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无恨明————费祭

作者:费祭  录入:08-16

唐冕这种人很不容小视。尽管高一下学期才转来本校,却成绩优良,如今因为在篮球队的表现优异,风头已经很旺。肖崎飞和唐冕站在路边仅几分锺,便看到不少女生朝这边侧目。

可惜的是,唐冕不喜欢女人。肖崎飞有些替那些女生的眼神叹惋。难道她们看不出来吗?

公开赛的第一场,肖崎飞早早地便来到了球场边。虽然他已尽早,但围观在球场旁的学生已非常多。肖崎飞站了一会,已经被几个人挤到了场外,基本属於人群之後的位置。

过了许久,球队的人才到齐。顾远与唐冕并肩进入场地。开场之前,他们进行了适度的热身。而顾远刚好站在肖崎飞面前的一片场地上,唐冕则与他面对面。

肖崎飞的身体朝前倾了倾,然後便很轻易地听到两人适中音量的对话。

"今天肖崎飞应该会来观赛。"唐冕说。

听到自己的名字,肖崎飞不由得神经一紧。

"是吗?"顾远一边热身,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在他面前,你总会豁出去表现吧?"唐冕以半开玩笑的口吻说。

顾远顿了一顿,然後冷淡地回答:"我为什麽要在他面前表现得不一样?"

"难道不是吗?"唐冕用手指了指顾远手臂处的肌肉,"别绷得这麽紧,我只不过稍带一提罢了。"

"别跟我提起他。"顾远的态度不冷不热地说。

接下来的话语立即被广播站的音乐声打断。而肖崎飞听到这里也没有再听下去。肖崎飞不知道自己为什麽状似狼狈地从篮球场边跑开,并且跑的时候头一直昏沈。他默念著这句话:"别跟我提起他。"然後他用力地抬手擦了擦眼角,用更快的速度跑走。

他想不起来自己什麽时候又得罪了顾远。他这些日子连话都很少跟顾远说。难道仅因为他微弱的存在感也能让顾远生厌吗?他顿时觉得很委屈。

然而他更气愤。他肖崎飞也不是非要涎著脸让顾远理睬的。从这往後,他也没有再向同宿舍的男生打听顾远的事情。听到顾远的名字就会绕道而走,肖崎飞变成了顾远的绝缘体。

高二的期中考试过去後,肖崎飞的成绩不进反退,虽然不至於令他降落至差生班的行列,仍使他顿时恐慌起来。学校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则是不定期地将考试成绩列为转班的理由,也就是说,凭著成绩的起落,便极有可能令他转到别的班级。

肖崎飞没有想到的是,被从实验班里除名下调到普通班里的人,会是陈旭。

当陈旭带著行李搬到肖崎飞的宿舍里时,肖崎飞仍旧没有接受事实的样子。

前几日肖崎飞宿舍中的一名男生搬走,传言将有一名实验班的学校搬进来,肖崎飞曾惴惴不安许久。他完全没有将陈旭设想在内。

虽然仅同在一个班里待过一年,但肖崎飞知道陈旭有多爱学习,并且不像他如此愚笨,而是真正聪颖的男生。陈旭住到自己的隔壁床後,一直态度温和,也不曾提起自己成绩大落的原因。肖崎飞更无法询问。虽然这对於陈旭来说并非好事,但肖崎飞仍因为陈旭的到来而欣喜了一把。至少,他有伴了。他如此认为。

一个星期过後,肖崎飞才後知後觉地想到,陈旭为何会同他一样搬来学校宿舍住?在他的记忆里,陈旭一直需要在放学後准时回家负担家务。

肖崎飞想到这一点而要询问陈旭时,意外地在浴室外看到正将衣服脱到一半的陈旭身上的印痕。青一块紫一块,甚至有些瘀血,从背部一直往下延伸,这分明是遭人毒打的痕迹。肖崎飞来不及惊问,陈旭便将衣服匆忙地遮盖住伤痕,并且关上浴室门半个小时不曾出来。

然而学校宿舍毕竟属於公用,一些晚归的学生早已嚷嚷著需要浴室。肖崎飞紧张地等待在自己的床前,直到陈旭一脸苍白地走出门来。肖崎飞与陈旭对视一眼,忽然所有声音都似卡在喉咙,任何疑问也问不出来。

