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花乱烽烟 上————且听子

作者:且听子  录入:08-19

说到“师公”两个字,洛清城很有些开怀地看了眼暮听沙,忍不住再加一句:“你的‘天地经’功力比起师公我差远啦!记得没事干就别使出来,用你师父教的医术治治穷人们的小病就行!”

段空游忍笑应下,洛清城又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塞给段空游,道:“‘月舞’送你,走远了再看。”

告别走远后段空游才从腰间拿出来那东西,摸在手里滑滑的还以为是条白蛇,唬得差点一叫。仔细一看,原来是根长鞭,浑身银白银白的非常好看,原来是在鞭身上奇异地结了一层冰霜。

剩下的洛清城和暮听沙仍站在衙门口。

洛清城看着暮听沙道:“你怎么不赶我走?不怕我跟着你遇到危险?”

暮听沙打量了洛清城上下一遍,耸耸肩:“牛皮糖,赶也赶不走。”

洛清城轻笑,小小失望小小开心,又看着暮听沙拿出那方县太爷的方印来,不由得心下忐忑。

他想,小沙莫不会是想把官印砸了?

或者是把官印托付老李,那会不会引起骚乱?

再不然就是拿着官印去做坏事最后利用?

打包带走?

随便送予路人?

拿去典当换取路费?

结果暮听沙就在洛清城焦躁不安的目光里走两步,站住,抬手,把官印往衙门口一挂,回头在月光里对洛清城笑得颠倒众生:“卸任了,走吧。”

第九章

暮听沙和洛清城一路游山玩水地往陌城赶,中途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大把。

比如路过青溪县外九十里的吴桐里的时候。

吴桐里是个地名。恒水的上游经过这里,中游蜿蜒流出晋国国界,进入北秦,下流位于元嘉境内,东流出海。

总的来说吴桐里是个偏僻乡镇,但是曲水环绕空气很好,风景也不错。

石板铺就的小巷一条又一条,从河边贯入镇里,一下雨就湿湿辘辘得积起一个个小水坑,很有番元嘉才有的江南味道。

瓦顶白墙的房屋错落着,横斜的竹竿上晾着各家主人的衣服,墙里依稀有些犬吠人声,在黄昏的炊烟里格外宁静。

与十五年前的样貌,其实也没多少变化。

暮听沙和洛清城敲开一家农户的门请求借宿一晚,一个朴素衣衫的老爷子领了他俩进屋,他的老伴也热情亲切地安排两人住下。

睡前闲聊,老爷子知道暮听沙会点医术后提吴桐里有一户姓程的有钱人家,老爷人很好很慷慨,常常接济穷人。却有一个不成器的少爷,岁数都三十多了,守财奴一样的性子,弄到现在越来越严重,已经是只要有人让他拿出二十两以上的银子就破口大骂,五十两以上就两眼一翻直接昏过去,连聘礼钱都死活舍不得出,到现在还没娶媳妇。可把老爷给急的,年纪一大把了,总想抱孙子。这不,正四处寻访名医来治他儿子,说医好了重金感谢。

暮听沙当时笑笑没说话,第二天就拉着洛清城进了那家有钱老爷的房门。

一听是来问诊的,下人们没多盘问就通报了里头一声,领着两人进了大堂。

大堂里坐着好几个家眷,两三个白头发的老大夫围着座中的一个满脸厌烦的青年问东问西,最上座的老爷摞着胡须皱着眉头,老夫人端庄地抿着茶似乎对底下的事压根不抱希望。

暮听沙拉了洛清城坐在最下首,完全不急着说话的样子微笑看着几步远处老大夫们摇头晃脑地忙碌。洛清城一边看看老大夫一边看看少爷一边看看老爷一边看看少爷最后看着一脸高深的暮听沙,叹了一声啥也不看地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晃荡着还有点够不到地面的腿。

终于老大夫们相继向老爷请辞,说少爷这是心病,他们无能为力。

程老爷也没责备地恭送他们出门,回头才看见暮听沙和洛清城仍坐在那里,不由得上前拱手道:“不知二位……”

暮听沙起身回礼,寒暄了两句,道:“既然少爷是心病,那就只有不该寻医问药。”

程老爷忙道:“老夫也是如此想,只是究竟该怎么医这心病?”

