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吧,不用怕,只要从这里伸进去,摸到了吗,那跳动的心脏,用力,然后柔软的海绵就会包围你冻僵的手。
摸到了吗,从高耸鼻翼向上沿去,只是有意思的珠子,神会在里面等这里,只要轻轻用力,将它抠下来。
“云生,你在做什么!”熟悉的声音摹地在耳边响起,带着前所未有地惊恐。
不要听他的,我们继续,只要轻轻用力,手下这个人就永远都会变成你的玩具了。
“放手,云生,他已经死了!”
这个人真讨厌,搞得我们连游戏也不能玩下去,要不,也把他变成玩具吧。
“云生!”话却再也说不下去,殷夜行整个人呆立在原地。
月如血,残红,伊人媚笑倾城。
楼云生仰头望着月,闻言,缓缓地转过头来。
双瞳透红,鬼魅骇人。
莹白如玉的脸上,挂着蜜糖般享受的笑容,但一股阴霾杀气扑面而来,仿佛滔天洪水将人淹没。
楼云生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脸上渐渐浮现享受的表情。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楼云生脸上露出孩子般天真的笑容:“你闻起来好香啊。”回头看了看手上的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厌恶地丢掉,拍了拍手,一脚从黑衣人头上踩过。
“咔嚓”骨头碎裂的声音在死寂的夜晚变得格外响亮,殷夜行表情复杂地盯着那个惨死的黑衣人。
“好香,比什么都香。”楼云生深深地吸气,脸上呈现出诡异的沉溺幸福。
他一步一步地朝殷夜行走去,双瞳绯红,似有灼灼寒光闪烁。兴奋之色渐渐染上了苍白的脸颊,浮现一种病态的嫣红。
“你怎么了!云生,回答我。”
“他不会回答你的,因为现在是我的时间。”楼云生抿唇一笑,出手如电,一把匕首划破冷夜,泛着粼粼冷光。
殷夜行不敢伤害楼云生,只好飞速后退。但骤然脚一软,身子一顿倒在地上。该死,果然还是太小看那迷香的功效了。眼看匕首就要刺中,殷夜行定定地看着楼云生,也不躲闪,只是忽然伸开双臂,柔声道:“云生,我是夜行。”
殷夜行眸子是纯粹的黑,夜一样地温柔,夜一样地冰冷。楼云生从他的眼睛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刀刺进他的胸脯,然后抽出匕首,血珠嫣红,在冷月下划过残酷的弧线。然后殷夜行无力地倒下,鲜血汩汩地流了一地。
不要!
谁来告诉他这不是真的。
夜行,不要啊!
楼云生摹地双手抱头,凄烈地惨叫起来,双膝跪地,倒在温热的一滩血里。
殷夜行的血温热,在寒冷的夜显得格外残酷。
嫣红的血染红了楼云生的脸。
宛若地狱红莲盛开于九天之上,灼灼发光,在黑夜冷酷地微笑。
不要啊!
夜行,你醒醒,不要啊。
楼云生颤抖着撕下身上的衣服,堵在殷夜行的伤口上,但血还是不一会就渗透了布帛,染红了惨白的双手。
楼云生双眼突出,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白如葱根。浓稠的液体瞬间吞噬了纯洁的白色,玉一般的指骨此刻却变为杀人凶器。
楼云生浑身颤抖如风中残叶,不住地摇头。
不是的,不是我。
脚步又后退,咔嚓一声,回头,一堆血肉模糊的东西正对着自己,一只掉出来的眼睛冷笑着盯着自己。
楼云生发出一声尖叫,破门而出。
两旁的景象不停地向后,一个路人见到自己忽然发出尖锐的叫声。
吵死了!
楼云生一掌拍了过去,那人落地时却骤然失去了呼吸。
不是的,不是我!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
“啊!”
凄惨的叫声回响在荒凉的山上,像野兽受伤时发出的悲鸣。
楼云生眼中红光时现时隐,终于变成一片空白。
都是血。
这个世界疯狂地嘶吼着,尖叫着,血腥味如附髓之蚁。
尖叫声越来越多,原来已经回到丰登镇,周围的人见到楼云生之后都吓作鸟兽散,尖叫四起。
吵死了!
杀吧,全杀光吧,杀完就清净了。
楼云生骤然止住脚步,浑身浴血。
他低着头,绸缎般的长发无风自动,地上落下浓重的阴影。
摹地,抬头一笑,妖媚的笑容看得所有人一愣。
拔剑而起,十步杀一人,血溅七尺。
月华如水,一人翩翩起舞,血流成河。
樱花灼灼,彩蝶飞飞。
树影下,有人笑靥如花,唇如血,眼似蝶,倏忽一阵风吹来,什么都消失不见。
只有满山的尸体。
天际露出鱼肚白的时候,白与黑的交界处,一人呆愣地站在尸丛间。
梦醒。
人亡。
楼云生双眼失神,脱力地跪在地上。
我杀人了,居然杀了这么多人。
楼云生浑身不住颤抖,他双手环胸,觉得世界前所未有地冷。
眼前忽然出现一双墨色靴子。
鹰鹫金纹,银色祥云镶边。
一双略显苍白的手轻轻地从两侧环抱楼云生,指尖温润,皮肤滑腻如琼脂玉。
那人坐在什么东西上,毛茸茸的爪子,一阵风吹来,露出锐利的指甲。
楼云生像个失去灵魂的陶瓷娃娃,任由他将自己的头搁在他腿上。
那人的手温柔地抚摸楼云生的头发,一下一下,带有某种特定的节奏,楼云生觉得眼皮像是挂了千斤重的铁锥。
“可怜的孩子,跟我回家好不好?”
