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洛清城一脸不介意,“我还开色了呢!”
吴寻壶张着嘴巴看着很有些得意的洛清城,好半天才道:“你的红鸾劫星,就是那个暮听沙?”
洛清城道:“是啊。不然我为什么赖在这里不走。”
吴寻壶寻思着表达,脸色却是不太好:“他……你……哎,你的红劫是我们天域门同辈几个人中最凶险的,竟然是个双环劫,九年多前还是晋……哎我是想说你九年前终于躲过了第一劫,可是当年你对易苍那么……哎呀其实我是想说我还以为你余情未了,再次回到这里也是为……”
“小壶。”洛清城打断他,惊鸿一瞥般的利芒吓得吴寻壶立刻住嘴,“再凶险也要历不是?何况,小沙可是比你的那个她好折腾多了,你看你找小蝶这么多年不还是一直没放弃?”
“我就算了吧,没辙了。”吴寻壶很是爽朗地哈哈大笑,“要不要我帮你算一算这暮听沙的前世今生以作参考?”
洛清城摆摆手,笑得有些深意:“自己去发现才好嘛!”
吃到一半,洛清城出去解手,吴寻壶无聊着左看右看,忽然发现暮听沙带着几位没见过的人落座在另一边的雅阁里。
隔着雅阁门口的屏风,依稀看得见那几位来客面骨不错衣着不凡,想是来访青溪的官员,吴寻壶看了一眼还没走远的洛清城,脑筋转了转,从腰间取出一只纸鹤乌里哇啦低声念了个咒,小纸鹤忽然啪啦一声振翅飞离,直扑向洛清城背后。
洛清城顿了顿脚步,伸手往肩上一捞就抓住了那只纸鹤,正满头不爽地想着这师弟真是却来越过分叫人看见了还不当妖怪棒打出去,却听见那纸鹤开口说话,是吴寻壶急急的声音:“快回头!”
洛清城皱了皱眉刚想问,又听见纸鹤乱叫:“快呀快!”
发生什么急事了?洛清城想着,照着话语回过头去。
眼前一片人声鼎沸,也没人注意到一个少年略带忧色的逡巡目光。
洛清城依旧不明所以,纸鹤再次呱噪:“就是这个方向!笑一个!快笑一个!”
洛清城疑惑更甚,有些僵硬,奈何吴寻壶的声音催得紧,只好牵着嘴角笑了起来。
他当然不知道正对着的雅阁里坐的是谁,也不知道吴寻壶的意思,这一笑反而真实起来,不需要忧虑什么不需要假装什么不需要防备什么不需要努力什么,是真正的洛清城该有的那个笑容。
他笑完,也不敢乱动,低声对着纸鹤道:“然后呢?”
纸鹤好半晌才传出来一句:“呃……没事了,你去解手吧。”
一头雾水的洛清城呆了一呆,恶狠狠地瞟了一眼纸鹤,几乎能感受到纸鹤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才把纸鹤揉作一团扔到脑后,往门外走去。
正对着洛清城那张笑脸的暮听沙,好半天才在座旁王大人的提醒下回过神来。
“暮大人,怎么了?”尤大人跟着相问。
“不,没什么。”暮听沙握着酒盏送到唇边,笑,“看见一个熟人。”
杯盏交错,暮听沙捏着酒盏的手指收了又放放了又收,拿着酒盏凑到唇边稍稍碰一下又放到桌上再提起来凑到唇边,如此反复五六次,连他自己也不得不发现心头的烦乱躁动。
脑子里,全是方才洛清城半敛了眉头笑得又纯粹又漠然,像抹又高深又清透的雾,看得见,摸不透,在天边游曳飘荡着,不沾一丝尘烟与喧嚣。
他突然就想起来那晚烟花,洛清城俯下身差一些就吻到他的唇,却又伏在他的肩上就这么静静抱着,然后肩并肩一起看着最后一道烟花坠落。
又想起来第一次见面洛清城给的他一拳,和在炼色楼里第二次相见,洛清城触手细腻却不柔嫩的身体。
既不像成年人,又不像少年人的肌肤触感。
有那么一瞬间,暮听沙开始怀疑,这个洛清城难道真是修真之人?
