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那样的帝王将自己推入这样冰寒的夜里……像一只虾子般地蜷曲起自己的身体,失恋的夜晚太过冰冷,冰冷到他无法克制自己的颤抖。
不能埋怨……
不能憎恨……
艾司是自己的恩人,是他给予了自己新生的生命,是他给予了本来应该死去的自己再活一次的希望。
泪水浸湿床单,菲利克斯咬着牙无声地哭泣着。
绝对不能怪罪艾司——即使心痛到无法负荷,菲利克斯还是强迫自己的思绪绝对不能往那片漆黑无底的深渊坠去。
艾司是给予他名字的人,艾司是教导他枪法的老师,他怎么能够忘恩负义地憎恨一个曾经救助自己的恩人!
朗……朗……
“朗……”
痛哭失声地呼唤着男人的名字,菲利克斯的泪水落得更急更猛了。
为什么你不愿意见我?
是因为你在顾虑艾司?还是因为你不爱我了?因为连你也爱上那个该死的朗谢?
朗……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即使是最绝望的答案也好,至少……至少给我一个……给我一个放弃的理由啊!朗……
蜷缩着将自己埋进黑暗的怀里,溢满水气的视线什么也看不见。
在厌倦我之前不会有其他人,所以你已经厌倦我了对吗?
朗……朗……
告诉我你还要我好不好?
我求你告诉我啊!
清晨的曙光自窗外射进,菲利克斯瑟缩着又躲回了床被中,哭了一夜的红肿双眼经不起阳光的刺激,就像他破碎的心无法迎接明曰的来临。
再怎么漫长的夜晚都会过去,新的朝阳依旧会升起,等在面前的是他无法面对却不得不面对的明曰。
朗……我该怎么办?
六年前他还有艾司,可现在的他却找不到面对明天的理由。
不……勉强来说,他还有仇恨……
血红色的圣诞节啊!这是我几乎要遗忘你的处罚吗?
殷红的、刺目的鲜血……
暗蓝的、冰冷的夜……
沁入骨髓的冰冷一瞬间与那双暗蓝色的寒冷眼眸重叠,犹如无尽的寒夜窒息地压下。
这就是传说中命运的启示吗?
将手脚全缩到怀里,菲利克斯不能自已地颤抖着。
所谓的清晨果然比夜晚还要寒冷呐——
如果……如果没有那个血色的圣诞节,就不会有现在的伤痛了……
这是给被幸福蒙蔽双眼的我的警告,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忘记那晚滴落的鲜血……
所以……
我亲爱的父母,请你们睁大眼睛看着吧!
这次我绝对会杀掉那个夺走我一切的人!彻彻底底地让他的血脉消失在这个世界!
到那时……我就能再度活过了吧?
我就能够回去了对吧?
回去哪里呢?
我不知道……
“早安。再见。”
“你不去追他吗?”
天使软软嫩嫩的声音响起,虽然看不见,可是他的眼睛却正望着沙发上金发男人冰蓝的眼睛。
没有回答天使的问题,朗只是冷冷地说道:“尤谢夫,现在应该是你睡觉的时间。”
“可是不去追的话你会失去他啊!”天使疑惑地喊道,不懂为什么那么喜欢菲利克斯的朗为什么会没有反应。
“那又如何?”
冷冷地丢下这句话,朗优雅地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他的动作是那样的自然而平静,似乎菲利克斯的离去对他来说只是无关紧要的一件小事。
很难得地,天使并没有退却,反而很坚持地摸索到朗的身边,用力扯着他的手臂想把他拉起。
“去追!去追!你赶快去追!要不然朗你真的会失去他的!”
天使惊慌地叫着,不懂为什么朗依旧坐着一动不动。
“我说了那又如何。”朗的嗓音无比的冰冷,“尤谢夫,现在回去睡觉,别来烦我。”
“为什么?”天使不解的问道,朗不是应该喜欢菲利克斯的吗?
忍无可忍地站起身挥开天使的手,朗愤怒地吼道:“因为我是假的,你满意了吗?”
被压抑许久的情绪一瞬间倾倒而出,朗的言词和语气都带着浓重的恶意。
“因为我只是个假象,我只是个虚拟人格,你和菲利克斯喜欢的都是虚伪的我,而真的我一点都不在意你们,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因为朗的怒吼而反射性地用双手保护住头部,天使好半晌才寻回说话的能力。
“我不懂。”天使疑惑地说道:“什么假的?朗,你现在明明就在这里,就在这里啊!”
不想伤害眼前的小孩,更没有解释的心情,朗厌烦地伸出手砍昏天使扔到沙发上。
暴力是解决事情最短的途径。
他总是这样笑着教导那个愚蠢的孩子。
然而,那个孩子已经不再能被他拥有了……
你现在明明就在这里……
尤谢夫的话语回荡在耳边,朗冷笑,预言果然是不可信的,否则他就不会说出这种笑话。
我是假的!是假的!是假的!
无意识地挥手想甩掉心中连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激愤,却不小心扫落酒瓶。
磅啷!