楼云生渐渐陷入了深沉的睡眠,无力拒绝。
“你捡到什么了,让我看看?咦,这人是谁,怎么满身鲜血。”温柔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我和伏魔散步的时候,发现他倒在血泊里,顺手捡了回来。”
“老宫主,拜托你下次不要再随便捡东西了好吗,老是给我们添麻烦。”
风将另一个人的声音卷碎,老宫主温柔地抚摸地楼云生的头发,唇际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
第十四章
眼前一片模糊,人影幢幢,却始终仿若镜中看花,不甚真实。
“老宫主,我只能说我已经尽力了。”停顿片刻,声音略约带有抱怨,“但救一个脉搏全无的人,孙某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
他在说什么,我明明能够听得见他的声音,但为什么每一个字传入耳朵,却无法形成有意义的词?
“我真不明白,你平素不是胡闹的人,但这个人明明已经死了,你为何还要费工夫在他身上。席子一卷,丢到后山去不就完了。”
“你不要再笑了,笑得我浑身发毛。这个人是真的已经死了,为一个死人浪费药石钱可不像你。”
是不是又下雪了,为什么这么冷。
冷得我已经神智不清了?
已经死了?
这是在开什么玩笑呢。
楼云生想笑,但发现自己根本就无法动弹,浑身软绵绵地一点力气也没有。
好想就这样睡过去啊。
“老宫主……他……死了……什么!不可能……”
接下来的话变得模糊不清,偶尔传入一两句话,轻飘飘地从身体直透而过,不留一丝痕迹。
好累。
劲风肆虐,夹杂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一切都不真实。
“呵呵,你不相信?”
毫无预兆的,一只冰冷刺骨的手穿胸而过,骨头“咔嚓”折碎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格外渗人。
咔嚓。
咔嚓。
滴答,滴答……
血从心脏一涌而出,仿若黄河泛滥,血溅七尺。
楼云生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都随着这猛然一击而烟消云散,黑暗中充斥着让人连寒毛也一起蜷缩的痛苦。
好痛,为什么还要为难我。
偏偏那只手似乎还觉得不满足,骤然又在胸口搅拌一通。
只听“啪嗒”一声,细碎的内脏砸落在地板。
冰冷的地板,温热的血。
房间一片鸦雀无声。
血汩汩地流在地上,但屋里的每个人都觉得那鲜红的东西更像腐烂的脓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忽然,一个人终于忍不住,转过身去猛地呕吐起来。
让人作呕的腥味顿时弥散在房间里,不要说那些娇滴滴的奴婢,连楼云生这个大男人都想吐了。
她的举动就像投入寒潭的一粒石子,耳边传来盘子掉落在地,茶具碎裂声,扶墙倒地声,以及接二连三的呕吐声音。
只有风,什么都不知道的风,无忧无虑地吹着。
一片混乱中,只有一个人始终显得截然不同。
老宫主的脸隐藏在阴影里,但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却显得格外诡异。
“老……”孙不治猛地深呼吸几次,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呕吐的冲动,断断续续地说,“你为什么,一边叫我救他,一边自己又……”他只觉胃里一阵翻腾,忍不住又吐了起来。
老宫主语调温和,却让人猜不透心思:“你不要转过头去。”
“嗯?为什么。”
“因为,在你眼前的,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凤凰,不死的凤凰。”一只手摸向楼云生的脸,尤胜寒霜。
楼云生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浑身寒毛倒竖。
他的手指冰冷刺骨,相比之楼云生,更像已经死去的人。
楼云生不由想,有些人活着,但他们与死人又差多少呢?披着人皮行走人间的鬼难道还少吗。
接下来的事情很难用一两句话来形容。
河水不可能倒流,时间不可能倒回,同样的道理,人死不能复生,这是千百年来无法打破的规律。
偏偏楼云生却是个例外。
血渗透的素白的床单,一大片片的宛若盛开在雪地上的梅。梅凋谢,一阵风吹来,悠悠晃晃化作春泥,深埋土壤。
然而床单的上的血却点点地变淡,缩回楼云生干涸的身躯。枯枝般的手渐渐变得饱满起来,一切简直可以用奇迹来形容。
人死不能复生。
然而楼云生却猛地吸了一口气,生命力仿佛也随着他的动作而重新被拉回这个干枯的身躯。楼云生没有抬头,整个人蜷缩在床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绸缎般的长发将他的脸遮去大半,只露出青紫色的嘴唇,没有一丝人气。
素白的床单,依旧皑若云间月。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紧揪床单的那只手,皮肤苍白地近乎透明,青紫色的血管暴起,看上去诡异而又妖冶。
“孙不治,你觉得怎样?我的这只凤凰漂亮吗?”老宫主语调还是那样的清幽淡雅,仿佛什么也不能让他觉得惊讶。只是说到楼云生的时候,即使语气有一丝激动,语调也只是轻微的高扬。
孙不治却仿佛见到鬼了一样,连连后退几步。猛地被门槛绊倒,他像是失去全身灵魂般骤然倒地:“这哪是什么凤凰啊,明明是不死不活的妖怪啊。你到底,制造出了什么东西啊。”
孙不治忽然想到什么,又摹地浑身一震,扭头瞪着老宫主:
“你是不是打开了?”
