蹉跎(出书版) by 万小迷

如果这样，只要他爱的人能陪在他身边，他宁愿暴戾又冷血！
天色还没暗，雷谨已经回到雷家大宅。听李嫂说，以前他每天都加班到很晚才回来，自从米凤轩住进来休养之后才准时下班。
吃过晚饭，米凤轩端着果盘敲开了书房的门，雷谨正在看文件，发现是他连忙起身，陪他坐在沙发上吃水果。
米凤轩有些担忧的问：「不会影响你工作吗？」
雷谨一本正经的回答：「没关系，如果我几天不看文件雷凤就会倒，那么我花高薪请来的那些经理都是废物了。」
闻言米凤轩露出和煦的笑容，随手拿起一个苹果削皮，可是长年酗酒的后果是手不听使唤，削了半天也没能成形，反而险些伤到手指。
最后泄气的将苹果放回盘子里。
雷谨拿起他削得惨不忍睹的苹果，咬了一口，发出清脆的「喀」的一声。
米凤轩忍不住嘴角上扬，仰望着面前书架上塞得满满的书籍，感叹：「你还是这么爱看书......」
「打发时间。」
「时间对你而言，很漫长吗？」米凤轩偏着头，看着慢慢吃苹果的男人，其实仔细看，也能在他的嘴角找到些细纹。
这样的发现让米凤轩有些难受，鼻子酸酸的说：「我倒觉得......时间飞一般就过去了，还有很多事情没做，人就老了......岁月都被蹉跎掉了。」
「你想做什么？」
「我想去旅行......」米凤轩努力让声音平静：「你陪我去好不好？我们明天就出发，去欧洲好吗？痛快地玩一玩......」
雷谨沉默的吃着苹果，半晌才开口：「对不起，我有些事情不能走开。」
意料之中的答案，却依然让米凤轩的笑容垮掉。
蠕动着嘴唇，他鼓起勇气又说：「如果......我求你呢？时间不多了......我也等不了多久......你也一样，如果再不珍惜，就真的、真的结束了......」
雷谨摘下眼镜，用丝绒布细细的擦拭着镜片，长长的睫毛垂下，遮去了他眼底的情绪。
沉默。沉默让米凤轩的精神几乎崩溃，就在他忍不住要夺门而出的一刻，雷谨终于开口，依然是那三个不被期待的音节。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他永远只配得到这句沉重的，每一次听到都在自己的心上留下伤痕，最后伤到鲜血淋淋的对不起！
摇摇晃晃的回到卧房，一头栽倒在柔软的大床上。自从他住到这里以后，雷谨就搬去书房住，一个礼拜的时间，足以让床上残留的雷谨的气息，完全消失。
变成毫无生气的、冷冰冰的味道。
他从来没见过雷谨失控，他就像一部凝聚着高科技的机器，精准的运转着，和他这个所谓温柔又善良的好人，永远是两条并行线。
他们最亲密的交会，竟然是因为雷敏而成为姐夫和小舅子的关系！雷敏......那个不顾一切喜欢他，却从没被他放在心上的女孩，是如何走进他的生活呢？
让他好好的想一想......那段被尘封的往事中，是否还有值得珍惜的宝贵回忆。
当年，他痛苦的拒绝了雷谨媒人般的行为，本以为他们之间的联系会就此中断，他会在他的生命中消失。可是没想到，那个残忍伤害了他的男孩，依然若无其事的出现。
米凤轩做不到视而不见，只能努力克制着情感，一次次婉拒他所谓的好意相送。同时又接了两份工作，他必须用更忙碌的劳动来遗忘伤痛，麻痹自己的感伤！
可是不管他如何拼命，也总是入不敷出，租来的廉价屋挡不住严寒和潮湿，这使母亲的疾病越来越严重，不住院疗养恐怕无法度过那个年关。
结束了一天繁重的工作，头晕目眩的米凤轩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家中，却赫然发现，母亲躺在地板上，已然神志不清。轻轻的拍了拍母亲的脸颊，不过四十岁却一头白发的女人张开昏花的眼，呼吸微弱，像是随时会撒手人寰。
「妈，撑住─」背起母亲，米凤轩颤巍巍的下楼，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在雪花漫天的冬夜里。
偏僻的贫民窟，没有出租车驻守，好不容易走到大路上，不管怎么招手也没人肯停下。
孤单的身影在昏暗的路灯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喷洒在米凤轩后颈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妈妈......」
单薄破损的鞋底抓不住湿滑的地面，冻得僵硬的身躯保持不了平衡，一脚踩滑，米凤轩重重的摔进雪地里。抱紧母亲，他感到自己的体温也在流逝，然而他们母子就算冻死街头，也只配出现在社会版的的角落......
