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讶地看着眼前一脸温柔的人,难道是现场太乱,他没注意书桌上的东西被人翻过?
亲了下少篁的额头,金朗月站起身说道:“乖乖地,好好休息。”
出了房门,金朗月的脸阴沉下来,扫视下侯在一边的太监宫女,快步走出月宫。
抵达汉水,正是河水最汹涌的时候。
将军邰速率先锋队伍先行渡河,士兵们带着兵器乘坐在皮筏、小船上,或是扶着马身过河。
狄少清骑马在高处看着,汉水过宽,看不真切对岸的情况,等发现有弓箭射过来时候,邰速等人早已行到河中央!
来不及反应,河中的纳桑士兵顿时一片大乱。
狄少清立刻传令下去:“是队散兵!谁也不准后退!后退者斩!后面的将士继续跟上渡河,组织弓箭手回射金军!”
参将史迎泽不解地问道:“三殿下,您怎知是散兵?”
少清冷漠着脸说道:“我只是如此希望。”
“那……那您还要军士继续渡河?岂不是孤注一掷?!”史迎泽差点大叫起来。
“若是我就此停止渡河,邰将军的人就断送在这了。你,马上带队人从下游渡河,务必抄到金军侧面,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经过如此多战役的狄少清已经渐渐显露出锋芒,大胆果断,勇往直前。
前来阻截纳桑军队渡河的乃是驻守禹山的大元帅崔立之子崔远。
崔远向崔立夸下海口,定要把纳桑军队阻拦在汉水以南。
一开始见弓箭下去纳桑军一片大乱,心里正欣喜。没想到才过一会就发觉不妙:纳桑军队犹如是见了鲜血就疯狂的秃鹫,源源不断的士兵下河,拨开死者的尸体继续前进,全然不顾身边的河水已经泛着鲜红!而领队的将军邰速更是神勇,肩膀上已经中箭,却还是一刀砍在马臀上,一个飞跃来到岸上,和金军搏杀。
正与上岸的纳桑士兵撕杀,有战马来报说不知什么时候又有队纳桑士兵自侧面攻来。
崔远顿时慌了阵脚,本来带的士兵不过一万余人,此时战死大半,又见打着“狄”字号军旗的人马过河,知是狄少清带领大队掩杀过来。只得召集剩余的队伍逃回禹山。
当纳桑军队来到禹山下时候,崔立早就摆开了阵势,利用天然的地理条件,用弓箭手在高处射箭,并不断用滚石阻挡一波波前来挑衅的纳桑士兵。
两军于是在禹山下开始对持。
崔立料狄少清是孤军深入,就算再英勇,补给总是个问题,金国军民一心抵抗纳桑,想来磨段日子也就退去了。
在上奏金朗月的时候,自然是略去了自己儿子的轻敌莽撞,只是一味地把纳桑士兵说的凶残无比,把狄少清和邰速更是形容成夜叉一般的人物。
看着自禹山前线送来的折子,金朗月怀里楼着少篁,感觉到那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少篁。”金朗月慢慢开口,“你在想什么?”
少篁猛地一惊,把头一低,说道:“我……我什么都没想。”
“不要骗我!”金朗月掰过少篁的头,迫使少篁不得不正视着他,“你在想狄少清,这没什么,不用瞒我,你们是兄弟,就像我和耀星一样,就算不在一处也会时时想起。”
“少清,他不会这样的……你的元帅太夸张了。”少篁有点犹豫地说。
“你怎知道?”饶有趣味地看着渐渐红起来的脸。
“少清他一直是个很好的人,每次打猎他都仅打一两只凑个热闹,他说杀太多的话我会……”少篁突然不说了,那时候少清是说‘如果少篁见我杀这么多动物,一定会哭,一定会不理我的’。
金朗月等了好久不见下文,才说:“时间会改变很多,你所记得的,只是十五岁前的狄少清。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战争会让一个人有多大的变化。”
“战争会死很多人?”少篁有点恍惚地问。
“是的,成群的人在你眼前不断死去,那一刻生命是最贱的东西。”手指抚上少篁有点干燥的唇,“我们不说这些倒胃口的事情了。据说你最近一见荤腥就呕吐,还是忘不了上次的事情?”
少篁把头靠在金朗月肩上:“我很怕……”
“好好,那我今天和你一起吃素。”金朗月说着叫侯在外面的邯公公准备午膳。
“不要对我这么好。”似乎是喃喃自语。
抬起少篁的下巴,问:“现在的你,是真的吗?”见少篁诧异地望着自己,略带戏谑地笑着掩过,“我说玩笑话呢,呵呵。”
少篁来到书库,只是和乔芥对望一眼便进去找书。
战争,在他印象里不过是一个个时代的变迁,不过是书本上的文字符号,白纸黑字的体现。
曾几何时,他把纳桑和金国的战争当成了他和金朗月之间的对决,当成了为非兰、狄少明报仇的工具;但从没想过那些在战争中死去的无辜士兵和平民,那是一个个曾经鲜活的与他无关,过着自己生活的个体。
在苏妃死的那一刹那,少篁的心底涌现出一种从来没有的情感,汹涌澎湃,让他窒息。在他手里死去的只是个女人,而在战场上死去的却是成千上万的人!
