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红流 下————水勿

"上仙，该喝汤了......"青衣的孟婆端着一碗晶莹透亮的茶汤递到了红袖长裾的面前。
洛痕盯着眼前的茶汤，并没有伸手接过，只是淡淡轻问道，"是断魂汤吗？"
"没错，是断魂汤。"那双苍老的手进一步向前轻靠，"上仙，这是天规......应劫归来的仙人都得喝断魂汤，谁也不能破例。"
"我不需要这个......"纤指再次将手边的瓷碗推开，洛痕双瞳幽深，眸光沉沉，"孟婆，我依旧清晰地记得红尘里的点点滴滴，所以我是不会喝断魂汤的。"
"什么！？"孟婆心头一凛，竟无法握住汤碗，怔忪半晌，她长叹道，"上仙，你身旁的三千弱水，就是红尘千丈中滴落的泪水汇聚而成......凡人终会轮回转世，忘尽茫茫前世，上仙又何必执着？"
见那瓷碗又一次端在自己的面前，似有一缕炙热的炎火在眸子中跳跃，洛痕细眉轻蹙，沉下声再次回答，"我不会喝的，有什么事情我自己一人承担。"
"这是天规！"余音未落，只听见"啪"的一声，瓷碗被红袖一拂，跌落在地上，四分五裂。薄唇轻勾出一个弧度，赤色的眸中流露出一丝无形的压迫感，洛痕踩过一片片破碎的瓷碗向奈何桥走去。
奈何桥头，身影一现，墨发墨衣的夜华悄然出现在洛痕的面前，他那冷冷的眼底隐约闪烁淡淡的关怀。
"冥帝，你也是来逼我喝断魂汤的吗？"洛痕清唇一抿，唇边带起一抹从容的笑容，"我是绝对不会喝的，有关的责罚我会和天神亲自去说的。"
夜华仍是静若止水，像早知必是如此般，淡然自若的道，"我不是来逼你喝断魂汤的......我只是想问你，你的天玉到哪里去了？"
"给了一个我很重要的人......"刚刚还那么从容自如的洛痕，这是却眼露淡淡凌乱，他暗地背过手去，轻抚着手间的淡黄链珠。
"天玉是天神赐给你的东西！"夜华墨眸微转，注视着洛痕责备道，"洛痕，你怎么能随便送人！？"
"这事情我会和天神说明的......"洛痕低下眼睫，压低声音随意说，"冥帝......你还记得我当年辗转红尘，还是叶水寒时的一切吗？"
"那不过是你一次普通地历世"平静地声音在空气中响起，"你怎么会记得那一世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可如今我是记得清清楚楚。"轻轻的低语回应着，掩不住那一丝柔情，"冥帝，你来找我就为了天玉的事情吗？"
夜华凝视着那眼角含笑，眼神游离的洛痕，心中顿时拂过一丝复杂的情愫，"洛痕，你确定不喝断魂汤吗？"
"不喝！"坚决地，一字不多一字不少。
"那你去见天神吧......父神一直在等着你......"
蓦的抬首刚好撞上了冥帝那双隐隐有些波动的黑眸，洛痕红光一现，踏着白云朝神殿而去，心中却是想着方才那一瞬间眼神的交集--冥帝那万年冰冷的眼中竟然会有情绪，是因为自己吗？
走进熟悉的神殿，挺直胸脯，洛痕那双波光粼粼的眸子掺杂着淡淡的不安，"天神，我回来了......"
"痴儿，你有话和父神说吗？" 声音缓和地在大殿每个角落响起，有种说不出的好听。
"父神......"洛痕垂下眼帘，轻轻地回答，"我不想喝断魂汤......"
"你在红尘还有执念......一切因果早已注定，喝与不喝又有何分别......"
洛痕略有吃惊地抬起头，迷惑地看着银灰色的缕缕流光，反问道，"父神同意洛痕的请求吗？"
"是的......痴儿，还有事要问吗？"
感受着温暖的光芒，洛痕暗自摸着手腕的淡黄链珠，却一言不语。
"洛痕"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不久颜帝会从长眠中觉醒......你也该微微收敛自己的脾性了......"