剎车声在不远处响起，脚步声接近，温暖的大衣盖在身上，随后被抱起，米凤轩抓着那人的衣襟，艰难的说：「救救......我妈......」
「放心，你们都会没事的！」
熟悉的平淡语调，让米凤轩安心的陷入黑暗之中。
......
米凤轩清醒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的单人病房里，坐在床边，眼睛红红的女孩是雷敏。
见他醒来，雷敏高兴得喜极而泣，梨花带雨的女孩是美丽的，米凤轩也不否认她很可爱，但感情的天秤不是谁好就会倾向谁。
询问了母亲的近况，得知她经过抢救，状况已经稳定，米凤轩松了一口气，然后淡然的说：「我没事，可以出院了。」
雷敏紧张的说：「医生说你营养不良，需要住院观察......」
米凤轩态度平和，但坚定的拒绝道：「我不需要住院，还有，请把我母亲转到普通的大病房。」
雷敏只得听他的。
后来米凤轩认真地写了欠条，他不愿欠雷家一分一毫。
可是他的坚持没能到最后，没过几天米凤轩的母亲就病危，不是什么致命的大病，却是数病齐发，引起器官衰竭，甚至没能留下遗言，就在睡梦中过世了。
那段时间，是米凤轩不到二十年的生涯中最灰暗的时刻，在人前流不出一滴眼泪，整夜的跪在灵堂，几天水米未沾，忙碌着母亲的后事。然后出殡当天，他晕倒在母亲坟前。
那一场大病几乎要了他的命，是雷敏不辞辛劳日夜照顾他，才从死神的镰刀下将他救了回来，至此他欠雷敏的不只是钱，也有一份无法偿还的人情。
雷敏俨然将自己当作了米凤轩的女友，米凤轩说不出拒绝的话，而从始至终，雷谨都不曾露面。虽然明知道，他们非亲非故，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雷谨没有义务出现安慰他，可是他的冷漠还是深深的刺伤了米凤轩，在他心底烙下了比告白失败还痛苦的印记。
他是否知道......他最需要的就是他......能把他带出痛失亲人的泥沼的也只有他......
「雷谨......不要再用你的冷漠......拒绝我了......」米凤轩从梦中痛醒，伸出手胡乱抓着，却真的抓到了一双炙热的手掌。
与他冷凝的话语成反比的......温暖又厚实的手掌。
睁开眼，泪水模糊的视线中，他追寻了二十年都不甘心放弃的男人就坐在床头。月光从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照在他的脸上，那一向平静的面孔上为何隐约露出悲伤的表情？
「凤轩......你知道，我心里有你......」男人轻声呼唤他的名字，说着他可望而不可及的温情话语，抚摸他的脸，用拇指拭去他脸上的泪痕。
难道......他还沉浸在梦中尚未清醒吗？
米凤轩闭上眼，紧紧抓着那双不知何时会放开的手，自暴自弃的想，如果这是个梦，就让他永远沉醉其中不要醒来吧......