他,究竟是谁?
暮听沙想着,脑袋里却跳跃闪现着炼色楼那晚,洛清城满目迷惑的水色在他的摆弄下渐渐升腾为倾闸而出的春色,衣服拉下一半挂在臂弯里,犹其惑人的情色味道。
洛清城些许溢出嘴角的呻吟声断断续续,围绕成耳边那一声声的“我喜欢你”。
飘来荡去,愈演愈烈。
暮听沙只得苦笑一声自嘲,微微低下额头,指间的青瓷素杯捏得死紧,直要破裂碎去。
另一头依旧独自一人的吴寻壶却是敲着碗沿很是疑惑,怎么暮听沙看见洛清城连个招呼都不打一个?又恍惚觉得一丝不安。
隐约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推错了什么波澜呢?
——拈花乱烽烟——
时光吱悠悠地转。
暮听沙拗不过洛清城,只好自己来当段空游的师父,教授段空游和枫一些粗浅的医术,以免段空游被洛清城拐去卖掉拿钱换火药。只是有时候也会奇怪为什么段空游叫他师父,私底下却叫洛清城为师公,好似认定洛清城是他暮听沙的师父似的。
而洛清城除了教授段空游武功之外最大的爱好就是拖着段空游改造各类兵器研发各类火器,于是时常会出现顶着卷曲鸡窝头,炸得满脸乌黑只剩两只惊悚大眼的洛清城和段空游哆哆嗦嗦转由县衙进门溜回小院,吓得好几个前来县衙鸣冤或者办事的老百姓捂着胸口大呼见鬼或者两眼一翻差点直接变鬼的一幕。
众人都以为洛清城说要教段空游武功只是一贯的喜欢夸口,不料数个月之后,段空游的武功却大有长进。问他原因,只说是洛清城随意提点了一下他原来的武功,每每戳在他练武时关键的缺陷上。枫便也有意拜洛清城为师,洛清城面上打哈哈地拖着,私下却和暮听沙讨论,枫这个孩子聪明伶俐,搞不好是比段空游更有前途的好料子,但他看起来最崇尚简简单单,其实心里头执着起来比谁都放不下。
炼色的楼子加高了一层,她指上腕上叮叮当当的东西愈见得名贵。老李的曾孙儿已经断了奶,一被老李抱着来串门就盯着暮听沙小院里那只老母鸡放射出当年洛清城的眸光,还是绿色儿的,吓得老母鸡又开始下不了蛋。
洛清城喜欢坐在湖边哼着小曲晃荡赤脚,段空游喜欢半夜里引吭高歌扰人清眠,炼色喜欢在走路的同时洒下一地白花花浓过头的香粉,枫喜欢随时随地从怀里抽出一本书来看,暮听沙喜欢出其不意语放暗箭憋得众人全哑口无言或者笑翻在地。有时齐齐躺在草地里压出一排五个人形草印,有时一边说着可惜啊可惜一边人人下手破坏花木,有时与炼色楼里一帮丫头玩得疯癫,五人打打闹闹着嘻嘻哈哈着就度过了半年悠然时光。
无论日后如何离合悲欢,这都是五人记忆中最自在快乐的日子。
最先离开的,是枫。
那一个初夏午后,枫站在四人面前,手里一封千里而来的信函。
他说:“我哥让我回去。”
段空游愣了愣,道:“你……亲哥?”
