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白马(一)
楔子
“说你爱我。”
眼前一片漆黑,隐隐有声音传来,像窗外的风一样冷。想必已经入冬了吧。
男子静静地坐在床上,不说话,也不将遮盖在眼上的布拿开。
他像一只精致而又易碎的瓷娃娃,静静地,静静地,仿佛已经死去。
耳边传来另一个盛怒的声音,伴随着东西被砸碎的声音。
一件接一件,仿佛心也跟着一起破碎。
过了好一会儿,那人才重新坐回床上。
温热的鼻息喷在脸上,有些痒。
“说你爱我。”
男人没有反应。
又是什么东西被砸碎。
“不要以为装傻我就会放过你!”
另一个人的呼吸愈发急促了,男人感觉一双冰冷的手突地扣住自己的脖颈,几下用力重又松开,琼脂玉般的手却顺着肌肤的纹理向下,滑过喉结,伸进衣襟。
手冰寒入骨,像寒冬腊月的梅,盛着雪,洁白而又冰凉的雪。
男人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但那人明显不准备就这样放过他,雪一样的手继续向下,缓缓的,不满足地,向更深的地方行去。
男人眉头微蹙,想要推开压在身上的人。
但一双手还没碰到那人,便被禁锢住。真没想到那么瘦的一个人,力气却这么大。
“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说你爱我。”
男人没来得及回答,耳垂却忽的被含入那人嘴里,蛇般灵活的舌头舔舐着,仿佛这是天底下最美味的食物。
男人如遭雷击,先是一愣,接着猛烈地挣扎起来,但换来的只是一个炙热的怀抱。
那人在耳际轻笑:“呵呵,云生你真可爱。”
男人别过脸去。
但下巴却被一双铁一般的手用力扭过来:“云生,你说说话好不好?”
“说什么都好,不要再这么沉默了好不好?”
身上之人的呼吸越发急促。
楼云生浑身倏地一凉,衣襟猛地被撕裂。
细长的手指在楼云生的身上四处游走。
胸口的蓓蕾摹地被他忘情地吮吸着。
炽热,像是冰的火焰。
他的味道是那样的熟悉,无数个儿时的夜晚,自己趴在他窗外,偷偷地看睡着的他。月光下,他身上就是散发着这种淡淡的,清幽的香味。然而今天闻起来却如此地讽刺。
楼云生浑身无力地瘫软在他怀里。
一动也不动地任他摆布。
厚重的黑布后,眼角却微湿。
牙齿紧紧地咬住下嘴唇,唇际发白。
忽的流出殷红的血丝,宛若绽放在素白雪地的腊梅,刺眼,让人无法直视。
身上之人明显地愣了一下,动作也停了下来。
没有人说话。
死一样的沉默在房间里蔓延。
好冷。
大概是冬天了吧。
也不知道夜行现在怎么样了,希望他不会因为自己的不告而别,而四下奔波。
自己实在是负他至深。
但想必很快也放弃了吧。
呵呵,这样也好,这样自己就可以安心地死了。
楼云生忽的重重叹了一口气:“倾云,放手吧,这样,我们两个都太累了。”
压在身上的人不住地颤抖起来。
“楼倾云,我是看着你长大的。难道你以为蒙住我的眼睛,我就不知道是你?”
“不,你听错了。”身上之人的声音明显带着一丝颤音。
“你到底想要证明什么?证明我心中还有你?”楼云生自嘲地一笑:“对,你想得没错,我就是这么贱的一个人,即使你拒绝,我心里刻着的那一个依旧是你。”
楼云生语气一转:“但你不要忘了,时间会改变一切的。现在我那小小的地方同时还刻着另一个人。”
“是不是殷夜行?”声音阴冷仿佛是从地狱飘出。
楼云生很干脆地承认:“对。”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楼倾云不怒反笑:
“你怎么还是这么糊涂的一个人。喜欢的,却从不说喜欢。你小时候最喜欢刘大妈做的杏花饼,但嘴上总说不好吃;你喜欢我养的斑点小狗,但从没给过它好脸色。”
顿了一顿,楼倾云的声音越发温柔:“云生,你只是借殷夜行来忘记我而已。你并没有爱上他,否则你不会这么爽快地承认。我道歉好不好,五年前是我不好,我不该说那些混蛋话,那些话,我现在收回好吗?”
“云生,不要拒绝我好不好?”
楼云生猛地一颤,仿佛心底最温柔的角落忽的被戳伤。
痛。
但为什么要现在说?
