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什么而无法忍耐?冯夷知道,是刚才那双仿佛受到了莫大委屈的眼,和那拒绝一切的鸵鸟姿态。倘若爱上一个人的优点是理所当然,那么,爱上了林佳树缺点的自己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一路疾奔,跑到教室入眼的竟然是人去楼空的景象。林佳树无语的站在教室门口,身后人来人往的热闹完全干扰不到他,既然不是星期六,那就是真的换教室了。怎么会没人通知他啊?走进教室,关上门徒留一室寂静,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除了已经平息下来的粗喘,就是那依然不安分的心跳声。声声入耳,响得是那样急促,林佳树攥紧领口胸前的衣襟,这样紧张兴奋的心情不是一个刚被同性告白的人该有的。他明了,却无法止住这,不听话的心跳……
日光灯苍白的光线消融在九月的艳丽阳光下,橙黄洒满全身,淡淡的温度萦绕在指间。同样在刚才回拥了冯夷的拥抱的手臂,他不确定的,是刚才与冯夷紧紧相拥的人当真是自己,从来宁静不曾有过那般激越心情的自己。第一次,想要紧紧抓住一个人不让他离去的心情。
教室门突然被拉开,微小的摩擦声惊吓到了他,睁得大大的眼中映照出了他的班导周文。叹了口气,有点安心,现在的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冯夷,有点失望,冯夷真的没有追来。周文笑笑的看着林佳树,就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却不多言:“今天第一节课换教室了,昨天午休时通知的,你大概不在。”林佳树黯然的回忆起昨天,他当然不在,昨天中午他经历了人生中最讽刺的一刻。
本以为别人重视的是自己本身,却在事后才发现所有人都知道别人只不过是关心他的“背景”。不仅是他的容貌,就连他的父母,他都从未真实的认识过,岂不讽刺,一起生活了16年,最后却要由别人来向他介绍他的家庭背景。“谢谢。”淡淡的怒火,林佳树感谢着这群人对他的“关爱”,感谢他们展示给他的他从不想了解的世界。
周文不太在意林佳树的怒火,审视林佳树一脸平静的表情,周文依然笑容满面,此刻的他与昨日那锋芒毕录的冷酷男人完全不同:“快点走吧,迟到了要扣分的哦。”退后一步站到教室门外,等待林佳树和他一起去临时教室。佳树拿起书包走到他面前,不必刻意冷着脸,他素来不是表情冷漠的人,惟独没有表情的表情不用刻意营造就可以充分达到无视对方的目的。周文像是应付闹别扭的小孩的表情令他非常恼火,而更加恼火的,是他现在完全抓不住事件的核心,都怪冯夷乱来,明明不就只把他当做保护对象吗?偏偏在所有事情都暴光之后对他做出那样的事来……
“有点遗憾?”周文笑着问佳树,佳树不明所以的抬头看他。遗憾,遗憾什么?如果,冯夷是在昨天之前说喜欢他的话……不该这么想的,他不需要虚情假意。周文伸手摸摸他的头:“别钻牛角尖了,你是值得被人爱的,能够做到平淡而不平凡的人除了你天下还有几个?”林佳树惊疑的看着他,想要逃开他的手,却又想到现在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令班导难堪不是作为学生的自己该做的事。周文率先转身向前走去,随便的向他招招手让他跟过去,看着这样淡然的背影令林佳树想起了一向率性而为不在乎他人的慕容绝寒,周文倒当真不愧是慕容家培养出来的。
林佳树没有预料到,周文带他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走到二楼的楼梯间处,林佳树非自愿的停下了脚步,眼前的景象令他无法再前行一步。“魔障”啊……
宇文迟墨笑眯眯的向他招手,完全没有任何不好意思的情绪出现在他身上,甚至还来了句令林佳树吐血的话:“堂叔早!”吐血,为什么他要倒霉的被一个比他年长的家伙叫“堂叔”,林佳树一脸抑郁的看着宇文迟墨和慕容绝寒,巨大的问号浮在他的脑袋上,如果不快点得到解答可能会掉下来砸死他:“你们刚才在干什么!”怒吼,语气中应该添加几分鄙视几分蔑视几分藐视,可是为什么他吼完了要脸红啊,又不是他做了那种事!
