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红流 下————水勿

"怎么后悔了？"水颜轻轻拉着流苏坐在自己身边，几缕银色的丝发搭落在流苏的肩上，"可惜现在后悔，你也已经来不及了......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谁说人家后悔了？我只是唠叨唠叨......"执杯相碰后，流苏细品着琼梁玉液，慢慢说，"水颜，仙帝和九光玄女是怎么认识的？"
"记得是一次争吵的时候认识的。"
"啊！居然是这样的初识，那后来呢？"
"后来......他们每次见面就互相拌嘴，吵着吵着就说出感情来了。"
"竟然会是这样！"吃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看着瞪着双眼，难以置信的眼前之人，水颜随意地朝流苏那边轻轻斜靠着，慵懒地半眯着眼睛回答，"因缘是很奇特的......即使我掌管红尘百万年，也一直没有真正的看透......"
察觉出两人之间的那丝暧昧，流苏低下眼睫，脸颊晕出淡红，"那水颜，你是怎么看待因缘二字呢？"
"这个很难说......"水颜久久才拿起一旁早已冷却的暖酒，放到唇边，却又顿住了，"天神说万物皆为虚幻，最终不过一个空字......不过一切事物的存在与生起，是依於因缘的......有因，必会有果，就是因缘。"
"我不太明白......那和劫又有什么区别？"墨蓝的眸里滑过浅浅的困惑，"为什么红尘中有些情爱说成是劫，有些情爱又说是因缘？"
"相互牵扯纠缠，纠葛不清的那就是劫。"杯中的暖酒一饮而尽。
"难道就没有办法将劫转化为因缘吗？"
水颜睁开的那双明眸中升起朦胧似温柔月色，如水如雾的迷离，轻摇着头回答，"我也不知道......或许了断一切才可以最终解脱......可又有多少凡人真的看透？即使看透，又有多少人舍得割舍？"
对上那眼睛，迷蒙得如一鸿水雾萦绕的潭水，流苏不禁心头微微一凛，"水颜，那神仙也会遇到劫吗？"
"也会......如果看不破，就会坠入轮回宿世，受七情六欲之苦。"回视着若有所思的流苏，水颜温柔的宽慰道，"所以我才不让你涉及红尘之事，你的定力还浅，会扰乱你的心神的。"
"那，那水颜你也会应劫吗！？"
"怎么不会呢？三界众生，都逃不过这因缘二字，看不破，那就应劫了......"
"不！水颜，我不会让你应劫的！"双手一紧，流苏失态地紧握住水颜的衣角，"他们都说应劫，可能会蒙了心智，永堕红尘的！"
纤指轻抚上握着袖裾的手，水颜淡唇轻抿，绽放出一丝温柔的笑容，"因缘是由天注定的，若是真的渡不过，坠入轮回也是天定，流苏你不要如此忧心......该来的时候自是会来，谁也挡不住的......"
"水颜......"温柔的目光轻轻拂过流苏不安的心扉，他接过递来的暖酒，不在追问。
伴随着袅袅妙音，神采飞扬的明辰轻握着眼含羞涩的九天玄女的玉手缓缓地轻跪在神座下，瞬间银灰色的绸发漾出柔和的光芒，温柔慈爱的祝福声回响在每一个角落。
待银色的光芒渐渐淡去，天神右手轻抬，沉鱼落雁的仙子们开始扭动纤腰，飞舞在清幽绽放的莲花之间。音柔渺渺，玉足轻点着月白的花瓣，长袖宛若流水，眉目顾盼流转，勾画出一幅轻盈妙曼，回旋飞动的美卷。
流苏目不能移地欣赏着美仑美奂的舞姿，忽地听见一丝轻轻的笑声在耳边飘过，"水颜，你不是说要给我一份厚礼吗？怎么没看见你的礼物呢？"
"我左思右想，发觉明辰你什么都不缺。"水颜浅浅一笑，眸子清润透亮，"随便送你又不能显示你我的情意......明辰，还是你说你想要什么？我一定为你弄到！"
回头深情地看了眼玉洁冰清的玄女，随后明辰支着胳膊，狐媚般似笑非笑道，"近百万年都未曾听你再吹起寒雪牵魂萧了，玄女还没听过那清幽空灵的笛音呢......难得今天我成亲，你就当礼物为我们在吹奏一曲吧？"
"可以......"水颜眼波暗流，凭着生了几丝妩媚之意，"明辰，你想听哪支曲子？"
"《昔影》，那曲子我念念不忘......"
