蹉跎(出书版) by 万小迷

「小速，你喜欢男孩是吗？」
米速怔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脸红得要滴出血，「爸......对不起......」
「这没什么好抱歉的，我并不在乎你的性向如何，我只在乎你能不能幸福！」自己对男性有长达二十年的奢望，这样的父亲有什么资格质疑孩子的性向，他只是不愿让儿子重蹈覆辙。
何况，从血缘上来看，雷谦还是米速的亲舅舅。
抓着儿子的手，米凤轩用少见的严厉口吻说：「如果你跟大同在一起，我双手赞成。他是个好孩子，会好好对你......但是你怎么可以用情不专，我不准你跟那个雷家少爷有任何牵扯！」
「我......我和雷谦只是朋友......」
「朋友也不行！」米凤轩态度强硬：「你必须马上断了和雷谦的一切联系，你还当我是你的父亲就听我的！」
「爸爸─你为什么这么讨厌雷谦？」米速不知所措的抓着衣角。
「雷家的人都─」咬咬牙，米凤轩硬生生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压了下去：「你这种脚踏两只船的行为只会害了你们！你已经二十岁了，不是小孩子，不管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我只要求你不要把感情当儿戏！」
米速缩着身体，脸色变得苍白。
「小速......」看着儿子痛苦的表情，米凤轩心中也万分难受，但雷家就像一个火药库，不得接近，自己二十年的惨痛经历怎能在儿子身上重演！
「你再这样下去，会毁掉你和大同的感情！别再犹豫了，和雷谦划清界线吧！」
「可是，大同说给我时间选择，而且雷谦对我是认真的......」
「那种有钱有势的大少爷怎么会把我们放在眼里？」
闭上眼，与其说是在劝米速，不如说是再一次提醒自己：「就算他是动了真心，那也是纡尊绛贵般施舍的爱情。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觉得爱上你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必须卑躬屈膝、感激涕零......这种建立在不平等关系上的爱情脆弱得不堪一击！」
「爸爸......他、他为我付出了很多努力......」
「没有尊严的爱情是没有好结局的！」他必须给儿子当头一棒！「何况他身后庞大的雷氏家族会同意吗？他们会认为你毁了他的前途......如果他后悔了，他会恨你的！」
雷谨为了雷家，一次次的放弃自己，这样的男人，会允许自己的弟弟、雷家的继承人跟米速纠缠在一起吗？未来的日子，难道要小速跟自己一样承受痛苦？
不，他绝对不会允许，即使儿子会恨自己，他也必须要阻止！
「爸爸再也不会醉生梦死了。」握住米速的肩膀，米凤轩痛彻心扉的说：「小速，咱们以后就安分的过着平凡的日子吧......慢慢靠自己的努力让生活好起来，别和姓雷的有任何关系了！」
米速沉默良久，最后，他闭上眼，颤抖的说：「我会跟他划清界线的─」
儿子的痛苦，米凤轩感同身受，那种像是心尖被剜去一块肉般的痛不欲生......可是这块肉如果不剜去，那么一辈子的时光，就这么蹉跎掉了。
他已经没有时间再蹉跎了！
他要彻底摆脱雷家的控制，不管是雷谨、雷敏还是雷谦，都必须退出他的人生旅途。
如果当初，他能坚决的拒绝雷敏，痛苦也会早一些终止吧......