慕容绝寒依然没有转身,只是微微转过头来看了看他,似笑非笑的神情透着一点取笑的意味,周文识趣的退到三楼处守着不让人下来。慕容笑时,带着三分入骨的妩媚:“你说这是在干什么?长那么大还没看过A片么,要不要我教教你啊?”林佳树郁卒到想咬人,居然被闷骚男慕容取笑了,太过分太过分,他才不是没看过A片呢,少年健康教育必看教材耶,慕容绝寒居然小看他。他只是不敢相信这两个人居然,那么“奔放”罢了啊,这里是楼梯间耶!
回顾一下,小林究竟看到了什么。宇文迟墨衣衫半褪,平日里总是将扣子一直扣到脖子,现在完全没有任何掩盖的地方看得到深沉殷红的吻痕。而身为“A片男主角”之一的慕容绝寒自然也在镜头之内,不过他站在宇文迟墨身前遮住了宇文大部分肌肤,从背后看衣服虽然稍微凌乱但并未脱下,就不知道正面是否也依然“正常”了。至于听见的,不用说,自然是两人此起彼伏的性感喘息声。
真佩服周文能面无表情的转身锁门啊。林佳树郁闷的转身:“把衣服穿好了啦,我才不想长针眼。”看慕容那妩媚入骨的神情,这样都没做到最后一步他就不姓林了。实在不愿相信刚才所看见听见的,这两人居然是一对。宇文迟墨笑笑推了慕容一把,却被他抓住了手掌,在他指尖印下一个又一个浅浅的吻,完全不介意林佳树在旁“观摩”。林佳树无语的捶墙,这两个死家伙,找他来欣赏春宫戏的啊,还在那“色情”!背后一直没有传来任何声音,不免猜测那二人是不是有缠到一起去了,火大的转身看到了慕容离他不足5厘米的俊脸,虽然面颊微红,但是此刻眼中那冷冷的视线与他凝视宇文迟墨时完全两样,此刻的他玩世不恭足以成为花花公子骗人痴心。接下来,慕容也不甘示弱的丢下一颗炸弹:“冯夷花了一晚上时间都没把你这张嘴调教好么?现在还想骂人,你搞清楚状况没有啊!”
什么什么什么?怎么他们好象所有的事情都知道啊!难道是冯夷说出去的,林佳树咬牙,杀了他!宇文迟墨也已经整理好了衣服走过来,一手放到慕容绝寒肩上阻止他说话:“别对我的小堂叔没有礼貌哦。”拜托,这种语气任谁也听不出有尊重的含义吧,慕容一个不满的眼神丢向宇文迟墨,宇文笑了捏捏他的脸。林佳树不能相信的睁大眼看着眼前“宇文调教慕容”的一幕,居然这么听话哦,好“忠狗”!来不及收敛起眼中的佩服,慕容一个鄙视的白眼已经扔到林佳树脸上。宇文迟墨像在看小孩吵架般,安抚的摸摸慕容的脸,向林佳树解释:“冯夷昨天不准我们打扰你,我想他也许是想自己向你解释吧。”原来,昨天没有任何人来找他是因为冯夷替他拦下了。“虽然不知道他打算用哪种方式来‘说服’你,不过看今天早上他那么沮丧令我不禁担心,被触动的人不是你而是他呢。”宇文迟墨时刻维持着端整的仪态,就连此刻,黑白分明的眼中透着刻骨的不满,“他说,爱上一个人缺点的自己将会万劫不复,你打算如何回应呢,他的真心并不是因为保护你而产生的,你就不能设身处地的为他想想吗?”
