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纪事————络石

吉是哑巴。
然后城睿宇混乱的脑袋里，冒出一个疑惑：毛吉怎么会变成哑巴？
城睿宇深吸口气，他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答案，而这个答案像桶冰水，自他头上淋下，让他从里而外冷的发颤。
不，他不相信毛吉会这样，他绝对不相信……一切都只是他幻想，对，一切都是他的幻想……可是毛吉一句话也没说，即使城睿宇

想骗自己毛吉真的只是因为感冒失声，连跟服务生讲话也要手语与写字并用，也让城睿宇没办法忽视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不知不觉间，他已起身，站在毛吉背后，看着毛吉毫无知觉的比着手语，感觉那一势一姿像利箭，只要他比一下，便毫不留情的射

穿他的心。
他该冲上前去问毛吉他是不是哑巴，还是该坐在这儿继续看毛吉比手语折磨他，还是根本就该转身就走？
“咦？鲜荀，请问您召谁？怎摸赞在这儿？”
毛吉一听自己在聋哑学校的朋友讲，才知道自己身后站了个人，他一回头，时间就此停住。
原本中国餐馆几近喧哗的声音在一瞬间全数褪去，毛吉眼里耳里心里都只容得下站在身后的城睿宇，他想着城睿宇跟着自己多久了

，是否发现他极力的隐藏的事实……
但他没什么时间询问与思考答案，城睿宇又跟下午一样，捉着他的手臂强迫他起身，砰的一声，他被硬拉起身也弄倒了原本坐在身

下的椅子，与座的同学们见状全都惊慌的站起来，想上前又不知该不该上前。
毛吉自城睿宇捉着自己的力道感受到来自他内心深处的愤怒，觉得会被杀的毛吉，想挣脱，却失去先机。
他被城睿宇又是拖又是拉的拽出餐馆，觉得恐惧，却还得替城睿宇做面子，用手语比着两人是朋友，有事谈，安抚了同学的当口也

被带出了餐馆。
城睿宇的脚步又急又大，让毛吉跟得很辛苦，他不知道城睿宇要拉他去哪儿，但他真的很累，这种疾走法比打架还累，他开始换不

过气，那种无助的感觉让他不由得生起自己的气来，那股气愤凝聚，终是逼得他不得不开口——“城……花开……”
听见毛吉破碎模糊的声音，前头的城睿宇猛地煞住车，回头看毛吉。
城睿宇那双总带着明亮笑意的黑眸此刻燃烧着熊熊的火焰，毛吉看呆了，做不出任何反应。
他们两人就这么互看着，最后城睿宇似乎是意识到他们是站在街头上，于是拉着毛吉随便往条巷子去。
一进巷子，城睿宇便把毛吉推撞上墙，在他来不及反应前拉下他的高领衫，动作不仅大力还粗鲁到还把他的衬衫弄掉两颗钮扣，眼

镜也被因此给开掉了。
毛吉想推开城睿宇，但没想到城睿宇一见他喉间的伤痕，马上用力揪起他的衣领，恶狠狠的吼着：“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

么会这样！”
毛吉皱着脸把城睿宇推开。
城睿宇被推开后，又扑上前去捉住毛吉，有好一会儿，他只是气忿的盯着毛吉看，说不出一句话来。
毛吉微喘着气，反瞪城睿宇，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但随即一想，他要怎么解释？比手语城睿宇根本看不懂，写字太慢他也不想

写，说话？哼！他自己都听不懂了，城睿宇听得懂才怪！
“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原来这就是真相，就是毛吉无缘无故消失四年的真相，就是家人跟薇莎极力隐藏的真相，但是为什么大家都选择隐瞒？为什么大家

都以为他受不了刺激？就连毛吉……连毛吉也消失了四年，城睿宇不敢相信毛吉竟然会舍下他长达四年之久，就只是因为他变成哑

巴了！而在他们好不容易见了面，毛吉还不跟他讲真相！
毛吉无奈的看着城睿宇，而对狂怒的他，毛吉最终还是只有一句叹息能给他，但他的叹息似乎更加激怒了城睿宇。
“吉吉，你当我是什么？你、你以为我会丢下受伤的你不管吗？该死的！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这么认真打网球，还不是因为你要我好