二十年前，米凤轩相依为命的母亲过世，没有了巨额的医药费，沉重的家计负担减轻很多。米凤轩辞掉多余的工作，只要赚够自己的生活费就可以。
再过几个月就是大学联考，他克制着自己的情感，努力遗忘伤怀，全心投入在学业之中。
就在他再一次试图斩断情丝的时候，雷敏的生日来到了。女孩凑到他面前，小心翼翼的问：「凤轩......后天我家里要举办生日舞会，你会来吧？」
「小敏，实在对不起，我要打工......而且妳不是说过，妳的父母反对妳跟我们这些人来往吗？」米凤轩希望用冷淡的态度让雷敏明白，他感激她，但那不是爱情。
「我邀请了全班同学，他们就不会有所怀疑了。」雷敏红着脸说：「而且......凤轩，那是我二十岁的生日，我希望我重要的人都能出席！父母、弟弟......还有你！」
「妳弟弟......」对啊！雷敏的生日舞会，雷谨自然会出现......他们已经好几个月没见面了。
明知道该拒绝，但年轻的米凤轩无法抵抗能见到心上人的诱惑，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可是那一次的赴约却让他悔恨终生。
舞会当天，米凤轩早早的来到雷家的豪华别墅，却一直在门口徘徊。远远见到一辆轿车驶过来，他赶紧躲在大型盆栽的后面，可是没想到车子在门口停住，有人走下来。
穿着一身白色礼服，像个天使一样的男孩站在门口，目光落在米凤轩藏身的盆栽处，不言不语也不接近。
米凤轩觉得汗毛都立了起来，血液也冲上头顶，紧张的屏神凝息，自己也说不清是在躲避还是期待被发现。可是那头顶闪烁着光环的天使一直没有接近，意义不明的驻守了十几分钟以后，有其它客人到来，他便跟随着一起进门。
米凤轩松了一口气，同时难掩心头的失落，从阴影处走出来，仰望灯火辉煌的大宅，一瞬间又有了逃离的冲动。
反正也见到了他，虽然只是暗中窥视，却看得很清楚，他还是老样子，干干净净冷冷清清......
那张精致的容颜能吸引他所有的注意，那黑亮的眼睛无限神秘......却无法辨别，是否真的有看向自己。
就在米凤轩转身要离去的时候，大门打开，穿着粉红色可爱礼服的雷敏跑了出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精心妆扮的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你终于来了─凤轩，我好担心你不来......快进来，舞会要开始了！」
今天是她二十岁的生日，在这种时候，米凤轩没有立场拒绝她的好意，把准备的小礼物递给她，然后跟着她进入自己做梦都没踏足过的豪华殿堂。
雷家在当时就是国内有名的望族，豪宅占地广大，但装饰并不奢华，而是一派典雅复古的欧洲宫廷路线。
立足于此，即使贫苦如米凤轩，也会产生一种王子般的虚妄想像。
舞会正式开始，年近五十却风采依旧的雷父挽着女儿的手在人群中翩翩起舞，米凤轩则躲在角落，目光一直定格在坐在钢琴后，全心投入演奏曲目的雷谨身上。
他不仅像一个王子，更像一个天使......世间一切美好的形容词用在他身上都不为过。这样望着他，米凤轩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花痴，可是，如果这朵花肯对自己绽放，痴又如何......
一曲结束，请来的乐队接替了雷谨的演奏工作，男孩优雅的起身，完全没有费心寻找，就一眼锁定在米凤轩附近。
看着他慢慢走过来，米凤轩不停的警告自己，不要存有奢望，他不是来找你的─可是男孩竟然真就绕过了重重障碍，停步在他面前。
「你好，好久不见。」
「你、你好......」米凤轩吞了吞口水，又揉揉眼睛，贪婪的盯着男孩的容颜，生怕这是个梦，醒来一切就成了泡影。
对米凤轩傻傻的举动，雷谨并没露出诧异的表情，只是平静的询问：「最近怎么样？」
「还好......」
雷谨从怀里掏出个小盒子，递给米凤轩。
米凤轩犹豫着接过，拆开一看，是一个装满了米粒的小香熏瓶，里面的米粒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字，似乎都是祝福的话语。
「这、这是......」
「早到的生日礼物！」不知是不是错觉，米凤轩竟然在雷谨的脸上看到了羞赧的表情。「我知道你的生日就在三天后，可能没机会为你庆祝，所以送你这个。」
抓着瓶子，米凤轩不敢多使一分力，生怕碰碎了这脆弱的美好。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
「我有看过你的入院卡。」
米凤轩立刻反问：「你去医院看过我？」
雷谨惊觉失言，抿着嘴唇不讲话。
「谢谢......」不管怎样，这一刻，米凤轩几个月累计下来的怨恨全都烟消云散。雷谨的心里，果然还是有他的位置......