这句话没头没尾,但偏偏老宫主就听懂了,他微微一笑:“打开了又如何,没打开又如何,这个世界依旧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我只不过让该来的出现得稍微早了一点。”
孙不治瞪着他:“你不要忘了当初我们四个人发下的毒誓。”
老宫主不回答,反而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已经老了。”
“什么意思?”
“离死亡越近,对它的畏惧也越深。”
孙不治沉默了,因为他也已经不年轻了。有些话是需要年龄的积累来理解的,以前他可以轻蔑死亡,为理想赴汤蹈火再所不辞,但他已经老了,体内的热情像逝去的年华一样不可找回。
老宫主看了看他,忽而勾起一抹邪笑:“如果不能在死前看到这场游戏的结局的话,那岂不是太可惜。”
叹息声轻飘飘的仿佛天边偶然飞过的一朵浮云,轻无重量,偏偏孙不治却浑身忍不住地颤抖起来:“你,你果然还是打开了。”
老宫主笑眯眯地看着他:“我也不知道我打开了没有。”
孙不治忽然激动了起来:“那是罪恶的来源,当年千不该万不该将东西放在你手上。你到底用了哪几样了?”
老宫主忽然像个年纪大了记不清东西的老人:“用了几件啊?”摹地回眸一笑,三分鬼气,“你应该问还剩几件吧?”
孙不治瞪着他,睚眦欲裂。
就在此时,一个奴婢撕声裂肺的尖叫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啊!鬼啊。”
孙不治忍不住回眸看去,眸子猛地一缩,不敢置信地瞪着床上。
一个黄衣奴婢脸朝下倒在床上,脖颈处十指红印鲜红。
楼云生静静地坐在她的边上,垂首凝视着失去呼吸的女子,长发挡住了他的表情,但烛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墙上,粉白的墙,影子被拉长成一个扭曲的形状,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摹地,楼云生抬头,眼神清澈仿若一个孩童。
他歪着脑袋,嘴上浮现天真的笑容。
他静静地看着那个死了的女子,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只不过轻轻用力,她就会失去呼吸。
又也许有些好奇,为什么人类的生命总是这样的脆弱。
“云生,好孩子,上我这里来。”老宫主踱步过去,眼底满是温柔。
只是在经过先前失声尖叫的那名女子身边时,手指微微一闪。
烛光摹地一暗,仿佛突然从何处吹来一阵风,但立马又恢复原状。
一切都没有变化,楼云生脸上依旧带着天真笑容,老宫主依旧缓缓踱步过去,只是那名女子已经永远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老宫主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楼云生的脑袋,一下一下,像慈祥的父亲:“好孩子。”
但孙不治知道这个人可以是最完美的宫主,最完美的杀手,最完美的工匠,但永远都不会是一个慈祥的父亲。
一个已经失去心的人又怎么称得上父亲呢。
楼云生竟然也没有攻击他,反而真的像个婴儿一般,缓缓地合上了眼睛。
老宫主勾起一边唇角,亲吻了一下楼云生的额头,然后在他耳边轻语:“好孩子,乖乖睡一觉,醒来的时候你就会忘记今天发生的一切。等时机到了,我们会再见面的。”
“你给楼倾云的绝不是血蛊。”孙不治瞪着他。
老宫主表情不变,“哦”了一声,然后就闭口不说话了。
孙不治也不说话,老宫主反而来了兴趣:“那你说我用的是什么?”
孙不治恶狠狠瞪他一眼:“我怎么知道。你一向都是将最甜美的东西留到最后才吃,现在一个开头就已经骇人听闻了,鬼知道你后面还安排了什么东西。”
他仿佛恢复了一点精力,拍拍裤子重新站起来,像个没事人一样。
老宫主幽深的眸子摹地一亮:“你不害怕了?”
“害怕?我都给你吓了一辈子了,胆子早就壮实得可以拿来当武器了。说吧,这次你又做了什么好事,从那盒子里拿了什么东西出来?妈的,当年四个人凭什么我得跟在你身边。”孙不治的没好气地说。
老宫主眯起眼睛,细细地打量站在阳光里的这个人,头顶忽然白光一闪。
老宫主的瞳孔猛缩。他,已经开始有白头发了。
我们都已经老了。
但游戏总得进行下去,不然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呢。
烛光里,老宫主像一只猫一样缓缓地眯起眼睛,看着昏睡的楼云生,狭长的眼缝里射出灼灼异光。
再快一点,快成熟吧,让这场游戏更加有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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