"多年未曾吹奏，《昔影》我有些手生了......"那清澈平静的眸子中似是被投入了一颗小石，泛起层层涟漪，"如果不嫌弃，我为你们吹一曲《雪河月》吧？"
"这曲子也不错......"明辰含笑地朝玄女点了点头，"能听到水颜的吹奏可是机缘难遇呢！他的那只笛子可是天神所赐的......"
见明辰点头后，水颜缓缓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撩开凌乱的银丝，淡淡一笑，从长袖中掏出一根通透的碧玉长笛。轻轻一抚那只碧笛后，才放在朱唇边，玉指轻叩，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幽怨如水的妙音似流水般流过每一个人的心田。
聆听着这缠绵轻绕的笛音，流苏的内心似是被一根根细细的线吊了起来，如烟的往事如潮水般迭涌而至的，触碰着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声音越来越缠绵，温柔，流露出幽幽的情愫......在最后一个瑟音嘎然而止时，一滴泪珠从流苏的脸颊滴落。
"水颜，你吹得越来越好了......让我也觉得情愁无尽......"温柔的声音从神座轻轻传来，抚平了每一个仙人那波动的心灵。
"多谢父神的夸奖。"水颜浅浅躬身，神态娴雅。
"不过，《雪河月》本是吹给一花一草听的，你却吹得如此缠绵，你的心境变了......"
"是我多年为练，有些生疏了......"平静的声音轻轻回答。
"曲由心生的道理你应该明白......"
"是，父神，我心里很清楚应该怎么做......"
看出水颜略有僵硬的笑颜，明辰不由也朝天神躬身道，"父神，水颜他技艺不精，明辰要罚他......"
知道明辰在替自己解围，水颜向明辰投去感激的一视，"是我生疏了，不知道明辰你要罚我什么？"
"为我们作画一幅，如何？"
"这有何难？宴席完毕之时，我一定奉上！"答应了明辰的提议后，水颜抬首凝视着一地的银灰色绸发，轻轻问道，"不知父神是否同意？"
"也好......你们都回到原位去吧......"
"是，父神。"在转身的那一瞬间，淡蓝的眼中似乎带着丝丝缕缕的哀怨，不过那只是一瞬，如昙花绽放在那最美的一刻迅速暗淡，等水颜转过身时，已经恢复了一脸的温柔。
执 念
待明辰他们回到原位时，云雾缭绕的脚下瞬间泛起银灰色的光芒，似水般流动着。天神已经离开了神座，缓缓地走了下来。
一切似乎沉于寂静，银灰色的发丝很柔很长，柔美地散落在长阶上，飘逸着缕缕水银般的烟雾，萦萦绕绕。流苏迷离的眼中，映出一张温柔的素颜，那银灰色的眸子里流露出恬淡的气息，好似能安抚世间一切的忧伤，偏偏又隐含着淡淡不可触摸的威严，两相矛盾，却又浑然天成。
天神缓缓来到已经匍伏在地的明辰面前，纤长的玉指轻轻放在九天玄女的额头，慈爱的说道，"玄女，以后你就是仙界的瑶池圣母，掌管仙界的所有仙子。"
"谢父神！"匍伏的玄女再次压低了她的身子，低头叩谢着。
天神含笑地轻轻点了点头，那一瞥一盼间便仿佛勾到了流苏内心的最深处，照亮了心田的每一寸角落。随后泛着银色光晕的发丝如夏天最美的柳絮随风飞扬，银波衣动，天神已经无息地消失离开了瑶池。
"流苏，父神已经走了......"水颜的声音似流水般清澈"你还这么呆愣着，小心被下面的仙人讥笑。"
"啊！嗯......"清脆的声音如同滴水落入心海中那一瞬间的细碎，唤回了流苏的心神，"我只是第一次看见父神......那种感觉让人无法形容......"
