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就曾经说过,你天分极高,虽然看起来不如宁王、梁王他们几个那幺聪慧,但是却有悟性,在大事上又
不胡涂,能拿得定主意。父皇极为赏识你,本来是要给你实授职位的,不过却被朕拦下了--理由是你年纪
太小,尚不足委以重任......」
朱槿张了张嘴,意欲插言,朱棠抬手止住了他,道:「听朕把话说完。当时,朕考虑到父皇年事已高
,几个皇子都在争这个九五之尊的宝座,朕知道你一向没有那种野心,所以更加不愿意让你卷进哥哥们之
间的纷争里去。而朕又封了燕王,远在千里之外镇守北方,就算是有心护着你,也鞭长莫及。」
朱棠说着站起身来,在偏殿中缓缓踱步,一面继续说道:「但是,现在情况却不同了。你已经长大成
人,应该出去历练一番,替朕分担一些责任了。远的且不说,就是眼下漕银这个案子也很棘手,朕担心刑
部的缉捕行动不会有什幺结果。」
朱槿略微一思忖,已经明白了其中关键所在。
第一批漕银一百五十万两,失踪二十多天才见上报,之前那些负责押解、沿途负责转运的官员都干什
幺去了?第二批漕银就更加离奇了,整整十万两黄金,不是个小数目,眨眼间便毫无踪影--究竟是什幺人
能够把这件事情做得如此干净利落,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呢?
「皇兄的意思是......」
「朕怀疑有人内外勾结,故意造成漕银被劫的假像,其实却是监守自盗!」朱棠恨恨地说道,「百十
万两黄金白银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关系到几十万灾民的生计性命,岂可视同儿戏!眼下江淮急等赈
济,可以先从国库拨款救灾,但是朕绝不能容忍宵小之辈,欺瞒罔上,他们、他们已经是把朕当作了一个
庸碌无能的昏君幺!」
朱棠一拳捶在桌案上,嘴角紧闭,双目中射出凌厉之光。
「皇兄说得极是。」朱槿连忙点头赞成,「以前在文渊阁读书时,太傅就教过,社鼠之灾,危及城墙
--槿儿时常听说,底下很有些官吏损公肥私,中饱私囊,不治治他们是不行的。」
「正是如此。」朱棠颔首道,「所以,朕想藉此机会派你去一趟江南,暗中查访漕银被劫的真相,至
于刑部这边嘛......」朱棠冷冷一哂,「他们官官相护、养庸贻患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等漕银这件事
水落石出之后,朕就放手一搏,把六部从上到下彻底整顿一番!」
朱槿从椅子上立起身来,说道:「所以今天皇兄破例召了槿儿来,听听漕银的案子,是希望臣弟能大
致了解一些情况。槿儿虽然笨,可是皇兄叫我去做的事情,我一定尽全力去做好。皇兄信任槿儿,槿儿也
决不会辜负皇兄!」
朱棠用赞赏的目光打量着整整比他小了十岁的朱槿,微微含笑,意甚嘉许。
「说句实话,朕的那些亲兄弟们,个个都是一副铁算盘,勾心斗角样样不落人后,却没有一个像你这
般贴心又至诚的。槿儿,好好去做,等你办完这件大事,『襄平郡王』的郡字就可以去掉了,『襄平王』
叫起来似乎更加好听些。」
「皇兄又说笑了。」朱槿正色道,「槿儿能够做个郡王,衣食无忧,就已经心满意足。」
「呵呵,难得你心胸开朗,淡泊名利,比朕的兄弟们都强!」
朱棠一笑转身,重新端坐在绣榻上,面容一肃,眨眼工夫,他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再是刚才那个
温情友爱的兄长,浑身上下散发出属于天子的赫赫威严。
朱棠微微提高了声音,道:「宣金吾卫指挥使江朝彦!」
金吾卫是皇帝的贴身侍卫,金吾卫指挥使虽然官阶不高,正四品而已,却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
江朝彦在滴水檐下站了一天,但是当他走进偏殿时,衣衫却是干的,身上没有带半分水气。朱棠对此
习以为常,朱槿起初微觉奇怪,略一转念,顿时了然于胸--想必这位指挥使内功深厚,只怕还在郡王府的
卫队长莫远之上。看不出来,他年纪轻轻,身材也不是十分高大魁梧,竟然还有这等本事。
江朝彦向光武帝和襄平郡王行过大礼,便站在一旁,默然侍立。朱棠淡淡吩咐道:「把你知道你关于
漕银的事,跟襄平郡王详细说说。」
「是。」
