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乱党,少不得要给你们记上一大功。"
乱成一团的混斗场面骤然被喝止,却是那一直不肯露面的官老爷不知何时钻出了轿子,四十多岁的年纪,青白的丽皮
、焦黄的短须,一看就是个酒色过度的庸碌之辈。
然而他口中的话却不含糊,叫停了自己的手下后,还大大地给丐帮戴了顶高帽,形势逆转得简直叫人不敢置信。
丐帮众弟子还未能从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中回醒,茫然地失去了对手--对方还真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说撤就撤,绝不
恋战。
"把这几具尸体抬回去,叫仵作查个明白。如果有什么需要配合的,再上门向丐帮几位爷讨教不介意吧??"
那紫衣官员说这话的时候,言下之意是今天看在丐帮的面子上,不拿他这指证的凶手,但改日有任何的证据,都势必
要丐帮交出人来。
听出他这话里这层意思,老江湖的丐帮帮主怎么会不明白,赶紧也打着哈哈奉承了几句,把一场兵祸消弭于无形,这
才有时间静下来打点己方伤亡的弟子,执法长老早黑着一张铁脸打算清理自家门户。
"师傅!"
李逸风低着脑袋跟严格进了执法堂,怯怯的神态全无平常的潇洒磊落。
他打从十岁起就跟在这名副其实的"严格"师傅身边,早熟知了他的为人处事。
严格大马金刀地横坐在分舵刑堂太师椅上,看着自己寄以厚望今天却让他十分失望的弟子,也是气不由一处打来。
李逸风是他已故旧友"玉面神剑"李逍之子,李逍为人仗义疏财,也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汉子,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由
于他长相俊俏,又是少年成名,未免有些秉性风流。
李逸风虽然不在他身边长大,却因父子天性,多少也继承了一点遗传自他父亲的风流天性。
只不过因为自幼被严格收养,那一分浮在表面的性子像煞他爹,骨子里倒有九分是拘正严谨的。
对他浮华表面的做法,严格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盖因他知道,自己太过严肃,让人不敢亲近,做个执法长老师完全
合格的,但若说到丐帮帮主,就恐难得人心。
这弟子自己从小调教,委实对他希望极高。他继承自父亲、极具有亲和力的外表,以及受教于自己、完全循规蹈矩的
骨子,实在时下任帮主的理想候选人。
却没料到他今天却为一个不男不女的妖人与他对敌当前,还险些给丐帮惹下大祸来。
大丈夫为人处世,最紧要是行得正、立得直,他就是生怕这弟子年轻少艾,血气方刚,被江湖妖女勾引了去,导致像
他爹益阳失德败性,所以一向严令他不得接近女色,还一早把自己的独生女儿严小娥许配给了他。
没想到,他一直以来都没辜负他的期望,鲜少与年轻女子有暧昧情絮,到头来却为一个男人大打出手,简直叫他颜面
无存。
"师傅......他是我新近认识的朋友,僵尸散的解药就着落在他身上呢。"
李逸风小心的觑探着他阴晴不定的脸色,想了想后,还是先把与何晚亭有关的前尘后事和盘托出,免得师傅还要迁怒
于人。
按他的经验,只要自己做的事是一心为了丐帮着想,就算有些行为出格些,严格但却护短的师傅也不至于真的赶尽杀
绝。
果然这些着眼于一个"义"字之举,在禀明后,师傅的脸色好看了很多。
"原来他就是你信中所说的神医啊!不过你也还是远着他一点,我看这孩子眼角眉梢都有些邪气,长得又太美,男人生
成这样,瓜田李下,你自己多少也该避嫌才是。"
原来......那美到极点的男人不是城里哪家老爷或是妓馆脔养的伶官或是相公啊?他还真当以为自己把弟子逼得太紧
,不近女色倒走上偏路了呢。
嗯,虽然是指腹为婚,可自己的女儿还比李逸风大着半岁呢,也该是找个时候让他们圆房了。
免的总有一天,自己引以为豪的弟子受到一些邪魔歪道的诱惑而无法自拔。
虽说大丈夫要先成功业再顾虑家室,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风儿还不觉得有什么,自己女儿就生生委屈了去,今年都
二十了还是随侍老父身侧。
见师傅原来挤成一团的眉头渐渐舒展开,知道他已经不再生气,李逸风讨好地上前给他按揉因日夜兼程的劳累而僵硬
的肩膀。
毕竟岁月不饶人啊。
年轻时钢刀砍到他脸上都被崩个豁口的人,现在却因为几天的奔波而泛起了浓浓倦色。
也就之所以,才会在对那一掌时险些败落于弟子手下。
一想到自己一时情急竟然做出了犯上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李逸风又是一阵愧疚。
这严肃的老人,对他而言,亦父亦师......