然而上帝对米凤轩从来都是残忍的，晨曦初露的时刻他便醒来，依然身处雷谨的卧室，躺在他的床上，泪痕还在，可是他的人却不在！
果然只是个梦而已......可是梦到的究竟是昨晚还是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他以泪洗面的夜晚，那像是从大气层消失的男人，是否也在睡梦中与他相会了呢？
第三章
伤心地睡着比宿醉还要难受，米凤轩在床上躺了好一阵才缓过神来。
出门来到大厅，闻到阵阵咖啡的香气，这对精神不振的他就像是兴奋剂一般，走到厨房门口，伸进头去道：「李嫂，赏我一杯咖啡吧......」
出现在视线中的，不是微胖的老年妇女，而是穿着睡衣、头发凌乱的雷谨，此刻他正望着咖啡壶发呆。
雷谨扭过头凝视米凤轩，迷蒙的眼底有明显的黑眼圈，他这样毫无防备的表情，米凤轩几乎没有见到过。
「你醒了，要喝咖啡？」不过几分钟的光景，雷谨就恢复成冷冰冰的样子。
为米凤轩倒了杯咖啡，雷谨自己也端了一杯，两个人缩在清晨的小厨房里，静静品味着咖啡香浓又苦涩的味道。
「你......」米凤轩犹豫着开口：「昨天我的请求，你的答案没有改变吗？」
雷谨揉了揉太阳穴，蠕动着嘴唇。
米凤轩赶在他开口前又说：「如果你的答案是对不起，那么就不要说了。」
果然，男人沉默了。
一样的情景一样的事件，昨夜被拒绝的伤痛完全起不到缓和的作用，这一次的痛依然迅速猛烈。
本以为总是受伤，就会习惯成自然，伤口愈合也应该加快......可是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我知道你明天有很重要的事情，所以......今天陪我去买一件称头的衣服吧！」
雷谨扭过头，愣愣的看着米凤轩。
一口气喝掉已经冷却的咖啡，米凤轩露出和煦的笑容，「我总要衣冠楚楚的参加前任小舅子的订婚宴才行！」
雷谨打电话回公司取消了所有的会议和行程，陪米凤轩到市内最豪华的路段，那些欧洲经典品牌服装店里去挑选。
虽然雷家在全国富豪中排得进前十，但车子依然是老款车型。
其实雷谨是个很念旧的人，这一点米凤轩从不怀疑......只是在他珍藏的那些旧物当中，自己又处于何等地位呢？
米凤轩是穷惯了的，雷谨也不是个奢侈的人，他们只挑选了一套衣服，合身又优雅的白色休闲西装，浅蓝色的衬衫，米色的皮鞋。
米凤轩穿戴整齐从更衣间里走出来，之前因为他衣着简陋而有些鄙夷的服务员目瞪口呆。
虽然上了年纪，但米凤轩是个俊秀的美男子这个事实没有改变。
雷谨露出满意的笑容，轻声说：「你很好看。」
此情此景，让米凤轩恍惚的想起了多年以前，在落叶飞舞的小树林，男孩对自己说「我记得你，因为你很好看」的场景。
很多事情彷佛发生在昨天，可是一转眼他们都年近四十。
三十七岁的雷谨的确该成家了，而且他的订婚对象，是个家世雄厚，自身又有学识，长相也美艳不可方物的年轻女人。
米凤轩在订婚宴见到那个女人，他本以为自己会被嫉妒啃啄的心理变态，可是没有。
他知道雷谨对自己并非无情，也是这个认知化作坚定的信念，一直支撑着他坚持了这么多年。然而这一刻他才恍悟，他在坚持不代表他有权力要求雷谨跟自己一起坚持。
他有更好的选择......
