点儿趴在廊下。
日朗停住了,站在花径中看着他们,似乎也正等着他。
“等小凌大人审完你了,自己回园子!”杨日昭恨恨地咬了咬牙,压低了声音,“你还怕小凌大人吃了你不成?”
卓然当然不怕,他只是有点儿喜欢看杨日昭现在的模样。
杨日昭追上了日朗,兄弟俩并肩走出了园子。
卓然回过头。
凌栈淡淡一笑,厅中已经又更换了些许模样。
红木圆桌被搬入厅中。
精面小点配着龙井茶一并端到桌前。
紫米糕面上撒着嫩黄的桂子花瓣和洁白的糖霜。
凌栈从容落座,一言不发地掂起小点,就着茶自顾自地细嚼慢咽。
卓然静静地看着。
凌栈的脸上有他不熟悉的表情。
卓然笑了笑,撩起衣摆坐在了他的对面。
厅外绿柳成阴,阳光烂漫。
厅内暗香徐徐,简朴雅致。
很合适坐在一起。
安静地喝茶。
***
走出凌府,日昭立即拉住日朗的衣袖,“接下来去哪儿?”
“回宫。”日朗笑了笑,“今天早上父皇发了脾气,要把老二派回去亲自审讯他外公。”
杨日昭皱了皱眉,“是不是也要你一起去?”
毕竟那里是他哥的封地。
“嗯。”日朗笑了笑,转身又望一眼凌府,“小凌大人也会跟哥一起去。”
“我猜也是。”杨日昭低头甩了甩手中的马鞭子,“长路漫漫,正好做伴。”
杨日朗听得默然。
杨日昭也尴尬了,转过脸望向街面,强辩道,“还不是早晚的事。”
短暂沉默。
杨日朗突然放声大笑。
杨日昭早已满脸通红。
杨日昭也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目光闪闪烁烁,正有一眼没一眼地偷看他的表情。
“别笑了。”杨日昭窘迫地拉了拉日朗的衣袖,“我不就……”日昭的声音越讲越低,“说了一句实话。”
日朗爱怜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你若想去,哥也替你说一说。”
“也好,我还想带卓……”日昭顿了顿,掩饰地笑了,“我是说,能带着莫尘……”
日朗止住了笑容。
杨日昭怔了怔,倔强地偏过头,“若他不能去,我也不想去。”
“这可由不得哥。”杨日朗不悦地翻身上马,“这一次是公务,哪容得下你这么儿戏!”
杨日朗话毕甩马走人。
杨日昭一惊,匆匆忙忙地跟上去。
“哥。”日昭犹豫不决地叫了一声。
日朗果然停下马。
“杨日昭,”日朗径直盯住日昭的眼睛,“你知道你有多久没有称呼哥哥了么?”
“两年。我只是不想叫你哥了。”
“为什么?”
杨日昭沉默了。
“因为你觉得哥不如以前对你好了?不配当你哥了?就像你一直都叫日进老二那样?”
“怎么会呢。”日昭轻声地笑了,“你永远都是我哥。我们进宫吧。”
两个人默然无语地向皇宫行去。
下马石前下马,尚书房前听旨。
被宣进去的,只有日朗和日进。
杨日昭抬起头。
日朗正一步一步地离他越行越远。
殿门缓缓在眼上合上,挡住他的视线。
“皇弟!”日进捏着折子,急匆匆地赶到。
“皇兄。”日昭不冷不热地一笑,目送老二进门。
殿门一张一合,日朗的身影只一瞥过,又被挡进深宫重殿。
杨日昭低头笑了笑,轻轻赏了自己一个嘴巴。
4.一杯酒
早朝颁出的旨意,着太子总领老董一案,兼巡江南,皇长子杨日朗护卫同行。
思然居得到这个消息之时,大半的人工尚且半醒半睡。
卓然拢了拢衣裳,照例上到思然居最高的地方了望风景。
皇宫的重檐正反射着金光,闪闪发亮。
雾气还没有完全消散,街上的人影半隐半现。
一个人沿着花街缓缓来了。
普普通通的青衣长衫被清风鼓起,微瘦的人影飘逸如仙。
卓然似笑非笑地眯眼看着。
这人果然停在思然居的门前。
洒水扫地的小厮去应门。
凌栈被迎进院子,不自觉地抬起头。
卓然也站在栏前望着他,衣衫半掩,长发肆意地垂在身上。
凌栈笑了笑,低头走进前厅。
***
厅中有人麻利地上茶。
卓然懒洋洋地倚在门边,“小凌大人一早前来,不知有何喜事?”
“我想来看看你。”
“看什么?”
“什么都好,随便你想让我看些什么。”
卓然听得笑了。
“如果在下没什么想请你看的呢?”