“殿下,您后悔了?”乔芥站在一边,说道。
少篁摇着头:“我不知道。”
“前线有消息传过来,潼关那我皇和金耀星已经开战了。”
一呆,问道:“我怎不知道?金朗月的折子里没有提过……”
“那是因为他对您有了提防,照现在的样子殿下您也恐怕再得不到什么消息。我们马上走,否则真走不成了。”乔芥犹豫了下说,“属下会带您去任何地方,您会开始全新的生活。”
紧抓着手里的书,少篁的眼忽然湿润起来:“新的生活?我还能期望有新的生活吗?”
“可以的。请相信属下!”脱口而出的话让乔芥自己都惊讶,这是他第一次在人前讲出如此大胆而肯定的话语,“五天后,金帝要带群臣祭天。”
盯着眼前的书,仿佛要把那看穿。
金国原本只是北方个小部落,直到里约历一千四百多年的时候渐渐兴起,一千五百五十年才开始真正进入全盛时期,四处征战,大肆掠夺,创下雄伟基业。
金朗月当太子的时候致力于游历各地,可算见多识广,在金国的文化、经济等方面上提出不少吸收并取的意见。
此次祭天更是规模庞大,光是仪仗就八千一百人。金朗月在三天前就沐浴斋戒,到了仪式当天穿上光鲜的龙袍,神清气爽地坐到辇乘上,带领群臣浩浩荡荡奔祭天坛而去。
月宫,少篁显得有点不安。
尽管与乔芥商量好是在金朗月前去祭天后当晚就走,但毕竟有三十六个侍卫在,吸取了上次少篁半夜逃脱的教训,他们现在是整夜都有巡逻,几年如一日,毫不松懈。
躺在床上,好容易捱到二更天,少篁一翻身坐起,穿上件月牙白的外袍就轻轻推门来到外面。
盛夏的夜晚,缺角的明月挂在半空,习习凉风吹来,使得少篁不禁把袍子拉得紧了些。才穿过两道月亮门,就见两个侍卫正巡逻过来,少篁吓得忙躲到墙根处,却被人自后面拦腰抱住,拖到转角处,刚想惊叫出声又被捂住嘴。
“是我。”低低的声音阻止了少篁挣扎的冲动。
乔芥把身上的黑色披风裹到少篁身上,说道:“殿下怎么穿这么显眼的衣服出来?幸好属下不放心进来。”
“那,我们接下去怎么办?”少篁问道。
乔芥一笑:“殿下什么都不用做,只须闭上眼就好。”说着抱起少篁一猫腰,双足一用力便跳上高高的墙头。
少篁只觉眼前一花,再看时发觉人已经在墙头,吓得忙闭上眼,紧紧抱着乔芥的脖子不敢放手。
夜色中,乔芥抱着少篁穿越于金宫,犹如猫一般轻盈。不一会便来到宫外,跃下墙头,乔芥松了口气,说道:“四殿下,我们出来了!”
少篁睁开眼,有点茫然地环顾四周。
黑鹰坐在绿影的房间里,拿着个棋子好一会才落下。
“大人怎么也有下子犹豫的时候?”绿影紧跟着落下白子。
“没想到居然有个轻功高手做帮手,我们还真是低估了少篁。”黑鹰皱眉说道,“皇上这一放还收得回吗?”
“大人错了,皇上的自信并不是没有根据,篁少爷必定会回来。”
“连你也这么有信心?”黑鹰的语气里蕴涵着迷惑。
绿影浅笑着:“那是大人没和篁少爷一起生活过吧。哟,大人,您又快输了。”
“啊?绿影你故意分我心?!这局不算!”看着一面倒的棋局,黑鹰有点气恼。
“呵呵~”绿影禁不住笑起来,“堂堂御使大人怎么耍赖啊。”
黑鹰看着绿影,眯起眼,说道:“绿影,你老了。”
“啊?”绿影一呆,“大人说话真是颠三倒四的,您这才是分人心神。我都快三十的人了,也不怕人说老。”
“待皇上回来我和他说去,让你出来如何?”问的有点小心翼翼。
“多谢大人时时记着。但绿影现在只想好好侍侯篁少爷,有时候还真感觉他像我在家乡的弟弟呢。”
黑鹰苦笑着摇头,自己又在自做多情……
出城要比预料的简单,一大清早,易容成父子的乔芥和少篁走出城门时,没有一个守卫为难他们。
来到城外,乔芥走进户人家,牵出几天前就寄着的两匹马,问:“殿下想去什么地方?”
少篁毫不犹豫地说道:“去禹山。”
去见少清,就算远远看看也好!分别七年,一个人会变化多大?
与崔立在禹山僵持快一个月了!