琥珀色的酒液混着碎片散落一地,看着地面的残迹,朗突然有了想破坏一切的冲动。
砸毁自己眼前所有可见的一切,毁灭所有可以毁灭的东西,直至差点扯碎尤谢夫前朗才恢复清醒。
捂着眼睛,朗退后了一步。
天使可爱的脸庞让他想到那孩子天真的笑容,想到那已经回不去的幸福时光,孤独的皇帝无法压抑地痛苦嘶喊。
“如果我真的在这里,为什么决定的时候我会不在那里?为什么啊!”
***
温暖而湿热的吻落在脸上,带着鲜血和药物的气息。
这不是那孩子的吻,那孩子的吻是清新的,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柔和甜味。
“滚!我不是艾司。”
那个男人没有离开,只是停止了吻,伸出手温柔地抚摸朗有点微凉的肌肤。
“我知道你是朗,我的爱情并没有肤浅到会只因为看不到眼睛而将你们误认。”
“那你为什么还不滚,是嫌被我打得还不够吗?”
朗的声音是冰冷的,透着沁透骨髓的寒意。
萨梵尔叹息,“如果这样能让你好过一点的话,你可以继续我不在意。”
“你有病!”用力起身推开萨梵尔,朗疾言厉色地骂道:“你这个被虐待狂想被打是你家的事,少来烦老子,我没有那么闲的时间浪费来揍你!”
护住被三角巾吊着的右手小心地站起,萨梵尔没有动怒,只是叹息地开口。
“我不是被虐待狂。”
“那你就给我滚!我现在最不想看见的就是你的张烂脸!”
朗喝骂,冰蓝色的眼眸锐利得像是想将萨梵尔硬生生剖成一半。
“我不能走。”萨梵尔淡淡地说道,不怕死地再次贴近朗,似乎是不小心碰到伤口。那漆黑的眉峰微微地蹙了一下。
“为什么?”
朗冷笑,他是真的很想知道萨梵尔会有啥必须杵在这里碍眼的理由。
“因为你需要有人陪你。”萨梵尔温柔地说道,那暗蓝色眼眸中的柔情,真挚得让朗很想把那双眼珠亲手挖出来踩烂。
干干干干干——你他妈的就真的这么想死!
即使朗没有开口,萨梵尔也能够轻易地从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读出杀意,自己现在居然能完好站在原地本身就是一种奇迹。
行动迟缓地在沙发前跪下,萨梵尔小心翼翼地避免扯动身上的伤口,然后不怕死地拉过朗的手靠在颊边摩挲,萨梵尔叹息。
“朗,我真的不可以吗?”
“你想取代菲利克斯?”朗冷笑,“我看你更想让我扯断你仅剩的那只手。”
“朗……”萨梵尔轻唤,温柔得像是咏叹,“你真的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吗?我会尽我所能来爱你、疼惜你,用我的生命来守护你……所以……请你给我一个机会好吗?我真的会像爱艾司一样爱你,我以朗谢这个姓氏起誓,绝对不会让你有后悔选择我的可能。”
眼前的男人并没有说谎,朗很确定这一点。
那暗蓝色眼眸中存在的真挚,即使敏锐如他,也未能找出虚伪的阴影。
蓝月,你就是这样被收买了吗?放弃菲利克斯,转而选择眼前这个与菲利克斯有同样眼睛的男人。
“和艾司一样的爱?”朗冷笑,“你就是用这样的话迷惑那个人吗?”
用这种华而不实的保证,不会兑现的空头支票?
蓝月,你怎么会这么愚蠢呢?
就像看见暗夜中的一线曙光,暗蓝色的眼眸闪耀着期待的光芒,“对,我对他发誓,无论你们有多少人,我都会像爱艾司一样,用我生命的全部来爱你们。”
看着萨梵尔真挚的眼瞳,朗突然觉得有些错乱,有些想笑,狂笑。
那个人很纯粹,找到那个人就会懂得什么是幸福……
蓝月是这么在刚出生的他耳边低语,那是他追寻了一生的希望。
然而现在希望正跪立在他眼前,他的心中却除了苦涩的笑容外别无其他。
我会付出生命的所有来爱你们全部。
蓝月,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可是我现在一点也不觉得幸福。
我只觉得疲倦,倦得什么都不想理会。
情不自禁地挪动手指抚摸萨梵尔期盼的眉眼,看着他突然兴奋起来的神情,不顾唇角的伤口漾开的微笑,朗只觉得很可笑。
这就是你们想要的幸福吗?那你们就去追求吧!只是这一次的游戏我要缺席,我已经累了,累得不想再赌一次……
“我明白了。”
朗给了萨梵尔一个柔和的微笑,美得如梦似幻——那是他对这个世界最后的诀别。
“请你出去吧!现在是我休息的时间。”
萨梵尔却只是摇头,用力地抓紧那只即将消失的手。
“我说过我不能走,现在只要我放开你,你就不会再回来了。”
为萨梵尔敏锐感到惊讶,朗没想到他会这么快速就察觉到自己的意图,想抽回那只陷入萨梵尔掌握中的手,却只是更加倍地被钳制着不放。
朗有些不解,“我消失不好吗?这样就不会有人打扰你和艾司,更不会有人将你打成重伤。我都说要祝你们幸福了,为什么你还是紧抓着我不放?”