枫道:“是的。他在元嘉。我其实姓钟。”
枫离去前深深看了炼色一眼,炼色没说什么,回头却是破天荒将翻了小错的潇潇也骂了一顿。
当晚,剩下的四人谁都没有睡好觉。
大略已经猜到那句“我其实姓钟”的意思。
元嘉国在晋国南边,虽然大部分隔了中间的北秦和赵国遥遥相望,还算是有一条处于北秦和赵国中间的狭窄边界线紧挨着晋国。二十年前北方莫氏攻下元嘉,钟氏王朝自此终结,没想到二十年后烽烟再起。枫既然姓的钟,话语又点到即止,那必是与元嘉钟氏皇族遗孤有关联。
可能,还是莫大的关联。
这一关联,也许,就今日告别,战火连天,再难相见。
只是众人始料未及的是,枫告别后不足一月,剩下的四人,也告别了。
那是一个雨天,洛清城和段空游盖在郊外平素用来实验火药的草棚被雨冲垮,呜哇乱叫着忙用衣服裹了剩下的原料塞在腰间就往外冲。
那是青溪涧的一段中游,山清水秀的,大雨滂沱起来也一样骇人,两人抱着孕妇一样的肚子四处寻找躲雨的地方。洛清城眼尖看见脑袋上头有一块岩石凸起,地下一小片空地恰好躲雨,就招呼了段空游一声施展轻功跳上去。
结果段空游一时慌乱,也有些体格太壮的原因,一发力跳跃就没控制住,嗖的一声直接从洛清城头顶上越过,跳到了更加老高老高的山架上。
“喂喂!你跑那么高干嘛?”洛清城躲在下面一阵跳脚,岩石挡着视线看不见段空游的情况,又没听见段空游回应,等了等也跟着跳了上去,边骂,“你这轻功白学啦!指东打西的还得了?!”
结果洛清城脚一沾地,也愣了。
第八章
就在他面前一尺之遥的段空游指了指前面,回头白着脸问了句:“鬼屋?”
洛清城回手就一个爆栗敲在段空游脑门上:“鬼你个头!”
说完,他哒哒哒捧着大肚子小跑着冲向前面的茅屋。
——青溪涧的发源,是青浏江的一个旁支。江水自一道数丈高的瀑布冲下来,左折右回地绕出这么一条青山环绕的青溪。
却没人知道,就在瀑布底下不远,仍听得到水声轰鸣的宽敞而僻静的山谷里,有这么一片显然住着人的地方。
周围用篱笆圈出一块地,种着些葱花青菜之类,还开了一下片花圃,也不知道种的叫做什么花。中间一个竹子建造的小院,有些年头了的样子,被大火烧过的痕迹很明显,约摸只留了两间房子还能使用,外边还用草绳木桩加固着,一直欠缺打理得连屋顶都堆满了山上的枯枝落叶。
若不是洛清城实验火药需要到偏僻的地方,又刚巧段空游慌乱中飞错了地方,这地方怕是会永远被人忘记。
洛清城和段空游跑到院门口敲门,一边喊:“有人么?能避个雨么?”
里头传来一声咳嗽,一个戴着大毡帽裹得严实的人出门来,差点吓了外头的两人一跳。
“抱歉,好几年前有人在这里寻仇,放了一把火,我上山砍柴不小心受了牵连,就成了这幅样子,见不得风的。”主人的声音有些嘶哑,却不苍老,遮在大毡帽里的脸还能看出来火烧过的疤痕。
段空游忙道:“啊不不,是我们唐突了,突然来打搅真是很不好意思。”
主人笑着点头说不要紧,看着两人庞大的肚子不由得笑出声,一边听着洛清城对大肚子的解释一边领着两人进屋。
屋里头没有什么摆设,能活下去的最基本物什而已。
主人的声音听多了会发现原本应该是把挺好听的声线,只不过被火烧得干哑了些。洛清城和段空游把大肚子解下来,主人还很热情地拿出自编的竹篮帮着装在里面,让两人带回去。
闲聊的时候主人告诉两人,他本是山下青溪县县民,叫苏七。五年前上山砍柴,突然发现有官兵上山围剿,下意识逃跑这才发现了这竹园,刚躲进来没多久,官兵也追来了,放了一把火。他被困在火里竟然还留了一命,只是脸被烧得不能见人,干脆决定在这竹园里自生自灭地过完这一辈子。
主人还说,刚跑进来的时候还偷眼看见这小院真正的主人和一位华衣高挑的客人说着话,等他躲进角落里,还听见里头一阵响,似乎是有人摔倒在地,然后有人点起了那把火,离开院子。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多久,天要晴了,洛清城和段空游也要走了。
主人送他们到门口,说,这么多年也没遇上过谁,也挺缘分的。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小片方形的紫色衣料和一根串着两个小巧金铃铛的红绳手链,对两人说,当日见过这小院真正的主人,似也穿着紫衣,只是后来全身被火烧得焦炭一般,被他埋在竹园后山里了。这布料和手链是他后来在废墟里挖出来的,那么大火竟然也没烧坏,材质看来很特殊,一定有什么意义在里面。他一届村夫什么都不懂,何况已决定老死山中不再出世,既然今日遇上他们两人就将这衣料和手链一并托付了,没准还能看出点什么来,就当是帮他一解多年的困惑。
洛清城和段空游不好推辞,也就接下了,告别竹园主人,一人一个竹篮子挎回山下。
两人中途稍稍绕了点路去看那原先主人的孤坟,孤零零的连快墓碑都没有。
远远看着,洛清城恍然觉得眼前一飘,好像有个白色影子蹲在那孤坟前直起身子高挑颀长,再眨眨眼忽又不见,惊得一叫:“见鬼!”
