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时我就已经下定了决心,我一定要杀了他!!
那时侯,我究竟多少岁?应该已经有十岁了,不对,或许要更小一些。
曾经有一段时期,这种事情频频发生,每当发生这种事时,他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面孔胀的通红,模样狰狞。
平时,他对我们确实很好,疼爱我们,关心我们的生活,也关心妈妈,是一个疼爱自己儿女的父亲。
而我不明白,那两张面孔是如何重叠在一起的,那张英俊而温和的脸,和狰狞到扭曲了的面孔为何会出现在同一个人的脸上。
可能连他自己也认为他很疼我们,认为他是一个尽责的好父亲,认为他那种像疯子一样,几乎快把人打死了的打法,仅仅只是一个父亲在教训不听话的孩子,但恐怕也只有他自己会那样认为。
从十一二岁的时候开始,他就总是说我的眼神像是瞧不起他一样,厌恶我看别人时轻佻的神态,厌恶我所有的一切,包括我的学业让他觉得失望。
他根本就不知道,我从小就有心理上的毛病和严重的洁癖,只要一和那些肮脏又愚蠢的孩子待在一起,就会忍不住想吐,时间一久,恐怕会直接进了精神病院。
我没办法忍受和那些不干净的同龄人混在一起,所以一个学期里,至少有一多半时间在逃学中度过。
像我这样的一个人,根本就不适合待在平庸而嘈杂的人群里,和他们一起接受教育,在我看来,学业唯一的用途,也只能当做炫耀身份的工具。
他把自己的愿望强加在我的身上,只要一不如意就滥用暴力,又把他自己的懦弱和无能掩藏在暴力之下。
在我十四岁的那年,姐姐离家出走了。
之后的一年里,我也离开了那个家。
我们都是在赚到了足够维持生活的钱之后,才各自离开家的。
真是可笑,失去一些,就必然会得到一些,在家庭暴力下长大的孩子,似乎总是比较深沉,有时甚至比成年人更深思熟率。
在我离开家之前,他已经得知我自己退了学,愤怒得像一头狂暴的狮子,认为我和姐姐都对不起他,一起辜负了他的养育之恩,居然自己吞了小半瓶安眠药。
他自己就是医生,知道什么剂量的药能致死,那小半瓶药最多只能使他连续几天昏昏欲睡,更何况他还洒了不少粒在地上,母亲却不知道。他只让我的母亲为他流泪,为他着急,从来也没考虑过母亲的心情有多焦急和伤心。
他罹患有很重的心脏病,如果我把他的药取走,再故意惹他大怒,令他心脏病发作,他就死定了。
我也曾想过那样做,母亲也许还能另嫁,不必再为这种懦弱的男人伤心生气。
但是,如果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是真心为他好,那一定就是我的母亲,母亲是真的爱他所以才能忍受他几十年,我杀了他,母亲一定会很伤心,因为考虑到了这点,我才始终没有下手。
为了找到能不留痕迹杀人的方法,我几乎翻遍了他所有的医书,或许比他自己都更熟悉那些书。
他的面孔日渐苍老,年轻时的壮志被生活消磨掉,可能在他的眼中,现实已经离梦想越来越远,生活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场平淡无奇的梦境。所以,他不敢面对现实,就借暴力和酒精来遮掩自的的胆怯和懦弱。
因为在我十三岁的时候,他就再也不能上手术台为病人开刀了,外科之中,脑外科的要求最精密,需要强韧的体力和灵活的手腕,就连普通手术也要五六个小时,最长甚至能经历过十多个小时,手术刀的尖端只要稍微有些偏差,就会导致完全不同的结果,所以无论多长时间,都必须保持冷静。
他的情绪比以前更不稳定,心脏病日愈恶化,随时都有可能发作,所以只能辞退了外科主任的职位,在放下手术刀之后,那双稳定灵敏的手已经再也没有了作用。
他身为一个优秀的脑科医生,是曾经用他的手,把很多人从濒死时救了回来,但他也用那双手,多次毫不留情地毒打我,狰狞的就像是要杀了我一样,丝毫不把我当做亲生子。
