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男童把鸭腿抓在手里就啃,那贪吃样倒把少篁进酒楼时的阴郁一扫而光。
乔芥也终于能大大方方地吃起来,他可是个武夫,这几天不吃荤腥的确是难为他了。
直到桌上的菜全部进了各自的胃里,男童才放下筷子,摸摸圆鼓鼓的肚子,用衣袖擦了擦油油的嘴巴,“好好吃哦!”
少篁看着他,忽然想到了十岁时候的自己,在那个豆腐脑摊前,也曾是如此贪吃,以致……
出了酒楼,那男人和乔芥去牵马,剩下少篁和男童等在酒楼前。
“哥哥,你是哪里人啊?”男童好奇地问道。
“我……”少篁顿了下,现在金国和纳桑正在打仗,说出实情恐怕不好,“我是里约人。”
男童哇了一声,说道:“难怪哥哥这么漂亮,比我娘还漂亮,原来是天朝人呀!天朝人都这么漂亮吗?”
少篁苦笑,这漂亮二字给自己带来多少灾祸,“你几岁了?”
“八岁半!”男童响亮地答道,“我爹说,等我九岁时候就带我上山打猎呢!”
“哦?你爹是猎人?”
“不是不是,我爹是镇上的捕快!但我爹可是很厉害的!他一个人就可以打下一只野狼哦!”自豪地说。
“少爷……”乔芥有点沮丧地走过来,说道,“那马,恐怕不行了,大概是连日赶路累的。不如我们去找找能不能现买两匹。”
“的确是我心急。那就再去买两匹吧。”少篁正说着,忽然觉得自己袖子被人扯了下,一看,是那男童。
“哥哥,你们是回里约吗?”男童问道。
“恩……要先去禹山。”少篁笑着拍了下男童的头,那头发又粗又硬,倒是像极了他父亲。
“去禹山……那可以坐我爹的马车一起走啊!”男童兴奋地说,“我们家就住离禹山二百里的瑞丘镇。”
“那不好吧。”乔芥忙插话,“萍水相逢怎好乘你们的车。”
“没事没事,我和我爹说去。”男童蹦蹦跳跳地跑向正拉着马车走出来的男人。
乔芥悄声对少篁说道:“少爷,我们最好还是别和人扯上关系。”
少篁有点犹豫地说:“只是对父子,没什么的,我也好久没和外人接触了。”
一个生长在深宫里的少年,有多强烈的孤独感,这在乔芥潜进金宫以后有了深切的体会,那种对任何人都得小心提防的感觉连他都有点受不了。因此尽管心里有千百个不放心,却还是答应了。
只是一辆乌蓬马车,狭小的空间里挤不进四个人。乔芥和那男人坐在前面赶车,少篁则和男童坐在马车里面。
没半天,那男童就把自己家底全掏给了少篁:他叫季小刚,那男人叫季刚,而他娘则在瑞丘镇的家里等他们回去,普通而快乐的一家人--少篁暗暗地下着评语。
到晚上,四个人找家客栈住下,由于白天赶路太累,没一会就全熟睡过去。
待到半夜,乔芥被一阵细微的兵器声响惊醒。
长年的警觉让他感觉到事情的不妙,可是浑身却像散了架子,根本连一点力气都没有,……难道是投了家黑店?!
侧眼看见睡在旁边床上的少篁,平躺着,柔弱的身体,就算在夏天也盖了薄薄的被;季小刚则死纂着少篁的被角,蜷成一团,睡得像只小猪。
不能让四殿下有任何的闪失!乔芥心里更急躁起来,勉强撑起身子的时候,发现门口隐隐出现两条人影……
乔芥挣扎着想去摸放在枕下的飞刀,手突然地被人按住。
“别乱动,不是冲我们来的。”季刚悄声说道。
正在乔芥疑惑的时候,只见门口的人影晃动一下,听见有门吱呀一声打开,想来是对面的房间。
随着几声短促的呼救,一切归于安静,那两条人影飞快地又自门前闪过。
“怎么回事?”乔芥转身问道。
季刚毫不奇怪地说道:“对门住的是纳桑旅客,该是被人杀了。”
“为什么?”略带愤怒。
“哼,纳桑的军队杀我们金国多少人,这不过是以牙还牙。”
“你,你也是捕快,金国该是有王法。”
季刚撇嘴笑笑:“群众自发的,官府管不了,给我们下药就是要我们别多管闲事。我看你也是个练家子,怎么连被人下了药也不知道。”
“我……”乔芥自知一时不慎着了道,幸好少篁向外人说是里约人,否则此时丧命的恐怕就是他们!
