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尘猛一晃头,陡觉头上一轻,便觉清醒。
忙抖剑一下刺向阿盈小腹,岂料她却不闪,噗的一声,正撞上剑锋,穿腹而过。
冲尘一惊,只见面前红光一闪,竟是空无一物了。却原来是阿盈一个幻影。
真身却是扑向李佑道那个。
他心下一紧,慌忙中挥剑便向那个红影追去。
大石下一个黑影挡在李佑道面前,劲风呼喝,却是玄君起身抵挡。
阿盈衣袖鼓风,死命猛击,毫不留情,玄君抵挡两下,竟也不支。只听她袖上更是劲风呼啸,堪堪便要拂上地上无力躺卧的李佑道。
冲尘更是焦急,长剑飞驰,擦过身边铁链,引得一片火弧耀动,直往阿盈背后飞去。
阿盈听得背后劲风声音,竟然不避。
左袖鼓风,一瞬便卷住玄君袭来的双掌,一卷一抛,连贯有力。把玄君震的口中鲜血淋漓,直飞出去。她右掌已然拍到李佑道胸口。
冲尘大叫一声,想要抵挡,却也不及到的近前。
只听得膨的一声巨响,却是火弧一记直中阿盈背后,她也一掌正正拍上李佑道前胸。两人相对,面前一片血雾弥漫,双双倒在地上。
冲尘也飞身赶到,低头扶起李佑道。
只见他胸前衣襟鲜血淋漓,已然浸透,面目青白,点点血迹触目惊心。
阿盈也是倒伏地上,身旁鲜血蔓地,轻红罗衫已成鲜红之色。却仍是不住撑扶,想要跃起,只是伤重,抬得几下,只举起头来。恨声道:你个死牛鼻子。便是前世与我有仇,这般害我。
冲尘恼怒已极,也不答话,举剑便要砍落。
却觉李佑道颤颤伸手,拉住自己袖子,轻声道:你且停手。
冲尘怒道:她这般行径,你还怜惜她不成。
李佑道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吓的冲尘只得停手。伸手扶他脊背,慌忙中只能度些真气过去。急道:师傅,你怎样了?李佑道深吸口气,颤声道:却还不妨事,你切勿伤她性命。说到底还是我欠了她的罢了。
说罢微微抬手,往怀中便摸,只是伤重,举不起手来。
冲尘只得抛下长剑,伸手入他怀中:你要什么,我给你找。
李佑道微微一笑,道:我怀里两道灵符,你于她用上,她死后便可投胎转世,轮回做人。你拍散了她元神,叫她形神俱灭,实在是重了些。
冲尘不答,伸手从他袍子中捏出两道符来,却是朱砂所写,上面犹有点点血迹。
阿盈伏在地上听他话语,愣得一愣,大声惨叫,笑的凄厉:你这样便还清了么?若我有来世,定不饶你。你欠我的,要如数还来。
李佑道笑道:说得也是。若不是我当年挑战河妖,若不是我当年意气用事,弃你于不顾,你也不至到的如此地步。今日这样孽障,便让我一力承当,了断便罢。说罢轻轻扯动冲尘衣袖,道:冲儿,你去吧。这符给她用上,便一了百了,再无烦事。
冲尘应了一声,起身持咒向着阿盈走去。
阿盈满眼怨恨,挣得几挣,始终不能起身。只眼睁睁看着冲尘走近,不由厉声大笑,夹在雷声之中,极为骇人。
同归于尽
雷阵中雷鸣阵阵,电光闪烁,遮不住阿盈笑声凄厉,只让人心惊胆寒。
却更遮不住一个声音,平缓悠然,声声入耳,直比雷电之声更清朗明晰:且不着急,我有话说。
阿盈伏在地上,厉声叫道:你来了么?
那声音慢慢道:我一直在这里。
阿盈似乎一怔,又是一阵大笑,只笑的几乎窒息,鲜血从嘴角缓缓流出:我便知道你非善类,果然如此。
那声音依旧平缓:你我同类,惺惺相惜。
阿盈却不回答,抬头对上李佑道眼神,一字一句,犹似切齿:死牛鼻子,今日之孽,你我同担。
冲尘微微一震,听那那声音似乎熟悉。只觉脊背一阵凉意,直入肺腑。不觉停下脚步,抬头向那声音望去。
只见一个身影隐在雷阵近前,清长消瘦,负手而立,眼神闪烁,炯炯有光。虽在电闪雷鸣之中,却一点也不逊分毫。
他只听远处轻玉一声惊呼,竟带恐慌:承兮!