可是很快，男孩就残忍的戳破他的幻想泡沫。
「我知道你的课业很繁忙，不过有时间的话，请多陪陪姐姐！」
米凤轩身体晃了晃，呆呆的看着这个前一秒还给他希望，后一秒就将他推入谷底的男孩，蠕动着双唇说不出话来。
这时雷敏跑了过来，雷谨对她点了点头，悄然离开。
漂亮的女孩在他耳边说着什么，米凤轩全都听不进去，看着餐桌上闪闪发光的葡萄酒，想也不想抓起来就猛喝了一杯。
甘甜中带着酸涩的味道......或许这才是爱情的味道，而单恋就只有无尽的酸楚。
不能品味爱情，那么只好把无处发泄的情感寄托于酒中。一杯又一杯，米凤轩喝得神志不清，被人搀扶到客房，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咸涩的液体不停从眼睛里流出。
模糊中，看到白玉无暇的男孩对自己微笑，他不顾一切的将他抱住，一遍又一遍的诉说着爱语。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他追悔莫及却无法控制......
宿醉醒来，身处陌生的房间，躺在陌生的床上，身体的感觉让他以为自己做了个春梦。
爬起来整理好衣服，他努力回想着昨夜的梦，梦中冷冰冰的男孩一反常态的温柔，与他拥抱亲吻......似真似假似醉似醒......
门被推开，雷敏出现在门口，美丽的女孩身上散发着与往日不同的味道，抿着嘴唇欲诉还休。
梦境与现实重迭，一瞬间他想起了宁愿被遗忘的一切。
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一样傻掉，脑袋里炸开了花，他不敢面对着残忍的现实，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居然懦弱的夺门而出。
雷家实在很大，他跑了一阵才到院子，凌晨冰冷的空气让他不住的颤抖着，手伸进衣兜里，却没碰触到那个能让他安心下来的小瓶子。
雷谨送给他的礼物不见了！
摸遍了所有的衣兜也没找到，想必是落在了客房。
米凤轩毫不犹豫的回去寻找，推开门，一道温热的身躯扑了过来将他抱住，抽泣声在耳边响起。
「凤轩......幸好你回来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发生了这种事情，他无法逃避，怀中的女孩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他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推开雷敏！
同时他也悲哀的意识到，自己和雷谨，终究是错过了。
第四章
那一夜，毁了他日后的二十年！
二十年后，米凤轩想要重新振作，却是如此困难。
他不愿在雷谨的关照下工作，特地去查阅了雷凤集团的合作企业名单，尽量绕开他的势力范围，如此一来，找工作变成一项艰苦的工程。
半个多月处处碰壁，不外乎是因为他上了年纪又没有经验，以至于他主动说没必要做主管，职员也可以。但知名大学的硕士做小职员似乎是不可想象的，用人单位都当他在开玩笑，礼貌的请他另谋高就。
若不是大学和高中的毕业证都找不到了，他也不想拿这个可笑的硕士文凭，出来应征端茶倒水的小弟工作。当然也有工作不需要经验和文凭，但他的身体情况不允许他从事任何体力劳动！
幸亏天无绝人之路，在他跑断腿之前，找到了一份相当合意的工作。
暗中调查、旁敲侧击也没发现这家公司跟雷凤有什么联系后，米凤轩心满意足的签订合约。
这是一家新开不久的外资房地产企业，聘请他在企划部做经理，薪水在同行业同职位中不算高，但试用期过后会提供一套住房，必要的话还会替他配车。
米凤轩脱离社会太久，刚工作的确有些不适应，但他的前半生毕竟大多时间是在打工中度过的，所以很快就找回了那种忙碌而充实的感觉，工作起来也开始得心应手。
雷家小少爷去了日本留学，米速说他们已经分手，但米凤轩偶尔会在信箱里看到日本寄来的信，有时也会撞见米速鬼鬼祟祟的挂长途电话。
虽然恨不得撕了那些信、扯断电话线，但米凤轩也明白，过于强硬的手段往往会引起更加激烈的反弹，所以他也只能寄望于米速的自制力。
可喜的是信件和电话有日渐减少的趋势，时间是磨灭一切的最佳武器。
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他一样，可以为一个面冷心更冷的男人蹉跎二十年的。
幸好他已经摆脱了过去的阴影，幸好他的生活重新步入了正轨，幸好......幸好他有了自己的房间，夜里呼喊雷谨名字的时候，不用担心被儿子听见！
自从米凤轩开始工作以后，米家的家境急速好转，经历了太多风雨的米凤轩，对这些身外事看得很淡，可年轻的米速却紧张得难以适从。
他积极计划着念夜间大学，到补习班去学计算机......可是米凤轩最想建议的是要他去学习烹饪，但又怕挫伤孩子的自尊心，所以一直忍而不发。
家境富裕了不代表生活就要奢侈，米凤轩没有像其它部门经理那样中午去餐厅吃，而是每天带着儿子准备的便当上班。同事取笑他家里有贤内助，可是其中的苦楚只有米凤轩自己知道。
结束了上午的工作，米凤轩拿着便当出了公司，来到附近的一处小公园，坐在长椅上打开包装精美的便当盒。
餐具包得这么漂亮有什么用......关键是里面......
