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是我趁Carlos熟睡,从他衣服里找出来的。」薛烨将钥匙扔到床上,脸色是罕见的阴霾。「是不是很奇怪?我怎能在那么多钥匙里找到这一把?哼,太明显了,因为这把钥匙的钥匙扣上刻了两个小字。想知道是什么字吗?」
傅重之没有接腔,心却抑制不住地激跳着。他害怕听到那个答案,可是,却又好想知道
很快,薛烨以极其讥讽的口吻,公布谜底:「重楼。」他扶着额头,笑得有气无力,「重楼?天啊,他是怎么想出来的?他以为他今年几岁?我简直不认识他了。你呢?你了解他什么?你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把Carlos改装成这样?说来听听,我也想学。」话到这里,傅重之明显地察觉不对劲,他掀开被子,质疑地回视那道紧逼的目光。
「你是不是喜欢许佳楼?」
「人和人相处,不是喜欢,就是不喜欢。」薛烨摊开手,淡淡地说,「我的确喜欢他,但别误会,不是那种喜欢。他有一种死也要达成目标的魄力,和他在一起,够张狂、够过瘾。可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居然因为你而沉沦了,实在是让人不爽!」傅重之呆然。他完全想像不出来,自己哪有如此大的影响力。
昨晚的梦魇至今仍然生动,被出卖的他又怎敢奢望拥有卖家的真心?儍瓜,不要再被混淆视听
「我最难以忍受的」薛烨阴阴地瞥他一眼,「是你伤害他这件事。他那么骄傲,从来都无所畏惧,肆无忌惮,你怎么你凭什么伤他?」傅重之觉得这番质问来得好笑,却又笑不出来。
「我伤害他?」他生硬地说,「你确定你不是在抬举我?」
「看来你还不了解Carlos。」薛烨抱怀冷笑,「他是那种受了伤也不会追问,只用行动让对方『刻骨铭心』的人。他是个报复心强的人,但我们都喜欢他这一点。你不妨想一想,迄今为止他是如何对待你,如果只是单纯的礼物,他用得着这样?最奇怪的就是,他送你『摘星』,这至少代表他对你一定有好感。可是,他甚至没有等到厌倦你的那天,就放弃了你。他为什么这么急,一天都忍不下去?我想来想去,可能性只有一个,就是你伤了他,而他要让你为此付出代价。」
他的话语异常笃定,傅重之不禁产生动摇。他开始回忆,是不是自己不小心,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许佳楼。
未等他想出来,薛烨又发话:「轩然,这个人和你不简单吧,梦里都没忘了他。」
傅重之一愣:「可是他」
「无所谓,是谁都不重要。」薛烨打断了他,阴郁地说,「我今天到这里,不是来替Carlos说好话,更没兴趣讨要究竟。我希望你离开这里,最好是离开这个国家,永远别再回来。」
「你」傅重之吃惊地瞪大眼。
「我不想他对你割舍不下,更不想他将来后悔回来找你。事实是,你们已无法挽回,你留下来也于事无补。万一他真的回头,你又该怎么面对?你能原谅他吗?那件事,你能当作没发生过?」
傅重之垂下眼睫,黯淡的目光落在手背上。
背叛,不是用铅笔在纸上涂鸦,拿橡皮擦擦就了事。那是狠狠一刀,将信任的白纸割成两半,再也无法复原。
他是无论如何都忘不掉的,那一段画面和那个地狱般的平安夜
薛烨读懂他的表情,顺水推舟说:「你多少也了解Carlos就是这样的人。他能把事情做得很绝,但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将其推翻。他的任性和一意孤行,有时连我们都感到吃力,何况是你。走吧,别让他再找上你,否则你大概会永不翻身。」这话说得虽然难听,却是绝对中肯。
傅重之深知许佳楼的脾气,他真的就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不想、不敢,更不能再与他扯上任何关系。再来一次的话,一定会彻底崩溃
看着傅重之紧握成拳的双手,薛烨模糊地笑了下:「我要讲的就这么多,听或不听,或者将来要怎么做,决定权都在你。你好好斟酌。」说完他便离开了。室内重归寂静。
傅重之坐在床头,脸颊埋进弓起的两膝中间。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就只是这样,无言地咬着唇,在苦痛中默默思量着。
第六章
义大利
佛罗伦萨的九月是悠闲的季节,就连下雨都惬意。
车子一辆一辆在路面上平稳行进,遇上红灯而需要在线内等待时,车里的人依然和颜悦色,心情轻松。