"颜帝？"眉宇轻皱，洛痕不由自言自语道，"洛痕数万年来都未曾见过颜帝，只知道他和冥帝，仙帝一样都是神砥......"
"不错，颜帝掌管红尘，冥帝掌管冥界，仙帝掌管仙界，数百万年来均是如此......只是在你诞生之前，颜帝就已经沉睡，所以痴儿未曾见过他。"
"神砥也会沉睡吗？"
"会的，即使是神也有各自的劫数，谁也避免不了。"
沉默静立在那里，见天神久久不在说话，洛痕若有所思地俯身行礼后，握着手腕消失在神殿中。
俯视着那抹消散的红影，大殿内拂过一丝不可闻及地一声浅叹，为的，是他们的执拗，还是他的无奈？
蔓 延
数十万年前
"颜帝......"敖广等人惊慌失措地站起身来，拘谨地摸了摸头，抿着嘴低笑回答，"我们只是在这里品酒，没谈什么......"
扫了扫略有不安的众人，水颜缓缓走了过去，唇角如莲花般绽放，"我刚才似乎......听见敖润你们在谈论水云仙子的事情？"
"没有，没有！"敖润立刻将敖顺推到面前，连连否认道，"颜帝不信问敖顺，我们刚才只是品酒！那初登仙境的水云仙子，也不过尔尔，我们怎么会对她感兴趣呢！"
"真的仅此而已吗？"水颜向众人投来温和一笑，走到了流苏身旁，"其实当年我也和你们一样，时常和夜华他们谈论诸如此类的话题，只要举止得当也无大碍。"
待听见颜帝这一席话，大家不禁淡唇轻抿，低下眼睫，眼波在暗处迅速交集，消散......
众人眼中的瞬息变幻被水颜敏锐地捕捉到，他释然一笑，继续说道，"我似乎对你们管理有误呢......明辰和夜华的下属都对他们毕恭毕敬，唯独我的下属却敢暗地偷笑，真是越来越不拘小节了呢......"
听出话音中的笑意，敖钦也浅笑盈盈，碰了碰身边的敖顺回答，"颜帝训斥的是！我们现在就回去好好思过，细细领悟颜帝的教诲！"
"嗯！对！"感觉到右手悄悄的碰触，敖顺紧跟着顺势点头回应着，"我们这就去好好反思！"
见众人吵吵嚷嚷地互相朝亭外挤去，丝毫没有一点的文雅，水颜无奈地摇了摇头，在余光淡扫之际，才发现白衣流苏依旧纹丝不动地静立在自己身边。
"颜帝......"颔首一视那双温柔似水的眸子，流苏心中那股异样的感觉如潮水一般涌上，拍打着礁石，他瞬间又垂下眼帘，低低说道。
"有什么事情吗？"细眼弯弯，眉梢眼角皆是笑意，身着水蓝色衣裳的水颜静静俯视着眼前之人，像是一幅悠远的水墨画，恬恬淡淡。
"我想......"犹豫片刻，流苏最终支支吾吾地回答，"我想辞去神龙一职......"
水颜不言一语地一动不动地盯着踌躇的流苏，眼底流露出淡淡的温柔和理解。
温和的目光笼罩在流苏身上，一丝甜美的舒畅从心底泛起，他缓缓抬起头对上了那双淡蓝的眸子，"我觉得没有那个能力......让颜帝失望了吧？"
"没有，你很称职"轻柔的声音悠远而又迷离，似乎若有所思，"流苏，我注意到你即使和敖顺他们在一起时，你的笑颜中也有那么一份落寞......你有心事可以和我说吗？"
"没，没什么......"目光闪烁，内心交织的流苏正欲开口继续诉说，却听见耳边响起轻唤声。
"水颜！父神让我们去神殿，还不快走！"
回头朝三千白发的明辰轻轻一笑的霎那间，水颜察觉到身边那落寞之人已经缓缓朝亭外离去。
"等一下，流苏......"