承兮微微点头,却不理睬。只缓缓往雷阵中便走。
身旁火电交错,他袍袖轻拂,一一避过。脚下交错游弋,踩得也是八卦阵法。
毫不费力便到的阿盈身边,低头看她,仍是毫无表情:我答应你收了这些人,此时出现,也不算违约。
阿盈笑道:正是,你来找我,谈得条件,却也没说保我平安。只说帮我收了这几个。可真是聪明得紧。
承兮微微叹口气,道:你原是聪明谨慎。只被仇怨□蒙了眼睛,才会这样大意了。实不该是修道之人的做派。
低头俯身轻轻纠起阿盈衣衫,把她扶起坐于地上,仍旧不紧不慢,道:你且放心,我与你谈妥的事情必定履约。你引得他们上来,如今也算功德圆满。我得了那聚澜珠,便与你陪葬。再把那俊俏小子和那老道士也与你陪葬。你得你的珠子美人,我得你们的道行,咱们各得其所,好得很。
阿盈撑得几下,终究无法起身,只得恨恨道:是我与虎谋皮,得此下场,原也怨不得别人。又转头看看李佑道,咯咯一笑,道:死牛鼻子,你看,咱们两败俱伤,却让渔翁得利。
李佑道摇头叹息,道:你怎的信他,却是不该。
阿盈只是喘气,却不回答。
承兮仍旧不急不徐,道:你们也不用急着现下叙旧,等我把你们送走,路上慢慢再说不迟。
说罢伸手抵住阿盈脊背,一道白光冲天而出。
冲尘却是见识过,他要吸阿盈元神了。他手上宝剑一挽,便要冲上,却觉厉气弥漫,浑身刺痛,每进一步都觉困难。
承兮脸上青色渐重,阿盈头上紫气莹然,元神已然隐隐浮出。承兮张口便吸,阿盈竟是不夺,任由他渐渐吸取。
冲尘大急,以承兮现在法力,再吸了阿盈千年道行,只怕自己这一干人等就要遭殃。
形势危急,也不及细想,伸手便把手在剑锋上一划,就了鲜血,在剑身上勾画符咒,在厉气中劈空前行,往他们方向便去。
却见阿盈头上紫气已然被承兮吞入大半,她脸色灰白,便要散型。
承兮脸上隐露喜色,显是自得。
眼看便要把紫气尽数吞入腹中。却见阿盈猛地双目一睁,纤手微扬,一蓬金色直往身后飞去。
事出突然,便在一瞬之间。
承兮眼见功成,竟然不防,距离又近,慌忙中往后一仰,避过大半,却有一半尽数钉入他身上。
阿盈头上紫气猛然放松,仍浮在她身躯之外。却是她全力一击,再无力驾驭元神了。
冲尘只觉身前一轻,阻力便减,大喝一声冲到近前。
听到李佑道背后叫声:用符!
他不及细想,伸手便在阿盈背后拍上一道黄符。阿盈身体微微一动,只稍稍抬头,声音也极细微:臭牛鼻子,还这般妇人之仁。你送我入了轮回,那我便回头与你算账。咱们便清不了了。
李佑道正色道:你来世投个好人家,好好做人罢。
阿盈微微娇笑,几不可闻,片刻间形神俱融,紫雾散尽。只有半枚聚澜珠落在土中,幽幽蓝色。
冲尘俯身便去捡拾,却听电声轰鸣,一股劲风直冲脑后袭来。
他身子一矮,就地一滚。只听身后一阵哄然之声,烟尘飞扬,石屑纷飞,身上几处刺痛,却是被石块擦了几道伤口。
仓皇之下不及回头,一连几个跟斗过去,背后才稍稍无声。
回头细看,只觉一阵眩晕。
阵口外一条巨蟒擎于天地之间,黑鳞闪闪,眼神如电,一股腥风弥漫四周,几欲让人窒息。
只见它身体猛摆,蟒尾如巨鞭一般,抽在石阵之中,顷刻间阵阵烟尘,石头碎裂,砸在铁链之上,更是电弧四溅。冲尘只觉可怖,几乎乱了手脚。
慌乱中只听李佑道声音缓缓响于空中:他中蝇毒,现了原形。你打他七寸。
冲尘举剑便上,与那蟒尾纠缠一处,削砍切劈,却不及那蟒尾灵活力道。虽几剑中的,却只换的更加猛烈抽动,更是漫天腥臭劲风,想要靠近也难,更无论七寸了。
他情急中引动阵中铁链,只想就得闪电,击中巨蟒。
那承兮虽现原形,却也心智不乱,只在阵门外以尾纠缠,却不再进来了。铁链长度有限,竟然也无甚作用。
转眼间石阵支离破碎,眼见便要毁损。
冲尘更是焦急,只怕阵若毁损,师傅轻玉便无防护,几人伤弱,怎是承兮对手。
