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自然不用说,誉齐国主白霜天、后燕国国王之外唯一的皇室直系血脉成璧正与易逐惜和易生纠缠不休,北秦王单岫和与元嘉钟氏新王杨飞盖莫大关联的枫已追随了易苍、西鸾王冷落秋一路追赶善若水而来,征氏楚与金氏南蛮的纷争激化已兵刃相见,只剩下个王权旁落大臣之手的赵国不足为惧。
整个神州大陆,都被易苍布入了这一场旷世棋局中。
一举霸天下!!
马声得得急速靠近,三人也终于看见了易苍等待多时的人。
数匹急马狂奔,领头的哪一匹赤兔神驹上,赫然是两个身染重污,刚自战场而下的人。
一人容颜清丽非常,也满脸焦急非常。而另一人惨白了脸色闭目斜靠在那人胸前,随马颠簸上下,已然死去。
“白霜天!”暮听沙低声惊叫道。
洛清城也接道:“白绰……他死了?”
而苏七,只轻叹了一口气。
易苍也在同时,轻叹了一口气。
如出一辙。
而易苍手下的兵马已从暗处杀出,将疾奔向关口的数匹骏马团团包围。
“看来,战况惨烈。”易苍对着领头赤兔马上仍傲然扬眉的年轻男子微笑道。
一贯柔和如安抚的语调。
白霜天却是眼神耸动,眸中的悲凉与愤怒同时化作冰寒的急光奔雷砸向雍容而立的易苍。
“你……没死。”白霜天开口。
易苍点头。
仅仅一小会儿,白霜天突然仰天大笑:“枉易生聪明绝顶,却也被你骗了利用了!渣也不剩!!”
易苍点头。
白霜天停了笑,自嘲道:“而我,怕是连骨头都不剩。”
易苍轻笑,再次点头。
在远处看着这一幕的暮听沙和洛清城就明白了。
易逐惜易生与白霜天的争斗,被易苍全部掌控在手。
在白霜天战败,易逐惜与易生却无力赶尽杀绝时,由他亲自出手。
“你怎知我会来此?”白霜天冷道。
“如果你不来此,我也不会杀你了。”易苍却是有些含义不明地说着,“既然你来此,我就要取命了。”
不等他人思虑话中真意,易苍翻手一转一拨,地上的两颗石子已被他拈在指上,激射向白霜天!
这一击突兀非常。
易苍身边高手如云,若要制住白霜天,实在不用他自己动手。
而白霜天没料到,易苍一出手,不是什么凌厉的杀招,而只是射出了两颗石子。
功力高强者飞花伤人本不稀罕,只是为何易苍要在此时用这一招?
白霜天心念电转,防备却丝毫不敢松懈。
只是白霜天更没料到,那石子竟不是射向他。
而是射向他怀中已然没了气息的白绰!
白霜天大惊!
他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白绰已死。
所以他与大军分行两道,来到了这崖谷关,要借着崖谷关四通八达的商道水道避开易逐惜和易生人马的追截,尽最大努力将白绰送到安全的地方尽速诊治,无论是死是活。
此时白霜天立时回招护住白绰的尸体,却更是大惊。
那石子在即将射中白绰尸体的时候,突然一折!
灌注在石子里头的内劲也在那一折时猛然爆发,极凶悍地再次激射!
直折向因匆忙变招而暴露了自己空门的白霜天!
白霜天来不及再次回招自守!
一道雄浑的内劲却突然自白霜天身前回卷而上,扑向那颗石子。
——是白绰!
白绰还没死!
旁观的“地火”众人和远远观望的暮听沙洛清城都不自觉“啊”了一声。
只有易苍始终沉静,双目鹰一般盯住白绰,轻道一句:“果然。”
众人惊呼的,却不仅仅是白绰的死而复生。
而更是在石子再次激射的同时,枫已然冲到了白霜天的马前。
挥剑急刺向白霜天!
而此时,一道娇脆却利落的叱声阻住了枫的剑势:“住手!”
枫一怔,立即分辨出,那是炼色的声音!
就是这一怔,枫的剑,顿了一顿。
炼色的身影,已插入了枫的剑与白绰的胸膛之间。
当炼色的身影自旁突然闪出的时候,废弃农舍里的暮听沙和洛清城都大骇着往前挪了一步。
就只这一小步,两人又同时顿住。
太远了。
来不及了。
血珠喷溅,枫的剑尖,已赫然贯入了炼色肉身一寸。
枫连忙收住剑势,大白了脸色惊出一身冷汗。
而就在这一刻,另一道小而凌厉无比的风声,袭向枫!
枫震惊地回头一看。
那风声一晃,就从枫的眼前划了过去。
——那是,一颗石子!
原来易苍发出的两颗石子,并不是同一时射向白霜天。
第二颗石子却是用极慢速度于地面潜行,此时才突然激射而上。
却是射向枫!
不对。
是射向枫手中的剑柄末端!