暮听沙轻笑道:“既然病是从钱财起,那就由钱财来治。”

程老爷睁了睁眼不明所以,暮听沙已经走到了少爷面前拱手为礼,又坐在少爷旁边,唠家常一般开口:“少爷,老爷很盼望着您娶妻生子让他抱孙儿,出两百两聘礼,您看怎样?”

这一句出,程老爷白了脸张大嘴,程老夫人也从座上站了起来,其他丫鬟下人都直勾勾盯着少爷随时准备着冲上前以防少爷昏厥倒地就此西去。

众人捏着汗等啊等,大堂里死一样的静。

只有干脆盘着腿支着下巴看好戏的洛清城歪头笑着,表情一直柔和的暮听沙好看地微笑着,满脸烦躁的少爷面无表情地僵硬傻笑着。

接收到众人盯着自己的视线,少爷左看右看了一会儿,嘴唇张合一下,道了句:“嗯。”

——竟然答应了!!

这一下满堂的人更吓得出不了声,亏得程老爷最先醒过神来拉着暮听沙的手直叫:“神医啊神医!只要治好我儿的病,三百两聘礼老夫也出!”,那边程老夫人腿一软差点翻了眼,撑着最后的意识拉着丫头的手直喊:“快找媒婆!找好人家!尽早把姑娘娶进来!”

只有少爷仍然不明所以一般有点踟蹰地东看西看,想问又不好意思问的样子。

当晚程老爷就硬是拉着暮听沙和洛清城住在他府里,当然少不了一袋厚厚的银子相赠。

洛清城看杂人都走了才拉着暮听沙的衣角道:“喂,你怎么做到的?”

“我什么都没做啊。”暮听沙道。

“什么呀,你不是一句话就治好了少爷的病?”

“没治好。”

“那他怎么就答应这亲事了?还花那吓死人的聘礼钱?”

“那并不是治好了。”暮听沙轻笑道,“二十两就开口骂人,五十两就昏倒,一百两大概就蹬了腿,两百两么……只好当没听见了。”

洛清城瞪大眼:“没……没听见?!”

“是啊……所以,”暮听沙俯下身凑近洛清城说着,从洛清城这个角度看去,暮听沙的眼睛斜斜往上飞着,特别好看也特别奸诈,“我们这俩骗子,现在不走还等几时?”

得了那么多路费,暮听沙和洛清城接下来的路途轻松了许多。

有时候暮听沙也会轻声疑惑一句为什么都没人追上来呢,洛清城就会露着小小得意的笑附和地点头说是啊是啊怎么都没人追上来呢,暮听沙抬着额眯眼看向洛清城再道句你搞了什么鬼,洛清城蒙混过关无效就会一把勾过暮听沙的脖子作势要亲同时回一句是啊我搞了什么鬼呢,吓得暮听沙连忙闭嘴,从此相安无事其乐融融。

辗转三个月,终于来到了陌城。

陌城是个大城,离晋国与北秦赵国后燕国界的距离都不算远,四国通商常常路过这里,名副其实的商贸之都。

暮听沙和洛清城在熙熙攘攘的路上走,都有些兴致勃勃地看着两旁花样繁多琳琅满目的货品和口操好几种语言的店家做生意,旅途劳顿也忘了大半。

两人问了路往城中的客栈走,就快走到时,洛清城突然被暮听沙一按脑袋躲进旁边卖麦芽糖的小摊后面。

“干嘛!”洛清城瞪着暮听沙。

暮听沙往上探了探脑袋,洛清城跟着望去。

妈呀!那个正在为胭脂讨价还价不休的背影,不是炼色是谁?!

达成共识,两人嗖地蹲回小摊后头,叽叽咕咕开始讨论。

“她怎么也来了?”

“难不成是问你追债来了?”

“她没这么小气吧?”

