蹉跎(出书版) by 万小迷

闻言米凤轩露出开心的笑脸：「你还记得我......」
男孩点头，捡起书包向前走，弱不可闻的声音随着秋风飘过来：「你很好看。」
虽然听得不真切，米凤轩还是涨红了脸，迈着大步跟在雷谨身后。
绕出小树林的时候，雷谨突然回过头，阳光照在他脸上，白嫩的肌肤反射出透明的光晕。
「你要去哪里？」
「去打工！」米凤轩说了个地址。
「我送你去。」
「咦？你不是被禁止开车......」
「我偷偷骑机车！」雷谨的嘴角向上翘了翘，露出可以被称作狡黠的笑容。
冰山一样的男孩，在那一瞬间却给米凤轩冰雪融化后春风拂面的感觉。
坐在机车的后车座，环抱着雷谨的腰，米凤轩青春年少的心第一次驿动。
时隔二十年，那种心跳陡然加速的感觉，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夕阳西下，雨量充沛的夏季，河水高涨，但因为长年污染，隐隐的散发出一股酸臭的味道。
行人川流而过，脚步匆匆，但依然有人回过头来看蜷缩在桥栏杆下，衣着朴素但气息干净，容貌也算俊美的米凤轩。
凝视着地面上摆着的一排啤酒罐，数一数正好二十个，就像他们纠缠的二十年。
「凤轩？米......凤轩？」
怀疑的声音响起，米凤轩抬起头，夕阳被面前一位中年男子遮住。想了半晌，从记忆中搜索到一张和面前的人相似的面孔。
他是自己的高中同学。
快四十岁的男人，带着微凸的肚子和秃顶，圆圆的脸上有疲惫，但更多的是充实。
可见是个家庭幸福的男人。
「果然是你！」见到故交，男人显得很兴奋，喋喋不休的说：「说起来，我们十多年没见了吧！你结婚的时候我还有去参加，后来我去外地工作了，咱们就断了联系，也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米凤轩站起来，也露出笑容，无论如何，遇到老同学总是一件让人兴奋的事情。
男子亲热的跟他叙旧，突然话锋一转问道：「对了，你和你太太怎么样了？我知道你岳父已经过世了，现在应该没有人阻挠你们了。」
米凤轩苦笑了一下：「离婚了！」
「哦......」男子露出惋惜的表情，又道：「这么说你小舅子订婚，你也不会去了？」
「小......舅子？」
「雷谨啊？你不知道？」男子露出隐蔽的笑容：「也难怪，他订婚还搞得挺低调的，要不是对象正好是跟我们公司老板的女儿，我也不知道！」
米凤轩感到自己残破的心脏，不多的支撑角又崩塌了一大片......
「什么时候？」
「下个礼拜六！就在雷凤酒店......」
男子还说了什么，米凤轩已然听不到，甚至不知他何时离开，何时......天完全黑了下来。
他回过神是因为桥灯陡然发光，眼前亮晃晃的一片。
向远处不知名的一点张望了半分钟，米凤轩转身攀上桥栏，看着桥下水里映出来的灯影绰绰。
维持这样的姿势十几秒，不远处就传来惊慌的剎车声，米凤轩深吸一口气，跳了下去，冰冷又腐朽的河水瞬间将他淹没。
意识变得模糊，身体一直往下坠......当他沉入水底，就要窒息的时刻，一道光影划破水面冲了过来。
渴望的伸出手，抓住的却不知是恶魔还是救世主。
他不想死，他只是想赌最后一次......即使，二十年来的每一次他都输了。
第二章
「哗！」
俊美的男孩破水而出，在一旁守候的米凤轩赶紧递上浴巾。
在这家娱乐中心，不管是游泳馆、健身室、三温暖还是按摩院，所有的服务员都是俊男美女，但雷谨依然是人群中最出色的。
才十七岁的他体形偏瘦，但身材匀称，仔细看，能窥得白皙的肌肤下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米凤轩总算见识到了肌如凝脂，润如白玉所形容的境界，连带他身上的水滴，也像是玉盘里滑动的珍珠，闪动着高贵的光芒。
「小米，怎么对着客人流口水？」来送饮品的同事轻声调侃了一句，米凤轩涨红着脸抹了抹嘴巴。