“没事,我会护着你们安全到禹山。”季刚拍拍乔芥的肩膀,一副自信满满。
乔芥一笑,这个黝黑壮实的男子的确给人一种信赖感。
尽管在出房门的时候乔芥挡着他视线,没见到尸体,但扑鼻的血腥味还是让少篁连一点食欲都没有,愣愣地看眼前三个人吃早饭。
“哥哥,来,这个包子,肉馅好多,好好吃。”季小刚边说边把个白生生的包子递过来。
少篁摆摆手:“小刚吃,多吃长个子。”
“恩!小刚以后长得一定比爹还高!”边说边把包子啃了一大口,又不放心地说,“哥哥,你怎么不吃?”
“我吃,怎么没吃。”少篁舀了勺银耳浅尝又放下。
乔芥说道:“少爷,还是多吃点,您明显瘦了许多……这样下去叫属下怎么能放心带您继续赶路。”
“我,我知道。”少篁犹如吃药一般连吃几口。
这银耳是乔芥前日经过城镇时候买的,每日早饭晚饭都叫店家做了给少篁。少篁从小吃东西就挑,出来以后一是东西不合口味,再就是不碰荤腥,使得身体愈加纤瘦,脸上的红晕也渐渐褪去。
四殿下,真能如他所说在一个地方独自生活吗?乔芥心里打上个大大问号。
“这位公子是大家出生吧。”季刚忽然问道。
“……”乔芥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岂止是大家,根本就是皇家。
季刚接继续说:“一看就知道,定是大富大贵之家。在这战乱时候你们还往禹山走,实在太危险了,崔元帅正和纳桑军队打呢。”
“我们是经过罢了,两国交战总不能伤及平民。”少篁说道。
季刚笑了起来:“公子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交战是国家的事情,但吃苦最多的却是百姓!家园变成战场,流离失所。更何况纳桑人简直是恶鬼,见人就杀,据说潼关以西,纳桑攻下的城镇都被屠城,血海之师,真的一点不夸张。”
当啷,少篁手中的勺子掉到了碗里,碰着瓷壁发出脆响。潼关以西该是父皇在攻打,慈爱的父皇会屠城?为什么?
“还有那个什么三皇子的,攻下大散关的时候也是杀人无数,还把守关的林将军人头挂在城门示众;至于渡汉水的时候啊,河水都是赤红的……”
“不要再说了!”乔芥忙喝止季刚滔滔不绝的话语,一把扶住脸色煞白的少篁,“少爷,您没事吧?”
季刚抱拳赔罪道:“实在对不起。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们绕道,多走些路没关系,总比丢了性命好。”
“不……”少篁摇头,“我们必须要去禹山,必须要去……”必须要去见少清,必须要听少清亲口对我说,他们说的都是假的!
“爹,哥哥怎么吃饭时候都能睡着啊?一定是你昨晚打呼噜害他没睡好!”季小刚嘟着小嘴,好可惜,哥哥睡着的话那马车上谁给他讲故事。
“公子他没事吧?哎,我的话是吓着他了。”季刚说道。
乔芥说道:“没事,我家少爷身子弱,休息下就好。”
“哥哥,这衣服可是娘出门时候给我做的。”季小刚略有炫耀地把一直折叠地好好的新衣服穿上。
少篁帮他把衣服拉直理顺,问道:“怎么前几日不见你穿,快到家了才拿出来?”
“因为,因为新衣服穿了会旧啊,我怕娘见了不开心,所以才……”
“呵呵,衣服不就是为穿的,你娘若见还簇新的,恐怕会觉得自己白做了。”少篁不禁笑起来。
季小刚呆呆地看着少篁如花的笑颜,说道:“哥哥,小刚以后要能娶像你这样的媳妇该多好。”
“我?我是男的啊。”
“可是……可是我们镇上没哪个女的有你这么漂亮。哥哥若是个女的,小刚一定要娶你做媳妇!”
这话,似乎以前有谁说过……
少篁推季小刚坐好,掀开车帘,立刻风迎面扑来。
“少爷?是不是太颠了?这路不太好走。”乔芥忙说道。
“我想吹吹风而已。”少篁把头靠在乔芥背上,长长的黑发随风扬起,遮住了季小刚的视线。
只有乔芥知道,自己背上是那么的湿热。
达到瑞丘镇是三天后的事情,连一日都不想耽搁,少篁婉言推掉了季刚想留他们住几天的好意。
季刚无奈,但坚持要亲自送过禹山才放心,季小刚则死拽着少篁的袖子不肯放手,于是四个人又一齐直奔禹山而去。
从山的西侧绕过去是最好的,因为那远离禹山军营,比较安全。
只半天时间,马车便到了禹山的陆家村,季刚说正好可以在他认识的一个猎人家里过夜。
进村的时候,季刚和乔芥都察觉到了里面的不对劲。路上不见一个人影,甚至连鸡犬的声音也没有,实在是太安静了!
“我去前面看看。”季刚跳下马车说道。
乔芥说道:“我们也去!”