脚步略有些迟缓，却最终没有停顿下来，流苏低下的眼中交织着淡淡的失落和喜悦，"颜帝有事情急于处理，流苏就先回去了。"
"流苏......一会有时间吗？"
"嗯？"心神一荡，流苏本能地回头望着那朦胧似温柔月色的眸子，嘴角溢出一丝脆弱与不确定，"颜帝一会还会找我吗？"
"你想吃鹿肉吗？"声音似流水般轻柔。
"啊！？"眼睛微睁，流苏有些呆滞地凝视着正眼角含笑的水颜。
"我是说你喜欢吃鹿肉吗？一会若是有空，到我这里来......"
"有空！我有空！"流苏心神混乱地点着头，墨蓝的眼底激起夺目的光彩。
"那就这么定了"水雾缭绕，水颜早已不知踪影，只留下缥缈的余音。
流苏幽幽地凝视着这渐渐淡去的水雾，心中涌动起淡淡的幸福与惆怅--他是否能真的抓住自己生命中最初的悸动和最深的痴恋。
长清殿
轻灵虚渺的流云浮动在水色萦绕的长清殿内，洁白玉石桌上搁置着一盏晶莹剔透的玉灯，正发出似水般流动的光华，那光芒柔和明亮，散去了似有若无的云雾。
流苏静静地端坐在桌旁，细细看着眼前这盏镶嵌着九颗夜明珠的玉灯，眼底流露出一丝好奇。
"其实是我昨天做得太多了，一个人很难吃完......"端着盘子，从云母屏风缓缓走来的水颜正眸子弯弯对视着流苏，"流苏，你喜欢这个玲珑盏？"
"这盏玉灯发出的光芒似是隐隐形成一个水字......"对上那温柔恬静的目光，流苏身心一松，指了指左手边的玲珑盏好奇问道，"好像不是凡品，是吗？颜帝？"
"没错，你的眼力很好"放下手中的玉盘，水颜侧身斜坐，随后拿起玲珑盏递到流苏的面前，"其实这盏玉灯外观倒也没什么，只是它的灯芯是一颗万年难遇的玄玉作成的，有很强的法力。"
"是吗？"接过玲珑盏，流苏抚摸着玉灯的每一个角落，继续追问说，"颜帝，它能有什么用途吗？不会单单发光这么简单吧？"
"这可能让你失望了......"低头切割着鹿肉，水颜唇边浮起一丝笑容，"当初我只是想制作一盏玉灯，没考虑要作成一个法器。"
"仅仅只是发光？真的一点其他作用都没有？"
面对流苏专注的神情，水颜似是安慰，亦是舒缓地笑道，"它还可以让人回忆起前尘往事，刻骨不忘......不过，对于我们仙人似乎毫无用处呢。"
待听见颜帝的一番话后，流苏怔了一下，随即淡然一笑将玲珑盏轻轻放回远处。
看出流苏眼中的那份喜爱，不舍，水颜将盛放好鹿肉的玉盘递到了流苏面前，浅浅一笑说，"你这么喜欢这盏玉灯，我就送给你了。"
"那真是太感谢颜帝了！"
见流苏欲要起身回礼，水颜指了指盘中的鹿肉道，"流苏，今天是让你来吃鹿肉的......你尝尝看好吃吗？"
注视着盘中色泽红润，香气扑鼻的鹿肉，流苏拿起筷子夹住一块放入嘴中，顿时明眸闪过一丝诧异，"......好厉害！真的好好吃！"
"吃吧吃吧......"
"这个是颜帝亲手做的吗？"
"嗯？"见流苏埋着头，正一筷接一筷的精精有味地吃着，水颜开心地扯了扯下唇，"是我一个人做的，个人喜好......"