"风儿,你年纪也不小了!我看禀明帮主,挑个好日子就让你跟师姐圆房吧。"
闭起眼享受徒儿的服侍,严长老也打着早日把他接纳为"半子"的念头。
他是老了,早年的雄心壮志只盼在这弟子身上实现,他自己就抱个孙子,享享天伦之乐吧......
唉,说起来也是丢人,因为他年轻时也一直是这样严肃过头,结果导致三十岁上才取了妻,近愈四十才得了这一个女
儿。
女婿是早就挑好,打小自己调教出来的,为人品性没得说,也就是因为这样,让他又再起雄心,一心一意想让自己的
得意弟子出人头地,所以这婚事在他们成年之后倒是一次也没提过。不过......再不让他们圆房,多耽搁些时日自己还
看不看得到外孙的脸?
"师傅,我......"
冷不防听到那个决定,李逸风手一错差点扭伤严格的老筋老骨,被师傅横了一眼,笑骂道:"多大的人了,提个亲事还
这样害臊。唉,只可惜你爹娘都看不到你成人的日子。"
"那个......"
被他提起已逝的爹娘,李逸风心里一凛,推托的借口顿时说不出口。
他十岁后就与严小娥一同跟随严格学武,他也知道师姐将来是要做他娘子的,朦胧中也有一种近乎亲人的感觉。
但因为出于生性苛严的同一个师傅(父亲)教导下,他越长大,越是对这师姐既敬且畏,不敢拂她的意思,还被段于
成笑说他以后一定是个老婆奴。
在没遇到何晚亭前,他也想过就这样跟师姐成亲,生下几个孩子过一辈子也就该知足了,可是天不长眼,偏又叫他遇
上了他。
就算是个男人也一样叫他彷徨无助,日渐沉沦。
那激情一吻,相依达旦,他才知道什么是两清缱绻,他对师姐可从来没生过这种类似的情欲。
但是......
师傅的厚重期望,师姐的多年来的拳拳情意,还有......如何向他死去的爹娘交待,这些沉重的桎梏囚禁着他,只敢
把那一丝异端萌芽强压在心底。
也许真是长辈们说的一时情迷,娶妻之后就会好了。
心里恍惚闪过"如果取了妻之后这毛病也没办法根治,那却又要怎么办?"的念头,但终于忍住了没有说出来。
他还不敢确定自己对何晚亭那种异样的感觉,是不是,就是传说中那种至死无悔的"爱"?
江湖儿女,本来就不是那么拘礼。
在两位当事人都首肯默认的情况下,不出三天,丐帮最年轻的长老的喜讯传遍江湖。
有不少被李逸风无心招惹过的女子纷纷寄来绝情书,盛况可见一斑。
"何晚亭--"
三天后,李逸风才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强作笑颜,打算亲自告诉这些情丝牵扯中比较特殊的存在,却只见他让给何晚
亭住的厢房早已人去楼空。
打开的窗户迎入一襟晚风,吹得窗帘狂飞乱摆。与空荡荡的室内一样空荡荡的桌上,连只字词组都不曾留下。
李逸风怅然若失,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错,在渐渐的情絮自他们之间滋生之际,反而更显生分的两个人之间没有人表白、没有承诺、甚至连一句挑明两人
关系的话都没有。
他走得这么绝决。
却让李逸风连最后反悔的可能与机会都不存在了。
他早猜到那个高傲的人有可能采取的举动,却死死压抑着自己不去阻止。是不是还在期盼,他会在最后放弃高傲,对
他说些什么?
比如说,一些可以叫他放心、放手、放弃一切的话......可是他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就这样离去了。
何物可成愁?
离人心上秋。
盛夏的阳光仿佛昨天还在炙烤着大地,他离去之后,一夜之间却瑟来秋意,转眼泛滥开漫天秋思。
当荷塘里最后一片荷叶也凋零,真真已到连枯荷听雨都留不住的时候了。
6、伏蜇·惊变
月亮很圆。
如果叫文人墨客来形容它,也许会用玉碗、银盘、珍珠来形容它的洁净与圆润。
但若是叫讨饭的叫花子去形容它,那只是铜锣烧、大饼、大白馒头。
现在,在一个大铜锣烧也似的圆月下,有一座孤城被月影映得犹如孩子的剪贴画,黑暗而极不具真实感。紧张的气氛
一直洋溢在这座城的城楼上,来回巡视着城楼上的,竟然不是官兵,而是蓬头垢面的叫花子。
好多的叫花子。
如果不是流露在人人面上的惨烈气氛使得空气无端凝重起来,这个场景倒令人啧啧称奇。
"李舵主,据线报,僵尸帮破洛阳分舵后,一路所向披靡,直取长安,这座城市他们的必经之路,弟兄们都已经准备好
了,并在城内民房中安排下炸药,如守城不力,则引爆与敌人同归于尽。"
一名四袋弟子躬身向座上之人禀报道,深深忧结着的眉心说明了众弟兄以死保城的决心。
他手中握一枚被长久使用而浸得莹黄的竹棍,棍首处竟然微微陷下了五道指痕,说明他浸淫在这上面的功夫不短。
他的确也是丐帮一名能干的弟子,在江湖中的呼声虽然没有李逸风高,但"铁胆义丐"史云龙的名头也不可小觑。
但如果有可能,他还真的不想死。
他还年轻,有大好的未来等他去开拓。
"嗯。"淡淡地应了一声表示对此别无他议,被这青年称为"舵主"的人正是李逸风。
自上月以来,本来已经鲜少有大动作的僵尸帮突又气势汹汹,短短半月之间挥师北上,所过之处各门各派无不经历灭
门浩劫,并且,踏入洛阳城后第一天就挑了丐帮洛阳分舵。晓是丐帮知情在先转移得快,不过也因此,李逸风本来打算
近期举行的婚礼也因此事顺延了下来--毕竟在性命都危在旦夕的时候,谁还能有心去管什么白头喜事?