“不,你们留下。”季刚拍拍自马车里钻出个脑袋的季小刚,“乖,爹去去就回。”
“哦。”季小刚有点不甘心,“爹,你可不能像上次一样,和陆伯伯喝酒把我们忘记哦!”
“不会不会。”季刚说着转身大步向死寂的村里走去。
季刚的怒吼和兵器相碰的声音是在同一时间响起的!
“爹!”季小刚飞快地跳下马车往村里奔去。
乔芥刚想去拦住,又想起马车上的少篁,不由愣了一下。
“乔芥!快去看看出了什么事!”少篁说着也下马车。
“属下不能放少爷一个人!”乔芥毫不犹豫地说道。
“那我和你一起去。”
两个人还没走几步,前面就有尘土扬起,紧接着飞奔而来几匹骏马把少篁和乔芥团团围住。
“居然还有两个来送死的!”为首的人说道。
“你们是什么人?土匪吗?”乔芥把少篁护在身后问道。
那些人立刻大笑起来:“土匪?就让你们做个明白鬼,我们是纳桑的前锋。”
“纳桑……”少篁重复了句,说道,“是狄族吗?”
“那是过去的事情。现在我们纳桑可是战无不胜的!这附近村里的人反正全死了,也不多你们两个,受死吧!”说着明晃晃的长枪就向两人刺来。
“慢着!”乔芥自怀里掏出块令牌高高举起,“这是纳桑贺嘉王爷的令牌,不得放肆!”
“贺嘉王爷?”闻言为首人立刻下马来到乔芥面前,拿过令牌仔细翻看了下,忙说道,“得罪了。原来是一家人。我是三皇子的参将史迎泽,想必你是乔芥吧。”
“正是。我送这位少爷来见三皇子。”乔芥正说着,觉得背后的少篁抖地厉害忙转身,“少爷?”
“我……我不要去见他,不去了……乔芥,我们走吧。”少篁止不住浑身的颤抖。
“都到这里了。”
“不去,我不去!”少篁的眼里流下两行晶莹的泪水,苍白的双手死死抓着乔芥的手臂,“我们快走,快走吧!我不要去见少清了,我真不要去见他了!”
乔芥脱口而出:“殿下!您辛苦来到这里,不就为这个吗?!三皇子就在眼前了。”
“不要!不要,不要!”少篁拼命摇着头,“我不是要见这个少清,不是这个少清……不是的……不……”
话未说完,少篁便又昏厥过去。
“这位是?”史迎泽问道。
乔芥一把抱起少篁说道:“史参将,你别问了。我想尽快见到三皇子。”
“好。”史迎泽敏锐地觉出乔芥怀中那个少年身份的不寻常。
第十二章--星月共舞
“咣!”
绿影回身,只见一晶莹剔透的水晶壶摔破在地,片片残骸在夕阳下闪耀着七彩光芒。
坐在一边的金朗月拨下琴弦,说道:“该去接他回来,这琴也太寂寞了。”
禹山脚下,纳桑军营中。
天还没亮,浅黄色的月亮尚挂在西天。
迎着微微凉风,少篁走出帐外。巡夜的士兵自动避让着,谁都知道,这位美丽的少年是三皇子特别交代不能打搅的人。
来到棵老树下,仰起头,见有个鸟窝,只听得有小鸟在里面鸣叫。索性席地而坐,把腿曲起来,头埋到双臂里,长长的黑发顺着两肩滑下,铺在碧绿的青草上。
少清远远地站定,不敢上前。清晨雾气缭绕中,少篁简直像是森林的仙子,一有动静就会飞走了。
不明白,为什么少篁不理他。原本分别七年,该是有说不完的话,诉不完的情,可每当他开口与少篁说话,少篁只是冷冷的,仿佛不认识一般。
是因为自己的手下杀了季刚吗?少篁的朋友?那也不用这样吧,事先又不知道。更何况手足之情不比个金国人重要?!
而乔芥则像有什么难言之隐,对于少篁这七年的生活只字不提。
究竟出了什么事情?怎么会到金国?为什么不早回来?
见那瘦弱的肩膀微微颤动,少清急忙拿了披风走过去,披在少篁身上,说:“地上湿气重,还不快起来。”
少篁头也没抬,说道:“我们就这样,说说话。”
“好。你先说。”少清有点欣喜,和少篁并排坐在老树底下。
“有次父皇带我们出去打猎,你还记得吗?”少篁说话有点幽幽的。
“当然记得,那时候你才七岁,一直粘在父皇怀里,害父皇都没去打猎,只在休息地陪你。”
“大皇兄提出要比谁打的猎物多,于是你们三兄弟便出发深入森林里……”
“恩---”少清像是想到了什么,定定地看着少篁乌黑的头发。
“我一直以为三皇兄是最厉害的,一定会比任何人打的猎物都多,一定会得第一……可是,你却是最少的一个,你当时对我说了什么?”少篁猛地抬起头,脸上早已满是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