每当我看到他的脸,除了厌烦和憎恨之外,还会产生另外的一种异样的觉,这也许是我们之间的血缘在作怪,我想,即使没有母亲的原因,我也始终无法下的了手。
我告诉自己,大人有时候比想象中还要脆弱,他们也有承受不了的事情。
但我却无法谅解他。只因为他无法找到梦想与现实之间的平衡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而使我们成了间接的受害者。
以前在梦里,我时常梦见自己杀了他,在不断用土掩埋着他的尸体。
我一直觉得,如果我还是只有十一二岁,一定会什么也不想就杀了他。
张音正好帮到了我的忙,他之前肯定没有想过,他的儿子居然靠被女人养来赚钱,也多亏他相貌方面的遗传出众,我才能靠这点不饿死在街头。
我和他不一样,我不会试图用暴力来掩盖自己的懦弱,也不喜欢整天穿着白大褂给毫无关系的人开刀,而且丝毫不把他认为是可耻的事当做羞耻。
家里的关系很不稳定,时好时坏,到我走的时候,我已经和他有半年没说过话了,母亲一直都很伤心,希望我们能重归于好,但我明白那不可能,也知道他和我都让她很伤心。
虽然当时张音突然出现在我家里,确实令我感到很意外,因为那时我还没有完全做好离开家的准备,但她也让我省了不少的口舌。
一切都如我所料,我被赶了出去,他一定不知道我当时有多么高兴,既然我无法下手杀他,就只能从此不再见他,或许当他真的贫困潦倒的时候,我还会帮他一把,毕竟他还是我的父亲。
然而我的心就像破了一个大洞,空荡荡的,怎么补也补不回来。
年幼时的记忆就像噩梦一样,时常会浮现出来,一想起来当时的事,我就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情绪很极端,总是无缘无故的哭起来,为什么会哭,可能我永远不会明白。
他提着一根钢管,面孔狰狞的模样,究竟对我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我也无法得知,身体上的伤害或许总有好的那一天,但在心里造成的裂痕却始终也无法结疤,明知道自己已经变的很强了,却仍然感到很脆弱,所以我只有不断的使自己变的更坚强。
〈为何会忽然想起这些事?难道是因为甘贝尔死时候的模样太可怕?〉
我披上一件黑色的睡袍,怔怔的望着镜子,想使自己从回忆中清醒过来。
但不管我怎样做,却始终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恍惚之间,我仿佛又感觉到了自己仍然是那个受别人的欺负,也只能用眼睛瞪对方的小孩子。
我从卫生间里走了出去,外面起居室的装饰仍然赏心悦目,淡灰色的针织地毯和轻纱令人感到很舒服。
〈如今的我,已经不再像幼年时那样脆弱了。但甘贝尔的模样……看上去确实似曾相识……〉
〈以前曾经有过相同的情况……啊!那是小时候的事情。〉
怪物,吸血鬼之类的生物即使可怕,比起人来也要好上许多,同类才是最可怕的,真正能让我感到恐惧的大概也只有疯子一样的人,比如甘贝尔。
我大大地叹了口气,就像是雕像一样,站着一动也不动。
接着,我坐到床沿上,用手按住头部,慢慢地回忆起那时发生的事情。
〈那段可怕的回忆,我原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
没想到噩梦一样的光景只是潜伏在脑中,一经刺激就会重新冒出来。〉
当时我读国中一年级,那是个异常炎热的夏季,再有一个月学期就会结束。
我就读的那所学校,是所小学一直升到高中的私立,我只要通过升学考试,就能直升到高中部,所以我丝毫不认为经常不去学校有问题。
中产阶级家庭长大的孩子,似乎也总是特别混蛋,没有见识,而且以欺负别人为乐。