“难说。”

“那背影很熟悉,可总感觉有点不一样。”

“是啊好像是有点……说不上来。”

正叽里咕噜着,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脑袋顶上道:“哟,两位小官在这里孵蛋呢?”

一听这声音这调调,暮听沙和洛清城僵着身体傻笑两声站起来。

却在看见面前藕色长裙浅粉罩纱如云长发清水鹅蛋脸的美人时齐声一句:“……你,谁啊?”

炼色笑得花枝乱颤,水灵灵的杏眼光波流转间毫不犹豫向两人各狠狠扔了一记飞刀:“老?娘?是?谁?两位小官,真的在问老?娘?是?谁?”

两人这时非常确定她的确是炼色。

只不过是卸下浓妆,清淡描画了一下,年岁的痕迹虽然抹不去,但当年红遍晋国大半江山的花魁也大半是活色生香地出现在眼前。

旁边的小摊贩明显没有理解这场面的意义,讨好地问:“三位客官,买糖么?”

此时炼色盈盈柔柔地回望那小摊贩,清纯的美人脸露了两分风月场里带出来的媚,一时风情旖旎,一句:“不用了,谢谢。”

那小摊贩愣了好一会儿突然红了脸道:“那,那这位姐姐,我送您些糖吧?”

洛清城抖了抖直拉下暮听沙的袖子扑在他耳边轻道:“我开始怀念以前那个吓人的炼色了……这个炼色更可怕!”

“我知道她本就漂亮,倒也没想到是这种清水芙蓉的美。”暮听沙轻笑道。

洛清城却是指着炼色道:“啊……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枫会对卸了妆的你一见钟情了。”

炼色还没说话呢,就听旁边一个声音插进来:“谁说我坏话呢?”

这声音熟悉得很,三人一同望去。

一个年轻人正摇了折扇从三人旁边的玉器铺里款款走出,继续道:“还有,你们堵在我店门口,影响我做生意了。”

三人愣了愣,异口同声:“枫!”

“是我。”枫啪地收了折扇握在手掌,轻笑,“朋友们,又见面了。”

昔日好友,又在一起了。

对每一个人来说,这都是件非常快乐的事情。

当晚四人携手在陌城游夜市,浮光灿烂地将几条街道连成璀璨一片,十个青溪县的白天也比不上的热闹。

枫告诉众人元嘉大势已定,他已经没有留在那里的必要,刚巧有几个朋友邀他搭伙做买卖,他就答应了,回到晋国开始熟悉这玉器生意。

三人都知道元嘉钟莫夺国之战正酣,原是钟氏继承人钟碍月的杨飞盖,已经打着钟氏复国的旗号自立为王。莫氏皇朝失去了支柱一般的莫秋阑,光靠那少不更事的小皇帝和几个衷心老臣苦苦支撑,谁都看得出来这场战争的结果。不论枫与钟氏皇族有何牵连,此时放手归来,也是对钟氏胜利的一种自信。

而炼色自然不是追债而来,是带着潇潇和几个丫头来参加陌城三年一度的花魁赛。

暮听沙似乎这才想起来,看着炼色道:“你什么赛都没兴趣,只对陌城的这个情有独钟,每次都不落。你的那位救命恩人要是知道你这么痴心,怕也得流着眼泪鼻涕再次出现在这里。”

炼色扶了扶发簪,笑着什么也不说。

洛清城钻在人群里到处跑,暮听沙怕他走丢只好一直牵着他的手跟在后头,也顺便给枫和炼色留出二人空间来。

洛清城突然停了下来,听着旁边似乎在做什么游戏的人群里一个店主大叔道:“这世上,有谁拥有豹子的矫健,狮子的雄武,鹰的洞察,神的英明,还有魔的手段?”

人群里立即熙攘着有人要答,洛清城清清亮亮的少年声不遗余力第一个冒了上来:“杂种!!”