以自己曾经与僵尸帮当场对阵为借口,亲自调兵遣将、亲赴前线。今日之战,李逸风也与部下一样,存了城亡人亡的
信念,听得同归于尽的最后安排,也不吃惊。
想了一想,问道:"我们救回来的十五名兄弟到底医治得如何了?"
"根据舵主指示,该用的药物与治疗方式都用了,毫无起色......他们......那些被僵尸帮歹人害了的弟兄们还是痴痴
颠颠,见人就咬。"
这究竟是怎么样一种歹毒的魔力?朋友变成了敌人,亲人变成了魔鬼,使得正义勇者执刀的手在杀敌时不停颤抖。
"那就只有杀了......"叹了一口气,说起"杀"这个字的时候,不容置疑的凌厉语气使空气里泛起一股悲壮的瑟杀之意
。
"可是舵主,他们现在跟废人无异,而且不管怎么说,他们就算是认不得我们了,可也还是我们的兄弟啊!"
史云龙突然激动起来,复杂的感情纠结在他的眉梢眼角,满是不忍。
"他们被僵尸帮下了药,就不再是我们的兄弟了。甚至已经不再是个人,只是一具僵尸,月夜下择人而噬的僵尸。我们
这次好不容易将僵尸帮大部分敌力引来这座城,就算不能一举歼灭,也当可使他们元气大伤。如果这些在城里的僵尸到
时候听从了驱魂使的号令,从内部破坏我们的防备,那么,到时候死不得其所的就是我们!不,也许有比死更可怕的事
,就是--我们也被炼制成‘僵尸'供人驱使。"
李逸风低声斥责了属下的妇人之仁。
他亲眼见识过那药的厉害。
他手上也沾了自己视若兄弟的丐帮子弟的血。
要亲手杀了自己的人,他的心,焉能不痛?
可是这笔血债,却是一定得向制造出这么多凶残血案的首领讨回来的。
所以他不能输。
更何况,他也得到了"朋友"的力助。
何晚亭到最后终于亲口告之他解毒之方,凭他在疗伤中硬撑着不昏迷的记忆,何晚亭所口述的药物也的确跟那次疗伤
中使用到的绝无偏差。
这为本来毫无可能的背城一战取得了一个转机--至少他认为是转机--那就是信心。
无人可解的碎心箭在他身上解了,这对无数听到"僵尸帮"名头就闻风丧胆的中原武林人而言,他就是一面活着的旗帜
。
所以,他才能重新组织起这一次的正面迎击战。
然而,在这关头却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纰漏--与他同样是在抗敌中中了毒的弟兄们,在使用了何晚亭留下的药方后
竟然无效。
那药真的是魔物?
何晚亭曾经说过,在最后的关头要用意志来抵抗药中的苗蛊,可是却没有人能抵抗到最后。
只是,那微薄的信心建立基础就算真的无效,他也不敢点破。
生怕军心涣散。
为何奇迹只在他一人身上产生?
何晚亭是不是还保留了什么?
可惜,那场惺惺相惜的荷亭晚叙中,他只多留了他一月,一月之后,那个人悄然而去,不知所踪,徒留给他深深的惆
怅与莫名的感伤。
不过,不能去想他的。
他记起来了,那天在丐帮与官府发生冲突的时候,他的形迹可疑,那一串似梵唱的靡靡之音,救了他一命。
碎心箭......唯一能解碎心箭的解药......那顶官轿......那些面目僵板却武功奇高的衙役......危急关头,以音控
指挥那僵死奇兵的何晚亭......
这一切连成一体,导向一个令人惊骇的线索。
从他离去后,他每一天都把他的行迹回忆个数遍,点滴无漏。这才骇然发现了这看似无头绪的种种事件之间的关联。
只是李逸风却从来不跟别人说起。
他的身份值得怀疑,他的举动也难辨敌友。
比起这一切更叫李逸风糟心的,是自他离去后,有一种不自觉的思念在渐渐蔓延。
这淡淡的情意挥之不去、如丝如缕,可却是强风也吹不断的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