好的打！虽然我自己也很喜欢打网球，可是你知道我一踏进职业网坛之后那份喜欢早就变成一种折磨了！我为什么还持续打！因为

你！你知道吗？因为你！因为我想见你啊！”
城睿宇将内心的怒火一倾而出，但毛吉也听出了火气，他再次把城睿宇推开，这回还踹了他一脚。
毛吉快速的比着：“你以为我想要吗？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变成哑巴；我更不想用这种方式消失！可是我……我……你不明白待在你

身边只会让我痛苦而已。”
“该死！不要对我比手画脚，我看不懂！你说话啊！我刚铡有听见你讲话！”城睿宇捉住毛吉的手不让他比手语，硬是要毛吉开口

。
毛吉挣不开城睿宇，用膝盖顶他的肚子。
城睿宇痛得松手抱住腹部，毛吉想趁隙逃开，但城睿宇一看他想跑，马上从他背后扑上，把他压倒，毛吉跌倒，翻身打城睿宇一拳

，城睿宇为了制止他，反揍他下巴一拳。
毛吉被打，想踹开城睿宇，但是城睿宇坐在毛吉腰腹上，让他踹不到他。
毛吉的双手被城睿宇捉住，他气得反手捉住城睿宇把他的上半身往自己身上拖，再用嘴巴咬他的耳朵。
“啊！”城睿宇吃痛的松开对毛吉一手的钳制，想推开毛吉，但不小心打到他的脸。
毛吉咬到嘴巴，血缓自嘴角滑落，但他没感觉到痛，只感到万分的愤怒，他咬住城睿宇捉住他的手，城睿宇不肯放手，他就拼命咬

，一边死命揍城睿宇的肚子。
城睿宇捉他的头发想把他拉开，毛吉痛得放嘴，城睿宇的左手已经被他咬出血，只差没咬下一块肉来。
毛吉还不肯放过他，在城睿宇松手的瞬间，把城睿宇压倒，自己则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狠狠的踢了城睿宇几脚。
城睿宇也不是被踢假的，只见他伸手抱住毛吉的脚，让毛吉跌个倒跟栽，他则反压坐在毛吉身上，不让毛吉有机会翻身来打他。
两人互瞪了好久好久，城睿宇才把毛吉推开，一边流汗一边喘气，狼狈不已的坐靠在墙边。
毛吉则躺在地上，目光呆滞的盯着天空，尔后，他才看向城睿宇，吃力的坐起身，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明明全身上下痛得要命，却

觉得这种情况实在是太好笑而忍不住笑出来。
城睿宇笑不出来，他头一次知道原来毛吉这么会打架，他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打坏了，就连呼吸也能牵动痛楚。
身体的痛在内心的愤怒消失后，逐渐被愧疚、伤心、难过、沮丧所取代，他望着正在笑的毛吉，鼻头一酸，眼眶一热，忍不住爬过

去抱住毛吉，痛哭。
毛吉感觉到流向颈项的温热湿意，听见城睿宇压抑的低泣声，心不由得一揪，他的手爬上城睿宇的背，用力抱住，城睿宇也回以同

样的力道。
然后，不知过了多久，毛吉听见城睿宇抽着噎直喃着什么话语，但他的脸埋在自己的颈窝里，他听不见他讲什么。
又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暗了，街道的路灯亮了起来，投射了些微温光进入他们所处的巷子，他将城睿宇推开一点，好看清他的表情

，城睿宇脸上还留着泪痕，此时，他也借由读唇语看清了城睿宇一直喃喃念着什么。
他说的是：“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毛吉一震，抚着城睿宇的脸庞，用母指拭去他脸上的泪，颤抖着唇，微微哽咽，断续缓慢的的开口：“不……要……兹……责……