指节敲击玻璃的声音,惊醒了注意力不够集中的傅重之。他摇下车窗,对面车里的驾驶者对他说:「方向灯,你的方向灯。」傅重之一楞,很快反应过来。是在前一个路口的时候,他打亮转向灯,后来就一直忘了关。
向对方道过谢后,他使劲拍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一点。
手腕上的吊坠随着这个动作而撞上他的下颚,他侧眼看去,钻石恒久而冰冷的光芒,令他的心思也渐渐纯净。
算一算,来佛罗伦萨已半年多,一成不变的生活固然乏味,但也正是修身养性的好时机。
虽然伤痕无法消失,但只要给它时间让它愈合不再流血了,也就不必担心会在午夜被它痛醒,为它辗转难眠。
世事总是难以捉摸。就在一年之前,佛罗伦萨还是他心中的禁地,他想都没想过有一天会来到这里,更在此定居。自从轩然乘坐的飞机在即将于佛罗伦萨降落时不幸坠毁后,他就深深地恐惧飞行,同时也抗拒着永远地扣留了轩然的佛罗伦萨。
轩然刚刚出事时,他甚至怨恨地想过,是不是因为费思就在这里,是不是轩然爱费思比较多,才会死在这个有费思存在的城市。
不过现在,他不会再那样想,在深入了解佛罗伦萨以后,他知道它是真的好。
这里的人们是那么简单友好,与轩然曾造访过的许多城市相比,这里一定是最不「炎凉」的地方之一。
不肯安定下来,轩然其实是非常害怕寂寞。正因为深知这一点,看见轩然在留言里说要变成星星,他既心疼又生气,不知该拿轩然怎么办才好。
故事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想不想接受这个故事。而说要摘星,与其说是他感情上放不下,或是为了寻找寄托,倒不如说,这是他对轩然最后的情义。
他不想把轩然独自留在天上,那太可怜。他们已经为彼此受苦太久,至少死去的人,应该得到有份量的追悼。
想要摘下天上的星固然是不可能,所以他来到佛罗伦萨,为了追回失落在异国的轩然,让轩然的灵魂住进他手腕上的星星。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所追寻的,或许是许佳楼的那番话。
事到如今这些都已不重要,他愿意相信,直到最后,轩然的意志在他左右陪他度过这一段艰难的时光。现在,一切都步上正轨。工作上,他正在本地一家医院里继续从医;每周他都会过去看望家人,虽然还无法一起生活,但目前这种情况也未尝不是最好。
唯一不够好的,就是每当别人看见手腕上的「摘星」而提出疑问时,他必须挤出不知所谓的笑,将「摘星」留在身边,虽说是为了轩然,其实也有为了自己。
他只是想,难以捉摸的许佳楼,至少在创造「摘星」时,融入了真实的努力和心意,否则它们不会这么美,纵然这美是毒物。
假的东西便抛弃,真的东西便牢记。哪怕假的才是美好,真的才是残酷。人生,不过如斯。
医院
傅重之走出办公室,恰逢两位护士从他身后走来。她们在谈论昨晚刚入院的病患,据说是Macelele公司中的一位钻石设计师,不但年轻英俊又多金,更难能可贵的是,在因为急性阑尾炎而送进医院后,仍然坚持工作,今早就找来公司里的同事,讨论即将推出的钻石新品的相关事宜。
Macelele,钻石设计师,年轻英俊这几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非常自然而然地,在傅重之脑海中拼出一幅图画。
画里是一张极具异国风情的男人面孔,无可挑剔的五官,俊美无俦。只是美丽女人如同玫瑰,娇艳的脸孔下其实浑身带刺。那么男人似乎也不例外,那种美丽不但带刺,还有剧毒。
傅重之连忙摇摇头,摒弃了这种多余的设想。
Macelele里的钻石设计师何其多,年轻英俊又多金的男人地球上也不止一个,何况这是在义大利,怎么也算不到那个人身上。
这样一想,他草草整理被搅乱的心思,决定先去病房看看那个明天要动手术的病人。
途经一间病房时,因为里面有大声的争论传出,他停住脚步。见的东西都是与钻石有关,他想这大概就是那个设计师所住的病房。
昨晚才开刀,今天就情绪激动是不应该的。正因为有这么多不懂爱惜身体的病人,医院才会如此的,呃生意兴隆。
他叹口气,正要继续往前走,病房的门突然打开,一具高挑人影从里面走出来。
他不经意地侧头一看,霎时僵在当场。就像被雷电劈过,嗡嗡作响的大脑一片空白。
「阑尾」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紧缩的喉管中挤出声音,听见他说话,许佳楼也才回过神,摇摇头,微笑:「不是我,是我的下属。」
下属!傅重之的脸色瞬间惨白,冷汗渗出内衫。
怎会是下属?难道他在Macelele中的地位很高,并已回到Macelele总公司来工作?