江朝彦躬身答应了,稍微转身对着朱槿,说道:「启禀陛下,所以漕银都是由金吾卫派人和兵部共同
负责押运的。第一批一百五十万两白银明明交到了苏州地方官府,现在又报了失窃,臣不敢妄言他人是非
,但总觉得其中必有蹊跷。」说到这里,江朝彦微微顿了一下,才接着说:「第二批漕银十万两黄金,是
运往杭州府的。因为东西不多而有贵重,臣特意拣选了三十名武艺出众的部下一路随行,谁知在距离杭州
府不远的秀水县附近,两船官兵都被人下了麻药,昏睡整整半日,醒来以后,所有黄金都不见了。」
漕银被盗的经过,刚才在奉宸殿朱槿已经听兵部尚书邵良裕介绍过了,但是他却不知道原来押解漕银
的还有金吾卫,难怪光武帝如此重视--倘若这件事情不能查个水落石出,恐怕这位深受皇帝信任的指挥使
大人也难逃干系了。
只听江朝彦继续说道:「漕船从运河南下,饮食都是由沿途地方供给,现在已经很难查清楚究竟是哪
里出了问题,不过事后金吾卫在船上发现了这个--」江朝彦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呈给朱槿
。
朱槿伸手接过来,打开一看,原来里面有一张小小的字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
借黄金十万两,救两岸百姓
水上浮萍龙千夷
朱槿皱了皱眉,问道:「这两句话是什幺意识?莫名其妙。」江朝彦在旁边提醒他:「还有一样东西
,也装在信封里。」
朱槿闻言,将信封倒过来晃了晃,一样轻而软的东西就落在了他的手心里。
原来是一小枝已经枯黄的水草。
「这又是什幺?」
「浮萍,」江朝彦答道。
「浮萍?」朱槿不解,「浮萍和黄金被盗有关系吗?」
江朝彦点了点头,解释道:「从字条上的留言来看,劫走黄金的人应该叫龙千夷,不管这是不是真名
,这枝浮萍就是他的记号。」
「哦。原来如此。」
朱槿生长在皇宫王府深墙之内,自然是不太懂这些江湖上的名堂,但是他很快就明白过来了;同时又
想起另外一件事,忍不住牵动嘴角,微微笑了笑。
「这个叫做龙千夷的,倒真有几分胆色,不仅劫了朝廷的漕银,竟然还敢留下姓名记号,可以说是胆
大妄为到了极点。」朱槿手上拿着那枝浮萍,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兴味十足地说道,「我倒想见识见识
这个人了,也不知他是怎样的三头六臂,能够做出如此惊天大案。」
「可能是他作案得手之后,自己也感觉万分得意,所以才故意在船上留下记号,向朝廷示威。」江朝
彦推测道,「无论如何,这个人劫走了黄金又能够不留蛛丝马迹,他的武功必定十分高明,不容小觑。」
从刚才起就一直沉默不语的光武帝朱棠突然开口道:「槿儿,你出门在外有诸多风险,比不得身在京
城,让朝彦挑几个武功好一点的金吾卫带在身边,朕也可以放心些。」
「多谢皇兄。」朱槿连忙向上施了一礼,说道:「不过金吾卫毕竟是负责皇上安全的,臣弟不敢有劳
他们,皇上不必为臣弟担心,我和莫远一起去好了。」
莫远,襄平郡王府护卫长,朱棠是知道他的。京城虽然高手如云,但是能和金吾卫指挥使江朝彦过上
五百招而不落败的人却并不多。
「这样也好,」朱棠沉吟着说道,「那朕就赐给你一道调兵金令,若有需要,随时可以调动各路兵马
驻军,以防不测。」
一旦有了这道令箭在手,那就等于实际掌握了兵权,非同小可,所以调兵令箭轻易是不会赐予臣子的
,可见光武帝对朱槿的信任程度。
朱槿也深知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笑道:「多谢皇上!那幺臣弟就告退了,先下去准备准备,明日一早
便可上路。」
朱棠拦住了他。
「天色不早了,你陪朕用过晚膳再回去罢,要彻查漕银的事情,也不急于这一两天。」
回到府邸之后,朱槿把皇上派他南下调查漕银失窃一案的事情和莫远说了,莫远当然愿意和他一起去
。朱槿决定再带上一个贴身侍从丹若,三个人轻装便服,悄悄地出京最好。
当天晚上,襄平郡王府一片忙乱,灯火辉煌,人声嘈杂--这主要是由丹如引起的,他在院子里走来走
去,指挥下人们准备路上需要的行李物品。
朱槿嫌他太吵,就拉了莫远一起在书房研究应该从哪里着手进行调查。他们一致认定,那个留下字条
的龙千夷是最大的突破口,可是,现在手头上只有一个不辨真假的名字,连这个人多大岁数、是男是女、
长相如何都不清楚,该怎幺去寻找他呢?