碰触的轻响随着更触动人心的皮肉割裂声同时传开。
枫手中的剑被石子一抵,贯穿了炼色的身体,直透入了她身后白绰的胸膛。
众人齐齐急吸了一口气。
只有易苍,终于无声轻笑。
枫颤抖着抱住炼色站不稳的身躯,说不出完整的话:“你……这是……”
“我,不能看着白绰死的。”炼色笑得有些无力,面色迅速苍白下去,嘴唇都在方才的一变中咬出了血,道,“我的命,算是他给的……”
炼色说着,艰难地回头看向白绰,道:“虽然,他似乎已经不记得了。”
白绰也看向炼色,贯入胸腔的剑随着炼色身体的离开而抽出,鲜血顿时染赤了他胸前整片衣衫。他向炼色苦笑道:“抱歉……”
炼色摇摇头,只道:“是我自己的决定,不干你事。”
说着,炼色脱力地伏在枫的身上,而枫扭头瞪着易苍龇目欲裂,吼道:“是你!是你带炼色来的!你连她都……”
此时炼色忽然轻笑了一声,打断枫的怒吼。
枫回头急道:“你怎么样?”
“知道的,我知道会被他算入局中,可还是会来的。”炼色一字一字地说着,越来越艰涩,抬头看向枫的目光却是沉静澄澈,“能……带我走么?”
枫的气息混乱,胸膛急速起伏着,终于恨声一哼,抱起了炼色掠进无人的树林中去。
剩下的白霜天却是紧紧抱着白绰的身体,抖着嘴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真遗憾,她一直记得我,为我而死,我却不曾记得他。但今后,我都会牢牢记得她的。可惜,我没时间了。”白绰静静地说着,看向白霜天,道,“一样的,从今以后,你的心里也都会有我,都会记得我的。”
白绰沾血的手指吃力地抚上白霜天的脸颊,却又失力划下,白霜天猛伸出手将白绰的手掌握住贴在心头,眸中的水光潋滟个不住。
白绰就笑了,一笑一声后头血块的哽咽:“那可不好。将悲伤记住一辈子,太累了。所以霜天,为了我……忘了我吧……”
白绰的目光,炽烈,透澈,宁定,清远。
犹如那许多年前小小的两人欢笑着奔跑时,拂过手臂拂过面颊的那一大片芦苇田。
一波一波地翻,一浪一浪地卷。
呼啦啦宁静轻柔的风声,还有金灿灿温暖惬意的夕阳。
还有相伴了半生的缘,偷埋了半生的恋。
白霜天伏在白绰冰冷的胸前,终于泣不成声。
而易苍,已站在了白霜天的马前。
第五十九章
枫抱着炼色,发了疯似的在树林里漫无目的地狂奔。
炼色忧愁地看着枫悲愤至此的脸,心头疼得,却比那剑伤更厉害些。
枫终于停下脚步时,颊上被风吹向脑后的泪水再也克制不住,噼噼啪啪地落在了炼色的身上。
“我恨……”枫将炼色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咬牙切齿地诉说,“我只想简简单单地活,可为什么,会成这样……我恨自己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没在当时缠着你不放,恨易苍,恨易生,恨易逐惜……”
炼色静静地听,想要最后摞一摞耳边散发,力道飘忽,触觉渺远,竟是拿捏不住那散乱的发丝。
枫帮着炼色将那散发别入耳后,手也是同样颤颤得晃,怎么都梳理不好。
炼色便轻道:“我知道……”
她的手掌探向腰际,枫便顺着她的动作,帮她自腰间取出一个小巧的,温润的东西来。
一朵造型朴素的玉兰,半个手掌大小,通体青中透白,竟是用整块碧玉雕成。
枫一眼,就认出来了。
“当日你将它送我时,我狠心将它丢弃,把你气得立刻离开……后来,我就后悔了。把它捡回来了。”炼色低笑道,“我总觉得,你是个好男人,应该去找个好姑娘,而我这种出身的人是不适合的。每次看着这朵花,我就会这样对自己重复一次。可到了后来,就越来越迷惑了,白绰和你在我心里的分量,究竟谁重一点……其实到现在,我还是不太明白……不过……至少有句话还是没变的……你该,去找个好姑娘。”
而枫伏在炼色柔软的胸口,已呜咽不成声。
炼色淡淡道:“小枫,带着我的骨灰,去见见你的家人,可好……”
枫愣愣地抬起头来,看着炼色。
“我想见见他们。”炼色笑道,“也想去见见大江南北,那些没见过的风景……”
枫哽咽着点头:“……好。”
炼色大姐姐般温柔地抚上枫颤抖的脸颊,指尖却是冰冷的。
枫抬手想要握上温暖它,那手掌,已经松松地垂了下去。
夜风嘶嚎,和那谁的一声狂啸一般战栗。
也和那谁再也无法温暖的身躯,一般冰冷。
——拈花乱烽烟——
在稍远处农舍里观望至此的三人,同样的沉默。
他们看着“地火”的人马将白绰的尸体和沉默麻木得同尸体也相差无几的白霜天拉下马来,禁锢在地。
“誉齐这头,他赢了。”暮听沙道。
洛清城开口:“后燕那边……”
“他也会赢的。”苏七却接道,“也许成璧自己都不知道,他所培植的所谓他自己的力量,大半是易苍送给他的。”
两人俱是眸中一震,洛清城道:“易苍为了让成璧回后燕与他兄长,也即是后燕现今的国主成霜互相斗争,才暗中扶持了成璧……”
暮听沙接道:“如此,易苍就能集中力量,吞下他下一个目标……”
“赵国。”苏七结道。
洛清城道:“赵国?”