"什么感觉？"
"人家不知道怎么描述呢！"流苏斜侧身子，凝视着墨笔挥动的水颜轻轻回答，"感觉又温柔又威严......就好像融合了冥帝，仙帝，以及水颜所有的感觉，却又那么自然，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那是因为整个天地都是父神创造的，可以说世界万物都是父神的一部分......"水颜一边在锦缎上细细勾画，一边不时回首温柔地回应着。
"那水颜你们神砥，也是父神创造的吗？"略感无聊的流苏将目光落在了画卷上。
"是，我们也是天神所造，所以才称之为父神......"
凝视着墨笔下的一线一点，神采飞扬的明辰逐渐跃上了画卷，可流苏的细眉却不禁轻轻皱起--虽然画卷中的明辰是如此的栩栩如生，可他的神态仿佛隐藏了另一个人......这个人会是谁呢？眼底激起浅浅浑浊的流苏再次侧目细细打量着水颜，他才发现--水颜面对画卷时，他的目中神色看来似是柔情似海，又似是缅怀追忆。脸上洋溢的浅浅笑颜显得那么的温柔幸福，一瞬间的神采，似是所有的容光都聚集在了那一双淡蓝的眸子上......闪烁的光芒怎么看也是少年郎君痴情时才有的眼神......
流苏沉默地注视着丹青墨画，淡淡的伤愁渐渐的染上了他的双眼，无论他如何勾起淡唇掩饰，都无法抹去......
飘逸若流风之徊雪的舞蹈在最后一个瑟音嘎然而止时，瑶池宴会也接近了尾声。
水颜停下墨笔，蓦的回首间撞上了那双黯然的眸子，他那正欲开口的朱唇轻轻闭上，独自转身拿起画卷朝明辰慢慢走去，淡蓝的眼中似是有清水流逝。
察觉出自己的失态，流苏若有似无地撩开眼角的发丝，细眼弯弯地注视着缓缓走去的身影，忽地听见耳边响起冷冷的声音，"流苏，你应该看出了吧......水颜他爱的不是你，对你不过是一种宠溺......"
听出是冥帝的声音，流苏顿时轻捂着胸口，淡淡回答，"是，我是看出了......不过我不在乎，只要能一直陪在他身边就好......"
"......"长久地静寂之后，见水颜正慢慢回来，冰冷的声音才最后响起，"你去长清殿的水阁，那里有你想找的东西......"
"流苏，你没事吧？"看着低下眼睫的流苏，水颜轻抚着他的肩膀，轻柔地问道。
"没事！只是酒喝得有点多，有点头晕罢了......"
"是吗？"望着笑若桃花的玉颜，水颜温和的笑了笑，眼中那淡淡的精光早就被那温和的柔光掩去，"那我们回去吧，宴会也结束了。"
"明辰喜欢你的画吗？"
"当然喜欢，他的画你是没见过，惨不忍睹！"
"哦？哈哈！！"
两人谈笑地朝长清殿走去，只是各自的心中均萦绕着淡淡的云雾......
