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医药费的问题,我应该能帮到你。"肖崎飞伸手握了握陈旭瘦小的肩头,"别因为这种事情而伤心。"
陈旭却并没有表现得很欣喜,他匆匆地抬头担忧地望了肖崎飞一眼:"不,我想我妈会想到办法的......"
肖崎飞不解於他的拒绝:"如果能够想到办法,你刚刚为什麽要哭?等你妈回来,你就跟她说,我会回家向爸妈拿钱过来。"
陈旭立即拼命摇头:"不,真的不用,你已经帮了我太多了......"
"为什麽?"肖崎飞迷惑不解地睁大眼,"你不用担心我家的问题,而且我的父母都很明事理,不会......"
肖崎飞的话未说完,便被陈旭忽然扬高的音量截断:"我不希望在你面前变得没有一点尊严!"
陈旭抓著拳头用力地说。
肖崎飞当场怔住。
"我,没有一件事能够让我不需要求人帮忙,已经习惯了......"陈旭断续地说,"但是,你是我惟一的朋友,我希望,至少在你面前,我可以很平等......"
肖崎飞慢慢露出一丝苦笑:"我没有看不起你,你不需要这麽想。"
"但我会看不起我自己。"陈旭坚持地说。
肖崎飞皱起眉,却无法与他辩解。当他停止提起这件事时,陈旭立即露出了笑容。这令肖崎飞心里很不是滋味。
最终,肖崎飞也未能将他与顾远的事情说出口。面对陈旭,他不由自主地将内心的苦闷咽回肚里。比起陈旭目前承担的痛苦,自己的忧虑似乎什麽也算不上。
肖崎飞仍旧在白天的学校里时常见到已褪下光环的顾远。顾远的脸永远面无表情,在任何人面前都如此。越来越多的人因顾远的性情大变而远离他,并且簇拥在唐冕的身侧。篮球队也已成为以唐冕为中心的联盟。似乎顾远的所有东西,都已被唐冕夺走。
并且,唐冕在人前也露出一副与顾远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肖崎飞看著唐冕冰冷的面孔,只是替顾远感觉一丝寒凉。
然而他也只是在心里感觉而已,再有任何替顾远说话的冲动,也只能硬生生地掐灭在心头。因为他知道,顾远不需要他这样做。
第二天,肖崎飞没有想到唐冕会再度找上自己。
"昨天我在医院看到了你。"唐冕站在教学楼下,将肖崎飞拦住,这一次唐冕身边没有了跟班,"你仍旧每天去看陈旭?"
"我做了什麽,你管得著吗?"肖崎飞的语气很不和善。
"难道,我昨天见到陈旭之後,对他做了什麽,你不想知道?"唐冕顿了顿,有些挑衅地望著肖崎飞。
"你又对陈旭做什麽了?!"肖崎飞的反应却异常剧烈,他恶狠狠地瞪向唐冕。
"我给了他一笔钱。"唐冕似很满意肖崎飞的反应,"我听说他现在很需要支付昂贵的医药费。"
肖崎飞愣了一愣,随後伸手揪住唐冕的衣领,有些不敢置信地反问:"你说什麽?"
"我拿这笔钱当分手费,相信他也很清楚。"唐冕反手抓住肖崎飞的手,轻松地拿开,然後回答,"可惜我们在谈话的过程中被他妈闯了进来,否则,我可以断得更彻底。"
"他妈妈......"肖崎飞顿时觉得心头被灌入一计强冷剂,"撞见你们在一起?"