冯夷作为宇文迟墨的好友已经很多年,而今天早晨他却看到了冯夷的苦笑,那个男人是从来都不会笑成那样的,勉力支撑着自己,不想让忧愁成为他身后萦绕不去的背景。如果是这样悲伤的心情,宇文迟墨情愿冯夷从不曾了解,即便是依旧笑得那样没心没肺但至少是赏心悦目。慕容绝寒揽着他的肩,宇文迟墨微微叹气:“冯夷是我的好朋友,而你林佳树是我必须喜欢的一个人,我希望你们两都能好好的,就这样没心没肺的笑下去,那些伤春悲秋我和慕容有足够的势力为你们挡住,你只要开开心心的度过这段高中时光,未来的事情留待未来在考虑。无论是宇文家、还是林家,这些你都不必操心,一切都还好好的不是吗?尽管你过去从来不曾知晓他们的存在,但是你的生活依然是美好的,一切也都是按照既定的轨道运行下去的。没有人告诉你有关九大世家,只是因为你当时的生活并不需要涉足其中,你可以按照你真心希望的,作为一个普通人长大。隐瞒一切,其实是你自己的心愿。”
第七章
宛若惊雷,林佳树愣愣看着宇文迟墨,看着他心疼好友头疼他林佳树的模样。不管发生了什么,慕容都会支持他的,不是吗?被人信任被人支持的他,有什么资格来评说他的心情啊!即便做一个普通人是他真心的希望,而他们全部在现在出现介入他的生活又算怎么回事。因为他的平静生活是拜他们所赐,所以他们就有权不带任何罪恶感的,破坏他一直以来所相信的生活吗?当一个人站在他面前,滔滔不绝的向他讲解他亲身父母的“丰功伟绩”,还要求他必须做出一脸崇拜佩服的表情倾听着。对于这种事情,他该对他们感恩戴德吗?林佳树笑了起来,尖锐的情绪令他眼角湿润,如果说今天早晨的冯夷是令他惊讶,那么现在的宇文迟墨只令他觉得可笑。他凭什么自以为是的站在他面前说这些话,冯夷的朋友?可惜不是他林佳树的朋友啊。“你说我就听,至于接不接受那都是我自己的事。谢谢你们长久以来对我任性的包容,我会尽快理清自己的事不给你们添麻烦的。”林佳树想冷笑,但素来不做这种表情的面部神经无法好好的表达此刻他心头的情绪,他自己无法看到,可是慕容和宇文却能看到他,快哭出来的笑脸。
“现在我可以离开了吗?多谢宇文主席今天特意安排我们班换教室上课。”林佳树冷淡的说,尚无法平息的感情纠结于心,令他喘不过气来,再面对这两个人他会无法忍受下去的。宇文不忍的想劝阻,却被慕容抓住了手臂:“自己的心情只有自己能理清的。”林佳树向他点头后转身离去,头也不回的想丢开这些困扰,周文为他打开了门。
宇文迟墨收敛起笑容,看着慕容绝寒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你舍不得?”慕容绝寒头疼的抚额,皱眉,没想到宇文会这么冲动的误会他:“我又不是冯夷,我关心的是你。”宇文迟墨冷笑着:“骗人,我何时让旁人操心过了,冯夷的心情你倒是不关心啊,这么关心林家的。”慕容绝寒笑了起来,难得能看到宇文迟墨如此真实的愤怒,慕容从小就认识宇文迟墨的,很清楚他的家人是怎样的。笑着拥抱住怀中不安的寒毛直竖的人,有时比任何人都可靠,可是有时又比任何人都无助:“我不会爱上他的,我早就说过只要你的,不是吗?”现在能够安慰怀中人的,只有紧紧的拥抱和无尽的承诺,慕容绝寒可以对天下人无情,却只对这一个人有心,不舍的情绪早已入骨附髓了。
周文带着林佳树走另外一边的楼梯去一楼的教室,人来人往的长长走廊上还不觉阳光刺眼脚步沉重,待走到另外一边的寂静楼梯间时,方显出脚步声的低沉。早先的沮丧在和宇文迟墨的谈话中消失无踪,剩下的仅是找不着出口的怒气。用力的踩着脚下的阶梯,步步都是在跟自己生气。走到实验室时,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佳树冷嘲的对班导周文说:“宇文主席还真是不遗余力的算计我呢,多谢他们的关心了。”在林佳树说话之前便已经听到了他们脚步声的冯夷无语,转身之前明明是没有笑容的,但面对林佳树时却已是笑意满盈,艰涩的苦味像腾蔓似的占据他的眼角眉梢,一贯的风华绝代在此刻都似笼罩上淡淡青烟,似是而非的笑容,模糊不清难以传达的感情。