楼倾云的手伸向亵裤,楼云生大惊,立马阻止他的动作。
“求你,只要这一次,让我往后死心。”
浑身颤抖。
止不住地颤抖。
但紧握住他的手却渐渐失力。
背倒在柔软的大床里,温柔的海洋。
缠绵悱恻。
肌肤羊脂玉般滑腻。
尾指刺的蝴蝶在飞舞。
舌炽热,紧咬的下唇逐渐放开,蛇一般灵动的缠绵在一起。
火从下腹一直向上,楼云生感觉自己的脸仿佛灼烧了起来,时间变得迷离。
楼倾云刚开始的时候还很温柔,但到后面终于还是忍耐不住地露出原形。
这一次,他们实在是等了太久了。
早在某个滴滴答答下着雨的夜晚,捡到楼倾云的那个客栈前,命运早就已经写下。
陌生的房间里,氤氲焚香,销魂的味道弥漫而开。
混乱之中,一直蒙在眼上的厚布忽的被松开,漆黑迷离的世界豁然开朗,楼云生被猛闯入的亮光刺得禁闭双眼。
过了好一会才缓慢地睁开眼。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陌生的桌椅,上面坐着双眼猛凸的殷夜行。
他明显是被点了哑穴和其他的穴位,呆愣着倒坐在正对着床的椅子上。
没有一点预兆,二人四目相对,一双痛苦而又带着不可置信的眼死死地盯着自己。
静。
只有呻吟的声音在耳际放大。
销魂而又诱惑。
是谁?
原来是从自己嘴里发出的。
楼云生呆楞地别过头看着身上的楼倾云,一脸的不可置信。
而楼倾云先前一副为情所伤的悲痛样子全然不见,唇际浮现一抹邪魅的笑容。
“你终于发现了。”
楼云生感觉自己的声音沙哑地仿佛不是人类:“他什么时候来的?”
楼倾云退出楼云生的身体,满足地长叹一声后,靠在床头上。
俊美无双的脸上,眼角用金粉勾勒了一只妖冶的蝴蝶。
细长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眉梢眼角尽是邪魅:“一开始就在了。”
冷哼一声,“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重,居然敢只身闯入我沧云宫大本营来救你。哼。”
楼云生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可以这样!”
楼倾云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我早就说过,你是我的人,一辈子都是。我怎会让这种突然闯出的路人甲将你抢走。”
“你怎么可以这样!”楼云生感觉自己的视线已经模糊,但刚才还和自己缠绵悱恻的那个人,看着自己的眼神却尽是冷漠。
仿佛挣扎一世,自己最终还是他掌心一只逃不出去的蝼蚁。
“你怎么可以这样!”楼云生终于怒吼道。
楼倾云却眯着眼睛,像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慵懒地掀掀眼帘,云淡风轻地说:“既然我得不到,那毁了你又如何呢。”
喷出的血宛若盛开在雪地的红莲,耀眼,绝望。
耳边传来孱弱的呼吸。
“我身骑白马
走三关
我改换素衣
回中原
放下西凉
没人管
我一心只想
王宝钏”
白马,大漠涵,苍凉之下,独自一人。
却要去何方?
第一章
阴冷的风在林子里怪叫,鬼哭狼嚎,让人毛骨悚然。金凤凰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扭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其他几个陌生医师,发现他们也一个个都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犹若风中稻草。
“前几天的那些医师到哪里去了?”一个头上包裹着青布的老人见他回头,忍不住问。
金凤凰摇摇头,那几个人的脸色顿时变得更黑。
自从半个月前,这些分布在各地的医师被强掳至此,就不断的有人被召集到这座神秘的森林里。不过二十来天时间,已经有不下一百名医师消失在林子中。
他们是被送回去了?
还是惨遭不测?
就在这时,林子的更深处忽的发出一声惨呼,声音凄烈至极,让人只觉有尖锐的指甲在心中刮下。
夜晚中,这些医师紧紧抱作一团,两脚发软瘫坐在地,却是再也走不动了。
一群乌鸦被惊起,扑哧哧地从树枝上飞起,黑压压的一大片,遮盖了最后一丝阳光。
天,终于全黑了。
金凤凰看了看他们,又抬头看了看天,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很害怕,说实话,在这么个鬼地方,我也怕得要死。但你们还是站起来继续走吧,不然等天变得更黑一些,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出现。”
所有人一惊,立马站起,再也不敢放慢速度,重新向前走去。
众人惶惶,一片死寂中,只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脚和枯草摩擦的声音,总觉得身后跟着什么人,但一回头,又什么都看不到,冷汗刷的一下就流了下来。杂草丛生的地上,勉强可以分辨出一条弯曲小路,看不清蔓延到什么地方,只觉得得仿佛怎样也走不到尽头。所有人只觉得这心里的恐惧像这条看不清的小路一样,没有终点。
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在大家两眼发昏,几乎再也走不下去时,眼前豁然出现一个硕大的笼子。笼子约莫五层楼高,竟然用纯金打造边框,用上好丝绸铺地,更不用说上好的雕刻花纹。如果这不是笼子的话,估计谁看到都忍不住想要住进去。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现的庞然大物,呆呆的站着说不出话来,直到一声突然冒出的轻笑打断了他们。
医师们扭头看向笼门,只觉眼前一亮,顿时又是两眼发直,半响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只见笼门前,一个男人懒洋洋地斜倚金柱,宛若画中仙人一般,俊美无双,气度清华不凡。
但也说不出为什么,他只不过这么随意地站着,却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邪魅之气,像那生于红莲的鬼魅,倾城,而又阴霾。
金凤凰警惕地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艳丽男子,分不清他是人还是鬼。
那男子清冷的目光扫过金凤凰,短促地轻笑一声,眸光深邃,难以捉摸。
金凤凰一怔,脱口而出:“你是谁?”