其余人立即黑了脸,谁也不敢把他们最敬爱的国主易苍之名跟在杂种两字后头说出来,结果其实压根没怎么听清问题的洛清城就从不太甘愿的店主大叔手中拿到了一盒糕点作为奖品,乐得傻笑半天。

暮听沙忍笑得有些憋气,回头一看后头,枫已经拉着炼色走近另一边的诗会里。

暮听沙和洛清城也走过去的时候,只见众老头连胡子都忘了捋地盯着滔滔不绝的枫像在看稀世珍宝,而枫有炼色在场更是舌战群雄不遗余力,诗词歌赋样样皆精地将诗会众人杀个片甲不留。

最后有人终于注意到刚来的暮听沙和洛清城,过来招呼道:“五言七言或是对对子都可以,只要比过那位小哥,就是今晚的头筹了。”

看着过来招呼的大哥边说边看着枫很有赞叹后辈可谓的样子,暮听沙突然笑得很和气,道:“只要让那位小哥对不上来就是我赢?”

那位大哥有些疑惑地点头。

暮听沙应了一句“那好。”就拉着洛清城走到枫面前。

枫见是他俩,愣了愣笑道:“咱们来比比?”

“七言。”暮听沙直接道。

“好。”枫瞟了一眼微笑旁观的炼色,扬首意气纷发。

暮听沙微微吸了一口气,缓缓轻轻。旁人皆屏息以待,都察觉这气氛很有些高手过招,生怕错过一分精彩。

暮听沙终于开口。

却是很快的一句说完就停。

他说——“炼色炼色炼色炼。”

刚好七字。

枫听完,呆了一呆,闷了一闷,然后刷地看了一眼笑得也有些僵硬的炼色再刷地低头盯着自己鞋尖,脸烧得通红。

他不答话,洛清城却是配合到几乎想也不想地与暮听沙接上:“色炼色炼色炼色。”

也是不多不少,七字。

众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激动得不明所以的老头们上来拍拍暮听沙和洛清城的肩连道:“后生可畏啊”“才华横溢啊”“今日一见啊”其实他们也不知道那两句话究竟绝在什么地方,不过既然把之前那个相当厉害的年轻人都堵得哑口无言,那定是很高超的没错了。

暮听沙一边笑得愈加和和气气一边拱手谦让,同样不明白的洛清城也只好跟着应承。

告别后,枫回了住处,暮听沙和洛清城跟着炼色去了她和潇潇住的客栈,草草梳洗后睡下。结果当晚暮听沙和洛清城整整做了一个晚上的噩梦,究其原因极可能是因为炼色带领一帮丫头不带一个脏字地嚼了他俩一晚上舌根。

第二日各自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傍晚时枫请客,席间觥筹交错,四人尽兴到很晚,直到有丫头找到炼色,说潇潇请她回去,炼色才告了罪离开。

剩下的两个男人一个男孩犹自天南地北地聊着忘了时候,忽然听见门口啪啪脚步声,是那个带走炼色的小丫头跑了回来。

“怎么?”暮听沙坐直身形,凝神道。

方才还酒醉似的目光忽然便是清醒得明亮清澈,叫那小丫头莫名其妙安下心来,这才道:“妈妈叫我来告诉几位爷,有人请潇潇姐唱曲助兴,潇潇姐推辞不去,情急之下要找妈妈回来讲理,却在妈妈回去前被硬拉上了轿子。妈妈怕出事,现在也已赶过去了,叫我来和几位爷说一声,说这事儿怕是有点难办。”

三人对视一眼,缓缓站起。

暮听沙最后只问了那小丫头一句:“什么地方。”

第十章

暮听沙洛清城和枫急急奔在出城的大道上,没多久就从北门出了去,折向西北。

“林家的偏院,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地方。”枫唾了一口骂,“请花娘祝酒也不见得这么拐了人就跑的!”

两人听着这语气一时还以为是段空游在骂,一身儒气素衣的枫才不管他们怎想,把能想到的脏话全骂了个遍。

最后暮听沙哼笑一句:“他们要的是潇潇,又不是炼色。”枫才张了张嘴,安静下来。

洛清城看了暮听沙一眼,暮听沙也回了洛清城一眼,都没说话。

也都知道,他们要的或许根本不是潇潇,而是暮听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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