"别误会,我没有对他作出任何举动,只是说的话被他妈妈听见而已。"唐冕的语气十分轻松,然而听在肖崎飞耳中,却像晴天霹雳。
"你想,毁了他吗?......"肖崎飞忽然全身颤抖地问。
唐冕脸上的表情呆了一呆,不再对肖崎飞的反应感觉兴味,而是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你会毁了他的!"肖崎飞朝唐冕大吼了一句,然後拼命朝校门口的方向跑了过去。
肖崎飞永远记得,陈旭在自己面前语气坚决地说:"我不希望在你面前变得没有一点尊严!"然而,虽然他坚决,可是肖崎飞从他眼里仍看到不可抹灭的脆弱。
陈旭在感情方面,是脆弱得不堪一击的人。如果他所重视的人要毁了他,是轻而易举的。
肖崎飞一边急速地跑著,一边心跳剧烈地不断回忆起陈旭说那些话时的表情。
一辆机车忽然窜到肖崎飞的身前,然後肖崎飞望见一张紧绷的黝黑的脸:"你上来。"
唐冕无视於肖崎飞的拒意,强行将肖崎飞拉上车,然後朝医院疾驰。
肖崎飞不知唐冕突然的转变究竟为何,他坐在机车後座上只觉得满心怅然。
下了车後匆匆朝住院楼跑,肖崎飞在心里不断默念著不要出事。
然而,人的愿望从来都无法胜天。一心期盼的事情,也会朝著逆转的方向疾转而下,就连挽救的机会也不留。
肖崎飞和唐冕赶到住院楼下,便一眼望见聚集在楼下慌张惊叫著的一些人。
肖崎飞只是瞥了一眼便要朝楼上跑,却被唐冕一把拉住。
唐冕拉著肖崎飞朝住院楼下的草木间走了过去,穿过围拢著的那些人,看到躺在地面上,枕著一滩血迹,眼睛也未来得及闭上的瘦弱身影。
肖崎飞怔立著尚未发得出声音,便见一个跌撞的身影扑了过来,并以凄厉的声音喊著:"妈妈刚走开一下而已,你为什麽这麽做?!小旭!!"
肖崎飞紧盯著毫无生息地躺在血泊中的陈旭,眼角一丝泪也未流,心里却鼓鼓胀胀地剧痛了起来。
10
肖崎飞张了张嘴,正要唤出陈旭的名字时,突然肩膀被一股力道锁住,整个人被拖著朝後退去。
肖崎飞察觉到拉走自己的人是唐冕後,立即挥拳朝他砸去。
"放开我!放开我!"肖崎飞大吼了起来。
唐冕的力道丝毫不减,一直将肖崎飞推入了医院的草丛间,肖崎飞的背撞上一道墙,退无可退的情形下,唐冕才在他耳边低低地说了句:"他死了。"
"是,是你逼死他的!"肖崎飞也不再压抑,朝他怒吼。
肖崎飞瞪大眼时,瞳孔里放大的是唐冕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阴沈的脸。
"我逼死他的?"唐冕的手扣紧了肖崎飞的双腕,眼神极沈,低声重复。
"你为什麽要去医院找他?你有钱很了不起?你为什麽说那是分手费?!你不就是想逼死他吗?!"肖崎飞愤怒地挣扎,一直怒吼著,"现在你高兴了?!"
"你知道什麽?"唐冕手上的动作更用力,几乎想将肖崎飞的双腕握断一般,咬著牙用力地说,"说分手的人是他自己。他送生日礼物给我的时候就已说分手,他喜欢上了别的人。"
"你撒谎!"肖崎飞终於将手腕挣脱了出来,一拳挥上唐冕正说著残忍谎言的嘴。
唐冕纹丝未动地挨了一拳,随後默视著肖崎飞说:"你不是一直讨厌同性恋吗?为什麽对他这麽好?"
肖崎飞的拳头挣了挣,却未能动弹,他无从理解唐冕的语意:"什麽?"
"我一直在想他究竟喜欢上了谁。"唐冕淡淡地说了句,随後松开了肖崎飞的拳头,"我没想到,是你对他太好,导致他喜欢上了你。"
肖崎飞愣了一愣,随即一拳击中唐冕的脸颊。
"王八蛋!你说的不是人话!"肖崎飞忍无可忍地怒骂,"是你抛弃他的吧!见别人和他走得近一点就起疑,当初你为什麽不对他好一点?"