狄玉成已经在潼关前线和金耀星开战。
时间紧迫,再在这禹山耗着是延误战机!当初约定要先逼近金都诺彦,迫使金耀星回师勤王。
“邰将军,请您在这拖住崔立。”少清沉思良久才说,“史参将与我带兵从西侧绕过去。”
“三殿下,这恐怕不妥。山西侧尽管没有城镇,但是尚有几个小村落,大军经过不可能不被发现,若是他们通知禹山上的大军,那岂不是腹背受敌?”史迎泽心直口快地说道。
“可一时实在无法攻破禹山军营。”少清以食指敲着桌子,看着跟前站成两排的部下,最后把眼光停在邰速身上,“邰将军可有什么办法?”
邰速先行了个礼,然后幽幽说道,“其实三殿下您的想法没错,大军过了禹山就是古连平原,到时就算禹山上的大军追上来也可半路埋伏,反而掌握主动。至于那几个小村落,不妨派些人乔装了以后混进去,想办法在他们饮水里下毒,务必悄悄进行,一个不留。”
闻言,全帐的将士顿时一片寂静,邰速环顾下四周,又看着脸色凝重的少清,说道:“时间紧迫,为了灭金大业牺牲这些百姓是在所难免,三殿下请尽早做决定。”
出了诺彦,一路往南走。
少篁呼吸着自由的空气,身心舒畅。
这七年来无时无刻不在金朗月的掌握之中,气氛都是压抑的。特别近两年,一直想着如何探得情报,心里和身外的境况差距太大,根本就不是个十七的少年所应承受的。
若是他还在狄族,那么这七年该是自由快乐的吧,和少清嬉笑,冲父皇撒娇,与母后商量宫院的布置……
少篁沉下脸,若他真在狄族,恐怕早已毒发身亡,又哪来这多出的岁月!
深信的人处心积虑地要害他,而恨着的人却不止一次地把他救起,这就是所谓的造化弄人吗?
“少爷,去吃点东西吧。”乔芥不明白,刚才还一脸明朗的少篁为什么转瞬就阴沉下来。
少篁自嘲地笑笑,想又如何?反正都已经和他们没了关系。
进到酒楼里,正是中午,热闹非凡,没有空余的桌子。
正想去别家,精明的店小二跑过来,说道:“二位客官,外面可是大毒日头呢,若不嫌弃不妨和人合一桌。”
少篁的确有点怕见外面阳光,尽管有戴斗笠,却仍感觉要把人晒干,他自小娇生惯养,受不了这个:“好,那麻烦你带我们去。”
“好咧,请跟我来!”小二把少篁和乔芥带到二楼,果然,有一张的临窗的桌子,只坐着一个三十上下的男人和一个男童。
坐下时候,那两人正低头大口地吃着面条,根本都没抬眼看。
乔芥只点几个素菜,这使得小二原本精神抖擞的脸有点耷拉下来:这两个怎么看都是大家出身的人,怎么只吃素?!不由说道:“客官,本店的脆皮鸭可是全城闻名的,不想尝尝?”
少篁说道:“那就来一只,再来个蛇肉煲。”
小二不由感激地看着少篁,果然,有钱人就是好说话,哪像那做下人的--抠门!
待小二走后乔芥忙说道:“少爷,您……”
“这是点给你的。你不用和我一起吃素。近几日总赶路,真是辛苦了。”
“少爷,您这么说叫……叫我怎么担得起。”乔芥有点手足无措。
这一路下来,乔芥对少篁从原本的有点鄙视到不由自主的怜惜,的确,大殿下和非兰的死不能简单地归在少篁身上,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是无辜的;而且少篁随和的个性也像极了非兰。
当菜上齐的时候,少篁和乔芥才觉得有点对不起同桌的两位,满满的一桌子菜,都放到了那两人面碗边。
男童先是嗅到四溢的香味,原本盯着面条的眼睛转而盯上了黄光光的脆皮鸭,半张的嘴巴就差没流下口水。
黝黑的小手拽了拽男人:“爹……那鸭子……”
那男人不耐烦地说道:“呆小子,那是什么东西,咱贱命吃了会闹肚子!”
“哦……”夹起几根面条,往嘴巴里塞着,一双乌溜溜的眼却恋恋不舍地望着鸭子。
乔芥原本想夹脆皮鸭的筷子也在伸到一半的时候转而去夹青菜,--这种样子叫他怎么吃的下?!
少篁笑着撕下只大腿夹到男童的面碗里,说道:“你吃吧。”
惊喜地看着碗里香喷喷的鸭腿,那男童又转脸看向男人:“爹……”
那男人终于抬起头,标准北方男人的四方脸,黑里透着健康的红。看了看眼巴巴望着他的男童,又看了眼少篁,狠狠心说道:“多少钱?我向你买半只。”
“不用,这一桌子菜反正也吃不了,若是介意不妨大家一起吃。”
“真的?”男童的眼里开始闪光。
少篁忍着大笑的冲动点头。
男人无奈,毕竟是自己儿子,说道:“那就谢谢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