而其他看着男子发呆的医师也被他的突然质问,而回过神来,纷纷问道: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将我们掳至此地。”
“我可是南国的第一医圣,你们再不放我回去,会有大祸的。”
“对啊,我是凤来国的御医,你们难道要与风来国作对?”
…… ……
那男子不回答,只是似笑非笑地睨着这些医师毫无形象地大吼大叫,看神情,更似乎把他们当小丑杂耍戏班子看待。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显然是有些不耐烦了,黑如点漆的眸子终于射出粼粼冷光。
金凤凰只觉忽然阴风阵阵,再看看那些丝毫没有发现异常的医师,不由大吼一声:“别吵了!”
医师们怔了一怔,金凤凰上前,朝那神秘男子鞠了一揖:“不知阁下怎么称呼,‘请’我们至此有何吩咐?”
“你问我是谁?”男子挑眉一笑,眼角隐隐有金光闪烁,宛若翩然飞起一只精巧彩蝶:“楼倾云,沧云宫。”
回答简短无比,但刚才还像菜市场一样喧哗的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齐齐扭头惊恐万分地瞪着楼倾云。
一年的时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皇帝也许被儿子毒死了,某国也许又发生了战乱瘟疫,这些事情,除非是本国百姓,否则没什么人会关心,因为虽然这些都是很残酷的事情,但毕竟离得远,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你可以不知道上面的这些,但有一个名字你却一定知道,它是所有人的梦魇。
沧云宫。
这个只用短短一年时间内就神秘崛起的教派,其触角已经牢牢控制了江湖各大门派,甚至连朝廷也不敢和其正面作对。据说,沧云宫现任教主不过二十出头,但武功却出神入化,至今无人能敌,性格捉摸不定,上一刻还和你言笑晏晏,下一秒就能将你砍死刀下。
而他的名字,就是:楼倾云。
楼倾云笑眯眯地看着这些摹地一脸死灰的人,嘴角噙着一抹说不清的残酷笑容:“我要说的很简单。治好里面的人,活;治不好,死。”
云袖一挥,纯金打造坚固无比的笼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声音在所有人心中无限放大,医师们不由咽了口口水。
笼子的顶端镶嵌着无数颗价可敌国的夜明珠,将里面照的犹若白天。但笼子里的摆设和外面没什么区别,除了黑漆漆的树影,什么也看不见。
虬龙盘踞的枯枝缠绕在一起,仿佛无数只来自地狱的手伸向天空,姿势痛苦而又凄烈。
先前说话的那个青布医师首先走进去,颤颤巍巍地转了一圈,却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迹。
他回头,松了口气,刚想说什么,一只鬼魅般神秘出现的手,倏地从后面绕住他的脖子。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咔嚓一声,脑袋整个歪向一边,死了。
一片死寂。
只听得到远方乌鸦阴恻恻的叫声,青布医师啪地一声重重倒在地上,脸还保持着上一刻想要说话的表情,但他的呼吸声已经不会再次响起。
没有人说话。
所有人都死死地瞪着那个隐身黑暗中的影子,只能依稀辨别出是个身材纤瘦的高挑男子。
楼倾云睨了眼死去的青布医师,将头侧向一边,琼脂玉般脖颈划出水墨画一样的弧线:“你这样可不好。我们之前不是说好的吗,你让他们帮你把把脉,明天我就给你捎刘大妈做的杏花饼。”
站在门口死也不敢进去的医师们,不由都竖起了耳朵,却什么也没有听到。
楼倾云用哄小孩一样的声音温柔道:“乖,等他们帮你把完脉,你想杀多少就有多少,但现在不行。”
医师们心惊胆战地看了眼笑容满面的楼倾云,实在不敢相信刚才那些冷酷的话出自他的口。
里面终于传出一个清冷的声音:“我不要你陪着我吃。”
楼倾云一愣,笑靥顿时冷了下来,一张脸比寒冬腊月还要阴冷:“你说什么?”
“我不喜欢你看着我的眼神,不舒服。我不要你陪着我吃。”
楼倾云怒极而笑,拂袖将离自己最近的金凤凰扔进笼内,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准了。”
虽说平日胆大包天,但金凤凰毕竟还是人。是人就会害怕,尤其是上一刻亲眼看见一个人死在眼前,而且前后不到五秒钟。金凤凰猛地深吸几口气,努力平息猛烈跳动的心,脸上强拉出一丝笑容:“你好,我是金凤凰,我是白苗族的……”
“白苗族?好熟悉的名字。”笼中之人却打断他的话,话音刚落,他也跟着现身月光之下。
金凤凰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倒不是说眼前之人长得有多祸国殃民,事实上,刚受了楼倾云的视觉冲击,无论多漂亮的人也不会让他心中惊讶。他之所以倒吸一口气,是因为这个人竟然是他熟悉的人。
“楼云生!怎么会是你?”金凤凰失声道。
眼前之人眼神清澈,眸子宛若一面镜子反射出金凤凰吃惊的脸,但却看不出镜子后面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