这算什么?「请提醒他注意伤口。」强作冷淡地说出这句,傅重之将下唇用力一咬,扭转头,大步向前走去。
那张脸,那把声音,再多看多听一秒都是酷刑。「傅医生!」以纯正义大利语发音的喊声从身后传来,傅重之置若罔闻,径自地走。
「傅重之医生!」听不见,什么都听不见这样自我催眠着,傅重之仍没有歇脚。经过柜台时,护士叫住他:「傅医生,后面有人喊你,是有要紧事吧?请稍待一下,也许是病人有情况。」傅重之不得已地站住。
在这短短一个思量的时间,许佳楼已经追上来,绕到傅重之的面前站定。
因为追寻不到他刻意避开的视线,许佳楼就这样目光深邃地端详他面无表情的脸,没有忽略掉他嘴角的微微抽动。
好一会儿之后,许佳楼终于开口:「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其实这么长时间里,我并没有刻意要寻找你。」觉得无法面对的,并不只有被背叛的人而已。
「但是能再看到你,重之,我才知道,我的迟疑不决有多傻。」被以「重之」来称呼,傅重之的肩膀摇了一下,眼眶里一阵热,不知是怒、是恨,还是哀。
那曾是他想过要听一辈子下去的称呼,就被这个男人,这低沉磁性的声音可如今听来,却只觉牙关发冷,何其悲哀。
「重之」许佳楼讲的是中文,显然不想被其他人听懂。
他必定是有什么意图才会如此。傅重之真的希望能够立刻失去听力,什么都听不见就好了。
「我已经决定了,重之。」许佳楼的声音里透着深奥的笑意,还有一种强硬的决断。
「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放开你。」说完他便侧过身,与傅重之擦肩而过。
离下班还有一阵子时,傅重之接到Gino的电话。
Gino是他的邻居兼房东,性格开朗,平日里两人的关系不错。这次他打电话来,是想请傅重之转告他太太Marca,他要开会抽不出身来接她,让她自己搭车去上孕妇瑜伽课。
傅重之想了想,主动要求由他送Marca去上课。Gino连声道谢,并请傅重之多陪Marca一会儿,等他开完会就过去接班。
挂掉电话后,傅重之马上就去找Marca。
车子行进在前往目的地的路上,傅重之总觉得心神不宁。视线不时溜到窗外,就怕会在后视镜里看到一辆眼熟的跑车。
就因为那短短的一会面,令得他在医院内的每分每秒都成了煎熬。抓住Gino这个机会,他终于给足自已充分的理由逃跑。
送Marca来到大厦楼下,傅重之停好车,陪同她上到七楼的瑜枷中心。进去时里面已经坐着不少像Marca这样怀孕四个月以上的准妈妈。她们有的是和丈夫一起,有的则是和孕友结伴前来。
看到Marca,一位留着波浪卷发的年轻孕妇迎上来,Marca为两人作了介绍,并指着对方身后的男人对傅重之说那是Nadia的丈夫,是健身俱乐部的健美教练。
傅重之心不在焉,只是在目睹那位男士结实可观的身材时,忍不住多瞧两眼。可能是注意到他的视线,男人向他微微一笑,他礼貌地回了一笑。
瑜伽课很快开始,傅重之看了一会儿便去洗手间。冷水一捧接一捧扑在脸上,想让自己振作一点,可惜起不到多大的效果,忐忑的心情依旧忐忑,白皙的脸色反而愈加苍白。
都是因为那个人,如果他不出现就好了,如果没有他傅重之抬起头,在镜中看见自己扭曲得有些狰狞的脸,他呆了一下,自嘲地摇头苦笑。
把没有可能的事想得这样入神,他不知该说白己愚蠢还是天真。