泥……不要……兹责……偶……不……要……泥……兹……责……”
城睿宇终于再次听见毛吉说话，但毛吉那奇特的声音与模糊的字句让他忍不住又哭了，他已经问不出为什么了，一听毛吉这么吃力

的说话，他再也不敢要求毛吉要讲话了。
他不敢问毛吉这几年来是怎么过的，他实在怕自己又会忍不住在毛吉面前哭得半死，不是怕丢脸，而是不想毛吉难过。
“吉吉……吉吉……吉吉……”城睿宇边叫边哭，用力抱着毛吉，“你不要再走了，不要再走了……”
他不想放走毛吉，在知道毛吉了为救他，竟然变成哑巴……这情何以堪，情何以堪毛吉闻言苦笑，他看着城睿宇，指尖抚过他的额

角、太阳穴，被他揍到乌黑红肿的脸颊到唇角，感受到城睿宇炙热的气息，情不自禁地凑上去亲吻他的唇。
只轻轻一触，便让毛吉心酸到热泪盈眶，好像那不断堆叠，想到就揪心，不想到也隐隐作痛的断念，全融化在这个轻吻中。
那不论过去、现在、未来，终至一生；不论相聚、生离、死别，无关聚散；只要有记忆有思想，就无法改变的感情。
生命唯一值得留恋之处，也只有这种情感的依归者。
毛吉要记住，那样的温度、呼吸、心跳以及触感，这深爱的人曾在怀中的感觉。
那怕接下来面对的是城睿宇最深刻的恨与怨，但他最不愿意失去的，便是城睿宇满足的笑容与安稳的生活，那是最踏实最真切的幸

福。
即使这样的幸福里没有他……
城睿宇吓呆了。
即使身上的伤让他痛得要命，他也没忽略毛吉凑过来的瞬间，两唇相触的感觉。毛吉的嘴唇微凉带点湿润，不像女孩子的嘴柔软有

弹性总像樱桃般诱人，而是纯男性的触感。
虽然毛吉只是轻轻碰了下没再深入，可城睿宇却吓傻了，只能愣愣的注视着毛吉，讲不出一句话来，他甚至不知什么时候呼吸才是

正确的。
他不是没被男人吻过，但那都是友善的亲吻，而不是像毛吉这种富有情感的轻触，尤其他知道毛吉对他怀抱有特殊的情感，关于这

方面的事情，他不了解，也不晓得怎么对待刚刚那一吻，只能怔忡的看着毛吉，下意识的希望刚刚那一吻没有发生过。
毛吉吻完，发现城睿宇僵直的反应，有些惊慌的推开他，起身背对他走开几步，深吸口气又转身走回，见城睿宇还是呆呆傻傻的站

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好几个说词因为说服不了自己而作罢。
最后，他扯出个笑，捉住城睿宇的手，掌心向上，在上面写下：其实，我是同性恋，以前一直没跟你说，还有，我一直很喜欢你，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死缠着你。
虽然毛吉的表情轻松，甚至是带着笑容写下这些文字，但他的心情却沉重万分，他不知道城睿宇会有什么想法，也不知道他会有什

么反应，刚刚自己吻了他，他一脸吓呆的样子，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但毛吉不想表现出惊慌，他告诉自己，即使城睿宇无法接受自

己的性向，也要笑笑地跟他分离。
毛吉要自己做好心理准备，却发现不论如何设防，都不及城睿宇一个动作对自己的影响来得大。他这辈子，早该注定是败在城睿宇

手上了，未来还很漫长，毛吉已然预见自己一直到终老至死的日子都将笼罩在城睿宇的阴影之下。
毕竟四年了，他们之间的情感维系也不过就是那场车祸，现在城睿宇知道他是同性恋，还能对他说：“吉吉，你不要再离开了……