凌栈直望向他的眼睛。
卓然的眼角带着似笑非笑的妩媚——妩媚是装的,似笑非笑才是真性情。
卓然毫不避讳地迎向他的目光。
凌栈依旧从容,不动声色,看不出什么感情。
“我一直在想,你究竟生活在什么样的地方。”凌栈站起来,走到客厅的一边。
檀木长桌上摆着古琴,深蓝色的琴穗几乎垂到地面。
凌栈伸手按上琴弦,“莫公子的琴艺冠绝京城,在下刚好也粗通音律,不知莫公子是否愿意赏脸与在下切磋切磋?”
“我若答‘不愿意’呢?”
凌栈垂下头,手指拂过琴弦。
音律清远,仿佛花下、月夜,一个人清泠泠地看着另一个人。
是卓然在林中为他弹的曲子。
“莫公子,我一直很想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
“……凌公子,能弹出全曲么?”
“不能。我只听过一次。”
琴声停了。
凌栈转过脸,默然地望向卓然。
目光里似乎有些什么。
目光里似乎又无波无澜。
迎着这样的目光,卓然站直了身体。
然后不自觉地拢严故意散开的衣襟。
杨日昭抱怨过许多次,小凌大人越来越有官样,果然今日官气十足。
卓然突然意味深长的笑了,“想学么?”
凌栈默不作声地转回头,把手指按在了琴上。
无声胜有声,此时讲话只能引来卓然夹枪带棒的攻击。
卓然了然一笑,“好,我教你。”
卓然走过去,握住了凌栈的手。
身体紧贴着身体。
卓然将下巴随意地搭在凌栈的肩上。
凌栈的身体带着不自然的僵直。
凌栈的脸微微发烫,带着不自然地红润,目不斜视地盯着琴弦上的手。
卓然轻声笑了。
凌栈浑身绷紧的弦在这一刻全部松垮下来。
“卓然,”凌栈收回手指,一字一顿,“和我一起吧。”
“为什么?”
琴声依旧流淌。
“你想要的,现在我都能给你了,包括福王能给你的那些。”
“凌栈,宁王能给你的我可一样都给不了你。”
“你知道我不需要。”
“也对。”卓然伸手抚过凌栈的脸,“小凌大人如今紫袍加身,班列三品大员,当然养得起一个男伶。”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凌栈不悦地大退一步。
卓然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依旧那副故意讨他厌恶的表情,仿佛只等着他恼羞成怒。
“也罢。”凌栈转念一笑,从腰上解下一块碧玉,“要本官养你也无妨。这块玉佩传自本官祖上,暂且留做定礼吧。”
“那也得先问过本王吧。”不悦地声音插了进来,杨日昭快步迈进厅内,粗鲁地将卓然拉到身前,“小凌大人了不起,公然抢本王的人。”
凌栈躬身行礼。
同来不止福王,甚至还有宁王,日朗。
“王爷误会了。”卓然柔声柔气地抚了抚杨日昭的胸口,“莫尘是请凌大人与莫尘配戏。”
杨日昭一声冷笑,“你当本王是呆子么?”既然日朗已经看到了此一幕,杨日昭下定决心,干脆让日朗看清凌栈的心思,长疼不如短疼。
“昭儿,”日朗居然笑了,还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当男人可不能这般。你喜欢莫尘,小凌大人自然也可以喜欢,既然喜欢,就堂堂正正地把人抢过来。”
杨日昭错愕地看向杨日朗。
杨日朗笑着贴近日昭的耳边,压低了声音,“相信哥,铁汉柔情。”
“可是,凌栈说要养他啊。”
这才是重点吧,怎么日朗不但无动于衷,还热心地教他怎么,怎么抢人心?
“感情可不是两军对垒,勇者胜,”日朗拍了拍他的肩膀,“否则就算缚住了身子也缚不住心。”
杨日昭放开了卓然。
日朗会这么说,日昭只想到一种可能。
他哥根本就不介意凌栈喜欢谁。
他哥根本就不介意凌栈!
杨日昭咚地一声跌进椅子,糊涂了。
他哥居然根本不在意凌栈?
可他哥日常只对凌栈称赞有加,难道昭小爷一直都误会了?