唐冕被肖崎飞说得愣在原地,肖崎飞一把推开唐冕,朝陈旭被医院担架带走的方向奔去。
"你跟我过来!"见唐冕没有动弹,肖崎飞回过头大声朝他喊了一句。即使唐冕不值得陈旭付出那麽深的感情,但他终究陈旭所牵念的人。
"你还想去他的灵前哀悼吗?还是收回这份善心吧。"唐冕却站在那里不冷不热地说。
肖崎飞转头瞪视唐冕,望见对方陷在墙边阴影里的脸。
"昨天跟他见面以後,我就已说以後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唐冕站在阴影里低声说,"所以即使他死了,我也不会去见他。"
唐冕是冷血到哪种地步,才会说出这种话。肖崎飞只替陈旭觉得寒冷。
肖崎飞独自一人走到那扇通往太平间的门前,然而,他最终也没有能够跨进去。陈妈妈的哭声不断从门内传出来,声声哭得人的心骨疼。
只有活著,即使活得很残缺,才能够承担喜怒哀乐。然而已死的人,任何情绪也没有,灵魂也从世间消失。面对著冷冰冰的遗体来思念生前的人,没有比这更令人绝望的事情。
肖崎飞蹲在那道门前许久,耳畔不断回忆起陈旭故作坚强地说他将要离开学校的声音。说著那些坚强的话的人,明明昨天还在自己面前笑著,今天却已不在这个世界上。究竟是谁更残忍。人,还是天?
肖崎飞回到宿舍以後,独自一人收拾了陈旭的所有物品,整理并且认真地归於一个箱内。宿舍内其它学生的追问他都充耳不闻。
陈妈妈在学校上课期间独自去宿舍领走了陈旭的物品。肖崎飞回到宿舍後,面对的就已是完全空下来的陈旭的一张床。接著,陈旭的死便传遍了全校。
所有人都知道陈旭死於跳楼自杀,却找不出缘由,只是叹惋。也有些知道些许内情的人对陈旭的软弱作出鄙夷,但这都和肖崎飞无关了。
肖崎飞一天到晚戴著眼镜捧著课本,不和其它人说话,放学後便立即离开教室,像极了生前的陈旭。他们知道肖崎飞与陈旭关系极好,因此悲伤得连陈旭的名字也不愿提及。
宿舍里的人都或多或少地避著嫌,因此极少地回到宿舍里过夜。连续几天中,肖崎飞都独自一人躺在宿舍里。陈旭与他的床相邻,所以,即使在睡梦中,肖崎飞也会感觉陈旭就在自己身边。
原本应当是温和的画面,却因为陈旭突兀的死,变作了恶梦。肖崎飞整晚纠缠在恶梦里,醒来的时候常常发觉自己脸上一片润湿。陈旭与自己相处的过往一幕幕回忆,以及唐冕那些残忍的话,在这同时不断地穿插进来。
久而久之,肖崎飞变得更加寡言少语。
在这场变故中,受打击的仿佛只有肖崎飞一人。肖崎飞没有想到唐冕竟会像个没事人一般,并且申请搬到了这一间宿舍里。
那一天,唐冕拿著行李走进宿舍,并且将行李放在陈旭的床上,脸上还挂著笑容。肖崎飞的忍耐没有超过一秒,便冲上去和唐冕大打了一架。
当时唐冕说:"我不会像你一样,只顾著沈浸在幻觉里。"
肖崎飞当时挥著拳头,气喘吁吁地站在陈旭的床边。
"他的人已经死了,这张床跟他再没有任何关系。"唐冕将肖崎飞的拳头抓住,说了这句话後,便轻轻将肖崎飞推开。
肖崎飞竟未能再说出第二句话来。
唐冕说中了他的心事。他害怕这张床被别人占据,这会使陈旭的死表露得过於惨白。然而,就算他再怎样自欺欺人,陈旭死了,就是死了。
接著,唐冕申请转班的讯息便传遍了全校。
唐冕还常自顾自地走在肖崎飞身侧,两个人一同走到教学楼或别的地方,形成了形影不离的样子。
肖崎飞无法忍受唐冕,他无法理解唐冕的绝情。唐冕每晚躺在陈旭的床上,却能做到忘记陈旭。
但是,托唐冕的福,夜里的宿舍有了第二个人的声音。耳旁听著唐冕熟睡的声音,也意外地令肖崎飞脱离了与陈旭有关的梦魇。
肖崎飞仍旧时常在校园里看到顾远,陈旭出事的第二天,校内新闻爆发的时候,顾远也曾停在球场边远远地注视过他。肖崎飞以为自己红肿的眼睛被对方发现,所以扭头走向了另一条路。