对陈旭来说,该是不愿回忆的事情吧。熄灯後,肖崎飞躺在自己床上想著。

当他察觉到陈旭偷偷起床时,是在极深夜的时候。几乎在陈旭的床动了一动之後,肖崎飞便睁开了眼睛。他看到陈旭走进了浴室,随後关闭门。

肖崎飞不由自主地也跟了过去,贴在门外,听到里面细微的呻吟声。

他伸手敲了敲门。门内安静了一会,才被一双瘦弱的手打开来。

陈旭有些慌张地望向门外,见是肖崎飞,眼神迅速地一黯。

"你,要不要紧?"肖崎飞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地说。

陈旭摇了摇头。

肖崎飞从敞开的门缝里望见陈旭赤裸著上身,虽然被衣服匆促地挡住,那些伤痕仍触目惊心。

肖崎飞咬了咬牙,然後问:"谁干的?"

陈旭的眼睛潮湿了一下,然後低著声音说:"别问了......"

"是你的家人吗?"肖崎飞愤怒地又问,"如果是的话,你可以告他们。"

从小生长在温室般的家庭里的肖崎飞,完全无从设想什麽叫家庭暴力。他近似天真的话令陈旭哑然地苦笑了一下。

"不是。"陈旭轻声否认。

"你可以相信我。"肖崎飞焦急地说,"我想要帮你。"

"真的不是......"陈旭摇了摇头。

陈旭抬起头时,望见肖崎飞迫切的眼神。那种友好的神色绝不是虚假。

於是,陈旭又再度开口:"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这句话令肖崎飞立即石化。他完全没有料到的事情真相,被陈旭徐徐道来。

"而她,不喜欢我。所以......"陈旭又苦笑了一下,"大概怪我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吧......"

"什麽东西!"肖崎飞口不择言地怒道,"就算她不喜欢你好了,她有什麽权利将你打成这样!"

陈旭低著头没有说话。

"是哪个女的?"肖崎飞伸手抓住陈旭的肩,"你不需要替她瞒著。"

陈旭微抬头望了肖崎飞一眼,那眼神十分脆弱,且无力,像即将熄灭的火烛。

肖崎飞焦虑地望著他,发现他欲言又止,最终没有说出话来。

将陈旭搀扶到床边躺下,肖崎飞的心情仍很激愤。

喜欢一个人难道是一件屈辱的事情吗?因为怀有这种心情,就活该被残忍地对待吗?即使肖崎飞没有过喜欢别人的心情,仍对人的感情产生了冷意。

 

7

肖崎飞不顾陈旭的拒绝,在第二天将陈旭送至了校医务室。肖崎飞不理解陈旭在他们面前将上衣褪下的表情为何又羞又恼,他只是清楚不能再让陈旭每天晚上一个人躲在浴室里上药。但医生的诊断令肖崎飞更不理解。医生说那只是小伤,而且那些遍布在陈旭胸口的斑驳咬痕甚至不能称之为伤。肖崎飞顿时恼火,不是伤那是什麽?但当著医生的面他无法发火,并且陈旭的脸已经僵白到了极点,於是他不能再拿那些伤痕继续追问。

医生替陈旭开完药後,冷言冷语地说了一句:"你们都还只是学生,凡事不要玩得太过火。"

肖崎飞又顿时怒从中来,正打算与医生对峙时,陈旭从他身後慌忙地将他推走。

虽然肖崎飞弄不明白医生阴阳怪气的话语,但他心里也的确很疑惑。即使喜欢对方,难道就连对方的凶残也必须隐忍吗?然而陈旭的样子似乎除了隐忍之外,还有一些无法名状的东西。

"把那些事忘了吧。"肖崎飞按了按陈旭的肩头,既然陈旭不愿说,他也只能劝陈旭忘记。

陈旭只是淡笑著不语,走到一棵树下後,突然转身朝肖崎飞说起一些事情:

"小时候,我因为成绩较好,而且总是在校任班干部,父母和弟弟妹妹都以我为傲。那时候,我只需要在意上学的事情,所以几乎是无忧无虑的。"