长清殿
趁水颜前去神殿的空暇，流苏散去伺候在旁的仙子们，独自闲庭漫步在空旷的大殿内。浅浅的目光流动在清幽娴静的长廊间，忽地，清劲挺拔的柳体雕刻着水阁两字的檀木门映入眼帘。流苏若有似无地扫了扫宁静的四周，沉思片刻后最终轻轻推开了房门。
细细腻腻的轻纱垂落了一地，刻着水纹的玉石桌上，摆放着红色淡花酒壶，两小杯，映着光线交错的水色，散发着温和光晕。左边的墙上，挂着一幅丹青，每一笔都流露出画者的那份痴情--画卷中那人，一袭白衣静然而立，黛青的柳眉间流露出女子的温婉柔情，恬美的淡唇微微启合，似是含情脉脉地凝视着某个人。令流苏略有惊讶的是，所绘之人竟是银灰色的三千绸发，那双柔美的眸子也是银灰色，不过那不会是天神......画中的每一笔无一不流溢着女子的似水柔情，右侧题有一句小词--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流苏失神地右手撑着玉石桌，才发现桌面已经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这是一间长久无人打理的水阁。而静静搁置的两个酒杯，似是万古不变地静候着昔日之人的到来......久久凝视着那美得如轻云之碧月的女子，流苏原本暗淡的眼底漾出清澈的光芒，在水色的映衬下带着淡淡的释然，他轻轻一笑，小心地扣上房门，离开了水阁。
水光一现，回到长清殿的水颜穿过云母屏风，慵懒地斜卧在一旁的软榻上，长长的眼睫轻轻垂下，流露出淡淡的倦意。
不知何时，流苏已经跪在了水颜的身边，他双瞳幽深，眸光流转，开始把眼前之人的一眉，一眼，一唇，都细细揣摩，慢慢思量，似要烙于他的魂底。半响，见水颜依旧闭着眼睫，纹丝不动，流苏盯着他一点点向那朱唇缓缓靠去......
"流苏......"在呼吸着有些混乱的气息那瞬间，水颜忽地睁开了明眸，眼角淡出一丝复杂的情愫，"流苏，你不要这样......"
"水颜，我喜欢你......"被忽然惊醒的水颜微微一怔后，流苏随即紧握住榻上的那只均匀的玉手，不顾一切地表达着自己的痴恋，"从数十万前，我还是一条白龙的时候就一直喜欢着你！"
"流苏，之前也许是我的错......对你太过温柔了......"轻轻抽回右手，水颜的眼中有着秘而不扬的惆怅，"是我的错，让你有了误解......一切都是我的错......"
"不，水颜！我数十万年来一直都爱着你，我对你的心从来都没有怀疑过！"执着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
"可我爱的人不是你......"温柔的声音中隐着淡淡的哀伤。
"我知道！可是我不在乎！"墨蓝的眼里满是情荡意迷，"那日在瑶池会上我就已经明白......可我还是无法抑制的爱着你，你让我陪着你，让我走进你的世界好不好......"
"流苏......我对你只有宠爱，没有情爱......你明白吗？"面对略有痴狂的流苏，水颜细眉轻皱，清澈空灵的声音从唇边溢出。
"我知道，可我和你在一起就很幸福......现在，我更想走进你的生命里面，即使只有那么一个小小的角落，对我也足够了！"
"那不是能不能进入的问题......"敛去一脸的温柔，水颜严肃地盯着流苏回答，"而是如果你走进来，对你会是......"
"我不在乎！"坚定的声音迅速打断了水颜的话音，"为什么，到底要怎样你才能让我了解？我知道水颜你很孤独......其实我们都是同样落寞的人......难道，你讨厌我是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轻轻抹去流苏那眼角的泪珠，一丝怜惜，一抹共鸣在水颜的心中冉冉升起，"我们非得说这样的话题吗？像现在不是很好吗？"
"不好！"一缕炙热的火焰在墨蓝的双目燃起，"我想要水颜的轻吻！我要走进水颜真实的内心，而不是虚假的外表！"
不 悔
烛影隐动，暗香升起，照映着榻间两人，明明暗暗。
斜躺在软榻的身子轻轻一震，水颜唇边的笑容早已褪下："我不能这么做。"
似有若无的薰香萦绕鼻尖，那淡蓝的眸子中掠过一刹那的恍然，稍纵即逝。
"颜，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软软的声音似花开般那么温柔，极细，极柔。"我不介意你心里爱着别人，颜......"
"不，这对你不公平，对你更是一种伤害。"水颜眉宇轻蹙，暗自向后轻移，想要保持一定的距离。
"不，你只要能留给我一个小小的角落就足够，我别无它求。"
"我不能这么做，真的不可以。"轻轻的声音透着一丝坚决。
流苏不甘地缓缓移动，一点一点接近着痴恋之人。注视那双比流水还温柔，比烟花还寂寞的淡蓝眸子，流苏浅浅一叹道："寂寞，你我都默默品尝着其中的滋味，深入骨髓......水颜，我已经在水阁见到了那副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