雷谨垂着眼帘喝果汁，好像没在意他的举动。他动作优雅，低下头的时候，线条优美的锁骨尤其明显......光这样看着他，米凤轩就像被娱乐中心里手艺最好的按摩师按摩一样，通体舒畅。
果汁喝了半杯，雷谨抬起头轻声问：「你不会游泳？」
米凤轩点点头。
「为什么还来游泳馆打工？不怕掉下去吗？」
「因为薪水高！」米凤轩露出笑脸，他知道肤色偏黑的自己，牙齿格外亮白，笑的时候比较好看。
「这里提供娼妓服务，你也知道？」
开门见山的问题，让米凤轩的笑容僵住。他当然知道，这里的服务员和按摩人员大部分都兼职娼妓，这也是为什么薪水高，对外貌要求也高的原因。
雷谨继续问：「你也是吗？」
「当然不是！」米凤轩忙不迭的摇头，紧张的解释着：「一切都是看个人意愿，他们不会勉强我！」
其实也有一些人对米凤轩提出过那种要求，不过都被他婉拒了，来这里的还都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目前没人对他做出强迫那种没品的事情。
雷谨的嘴角勾了勾，似乎心情不错。
米凤轩轻声问：「你很喜欢游泳吗？」
「不喜欢。」
「可是你最近总来！」
「因为你在这里。」
雷谨不假思索的回答不仅让米凤轩愣住，也让他自己有些无措，他干咳了两声，起身去冲凉，米凤轩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雷谨比他小两岁，但差不多高的样子，而且有超过他的趋势。
淋浴间里传来水声，米凤轩捧着浴巾站在门外，不自住的在脑海里勾勒男孩的裸体，随即又觉得自己对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有那种遐想很无耻。
甩了甩头想把不适宜的想法赶出去，待转回头的时候却看见一个人贴近的立在面前。
米凤轩下意识的向后退，一脚踏进淋浴间，又马上缩了回去。
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用挑逗的眼神看着他。
「你是新来的？怎么没见过你......」男子把手伸到米凤轩耳朵旁边，轻佻的拨了一下他的头发。
「呃......」米凤轩脸上带着谦卑的笑容，左躲右闪，却不敢出声，不愿惊动雷谨。
他不愿他看到自己这副委曲求全的样子。
「陪陪我吧......我不会亏待你的......」
「我有客人。」
「没关系，我可以等......」
「哗」的一声，浴帘被拉开，一双手搭在米凤轩的肩膀上，灼热气息喷洒在他的颈后，同时冰冷的声音响起：「你没机会了，我要带他出场！」
米凤轩动作僵硬的扭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美男孩，明知他是为自己解围，却无法投给他感激的眼神。
男子见雷谨也是个漂亮的小孩，本想继续调戏几句，可是对上他毫无温度的眼神，突然觉得后背一阵发冷，于是悻悻的离开了。
雷谨没再说什么，也没有去按摩室，换好衣服就要离开，出门的时候递给米凤轩小费，他摇头不肯收。
「我没为你做什么......」
「你也不要其它人的小费吗？」对上米凤轩疑惑的眼神，雷谨面无表情的问：「你要他们的小费，是因为你为他们做了特别的服务吗？」
原本就红红的脸颊变得滚烫，米凤轩的眼底闪过屈辱的神色，低下头，吶吶的说：「我不收你的钱，因为我们是朋友......」
「我们从来不是朋友！」
斩钉截铁的拒绝，让米凤轩炙热的心如坠冰窖。
「对不起！」男孩很快便道歉：「我心情不好......过几天再来找你。」
雷谨转身离开，未干的头发上还残留着水滴，扭头的时候甩到米凤轩的脸上，和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直到这一刻才掉下的泪混合在一起。
雷谨......我只是不想接受你的施舍......谁都可以，只有你不行！
雷谨......你知道......你知道你是特别的......雷谨......