他一时疏忽,中的蝇毒,现了原形,此时最弱,不趁机除去,一旦他去毒恢复,只怕几人俱都无望。
心中盘算,只更焦急,一阵猛攻,仍是丝毫不占便宜。
身边又听一声呼喝,却是玄君也带伤加入战团,也是一脸焦急神色,自是知道时机紧要,一旦失去便满盘皆输了。
两人相视,却无良策,只有硬攻,只希望引他入阵,引发霹雳,收了他去。
那承兮却是狡猾,只在阵外趁机甩弄,无论怎样纠缠,只是不往里来。
两人越战越是焦急。
又见承兮身子一震,一蓬金色从鳞片中飞出,扎在地上,却是阿盈的金针。
玄君回身躲过承兮尾鞭劈扫,眉头紧皱,道:他这就逼出毒针了,在过片刻,只怕就要恢复。得尽快引雷霹了它,否则我们都不是对手。
冲尘一剑撩上,应道:我飞身上去,以剑引雷,拼得与他同归于尽,也总好过大伙俱都丧命。
玄君叫道:我去。
冲尘不答,转身便要御风。只听一阵劲风兜头压下,却是承兮紧紧纠缠,他纵不起身来。只能飞身一旁,避过一击。
玄君也被顺势横扫,只能仓皇闪避。
两人跃跃几次,怎奈承兮奸猾狡诈,紧紧钳制,苦无机会。
再战一会儿,两人俱都精疲力竭,只能勉励应付,眼看便要落于下风。
空中却有一团青影,悠悠飞出阵外,直向那承兮的头顶飞去。
黑发上隐隐绿光,伴得哗哗声响,却是轻玉。
待得飞近巨蟒,伸足一甩,脚下一条银链飞起,朝着巨蟒晶亮的眸子击去。
巨蟒一声长啸,侧头避过。他却就势伸足战上巨蟒头顶,随手纠扯,生生扯下胸前银链,抓在手中。
脚下藤蔓纠结,紧紧缠在蟒头之上,那蟒蛇急急摆甩,却是不脱。
冲尘玄君齐声大叫,轻玉凤目莹然,回头轻笑,似乎自言自语:收与不收,要看天意。
伸手便把银链抖的笔直,直插云霄。
一阵霹雳雷鸣,弧花四溅,天地只得一片银白。把个顶峰晃得便如白昼一般。
冲尘只觉一阵冲天巨浪袭来,身体往后便到,眼前之余一片漆黑
聚魄
天地浑噩,弥漫阴沉。
冲尘蒙蒙醒来,睁开眼睛。
云层依旧密布,压在头顶。闪电倏来倏去,犹自绮丽。空气中一股焦糊味道,随烟弥散,只让人冷透肺腑。
他微微闭目,只不想醒,不想看,不想听,宁愿自己也便成了灰烬,在空中飘飘散散,无知无觉。
也不知躺了多久,眼前一晃,玄君面容印在眼帘。
俊脸蒙尘,星眸晶亮,满是灼灼关切之意。
身子一轻,被他抱在怀里,听他急切呼唤自己名字,却觉遥不可及,懒懒的只不想答。身体又被晃了几下,仍是木木的毫无生机。
玄君急急半晌也无回应。又觉放了手起身去了。
冲尘依旧躺着,痴痴呆看天际。轻玉也化了烟尘了么?也不知飘在那里?眼前?身边?天际?
又不知过了多久,玄君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冲尘,你不要师傅了么?道长还好好的,你也不管了么?
师傅?冲尘皱皱眉头,还有师傅?
又听李佑道声音远远的,似乎并不真切:冲儿,起来。我有话说。
师傅,还有师傅,冲尘微微动了动指头,还有师傅。
冰粒子嗖嗖打在脸上,沁凉入骨,些些疼痛,他稍稍晃了晃头。
又听见李佑道声音微微传来:起来,冲儿。
起来,师傅叫自己起来,他抿抿嘴唇,挣扎着以肘之地,艰难抬起身来。
转头看去,玄君扶着李佑道远远的坐在碎石堆中。
满身尽是黑红之色,浸满了青青长袍。
他毫无知觉地抬起身子,脚下软软的,仿佛踩在棉絮之中,摇摇晃晃朝李佑道走去。
到的近前,慢慢伏低身子,微微靠上李佑道,眼神依旧迷离,混不知看在那里。
便如一个提线木偶一般,呆呆木木毫无生气。
李佑道轻声叹息,伸手抚他凌乱黑发,柔声叫道:冲儿。
冲尘轻轻嗯了一声,眼神无光,仍不知看在那里。
李佑道又叹口气,道:冲儿,为师命已不久,这些话十分要紧,你要细细听,牢牢记。可听仔细了?