"好好吃......！"
"真的？"
在这一言一语之间，流苏已经将盘里的鹿肉一扫而空，他有些羞涩地抬头看着眼底，支支吾吾地说，"......可以在来一盘吗？"
"当然可以！"拿过空空的盘子，水颜一边切割着鹿肉，一边自言自语着，"满满一盘看着自己做的菜，被你那么快乐的吃着，感觉真好！"
"是吗？"擦拭着唇边的油质，流苏悄悄地凝视着浅笑盈盈的颜帝，心中弥漫起人心脾的芬芳。
"嗯，看着你吃我就觉得很幸福......"将满满一盘鹿肉推倒对面，水颜蓦的抬首刚好撞上了那双掺杂着淡淡情愫的墨蓝眸子，手中不由轻轻一顿，"流苏，你走神了......"
"对不起！颜帝！"被轻柔的声音唤过心神的流苏，瞬间脸颊晕出一抹难以察觉的晕红。
"对了，之前你和我说的事情是怎么会是？"
流苏垂下眼帘，掩饰住眼里淡淡的凌乱。
"真的不想胜任了吗？"敛去浅浅的笑意，水颜盯着流苏严肃地轻轻问道，"是不是有什么原因？"
"其实......也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细眉微皱，流苏犹豫地断断续续回答，"只是觉得心里有些乱......其实和大家在一起，我也能不自觉的笑着......"
"不自觉的笑着--是个问题吧？"温柔的声音确实如此的一针见血。
右手一颤，流苏手中的竹筷跌落在桌面，"颜帝，我也不知道如何说出那种感觉......心中总有个东西时不时地让自己觉得很落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
"不要紧，我了解......"
"陛下......你了解我！？"流苏顿时睁大眼睛，直直地盯着眼前之人。
"嗯......"水颜嘴角微微上扬，勾起的笑容温柔似水，"关于龙神之职你还是不要辞去，最近......你若是落寞地时候，就过来吧，我给你做爱吃的东西。"
"真的！？"流苏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嗯？当然是真的"
"真的还可以来吗？不会麻烦吗？"
"没那回事......"伸手撩开流苏额头的银丝，水颜怜惜地回答，"真的没关系的......你随时都可以过来。"
"谢谢！"眼眶微红的流苏，擦拭着眼角的盈光，有些哽咽地轻笑道，"我怎么了......居然有眼泪......"
凝视着这身子微微颤抖，强忍泪水的流苏，水颜心底泛起一丝怜爱，最终轻抚着他的发丝柔声说，"你这么难受......要不就在长清殿暂时住下吧......"
"我可以一直呆在陛下身边吗？"眼中有东西在酝酿，然后，默默滑落......
"可以......"水颜停下抚摸的手，流动的水色在淡蓝的眼里浮动。
盘 藤
数十万年前
一滴清水从屋檐滴落，折射出清澈的光泽，倒影在细长的眼睫下。眼帘微动，一双略带倦意的淡蓝色眸子缓缓睁开，顷刻间掠过一抹精光。水颜顿时双手撑着床边坐起来，斜靠在枕沿，回头幽幽地凝视着身边那眉眼含笑，沉沉而睡的流苏，不由他的唇边浮起一丝诧异--流苏这家伙......什么时候爬到自己床上来的？自己明明让他住的是冬阁！
细细扫了扫一脸恬静，流露甜蜜的流苏，水颜不禁支着胳膊，偏着头，若有所思地望着睡梦中之人--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展开......昨天流苏那样毫无防备的对我哭泣，撒娇，把自己的母性本能似乎刺激起来了......想到着，水颜眉宇轻蹙，轻轻地从床边起身，披上衣裳后又深深回视了流苏一眼--真是的......我好象从来对弱小动物毫无招架能力......
细眉轻挑，察觉到睡梦之人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水颜微微嗔斥道，"你......为什么跑到我床上来了！？"
"啊！哈......"听见耳边低语，流苏心神一清，睁开的双目正巧撞上那温和的眸子，原本高高悬起的心又落回了远地。流苏低下眼睫，尴尬地扰着头回答，"我不习惯睡硬硬的床，而去冬阁那里冷冷清清......觉得水颜你的床好软，我就迷迷糊糊上去了......"
昨天仅仅提过一次，让他唤我水颜，他倒真的记住了......水颜一怔，目光似乎凝结，随后无奈地释然一笑说，"没想到流苏你，居然在长清殿适应得那么快，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