嘴唇上有温暖的感觉，睁开眼的时候，看到近在咫尺的头颅正在为自己人工呼吸。
一口水涌来，吐掉，神志也清醒得多。
男人将他抱在怀里，两具湿透了的身躯紧紧抱在一起，不知是谁在颤抖，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其它什么不知名的情感。
「凤轩......凤轩......你不该、不该吓我......」一向平静如机器的声音，也带了哽咽的感觉，甚至是恐惧。
雷谨在恐惧。
抱住男人的腰，米凤轩将头埋进他的胸膛，那曾经单薄，不知何时已变得结实的胸膛。
别放手......永远别放手！
你明明知道，我有多需要你！
雷谨带着他回去的途中，年近四十的男人一直哀求：「不去酒店......宁愿睡桥洞......冻死也不去酒店......」
车子中途折返，驶进了郊区的雷家豪宅，在雷家服务近四十年的女佣看到雷谨怀中抱着的人，惊呼出声：「这是姑爷─」
「李嫂，去浴室放水，叫何医生过来！」抱着身体僵硬的米凤轩来到卧房，三两下扒光他的衣服，然后将赤裸的男人放进温热的浴缸里，揉搓着他冰冷的手。
「雷谨......雷谨......不要伤害我......给我希望......让我绝望......雷谨......」
米凤轩一直没清醒，只是不断的呓语，伤心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不停的流着。
那是积压了二十年的泪。
雷家的家庭医生何志为他开了药并且打针，一番折腾米凤轩终于稳定下来，深深的睡去了。
何志收拾好东西，又交代了些注意事项，临走的时候叹息道：「老爷去世以后，你的身体一直很健康，幸亏近些年你这位前姐夫大病小病不断，否则我这个家庭医生就要失业了！」
担忧的望着床上瘦弱的男人，雷谨轻声问：「他的身体，不能治愈吗？」
「他年轻的时候过度操劳，留下了些病根，上了年纪又不注意保养，长年酗酒，这都是需要调养而不是治疗的疾病！情况更严重的话，很可能引发肝硬化，甚至癌变！到时候就真的没得治了。」
雷谨紧缩眉头，再也无法保持平静。
他知道米凤轩的病因，也知道该如何做才能让他药到病除，可是，他却无能为力。
当晚，米凤轩发起高烧，何志连夜赶过来，可是不管吃药还是打针都没用，雷谨一遍又一遍的用酒精擦拭他的身体也不奏效，最后终于引起肺炎。
高烧中的米凤轩一直叫着雷谨的名字，这状况让何志难免产生一些联想，但良好的医德下他并没有点破，也没有旁敲侧击。
换句话说，雷谨难以抑制的真情流露，明眼人已经不用猜测便了然于心了。
幸亏何志的医术精湛，陪同雷谨一起，二十四小时监护着米凤轩，才没引起更严重的后果。
几天后米凤轩转危为安。
他清醒以后，年近六旬、儿孙满堂的何志语重心长的说：「据我所知，你还有个儿子，无论如何绝望，总要为你的孩子想一想。」
米凤轩无地自容的低头，他这一辈子，最亏欠的就是米速。
临走的时候，何志又对雷谨留下耐人寻味的一番话。
「多年以前，我的大儿子喜欢上一个妓女，虽然调查过那女孩也是被逼的，但我还是极力阻止他们在一起。我的儿子向我妥协了，他今年已经四十多了，却还是独身，一辈子不快乐。
「我很后悔当初的阻挠，也想开了，可那女孩......已经嫁做他人妇。儿子说不怪我，只怪他当初没坚持。也许在爱情面前，什么年龄、身分、性别的障碍，都是无效的。」
送走了医生，雷谨接过李嫂熬的粥回到卧室，躺在大床上的米凤轩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好像在发呆。坐在床边，雷谨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脸颊。
米凤轩收回思绪，哑着嗓子问：「这是你的房间？」见雷谨点头，他露出温柔的笑容，「我是第一次来你的房间......」
摸了摸真丝床单，那柔顺触感、和雷谨亲密接触的微妙感觉，让米凤轩觉得很满足。
雷谨盛了一勺粥递到米凤轩嘴边，看着他红着脸喝下，然后又盛了一勺。
这样无语的相望，无声的相处，静谧的氛围，香浓的粥味......