之後,肖崎飞与唐冕怪异的同路之举也曾与顾远面对面撞见,顾远只是神色平静地望著他们,并没有出声打招呼。
从篮球队队长降为普通队员,并且失去比赛资格,同时丢掉体育部长头衔的顾远,失去了许多关注。顾远站在宿舍楼前的时候,也没有再像过去一样引起多少窃窃私语。放学後他将肖崎飞拦下时,也远远没有如唐冕身上聚集到的那麽夺目的视线。
这天肖崎飞没有被唐冕跟在身後,面对顾远的主动,他显露出些许诧异。
"跟我去一个地方,好吗?"顾远神色平淡地朝肖崎飞说。
肖崎飞愣了一愣,他有些迟疑,没有回答。
"去学校请一下假,我们要出校。"顾远又说。
肖崎飞若在从前,会反问顾远之前并未赴约,为何现在突然要跟他见面。但现在的肖崎飞凡事比之前还要迟疑一步,所以他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却按照顾远说的做了。
"我已经没有在家里住了。"离开学校後,顾远忽然说。
肖崎飞愣了愣,然後哦了一声。
顾远笑了笑,随後凝视著他说,"我带你去我住的地方。"
顾远的样子自在得像是什麽也未曾发生过,因此,肖崎飞也无从拒绝。
更何况,对方是他从小就认识的顾远。肖崎飞即使被顾远伤透,也不可能真的恨他。
顾远所居住的地方十分简单,一室一厅,也并没有男生宿舍那种脏乱的场面。
"你是第一个被我邀请过来的人。"顾远拿钥匙开门时,忽然转头朝肖崎飞笑著说。
尽管顾远一直表情和善,肖崎飞却难以配合。
"你......到底想做什麽?"肖崎飞踏了进去,终於忍不住发出疑问的声音。
顾远沈默地望著他,没有回答。
"突然显得很讨厌我,突然又对我笑,你不觉得你打我一巴掌再揉三揉的方式很怪吗?"肖崎飞的声音有些生硬,他一脸困惑,将心头的疑问问了出来。
"那天没有赴约,因为家里出了事。"顾远忽然说。
肖崎飞露出疑惑的神色。
顾远又接著说:"我家第二天搬了家,我也向学校请过假,但冒出了我在前一天打架的传言。"
"传言?"肖崎飞若有所思地重复。
"我已经知道这都是谁干的。"顾远说,"那段时间我心情很烦,所以没有办法对你心平气和,对不起。"
"现在你不烦了?"肖崎飞狐疑地盯著他。
"对不起。"顾远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又道了声歉。
"你不烦了,所以来找我?"肖崎飞慢慢露出了一丝讽刺的笑意,"那你认为我现在是不是有办法对你心平气和?"
"小飞,我......"顾远有些焦急地脱口而出。
每在顾远觉得自己理亏的时候,他才会直唤肖崎飞的小名。但肖崎飞觉得这声称谓也很讽刺。
"对不起,我想我没必法配合你的喜怒哀乐。"肖崎飞深吸了口气,说。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顾远连忙地将想转身离开的肖崎飞拉了回来,"我知道陈旭出了事,你很伤心,我......"
"别跟我提起陈旭。"肖崎飞的语气忽然变得冷冰冰的。
顾远的神色突然一僵。
"你什麽都不知道。"肖崎飞冷冷地说,"你以为我现在需要人安慰,所以你来找我?"
"不是。"顾远有些悲哀地摇了摇头。
"那你找我想干什麽?"肖崎飞的音量猛地扬高,大声问。
顾远沈默了许久,才低声问:"我们,回不去了吗?"
肖崎飞一怔。
顾远又说:"我有点害怕,如果我再不把你找回来,你可能永远也不会原谅我。"
肖崎飞怔了一怔後,又是一声冷笑:"什麽意思?"
"姓唐的会不择手段,将你从我身边夺走。"顾远握在肖崎飞肩头处的手指竟似有些颤抖。
"你胡说什麽?!"肖崎飞瞪大眼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