打开以后，黑糊糊的马铃薯炖肉露了出来。
米凤轩叹息了一声，夹起一口塞进嘴巴，软绵绵发苦的马铃薯和半生不熟的肉......唉！不是用「难吃」二字就可以形容的味道！
以前家境困难，米速都会做一些青粥小菜，虽然味道也不好，但素菜也不会难吃到哪里去。可是自从他开始往菜里放肉，米凤轩的胃就备受折磨。
一边欣赏初秋的风景，一边吃着难以形容的儿子牌爱心餐，原本风和日丽的中午，却突然感到如芒刺背。
米凤轩放下筷子，犹豫半晌，猛地回过头，果不其然在不远处，看到依靠着车门站立的雷谨。
偷窥被抓，雷谨下意识就往车里钻，可是米凤轩站了起来，一脸严肃的盯着他。那很少露出失措表情的男人左右为难，磨蹭了一阵，终究还是下车走向米凤轩。
「你好......」他一脸平静，之前的慌乱已经完全消失。
「你好！」深吸一口气，米凤轩比他更平静的说：「我们好几个月没见了，最近过得怎么样？」
「老样子。」
雷谨推了推眼镜，与米凤轩并肩坐在石椅上。
「老样子？订婚了怎么能说是老样子？」米凤轩挑眉，像一个老友那样关怀的问：「什么时候再办喜事？记得通知我去观礼！」
雷谨苦笑了一下，垂下头。
米凤轩打量着他光秃秃的手指，试探的问：「是感情遇到挫折了吗？用不用我这个过来人开导你？还是说......已经秘密结婚了？」
雷谨摇头道：「没有这种事情！」
是没有情感危机还是没有结婚呢？米凤轩没有继续刨根问底，他在雷谨面前，不过是故做平静而已，再多说难免会泄漏自己的真实情绪。
「在吃午餐？」
「嗯......」米凤轩眨了眨眼睛，将便当盒递到雷谨面前问道：「你要不要尝尝？」
「好！」雷谨拿起米凤轩之前使用的筷子，毫不犹豫的夹起一口塞进嘴巴里。
咀嚼、下咽......丝毫厌恶的表情也没在雷谨脸上出现。
米凤轩有些失望，不过也是意料中的，恐怕他就是吃毒药也能做到面无表情吧！
吃掉一口以后，雷谨认真地问：「你吃饱了吗？」
「吃饱了！」
闻言，雷谨接过便当盒，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这种难以下咽的食物，他居然吃得津津有味？米凤轩开始怀疑，雷谨的味蕾是不是比他这个长年酗酒的人还迟钝......
很快盒子见了底，雷谨盖好盖子，露出感谢的表情，然后轻声问：「这是......你做的吧！」
「不是！」
雷谨感慨道：「那就是小速做的？他果然是你儿子......」
米凤轩微微皱眉问：「什么意思？」
雷谨的微笑方式是皮动肉不动的勾勾嘴角，「和你一样的味道。」
他的话让米凤轩有些窘迫，声音里也带了些怒意：「不要说的好像你吃过我做的饭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