”吗？又或许城睿宇会后悔刚刚不该抱住他，不该哭着叫他不要离开，更后悔找了他四年。
毛吉根本无法制止自己胡思乱想，他深吸口气，想在城睿宇说出那种伤人话语之前先道别，却迟迟无法写下再见的字眼。
好一会儿，毛吉听见城睿宇有气无力的声音：“我好痛，你的力气真不小。”
他并没有正面回应毛吉，而是别起比较安全的话题。
毛吉呼吸一窒，即使他已经想到城睿宇会是这样的反应，还是免不了觉得受伤，所幸天色昏暗，他又处于背光地带，因此城睿宇不

会发现他脸上的表情有多扭曲。
他轻咳一声，才想比手语，意识到城睿宇看不懂，只好又用写的：你也是，我送你去医院吧？
他配合着城睿宇，当作刚刚的告白没发生过，如果城睿宇不愿意谈，也不愿意给他回应，他也只好当自己没讲过这样的话。
“不用了，你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不如跟我回饭店，我有随行的医生可以替我们包扎。”城睿宇现在每讲一句话就扯动嘴角的伤

，毛吉果真不是四年前那个被他一压就倒的肉脚。
这样的转变令城睿宇心惊又心慌，刚刚那串告白，根本不是他印象中的毛吉会讲出口的话，四年的空间时间，真能让一个人转变至

此？
他望着毛吉，试图找寻以前的毛吉，可他发觉这样对毛吉很不公平，也许毛吉这四年间发生过什么事情，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以前的毛吉是一个安静无声的存在，现在的毛吉即使不能说话也容不得人忽视，那他该怎么应对呢？又该如何回应毛吉的情感？
就算他早已在毛吉的网路日记窥知毛吉对自己的心意，都比不上毛吉刚刚的告白来得令人震憾。
城睿宇这话一出，让毛吉真正意识到他们两个人之间真的不像以前那样了，天之骄子还是天之骄子呵……
他们之间的差距似乎永远也填不满，但是他又能如何呢？他都已经这样了，他也习于现在的自己，要他再变，能变成什么样呢？
如果变能追上城睿宇，如果变能让城睿宇接受他，那他愿意一试，只不过从城睿宇刚刚的表现看来，那都是痴心妄想。
痴心妄想……
毛吉扯动嘴角，压抑想狂笑的冲动，看着还坐在地上的城睿宇，迟疑了下，才进城睿宇伸手，城睿宇握住，也跟着站直身。
毛吉啊，毛吉，你还想求城对你是同性恋而且喜欢他的告白做出回应吗？他还肯握住你伸出的手就该偷笑了。
但是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太糟了，毛吉不想被这样的情感束缚，想挣脱，却因一离开就等于甩开了城睿宇，而迟疑不舍着。
“我们好惨啊……”城睿宇露出个笑容，毛吉回他一笑。
两人互搭着肩，走出巷子，随意揽了辆计程车，城睿宇报了饭店的名字，便将头转向车窗那一边，没回过头，毛吉则在他转头的一

瞬间，脸上的笑意结冻，就算他裸视只有零点一也能看见城睿宇那逃避的动作。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右手的绷带老早脏得看不出原本的纯白，左手指缝则残留着地上的脏污，身上的衬衫扣子已被扯光，高领

衫也是被拉到变形。
毛吉突然很想抽烟，但发现烟放在餐馆了，只能忍着冲动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说：离开吧！离开吧！离得远远的，这次真的是再见了。
如果城睿宇不能接受他的性向，他还可以回到波士顿那个他构筑的城堡里躲藏，默默将伤痛舔好，从此活在见不得光的世界里，对

光的渴望就此终结。
一路上，他们都没说话，城睿宇忙着处理眼前这些乱成一团的事情，试图将其理出个头绪来，怎料这些事情全搅在一起，弄得他愈

理愈乱。
毛吉则打定主意一会儿到饭店后，就要同城睿宇他离，然而，一想到重逢了又要再次别离，他的心不由得蒙上一层暗影。
两人两样心，各自飘泊摆荡着。
一下车，毛吉才想跟城睿宇道别，但城睿宇因为在门口遇见几名相识的网球选手而停下来聊了下天，本来想悄然离去的毛吉，却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