“姓卓的,给本王上点儿酒。”
昭小爷现在一团乱麻,原本清清楚楚的小脑袋瓜现在全都乱了。
厅中鸦雀无声。
杨日昭诧异地抬起头,卓然正哀怨地望着他,“王爷又糊涂了,人家是莫尘。”
杨日昭无语了。
“本王面前不必掩饰。”日朗笑着坐到日昭的身边,“昭儿,你这个法子可不好。哥告诉你,小凌大人酒量很好,连哥都未必喝得过他。”
杨日昭一声长叹,彻底颓了,陷在椅子里一脸铁青。
日朗和凌栈茫然地看着昭小爷的表情。
卓然突然哈哈一笑,“好,在下这就吩咐厨下做一桌好酒菜。”
***
酒喝至半酣,杨日昭倒了下去。
日朗了然地张开手,将昭小爷稳稳当当地接了个正好。
杨日昭喝醉了就会呼呼大睡,杨日朗摇摇头,解下长衫裹在他的身上,带他回家。
杨日昭靠在他的胸前,轻轻地打着呼噜。
杨日朗避开官道,绕回王府的后门。
后府里都是心腹,谁也不会多言多语。
杨日朗半扶半抱,将杨日昭扔到了床上。
杨日昭长大了,不复是随便伸手便提得起来的孩子。
杨日昭扁了扁嘴,红润的双颊因此鼓了起来,依旧像小时候一样可爱。
日朗忍不住捏了一捏。
杨日昭的双颊居然超乎寻常地发热。
杨日朗也热了。
有酒气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花街的酒果然都加了料,卓然那个人果然不得不防。
杨日朗抽开手。
杨日昭却突然张开眼,怔怔地看着他。
日昭抬起手。
手指碰到日朗的脸,慢慢划到唇上。
“日朗,”杨日昭咧开嘴,灿烂地笑了,“日朗,我果然又梦到你了,我一去思然居,就一定会梦到你。”
杨日朗错怔地站在床前。
杨日昭坐起来,小心翼翼地贴上杨日朗的嘴唇。
“日朗,我喜欢你。”杨日昭紧紧抱住杨日朗,脸和脸轻轻摩娑,“我在梦里,就会特别特别喜欢你。”
杨日朗默不作声地站着。
杨日昭再次贴上了他嘴唇,“可我一醒,我就不能喜欢你了,知道为什么吗?”
杨日昭低声地笑了出来。
“因为你是我哥,你是我亲哥。我要是喜欢你,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会很伤心,爹爹会很伤心,你们全都得恨我,讨厌我,不要我。”
笑声渐渐变成了哭声。
杨日昭抓住杨日朗的衣服,用力支撑自己站在日朗的眼前,“哥,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喜欢你,我越想不喜欢我就越喜欢,怎么办啊,哥?”
“别说了,睡觉吧,乖。”
杨日朗垂下头,轻轻地吻了吻杨日昭的嘴唇。
5.一盏茶
杨日昭坐起来,头晕脑涨。
“醒了?”杨日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昭小爷一个激灵,跳到一边。
杨日朗穿着亵衣靠在床头,手中正拿着一卷兵书。衣领敝开了一些,露出一点光洁结实地肌肉
杨日昭抱住头。
太阳穴正突突直跳,脑筋拧着转地疼,不清不楚。
杨日朗笑了,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你喝醉了。歇着吧,哥替你请假。”
杨日昭应声又趴回了床上,脑袋里一片混乱。
日朗放下书,掀被下床。
候在门外的侍女立刻捧上衣裳替王爷换装。
杨日昭趴在床上偏头看着,杨日朗迎着微熹的阳光,尤其明亮。
如果日朗成了亲,更衣的人就不再是侍女而是王嫂了吧。
就算日朗不在意凌栈,也总会娶个别的什么人回来。
杨日昭转转眼睛,嘿嘿一笑,爬起来拿过侍女手中的衣裳,“今日我替你更衣。”
侍女不知所措地站在床前。
杨日昭一手撵人,一手搂住日朗的肩头,“我亲自献个殷勤,好让你给我想个好一点儿理由,可不能说我醉了。”
“可以。”杨日朗说着张开了双手,“就说你小染风寒,病了。”
杨日昭扁了扁嘴,“上次你说得就是这个。老用这种理由,人家还当福王爷我是见风倒的病秧子呐。”
杨日朗忽地笑了出来。
杨日昭正赤着脚,亵衣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确实有点弱不经风的意思。
日朗取过外衫,披在了日昭的身上,“小心着凉。”
日昭轻轻动了动眉毛。
然后他埋下头,漫不经心地赞道,“哥,当你老婆可真好。”
“胡扯什么呢。”杨日朗脸上一红,啪地一掌拍在了日昭的头上。
“我哪里胡扯了。”杨日昭强梗起脖子,“对亲弟弟都这么好,将来对王嫂还不得好上加好?”
“那怎么能一样?”杨日朗伸出手揉在日昭的挨打的地方,“不论将来哥娶了谁,你都是哥独一无二的,”日朗微微一顿,“弟弟。”
两个人再也无话。
日昭埋下头,默默地替日朗整束更衣。
里衫,长衫,朝服。
杨日昭扣好腰带,坐在床前咧嘴一笑,“我哥真帅。”
“昭儿也很帅。”杨日朗垂下头,最终只是摸了摸日昭的额头,“睡吧,多睡一会儿,哥一下朝就回来。”
杨日昭听话地上床闭眼。
日朗替他掖好被角,转身走了出去。
***
门外传来日朗吩咐不得惊扰小王爷的吩咐。
杨日昭听着日朗的脚步声消失在庭院,一个打挺跳了起来。
清晨的浓雾尚且未散,人影绰绰,不走到面前几乎辩不清人脸。
杨日昭屏息静气溜出王府,直奔花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