可能是因为我在一个学期中,最多只有一个月到学校去,长相又像女孩,性格在其他人看来或许太嚣张,让别的男生看了觉得不爽,所以,我非但被孤立了,还被其他人欺负。
如果是公立学校,或许还会好一些,偏偏那是所私立。
中有一个家伙似乎是独生子,他可能被他的父母宠的过份了,不知道为何,总喜欢带着一群跟班截住我,然后找我的麻烦。而在那之前的一个月里,我的心脏已经检查出来有毛病,所以心情很低落,非但恨这种遗传自父辈的缺陷,还认为自己随时都会死。
再加上被那种我十分瞧不起的家伙欺负,而且被欺负的很惨,这些事几乎把我逼疯了,我下定决心,一定要让他受点教训。
当时,父亲从医院带回来一种溶液,那是一种走私药品,是从患有恶性脑肿瘤,想要寻死的重病患者那里搜出来的,当药物无法抑制越来越痛苦的折磨时,很多患者都会想死,这种事情时常发生。
他准备在第二天就把这种危险的药品上缴给医院,所以带回了家里来。
那种溶液,和大包的一次性的注射针筒搁在了一起,被严密的锁在玻璃箱中。
这种事,我已经司空见惯了,我用偷来的钥匙把玻璃箱的锁打开,偷出了一些溶液,随后把那种小碟子上的溶液小心的吸入注射器里。
针头往上面压出泡沫,我已经知道它能用来做什么了。
半夜里,在把一切都恢复原状之后,我就找到了那个欺负我的家伙家附近,之前我曾经多次半夜到他家附近观察,知道他有一个习惯,半夜不喜欢关窗。
可能是因为他的家也和我家一样,外面都是有铁护栏的庭院,所以他房间的窗户外面并有装护栏。
我爬进庭院的铁护栏,从半开着的窗户跳进了他的房间里,他睡的就像一头死猪,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死期就要到了。
这种溶液是十倍的浓缩液,必须先稀释十倍,然后才能做成溶液。它的适量是五巴仙,溶液五巴仙的时候,是能刺激大脑中枢神经而令人产生幻觉的化学合成剂,可以使人飘飘欲仙,神经亢奋,仿佛已经美梦成真。但如果份量加重十倍,就足以令人发狂致死。
我还是头一次感谢父亲随口说出来的那几句话,可能是他想让我也成为一名医生,所以从不吝啬告诉我类似的知识。
那个家伙睡觉的时候习惯翻身,使我在旁边吓了一跳,手掌心里全是冷汗。
我小心的等待着,在确定他不会醒来之后,卷起他的睡衣袖子,在他的手臂上刺了一针。
之后,我爬出了窗户,躲在窗外等待着看他的反应。
屋子里静默了一阵,他开始呻吟,身体剧烈的颤抖着,脸上出现血一般的红潮,突然睁开了眼睛。
霎那间,他从床上坐了起来,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声,那声音一直在房间内回响,简直不是人的声音。紧接着,他从床上跳了下去,我全身凉飕飕的,连头皮都在发麻。
他突然向前面冲过去,头和身体的正面撞在墙壁上,我像是看到了噩梦里的景象。他只摇晃了一下,又开始尖叫,然后往别的地方撞上去,莽撞的在房间中继续走动。门外传出惊叫声,他的父母醒了,从外面冲进房间中。
他的父亲,一个强壮的男人,一边大叫一边抓住他的手,似乎想制止他,却像人偶一样被他撞的飞起来,身体落下,重重磕在床角上,头上往下流血,一动也不动。
他的母亲吓坏了,捂着嘴巴,呆站在旁边。
我从窗户外看到这一切,两只手攥紧,几乎愕住了,他在墙上撞了六七次,额头崩裂,鲜血流了满面,面孔凄厉。就像恐怖电影里的场面一样,他接着朝前面走去,那面墙壁前是巨大的鱼缸,许多鱼在里面游动。
他就那样直挺挺的撞了上去,先是玻璃破裂的声音响起,水哗啦哗啦的流到地上,鱼缸的裂痕才逐渐显出来,玻璃蛛网一样裂开,他的身体插在鱼缸里,锐利的玻璃片切断了他的喉咙,他发出呻吟,然后,似乎是死了,一动也不动。
房间的墙壁上全是血,地面上也全是血,水和血混合在一起,鱼在血水里跳来跳去,发出'趴踏'的声音,从房间外透进来的光,使这一切都若隐若现。