“易逐惜为了稳定大局,已将一位名唤梁秋凉的女子嫁与赵国正当权的宰相赵国安幺子,赵千。”苏七道,“易苍该是,已在送嫁队伍里动手脚了。目标,该是赵国国王吧。”
“煽动赵国王权动摇与内乱纷争,他便可坐享渔翁之利!”暮听沙哼声道。
洛清城便叹了一声:“非阻止他不可!”
苏七却笑了。
很不为人察地轻勾唇角,很有些嘲讽很有些无动于衷却也很有些好看。
即使他的容颜被裹在了大毡帽里,看不见大半张脸。
苏七,走了出去。
剩下了两人一愣,刚要阻止,便听苏七道:“我只是带你们来看看事情的真相,其余的,不要插手。”
他说完,便转身,继续走。
语调悠扬,不紧不慢,丝毫不见威严与压迫,却似乎有一种莫名叫人听从的力量,让暮听沙和洛清城顿在了当下。
那头的易苍已经收拢了人马,走向关口东边的渡口,欲乘船离开。
苏七就这么继续不紧不慢地走向那渡口。
暮听沙与洛清城站在那里,看了许久,同时轻笑一声,回头对视,交换一个默契的目光。
他们心中的答案,是一样的。
洛清城道:“我们的事情,也该解决了。”
暮听沙垂首静默一阵,道:“我听你师弟说了。”
洛清城苦笑点头。
“为什么要赶来那地道救我。”暮听沙也苦笑道,“看见你站在地道口的那一刻,我就在担心你会不会在下一刻就仆倒在地一命呜呼了。”
洛清城笑了两声,道:“我还没那么弱。”
“缺了一块木块的水桶,你却还猛力往外倒水,是嫌缺口不够大水流得还不够快么?”暮听沙叹道。
“不是,我是豁出去了。”洛清城紧紧盯着暮听沙,道,“一定要在水流完之前,再见你一面。”
暮听沙挑眉取笑道:“你不是最不执着么。”
洛清城垂下眼睑无声轻笑,拥住了暮听沙。
彼此的颈窝温暖,静默里,暮听沙轻道:“你不来见我,我也会去见你的。”
“你已经来见我了。可惜还是不愿意主动亲我。”
“这次不算。”暮听沙笑,“迟早还会再见你。”
“什么意思。”洛清城放开怀抱,惑道。
而暮听沙道:“那天在浴池,我发现你送我的那只兔子布偶身上,有奇怪的光芒闪烁。”
洛清城一愣。
“应该是追寻着你的气息飞来寄宿其中的吧……”暮听沙接道,“你的剑魄。”
洛清城惊道:“剑魄?!它现在在……”
“这里。”暮听沙已抬手指着自己的胸膛,道,“我听易苍说过,他当年为你蓄养剑魄的事。所以我仿照一回,就当补偿当日刺你一剑的情。”
暮听沙的长睫若羽,静静柔柔地扇动,旅途劳顿而略显疲倦的俊颜若有似无地慵懒着,漂亮的微笑清浅却忱挚,温柔得一塌糊涂,轻轻道完最后一句:“从此,你的命,就归我一个人了。”
悸动便如风翻滚云霄,自天际潇潇落下,铺成一天一地无边无际的沙。
洛清城怔怔听着,眸光闪动,一把紧抱住暮听沙,将头埋在暮听沙的颈窝里,肩膀轻颤。
暮听沙略微有些疑惑,将手环在洛清城的背上。
他看得出洛清城情绪激动,但在洛清城一闪而逝的目光里,却不是他预想中的惊喜。
而更是一种狂躁占有甚至破坏。
他却不知道,洛清城此时肩膀的轻颤,不是在哭泣。
而是在笑。
洛清城的目光遮在阴影中,掩去那沉沉的深邃沉沉的迷茫与沉沉的疯狂。
他想告诉暮听沙,一个人冷硬,只是因为他想变强。
而当他开始和缓,便因为他已经足够强。
所以当一个人太过温柔,就意味着他已接近无坚不摧。
也再无人可趁虚而入,攻占他的心。
所以很庆幸,在暮听沙变得如易苍一般温柔之前,与他相遇。
他想告诉暮听沙,没用的。
当桶中的水已经漏完,再将水桶补全,又有何用。
——舍不得。
——舍不得走,舍不得你。
——舍不得,舍不得。
——真想杀了你。
——陪我一起走。
想到此,洛清城不由在心里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