叹了口气,他正要推门,身后突然冒出一只胳膊,代替他将门一推,跟着有一堵肉墙把他挤进去,吃惊地转过身,面前的庞大阴影令他呼吸一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那个健美教练!没等地发问,男人已经贴上来,将手臂环过他的腰。
「你干什么?」傅重之又惊又怒,试图掰开那只手。可是所处的空间实在太小,再被那壮硕的身躯这样一堵,怎么也挪不动身出去。
「安静点。」男人沉稳地笑,这一回干脆把他整个人抱高,抵在墙上,并反手把门关紧。
「我一看就知道你是哪种人。」男人说着,嘴唇在他颈间压下去,「别紧张,我们互相帮忙而已。」傅重之浑身一僵,咬紧的牙关隐隐打颤。
这种事,他知道不值得大惊小怪,但他作梦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男人的说话其实还算中肯,不巧的是他没有这份闲情,何况这也太恶心。对方的妻子就在门外转两个弯的地方。
「抱歉。」他冷冷地说,「不可以。」男人抬起头来看他,咧嘴一笑,刚要回话
砰!锁紧的门被人一脚踢开。门里的人自然吓一跳。站在门外的人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一双修长的眼睛里几乎射出火来。
那人看了看傅重之,又看看半边身子都压在傅重之身上的男人。眼睛轻轻眯起,阴狠的笑意在唇角泛开。
「想干是吗?」许佳楼伸出手,把男人扳转过来面向自己,「来啊,跟我干。」
男人又是一楞没反应过来,许佳楼已经凑上前,抓住地的肩膀,膝盖向上猛力一顶。
岂料到许佳楼会如此卑劣,男人根本猝不及防,要害被击中,顿时惨呼一声,痛得脸都变形。趁他弯腰,许佳楼抬手又是一个肘击,正中他的后颈,当场倒地。
其实如果真论体型和力量,许佳楼并不一定胜过对方,但是因为抢占先机,再接下来,男人就只有挨打的份。
眼见男人的嘴角淌下血丝,傅重之终于回过神,跑去搂住许佳楼的腰,叫道:「够了!别打了!你想坐牢吗?」经他制止,许佳楼才肯停下,脸色却是铁青的,蓦地转身掀起他的衣领,刚刚吐出一个「你」字,洗手间门外传来人声。
「谁在里边?发生什么事?」问话的是大厦内的清洁人员,因为听见门里有异常的动静,但是碍于性别不便擅闯,所以敲门询问。
许佳楼眉头一皱,捏住傅重之的手腕向外拖,无视门外人惊诧的眼神,也不顾傅重之的挣扎,硬是将他拖出大厦塞进车里。
直到车子驶出有一段距离,两人依旧没有开口交谈。
其实傅重之很明白,只要刚才他反抗激烈一点,大叫几声,必定会有保全来把人拦下,可是他没有那样做。
他了解,以许佳楼的脾气,若闹开了,只会让场面更加难堪。那又何必?只是对Marco和Gino有些抱歉。还有那个倒楣的男人,虽然做的事不讨喜,但只为此就挨了一顿痛捧,多少有点冤屈。希望他不会有大碍,否则,恐怕许佳楼也会惹上麻烦。
傅重之也不明白自己是哪一根筋出了错,为什么明明分开了,却还不自觉地会为许佳楼设想。
是毒吗?一种名为爱恋的让人哀怜的,一旦被播入就无法根治的千古剧毒
除此之外,他也越发感到许佳楼太恐怖,持续一整天的心神不宁,他本以为只是自己疑神疑鬼,没想到许佳楼竟真的跟踪了他,不然又怎会在这里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