冲尘微微一怔,仿佛回过神来,看看李佑道,伸手抚上他后背,摇头道:师父长命百岁。我便找遍天下,也要治好师父的伤。你可不能离开我去了。
李佑道微微摇头,道:那阿盈蝇毒已然不轻,又有这雷震之祸,我便是法力再强,也难再支持。
冲尘呆呆看他,却不悲戚:师父也要去了,轻玉也去了,那我和你们一起去。
李佑道又叹口气,口气却是严厉不少:轻玉修得男身,虽与你有缘,也是不伦之事。阴阳反背,大乱乾坤之纲。你这道是怎么修的?
冲尘又一愣怔,眼神却是不同刚才浑浑噩噩,霎时晶亮起来:我原也不知,现下他去了,我才知道,没了他我也活不成。他是女子我这般爱她,他是男子我还是这般爱他。
李佑道呆呆看他半晌:真真是我造的冤孽,却让你受着苦楚。你这痴儿。
冲尘不答,低头靠在他肩膀上,体内充斥真气,缓缓向他背后度去:师父,你别离开冲儿去了。我先给你治伤,等你好了我再去陪轻玉。
李佑道看他一眼,回身向玄君道:玄君,劳烦你去把阿盈那半颗聚澜珠拾起来。再去灰烬中寻寻,轻玉那半颗可还在么?
玄君轻轻应声,松了扶他的手臂,抬身在灰烬中找寻起来。
李佑道仍旧靠在冲尘手臂上,得他真气助力,在体内微微循环,张口吐出一口黑血。
朝他微微摆摆手,道:我现下说的,你要好好记住,不许松懈。
冲尘轻声应了。
只听李佑道缓缓吐口浊气,强打精神,慢慢道:一般人畜雷击之下自是必死无疑,轻玉却并不见得毫无生机。他元身为槐,本为木道。木有屈伸之能,司生机兴发,本能够夏生冬藏。有道是枯木逢春,只要根茎不死,即便雷霆火烧也可重获生机。
缓得一缓,又道:聚澜珠与他五行相合,又是地下灵气聚集所成。你将它带回轻玉原身之处,将它埋与树下根系。在树西二丈处为中,以五行方位为阵,北引漾泉,西埋金沙,南点灯长明,中心覆谷。此阵与世间之势相合,可吸日月精华。尚有一线生机。成与不成,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说罢又是一口黑血喷出。冲尘一怔,真气更是源源不绝,往他体内灌去。
李佑道稍稍喘息片刻,伸手摆摆,示意他罢手。
玄君此时手捧两个半颗聚澜珠回来,抬眼看看李佑道,把珠子递与他手上。
李佑道伸手接了,双手合拢,珠子竟似水滴相汇,逐渐合而为一,直至毫无裂缝,就如不曾裂开一般。
他缓缓把珠子交与冲尘手里,微微合上眼睛,已然疲惫不堪。
玄君拍拍冲尘,俯身背上李佑道。
冲尘就手收了聚澜珠,两人双目对视,心意相通,转身匆匆下了顶峰,即刻御风,飞到了原先栖身的茅屋之中。
李佑道却一直未醒。
冲尘呆呆立炕边,看着他渐渐呼吸衰弱,缓缓的深吐轻吸,慢慢的没了生机。
玄君心中伤痛,眼泪夺眶而出。
冲尘却不悲切,轻声道:师父羽化而去,了了孽缘,得了正道。
深深磕头,转身在门外堆了树枝柴薪,看着李佑道随火而化,收了灰烬,藏于罐中,井井有条,丝毫不乱。
转身看看玄君,柔声道:我回去陪师父轻玉,你可来么?
玄君伸手拉他,道:我自与你一起,陪你等轻玉回来。
冲尘微微点头,凄然一笑,眼神空蒙,手却紧得一紧。
玄君只见他腮若刀削,秀眉簇结,虽只几日,却觉苍老。
尾声
深冬,玉漾山寒意入骨,清雪飞扬。
漫山枯枝荒草,朔风瑟瑟纠拂,遍地荒芜,冷冷凄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