他的母亲呆站着,过了一会儿,陡然大哭起来,发出悲痛欲绝的尖叫声。
我全身都麻木了,但我知道再不走,自己就会被发现。
之后,我是怎样爬出外面的铁栏杆,把针筒扔进路边的垃圾筒,这些记忆都很模糊,我只记得回到家中后,就马上跑进了卫生间里,放了热水,把全身都洗了一遍,但是无论怎么洗,身上都仿佛带着一股血的腥味。
一直到现在,当时的每一个场面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初始只是想让他精神错乱,变成一个疯子,并没有想到要杀他,然而,既然他真的死了,那也没有办法,反正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是我给他注射了药。
但在最初准备做这件事的时候,我确实没有考虑过后果。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后悔过,但那些场景,却时常在我的噩梦里出现,他的脸和许多充满痛苦和绝望的人脸一起出现,从黑暗后面慢慢的浮出来。
然而,我的梦是大杂烩,什么恐怖的东西都曾经在梦里出现过,所以我并不是很在乎。
如果那是他的鬼魂,那他选择的报仇方式就选错了。
他那时的情况,和甘贝尔的情况很相似,一样的面目狰狞,都力大无穷,像是把身体里潜藏的力量全部都榨了出来。
〈这是为什么?〉
我捂着发疼的头,在床上坐直了身体,把那些记忆都从脑中赶了出去。但他死之前的模样,仿佛又让我想起了一些事,一些很关键的事情。
〈这两件事情很相似,使人有种感觉,曾经发生过的事又重复了一遍!两次,两个人都是力大无穷,像发了狂一样,我用那柄象牙穿透甘贝尔的心脏之后,她居然还能拿着冰锥朝我走过来。〉
〈对了,这样的相似,难道甘贝尔也吃了迷药!〉
我骤然从床上跳起来,先拿起床旁边柜子上放置的电话,给土王手下的那个胖子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杀死芙洛拉的人是甘贝尔,接着,没听他在罗嗦的说些什么,立刻就放下电话。
我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再去米尔亚娜那里看一下。
我换好另外一套衣服,再把房间中的一切物品都恢复成我住进来之前的原貌,又将那个并不大的行李箱塞到了床底下去。
随后,我从二楼走下去,目光随意扫视着大厅内的环境,这里和我来之前并没有多少不同。
当我打开房门,准备出去的时候,突然看到有四个人,此刻站在两坛白山千鸟的旁边,似乎正打算敲门。
其中的一个人,竟然是这所学院的院长马里埃,我一开门,他们的视线立刻齐刷刷的朝这边看过来。
我靠在门旁边,微微偏着头,问道:"找我有事?"
那四个人似乎都呆住了,我觉得可笑,咳嗽了一声,他们才回过神来。
其中一个人先走上前来,他是个三十几岁的中年人,看他的装扮,似乎是瑞士警方的人。
我又瞥了马里埃一眼,难怪他会满脸不悦。
我没等他先开口,冷凝地道:"是我用象牙刺穿了甘贝尔的心脏,但那纯粹是正当防卫,你们没权力问我任何的问题,剩下的我什么也不知道,现在我要去办一些事,别防碍我的时间,马上让开。"
我把态度稍微调温和了一些,对马里埃道:"这里太危险了,我会马上递交退学申请。"
包括马里埃在内,那四个人又同时愕住了。
我重重带上了房门,心里感到可笑,从他们身旁绕了过去。
如果是其他人,至少不是这个学院里家世显赫的学生,当着他们的面对他们说出这种话,一定会引起所有人的强烈反感和不满,即使真的不想说什么,在威吓和警告面前也不得不低头。
但偏偏特权就是有这点好处,只要后面的人不垮,就能肆无忌惮的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