结果段空游一拳敲在他脑门上:“鬼你个头!”
那天晚上,暮听沙把那块紫色布片水淹火烤翻来覆去地折腾,终于在往上头浇下第八种药水的时候,一幅地图一样的图案,显现出来。
用箭头标注着方向指明了一条路,从青溪县直到西南方好几百里远的陌城。
还在陌城城南的角落里画了一个叉叉。
整副地图底下还显了一个隐隐可见的“我”字。
“藏……藏宝图?”段空游惊叫,“还是谁被囚禁在陌城,央人去救?”
“说不准。”暮听沙道,皱眉,“用这么精密的手法来掩藏这幅图,不太像求人帮助。等有人发现这机关,被关着的人早死了。”
“你对宝藏有兴趣?”洛清城一边把玩着手链摇出清远的脆响,一边对着段空游道。
段空游想也不想地开口,却道:“没啊!”
洛清城倒是早猜到他会这么说,摸着下巴道:“我也没,不过看上去很好玩啊~”
“是啊,很好玩。”暮听沙低声道,盯着那张图,却似看透了那张图看着不知名的地方,眸中闪着些复杂的异样的光芒,“反正这地方,我们也不能再呆下去了。”
话毕,听着的两个人互视一眼,没了声响。
“别装蒜,来追你的人马属于国主,来追我的人马属于国舅,两派最近明争暗斗着互相牵制这才不敢对同时盯上的我们轻举妄动。等了这半年估计也等累了,我们是时候离开这里。”暮听沙瞟了眼段空游,将紫色衣料收入腰中,径自走近内室。
这边洛清城跟着暮听沙走,段空游说了句:“也对。这几日总有奇奇怪怪的人在我们衙门附近转悠,怕也要动手了。”,转身往另一个方向钻进自己的小屋。
“哇,也不用这么急吧马上收拾行李就走?”洛清城大叫。
“要逃亡就要让追的人摸不着头脑,最好的办法就是说走就走说留就留。”暮听沙利索地将必须的衣服杂物收拾在包袱里,一边头也不抬地对洛清城道。
“那炼色……”洛清城也在收拾着自己的行李,乱七八糟地塞。
暮听沙已经收拾好了,回头笑得和善可亲:“我欠了她那么多钱,逃债还需要打招呼么?”
三人站在衙门大门口的时候,段空游忽道:“我想好了,还是应该和你们分开走。”
暮听沙抢在洛清城前道:“嗯,这样是比较好。”
洛清城知道这是事实,也无法反驳,拉了拉段空游的袖子让段空游俯过身来,自己垫了脚尖才能够到段空游的耳朵,轻道:“外头凶险,我指点你的那些东西要记住呀!打不过人家的话回头就造几个炸药杀回去!”
段空游连连点头:“噢。”
洛清城瞄了一眼目视前方留他俩耳语的暮听沙,更加压低了声音对段空游道:“我私下教你的‘天地经’你没到危急关头就别用。要不是你原来师门教授的内力恰好和我们天域门的相似,你也没可能这么快就练到‘星月争辉’这一重。不过你还没回我门中正式入室,内功又不纯正,用出去了被人认出来的话师公我会很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