“我不知道。”萨梵尔叹息,手握得更紧了,“我只知道我不要你消失,你就在这里,我没有办法放任你死去。”
我在这里……吗?
好悲哀的笑话。
“我是虚假的,是后天才出现的人格,我和艾司根本不是同样的个体,所以你无须为我考虑太多,更不用担心艾司会因此责怪你。”
我们都是虚伪的幻影,存在或消失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似乎是被朗那双悲凉的冰蓝色眼眸所触怒,萨梵尔不顾一切地站起来将朗扯进自己的怀里,低沉的嗓音犹如咆哮的猛狮怀着深重的怒意。
“虚伪的?什么叫虚伪的!难道你要说我所拥抱的、亲吻的、触摸的你全部都是幻影吗?你明明就在这里,就牢牢的被我拥在怀里,难道你要说一切全都是我发疯所编织出来的独角戏吗?”
“是也说不一定。”朗冷笑,“也许我们都只是在演戏,演一出——”
“啪!”
火烫的一巴掌毫无预兆地落到朗的脸上,他无法置信地愣在原地,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挨过巴掌。
“逃避会比较好过吗?这样要死要活的你会比较快乐吗?你就这么想要菲利克斯是吗?好!我保证!只要你一死,我马上立刻让他下去陪你!马上!立刻!绝对不会稍有延迟!”
抚着火辣辣的脸颊,朗不敢相信他刚刚经历了什么,他居然敢打他巴掌?他居然敢!
愤怒地瞪视着那只不死活的鸭子,却迎上那双暗蓝色眼眸中的心疼以及在眼眶周围流动的泪,朗惊愕,不明白他眼睛看见的代表什么。
无助、脆弱、不会哭泣。
萨梵尔第一次发现总是傲慢任性的朗竟比艾司更脆弱更需要人呵护,他就站立在悬崖边,随时都可能不在乎地冷笑着跳下去。
高傲的眼眸居然隐藏着想要自我毁灭的欲望,萨梵尔为自己的发现感到心惊,然后心疼和不舍如潮水般涌起,他知道自此刻开始他已无法放开眼前故做坚强的脆弱灵魂。
用力拥紧怀中尚在思考的男人,萨梵尔专断地命令:“给我六年,我一定会成为你活下去的理由,如果我办不到,你就去接菲利克斯,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阻止你拥有他,因为这是我无能拥有你。”
朗厌恶地蹙眉,“你凭什么命令我?”
“凭我拥有朗谢这个姓氏,凭我拥有‘大公’这个称号,我或许对你们无能为力,但是失去你的保护,我想捏死菲利克斯应该不会费多少力气。”萨梵尔残酷地冷笑,“你可以尽管放心地死去,如果你希望菲利克斯立刻追随你而去。”
***
“只要你幸福,我怎么样都无所谓。”
——这是世界上第二不可信的谎言。
“我永远不会对你说谎”则是第一个。
六年后,朗并没有接到菲利克斯,不是因为他不想,也不是因为萨梵尔反对,只是在倒数结束之前,有个人抢先掳走了他的孩子。
莱威•迪•诺纳耶丝,十年前那个姓莫洛维亚的小鬼。
在情报明朗时,朗不禁有一种想笑的冲动,绕了一圈,好像还是走不出命运的诡局。
不是没有怀疑过萨梵尔动过手脚,朗也萌生过只要菲利克斯幸福,其他一切都无所谓的想法。
只是看着那两人幸福的样子,朗似乎开始明白为什么萨梵尔无法忍受自己和任何人在一起。
只要你幸福就好,其他的一切都没有关系。
这实在太难太难,在我还爱着你的时候。
不行动仅仅只是意味着,现在缺少一个夺走你的理由。
但是那个理由迟早一定会出现的,因为横亘在两个世界中的那条线。
你和那个小鬼不会有未来,因为你和我属于同一个世界,即使你打算抛弃,也绝对挣不开系在你脚上的丝线。
你是我眷养的蝴蝶,注定只能飞舞在我的世界。
***
死去的人不会在意安息,活着的人却还有自己的故事要写。
在很久很久以后,少年终于找到了回去的地方,朗也从一个男人身上学会嫉妒,从另一个男人身上学到心痛。
然后在失去的时候才明白,好像有一种向往了一生的东西,曾经活在他的手心。
不过那都是另一个故事了……
最终,所有人的爱恋都落了空,无论是死去的马克西米安、是朗、还是年少的菲利克斯。
是否不曾存在的灵魂理所当然无法理解现实的爱恋?就像镜中反射的炽曰无法具有光的温度?
朗在很多年之后才明白,其实原因很简单,只不过是那时他对菲利克斯的爱还不够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