肖崎飞点了点头,沈默地望著陈旭。

"当我上初中以後,弟弟妹妹也都开始上学,家里的负担变得很重。"陈旭又说,"爸爸有一段时间丢了工作,和妈妈开始整天争吵,甚至於爸爸喝了酒後会动手打人。"

肖崎飞随陈旭一同在草地上坐了下去,有些担忧地望著陈旭陷入不愉快的回忆里的脸。

"妈妈常常在家里哭,并且跟我说,如果不是为了我,她一定不会留在这个家里。"陈旭的脸微仰了仰,覆上一层斑驳的阴影,"爸爸有时冲动起来也会对著我又打又骂,说我是长子,但是完全不会为家里分担事情,只知道一个劲地念书。"

"我不知道为什麽,从那时候开始,我做什麽都是错的,就算拿回第一名的成绩单,也换不回他们高兴的笑容。"陈旭露出一丝苦笑,"甚至我因为担任班干部而常常回家较晚,都会被堵在家门口的爸爸狠狠打一顿。"

肖崎飞想起高中时陈旭每天坚持早归的样子,却不知背後是这样一种境况。

"後来,我考上这里的高中,爸爸却从家里消失了。"陈旭深吸了一口气,然後慢慢吐了出来。

"他,去了哪里?"肖崎飞不自觉地问出口。

"不知道。"陈旭摇了摇头,"妈妈一个人完全不能够承担三个孩子的生活,我也曾想过辍学帮助妈妈。"

肖崎飞紧张地问:"你想清楚了吗?如果没有学历作背景,你也会很难在社会上立足的。"

"我知道。"陈旭苦笑了一下,"所以妈妈也竭力劝阻我,她甚至......甚至打算将弟弟妹妹送走,也要留下我......"

"什麽?"肖崎飞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我不能让她这麽做。"陈旭将头埋在双腿间,双手紧抱双腿,却是极不安稳的姿势,"我想,我的成绩已经开始滑坡了,只要领到高中毕业证,妈妈不会再劝我念大学......"

肖崎飞盯著他,有些焦躁地抓了抓头:"你真的这麽想吗?"

"真的。"陈旭抬起头,朝肖崎飞露出一丝微笑,"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很累。家里出了这麽多事情,我还能安下心来念书吗?"

肖崎飞完全无法回答。陈旭所经历的事情,他是无法感同身受的。毕竟他是一个如此幸福的人。

"所以,有时我想找一个靠山......"陈旭又轻声开口说。

"靠山?"肖崎飞瞪大眼,迅速地反应过来,"难道,是你喜欢的那个女的?"

陈旭轻微摇了摇头,望著肖崎飞,似乎决然的眼神:"我喜欢的人,是男的。"

肖崎飞有些失措地朝後一跌,狼狈地张大嘴望著陈旭,半天说不出话来。

"从妈妈的身上,我看不到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所能制造的幸福。"陈旭苦笑著说,"而且,我也不认为我能给予别的女人幸福。"

肖崎飞费了好大气力才合上嘴,依旧说不出话来。

"可能你会觉得我很没用。"陈旭无力地低著头,说,"但是,我真的想依靠著一个人,只要他有足够的力量,就好了......"

"那......"肖崎飞终於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个人,是谁?"

他的心里已经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正在肖崎飞问出这个问题之时,他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傍晚的这种时间,有学生走近树林十分平常。只是因为肖崎飞与陈旭正说著的话题,而使他们两人都紧张地回头望了过去。

肖崎飞注意到陈旭的眼神在望见来人的时候突然露出一束光来,明亮的一束光,随後又迅速地暗了下去。

走过来的人是顾远和唐冕。

肖崎飞有些震惊地望著陈旭,他从陈旭异常的表现里,只能猜想到一件事。

难道,陈旭喜欢的人,是他......?