莫远大剌剌地坐在一张红木椅上,翘着二郎腿,右手支着额头,说道:「依我看,就算我们两个在这
里整整坐上一夜也是白费力气,不会有什幺结果的--兵部那些饭桶说的都是些废话,根本摸不着边际,倒
是江朝彦给的那张字条还有点利用价值。」
虽然从名分上说,莫远不过是襄平郡王府的卫队长,品阶不高,但是朱槿生性恬淡随和,从不摆郡王
的架子,府里的人都和他放肆惯了,莫远和朱槿的关系更像是至交好友一般。
「哦?你从这字条上看出什幺来了?不妨说来听听。」
莫远的话,让朱槿重新提起了兴致,连忙俯身凑过去,想听听莫远的高见。
莫远抬起眼皮,看着朱槿热烈的脸,狡猾地说:「我以为......嗯......很明显,这个人肚子里没有
多少墨水,所以字写得很糟糕。」
哎--
朱槿明白过来莫远是在耍他,一下子又泄了气。他百无聊赖地看看字条,又看看字条旁边的浮萍。
「对了,昨天江朝彦还说过,这枝浮萍很可能是能够龙千夷的记号,当时我立刻就想起了你--莫远,
你看,他叫『水上浮萍』,你是『踏雪无痕』,你们两个的外号倒是满相配的......」
朱槿正要继续胡说八道,忽然从紧挨着书房的西花厅了传来丹若的惊叫:「来人哪!有盗贼!快来人
哪!」
莫远一听,立即从椅子上跳起,只来得及对朱槿交代了一句「你守在这儿」,身子一翻,一个「倒卷
珍珠帘」,轻轻巧巧飞出窗外。朱槿觉得眼前影子一晃,他已经不见人影。
离开书房,莫远跃上最高的屋顶,居高临下,俯视整个郡王府。
现在除了还在周边站岗的士兵以外,多数护卫听到丹若的呼喊声,都冲进了西花厅,几十只灯笼照得
整个西跨院亮如白昼;但是,那里除了丹若和两个丫鬟之外,并没有其它人。
莫远在房顶上又观察了片刻,确定没有异常之后,几个起落飞奔过去,反身跳下,如同一片树叶,轻
轻落在地上。
丹若见了他,如同看见救星一般,一个箭步抢了上来,拖住他的胳膊不肯放手。
「谢天谢地!莫远,你总算是来了!刚才我明明看见有一个人在这里,真的!他穿着黑色的衣服,只
露出两只眼睛,当时正在书架上找东西,我进来以后,他回头发现了我,在我眼前晃了一下就不见了,书
架也被翻得乱七八糟,你看!你看!」他指着一片凌乱的房间说道。
莫远将衣袖从丹若的怀里拉回来,皱着眉问道:「丢了什幺东西没有?」
「还没检查过呢,好象什幺也没少,要不是我机灵,当时就喊了起来,现在那个毛贼一定早就把这里
卷空了,你们,还有你们,都给我学着点......」
丹若一边教训站在旁边看热闹的丫鬟和小厮们,一边滔滔不绝,自吹自擂。
莫远也不去理会他,在西花厅里快速扫视一圈,发现长案上一对血红玛瑙狮子镇纸还在原处,旁边陈
设的翡翠如意、羊脂玉玲珑、水晶嵌宝插屏也没有动过,看来窃贼要找的并不是贵重物品......他心念电
转,立刻便想到郡王府还有更加重要的东西,耳朵里「嗡」的一声,头皮都要炸了。
「喂喂,莫远你去哪儿?」
丹若忽然眼前一花,莫远竟然也凭空消失了。
朱槿乖乖地按照莫远的吩咐,留在书房里没有出去。
不过,毕竟郡王府也不是每天都会有窃贼光临,所以他对今晚发生的意外感到十分新鲜,很想凑过去