米凤轩要的不多，从最开始他便没有抱着过多的奢望，只要能永远这样，似朋友似情人......只要能在一起，他便心满意足！
午后的卧室里很温暖，多年以前，他们也经常这样平和而温暖的相处。
图书馆是米凤轩高中时代最喜欢的打工场所，尤其是下午，图书馆里人不多，阳光充足气氛又安逸，呼吸都带着墨香味。
将书架上的灰尘擦拭干净，米凤轩蹑手蹑脚的爬下来，然后走到角落里正在看外文书的雷谨身边。
「你不用等我，还要两个小时才下班呢！」
「没关系，我很闲......而且你下班的时候天就黑了，我送你。」雷谨抬起头，他穿着蓝色条纹的高领毛衣，整个人看起来高贵又优雅。
米凤轩不自觉地搓着被冷水冻红的手，嘴角带着笑意。「我可以坐公交车的......」
男孩一本正经的问：「你觉得我没有驾照，坐我的车很危险吗？」
「不是......」米凤轩摇摇头，笑意更浓，「也好，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我也有些话要对你讲！」雷谨点头，重新投入在晦涩的法国文学之中。
深冬的太阳过早的躲到地球的另一面，米凤轩下班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接下来他还要去餐馆打工，中间只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雷谨买好了晚餐，两个人坐在车里静静的吃着。
将最后一口食物咽进肚子里，米凤轩偏头看着喝奶茶的男孩。雷谨感受到他的目光，将自己喝了一半的奶茶递过去。
「渴了？」
「还好......」米凤轩接过奶茶，慢慢含住雷谨一直用的吸管，原本就红润的脸颊涨成西红柿一样。
「你要跟我说什么？」
「呃......我想跟你说......我、我喜......我......」米凤轩愣了一下，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转而说：「你不是也有话要跟我讲吗？你先说。」
雷谨收回目光，盯着车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良久没有言语。
在米凤轩耐不住寂寞，打算再度开口的时候，雷谨冷冰冰的声音传来：「我姐姐托我问你，你喜欢她吗？」
「什、什么？跟雷敏有什么关系？」米凤轩一时反应不过来，傻傻的看着男孩的侧脸。
「我姐姐喜欢你，想和你交往！」
「啪」的一声，奶茶从米凤轩的手中滑落，洒在车内的地毯上，白浊一片。
「姐姐说......你很善良温柔，又能吃苦耐劳，她很喜欢你，但是不好意思主动跟你讲，所以托我来问，你可不可以跟她交往？」雷谨一口气的说完，然后垂下头，表情笼罩在阴影之中。
车里响着空调的声音，原本很温暖，可是这一瞬间冷凝下来。
米凤轩四肢僵硬，维持着一个表情和姿势整整十分钟，这期间雷谨也没有开口。
最后，米凤轩轻声说：「抱歉，我只把雷敏当作同学，请你帮我回绝她！时间差不多了，我还要去工作，谢谢你请我吃饭。」
打开车门，米凤轩迈了出去，十二月的夜晚寒风呼啸，衣着单薄的米凤轩慢慢走向打工的餐馆，眼泪被冻结在脸上。
原来......是他在自作多情，男孩接近他、待他好，只是为自己的姐姐牵线搭桥。
可笑的是，他却恋上了这份施舍的温柔......进而赔上了一颗心。
那时还以为，他很快就可以从这份无望的恋情中解放出来，可是没想到，一纠缠就是二十年，到现在为止还是不肯死心。
整整休养了一个礼拜，米凤轩才恢复了精神，这些日子在李嫂牌十全大补汤的滋补下，他虽然没胖起来，但脸色已经红润得多。
李嫂毫不掩饰对米凤轩的喜爱，不止一次拉着他的手感叹：「敏小姐出生的时候我刚到雷家，等于是看着她长大的，我又没有子女，把敏小姐和谨少爷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关心。
「敏小姐嫁给你，老爷是反对，可我看你倒是一百个满意，你这孩子一看就是个细心又体贴的人，好好的怎么就离婚了呢......」
米凤轩只得报以苦笑。所有人看到他都说，瞧你的脸就知道你是个善良温柔的人云云......难道温柔善良的人就注定要无私？注定要被伤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