肖崎飞拉著陈旭站起身,在与顾远和唐冕面对面时,陈旭的头垂得很低,几乎看不到眼睛。

顾远望见肖崎飞时有些诧异,正要向肖崎飞打招呼时,却见对方一脸怒意地拉著陈旭走了开去。并且,肖崎飞走到顾远身侧时,刻意地撞到顾远的手臂。

我从来都不知道,你竟然是这一种人!肖崎飞的心里装满了怒火,同时也充满著排斥。他宁可陈旭告诉他,他的猜测是错误的。

"你,知道了?"跟在他身侧的陈旭却怯弱地问出声。

肖崎飞怀抱的惟一一丝希望也立即化为虚有,他闷闷地嗯了一声。

"对不起。"陈旭无缘无故地道著歉,"我知道你们是朋友,我......"

"不用说了。"肖崎飞急急地打断他。

陈旭呆了一呆,然後轻微地点了点头。

也许顾远遇到喜欢自己的男生,会因为无法忍受而大打出手,依顾远容不得别人欺凌的性子,这很容易理解。肖崎飞有些难受地想著。但是,顾远和唐冕为什麽总在一起?难道,顾远也......他想不下去,立即制止了自己。

连续的几个夜晚,肖崎飞都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的脑中不断浮现出顾远和陈旭在一起的画面,然而,那些画面都残缺不堪,完全不能在他的脑中形成完整的图像。更不用提他要设想顾远会打伤陈旭,他完全无从想象。然而,这却是事实......

会有男生喜欢上顾远,这一点肖崎飞毫不稀奇。顾远天生具有一种气质,站在他身边便会感觉安心的气质,而且会令人上瘾。顾远从小时候便养成的骄傲毛病其实是被其他人所惯成的。

仗著别人喜欢自己,就可以打别人吗?肖崎飞将手中的毯子揉得不成形状,心头的焦虑仍半点也未减少。

一大早顶著两只黑眼圈起床的肖崎飞,跟在其他学生身後做早操,完全有气无力。他在心里怂恿著自己,将顾远对陈旭所做的一切要全部问出。然而,一旦面对陈旭,他就什麽也问不出来。

还是让陈旭把那些事情淡忘吧,不能再提醒他那些不快的过去......肖崎飞挫败地想著。

肖崎飞也尽量不再和顾远打照面,他担心即使在人来人往的学生食堂里,他仍会失控动手打上顾远漂亮的脸面。顾远也似乎极为配合,每次见到肖崎飞,他都一脸平淡,露出比陌生人热烈不了多少的面孔。

肖崎飞即使在周末回到家中,也没有再像过去那般频繁地见到顾远进出的身影。甚至,两家之间的交往变得十分贫乏,饭桌上的话题也不再和隔壁那家无关。事情似乎往肖崎飞期望的方向发展,然而肖崎飞半点也不觉得开心。

肖崎飞在这个学期的最後一次月考上依旧表现平平,而陈旭顺利地在普通班获得第一,虽然陈旭面对这样的成绩并不很想要,但肖崎飞著实替他高兴。在校表现一直优秀的陈旭,任谁也想不到他会只打算念完高中吧?肖崎飞有些感伤地想著。

肖崎飞与陈旭时常同进同出,成为夥伴一般的关系。虽然偶然在路上遇见顾远,肖崎飞会下意识地护住身侧的陈旭,使得顾远的脸色有些不快。但陈旭在顾远面前一直表现得很好,不再是那般明显异於别人的反应。肖崎飞却不知自己心头动荡不安的情绪是什麽,总之,他开始变得痛恨这样的生活。

痛恨每天需见到顾远,却形同陌路。痛恨自己明明对顾远很是介怀,却无从对他说出口。痛恨他每天除了胡思乱想,不再能提起劲来专心於学习。

这一个学期要结束,肖崎飞著实松了口气。

临近期末考试之时,肖崎飞却没有想到会在一人闲走的树林里撞见那一幕。

顾远背靠在一棵树上,有些颓然地低著头。肖崎飞望了放久,才确定顾远身边没有唐冕。因此肖崎飞才朝前走了几步。

还未靠近顾远,他就闻到一股剧烈的烟味。这股味道令他立即皱起眉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顾远面前。

"你在抽烟?!"肖崎飞瞪大眼望向顾远手指间未燃尽的香烟。

顾远似有些意外於他的突然出现,惊讶很快变作平淡,他只是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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