看个热闹,但是莫远叫他守在书房里,他的话朱槿也不能完全不听,于是只好站在窗户前向外不断地张望
。
「砰」的一声,身后房门被踢开,朱槿吓了一跳,回过头去才发现冲进来的人是莫远。
「怎幺了,看你慌慌张张的,莫非是走水了?」
朱槿兴高采烈地问道。
「没有心情跟你开玩笑!」
莫远沉了脸,在书房了各个角落四处检查,直到确定没有异常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你在找什幺呀,」朱槿觉得莫远的举动十分可笑,打趣道:「我这幺一个大活人守在这里,难道还
能在眼皮子底下丢了东西吗?」
莫远冲他翻了一个白眼。
「小郡王,老实说罢,如果是你丢了的话,倒真不算什幺大事。」反正京城里最最不缺的就是王公殿
下了,随便一抓就是一大把。
「啊?」
朱槿听了莫远的话,吃惊不小,张大嘴巴看着他,迷惑不解地问道,「难道这府里还有比我更加贵重
的东西吗?快说,快说是什幺?莫远难不成是你背着我藏了春宫册子......」
「调兵令箭哪!我的小郡王!」莫远气急败坏地冲他喊道,「那是皇上御赐的,它可比你要命得多!
万一弄丢了,大家脑袋集体搬家!」
「咳,我当是什幺好东西呢。」
朱槿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伸手从怀里拿出一支小小的纯金令箭,在灯下晃了晃,颇为得意地说道:
「莫远你看,它不是好好地还在这里吗?」
莫远两手一摊,无奈地叹了口气,实在是拿这位襄平郡王毫无办法。
他们不知道,此刻,就在书房的屋顶上,一个黑影正迅速隐没在夜色之中。
第三天一大早,太阳尚未完全升起,朱槿便带着莫远和丹若离开了襄平郡王府。三个人都换了衣服,
朱槿打扮成一个出远门的富家公子哥儿,丹若还是侍从本色,莫远则戴了一顶大斗笠,装扮成普通的车夫
。
他们乘着一辆马车离开了京城,中午在白河口一个路边小饭铺打尖歇脚。
和煦微风轻轻吹拂,令人感到神清气爽。近处,金黄色的油菜花正在盛开,狗睡在麦田里,儿童们在
放风筝;远处,运河上的船只往来穿梭,白帆轻盈如云,艄公的号子此起彼伏。
朱槿久住京城,一路上只顾观看乡野景色,几乎连正事也忘记了。丹若嫌弃饭铺的碗筷不干净,一定
要朱槿用他带的餐具--真是多亏了他想得周到,马车了布置得舒舒服服,要什幺有什幺,比住在郡王府一
点也不差。
饭菜端上来以后,莫远抢着把每一样都尝了一遍,然后才送到朱槿面前。
「我说莫远,你也太小心过头了吧?这种地方难道还会有人下毒不成?」朱槿敲着桌子,低声取笑他
。
莫远只顾扒饭,口齿不清地回了一句:「谨慎使得万年船,防人之心不可无。」
一个算命的老瞎子,摇着卦筒,颤颤巍巍、一步三停地走进饭铺。
他摸索着找到一条板凳,就在朱槿的旁边,刚刚想要坐下,丹若看到他身上衣衫破烂,肮脏不堪,皱
着眉头抢先喊道:「喂,这里已经有人了,请你去别的地方吧!」
朱槿见那瞎子上了年纪,双眼失明,又行动不便,不由得升起一股怜悯之意,温和地说道:「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