眼见雷谨俯下身，亲吻美丽准新娘的脸颊，米凤轩支离破碎的心已然麻木，再也起不了波澜。
不是死心，而是心死！
他对爱情的最后一次豪赌，以输到倾家荡产、输到一无所有告终。
米凤轩曾经以为，母亲的死是他痛苦的顶点，现在才明白，那不过是痛苦的开端......从此以后他便不知道幸福为何物。
离开二楼的订婚宴会，米凤轩浑浑噩噩的向外走，他突然对未来感到迷惘，自己坚持的二十年不过是一场梦，梦醒了他又该何去何从？
他的生命还有存在的意义吗？
「爸爸？」
清脆的呼喊声，将他从绝望的悬崖拉了回来。
十几天没见的儿子冲到自己面前，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不敢置信。
「小速？」米凤轩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的人生不是一塌糊涂，他还有这么一个优秀的儿子。
「爸爸，我一直在找你呢！」
凝视着自己亏欠最多的儿子，米凤轩露出了温柔的笑容，「你怎么会在这里？」
「爸爸─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米速拉着他的衣袖，小声嘀咕：「你穿成这个样子，又在这种豪华的酒店出现，我都不敢认呢！」
儿子的相貌，简直是他年轻时的翻版，可是儿子的神情却是他永远不会拥有的自信和朝气蓬勃。
揉揉米速的短发，米凤轩宠溺的笑着，「对不起，是爸爸不对......以后我再也不会醉生梦死了，我会振作的......」
「那当然是最好，不过......爸爸你好像很伤心......」
儿子不识时机的敏锐让米凤轩垂下眼眸，一丝落寞降临但很快又烟消云散，他强打精神，发誓一般的说：「这是最后的伤心了！小速，我们回家吧！」
他以后的生命，要为儿子而努力！
米速露出愉悦的表情，忙不迭的点头，眼里似乎还闪着泪花，紧接着有些别扭的说：「不过老爸，我现在住大同那里......」
大同是米速的好友，米凤轩见过几面，是个温厚善良的好孩子。而且那孩子似乎暗恋自己的儿子。算一算，米速已经十九岁了，到了恋爱的年纪。
与儿子的相聚让米凤轩暂时摆脱了忧伤，这时一个个子娇小的男孩跑了过来，亲热地挽住米速的手臂。看清那人面貌的一刻，米凤轩的心又跌回谷底。
米速居然认识雷家的小少爷雷谦。
米速抽回手臂，有些尴尬的为两人介绍，雷谦摆出天使般可爱的笑脸，亲热地叫着：「米叔叔好，我是米速的好朋友，我叫雷谦。」
没有理会一脸讨好笑容的雷谦，米速跟父亲商量道：「爸，今天很晚了，我们先到大同家去挤一挤，明天再回去收拾房子。」
雷谦插话道：「米叔叔，你就先住酒店吧，我给你安排，何必去大同家挤呢？」
「我老爸的事你少管......」
「不用！」还未等米速说完，米凤轩厉声拒绝，但马上又恢复了温柔的笑容，「小速你去打工吧！房子我自己收拾。」
很少见父亲用严厉口吻讲话的米速露出疑惑的表情，轻轻点头。
米凤轩则开始了找工作的脚步。
他是国内知名大学的硕士，而且是相当高端的专业，只是一片空白的工作经验，不得不让公司质疑他的能力。
也许是看他模样温厚、穿着又好，第一份面试的工作轻易的成功了，是一家知名企业的部门经理，试用期的月薪就相当丰厚。
满心雀跃的结束面试，走出大门的时候，他却看到了一个眼熟的面孔，被门卫称作总经理。
似乎......在雷谨的订婚宴上见过这个人。
胖胖的老年男人走到他身边的时候，露出笑容，紧接着又赶紧做出陌生的样子，快步走远了。
原本温热的心掉落进冰窖，米凤轩立刻转身回到人事部，谢绝了他们的聘用。
原来......他依然活在雷谨的控制之下。那个幽灵一般的男人，不肯接受他却窥视着他，这种不知所为的作为让他一次次的产生幻想，进而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他到底要施舍情感到什么时候？他是不是以为自己会感激涕零的接受他的好意？
满心悲愤的米凤轩没有去其它地方应聘，径直回到家中，即使是个破旧的家，也是他和儿子独立支撑的，是个有尊严的地方！
可是万万没想到，一推开门，竟然看到米速和雷谦衣着不整的在床上打滚。
米凤轩的脑袋发出「嗡」的一声。
「爸！」米速推开压在他身上的雷谦，慌乱的整理衣服，涨红着脸解释道：「爸，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只是在开玩笑......」
一目了然的米凤轩不自在的别开脸，轻声说：「雷少爷，你先回家去吧......让我们父子好好谈谈。」
雷谦红着脸向外跑，外人离去，房间之剩下父子二人，却谁也不好意思开口。
米速低着头，身体不自然的扭曲状态和急促的呼吸都昭示了他的不安。
米凤轩努力深呼吸整理自己的思绪，思量着，沉稳的开口：「你在大同和雷谦之间选择了后者吗？」
闻言米速圆瞠二目：「爸？你说什么？」
「大同那孩子看你的眼神，分明就是一副凝视心上人的样子......你不会还是没发现他喜欢你吧？」他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偏偏对感情有些迟钝......可是迟钝的人，是不容易受到伤害的！
「不是的，爸，我......我......」儿子哭丧着脸，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