“左明打电话问我你在哪里,宇文告诉我周老师会带你过来,所以我就留在这里。”一直在这里等他吗?恐怕冯夷并不知道刚才他在宇文迟墨那里受到了多大的侮辱,而现在见了冯夷这怒火倒像是找到发泄对象。勉力控制着体内喷薄的尖锐感情,林佳树似笑非笑的看着冯夷半晌无言,太多的感情在眼波的流动中表露无遗。墨色的眼眸中是显而易见的怨怼,唇畔的强颜欢笑比不笑时更令冯夷感觉受伤。冯夷无奈的苦笑,伸手轻轻抚摸林佳树那柔软的黑色羽毛般的发,即便被对方那强硬的态度所伤害,但林佳树没有拒绝他的靠近这件事本身已经令他不禁露出真心的笑靥,那是和艰难穿越层层片云之后投射下来的笔直光线同样惊艳的刹那芳华。“晚点再见好了,我也该去上课了。”笑着拍拍林佳树的脸,就像在面对一个自己喜欢的小弟弟,但是手指尖温度的留连却明显昭示着不应该的缠绵。
看着冯夷走远,林佳树刚才紧握的双手慢慢松开。无法继续保持上扬角度的唇松散的垂着,无精打采的模样比此刻楼外萧条的藤花回廊里那些植物更垂头丧气。越来越浓厚的罪恶感弥漫在心头,刚才的他不屑于宇文迟墨漠视他人心情的个人发言,而现在伤害冯夷的自己与宇文迟墨是异曲同工的冷漠无情。设身处地这样的事,不做则已,做了便会让自己更加良心不安。即便那伤人的态度不是他有意为之,但冯夷被他所伤害却是不容质疑。没有勇气看周文的表情,或许会从他眼中读到否定的情绪,还有对他的责问。无法面对的低头道谢,然后转身逃进教室里,喧闹的声音淹没了林佳树,径自让真心安睡。
一进教室,便是一位并不太熟的女同学迎了上来:“林佳树还好你来了,因为你住的宿舍不和班上的同学同层楼,你又没有手机,他们没有来得及通知你。”看着她歉意的笑,林佳树黯然的思考,如果道歉有用那就不会有罪恶感这种东西的存在了。微微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懒散的动作也充分表达出了他不想被人打扰的心情,走到座位边和左明道声早安,坐下后将脸埋入环抱的手臂之间。那名女生却在他之后跟着走了过来,看着他不想被人打扰的姿态,略微有点犹豫,最后却还是轻轻拍了拍林佳树的肩膀将他唤醒,赧然的俏脸染上薄薄红晕,讷讷的小声说着:“林佳树你和首席同寝室对吧,可以请你把这封信转交给他吗?拜托你帮帮我。”喧闹的实验室里,并不曾因为他们这里的一段小插曲而安静下来,但是那名女生手中的淡粉色信封却是出林佳树意料的刺眼颜色。无言的接过,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点头应承下来时,林佳树以为这个身体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周围的喧嚣离他好远好远,女生兴奋而开心的情绪在他看来也是漫无边际,又不是冯夷答应和她交往,有必要这么开心么?虚脱的失重感笼罩在他身上,好象重力完全作用在他的意识上,拖着他沉沉陷入睡眠之海。
浅眠被下课铃声惊起,一抬头就发现了身旁来自左明陶醉而崇拜的视线,林佳树饱受摧残的幼小心灵再度受到了惊吓:“你干嘛,少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看着我!”如果左明接下来又是和冯夷一样来真情告白他一定疯掉,然后他一定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手拿实验室里的器械殴打他。左明的脸和冯夷的笑脸完全是两个等级耶,要是都对他告白那就等同于一个是噩梦一个是美梦的差别。左明同学完全没有发现林佳树目露凶光,一脸激动的告诉他刚才自己一节课的观察心得:“佳树,刚才的化学老师都完全没有管你耶,根据我这40分钟的观察,他那样应该是有点怕你哦,好厉害呢。”林佳树知道左明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他所说的厉害自然是指昨天所知道的林家的背景,可是连林佳树自己都根本不清楚的事情,想要得到他的共鸣一起赞叹林家的伟大那是不可能的。林佳树苦笑着揉揉睡红的脸:“跟你换要不要啊。”左明飞快的摇头,有被人绑架的危险耶,他才不要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