蹉跎(出书版) by 万小迷

「我想我会的！」小谢看到雷谨为难的样子，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她当雷谨的秘书三年多，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么明显的情绪表露。
「若是......喜欢妳的人呢？」
「嗯？」
「若是喜欢妳......可是妳又不能响应他的人呢？」
「雷总......」秘书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冰山一样的总裁，也有为情所困的时候。
「算了，对不起，麻烦妳了！」雷谨歉然的笑了笑，向秘书摆了摆手。
小谢点点头向外走，总裁虽然很严肃，但为人谦和有礼，从来不乱发脾气，所以她对他只是尊敬却并不惧怕，甚至很有好感！
关门的时候，她认真的建议：「如果是重视的人，还是应该把这种感情传达给他知道，而且，想必他接到您的问候也会很高兴吧！」
雷谨微微一愣，随后苦笑，点点头。
今天是凤轩的四十岁生日......他们相遇的时候，他还不满二十岁！
不经意间，岁月就在指缝里溜走了！
雷谨开着车，夜色中漫无目的的闲逛。在不用加班的日子，他便分外孤单。途中路过米速就职的清洁公司，正巧看到男孩的身影走出来，于是停下车，等着男孩接近。雷谨摇下车窗，开口：「不介意的话一起吃顿饭。」
男孩愣了一下，撇着嘴说：「不用了......我要回去给我爸爸做饭。」
「那我们去喝杯咖啡，不会耽搁你多少时间。」
米速没好气地低吼：「你到底有什么事？」
雷谨依然平静，「只是想跟你聊聊。」
米速露出泄气的表情，不情愿的上了车，坐在副驾驶座，一双跟他的父亲极其相似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雷谨。
被这样的眼睛盯着，雷谨竟然觉得身体有些热，于是开窗，晚风吹拂，一向木然的男人脸上的冰霜出现了瓦解的痕迹。
米速收回目光，改从照后镜里观察他，同时小声嘀咕：「根本就配不上老爸......还敢欺负他......一定要报复！」
这时一脸狡黠的米速，和米凤轩又全然不相似了。
雷谨有些失神，在这个日子，格外想念那总是温柔微笑的男人。
驱车来到一处高级咖啡厅，坐在靠窗的位置，典雅幽静的室内环境是个适合谈话的好地方，可对面的男孩显然不这么想，他用银匙敲着咖啡杯，发出清脆的响声。
凝视着米速的脸，恍惚间又回到了二十年前，在他跟米凤轩维持着暧昧友谊的阶段。他也曾带他去过高级餐厅，那时的米凤轩总是盯着菜单上的价格吞口水，但又努力维持形象，清秀的小脸会难得得紧绷着。
他就喜欢看他一脸踌躇的样子，像笼子里的小兔子，无辜又可爱。
突然，对面的男孩重重拍了下桌子，沉浸在美好回忆中的雷谨回神的一刻，从玻璃窗中看到自己的表情，一种近乎于迷恋的表情！
他不是凤轩......对自己的外甥露出那样的表情，的确很失礼。
雷谨端起杯子啄饮了口咖啡，掩饰自己的尴尬，低声问：「最近......你过得怎么样？」
「托你的福，丰衣足食，身体健康！」
「那就好......」雷谨露出合理的微笑，「你和小谦......怎么样了？」
米速警戒的回应道：「干嘛？怕我拐跑你家的少爷吗？你放心，我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怎么没有关系......他是你小舅舅呢......」
闻言，本来还算平静的米速激动起来：「我才没有你们这种舅舅，你们雷家人没一个好东西！」想了想，又补充道：「当然，我妈妈除外。」
「去看看你母亲吧！」
「你什么意思？」
「前几天小谦来电话，说姐姐很想念你呢......」自从雷敏去了日本以后，和雷谨就再没见面，也不曾通话，前些天雷谦特地打电话回来说那番话，想必也是雷敏的授意。
一提到自己的母亲，米速的愧疚涌上心头。母亲明明是受害者，却被自己埋怨憎恨了那么久，在日本也没见上几面，还因为雷谦的关系发生了争执，如今了解了事情的真相，让他越发的觉得愧对母亲，也越发的思念她了。
雷谨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愧意：「姐姐的生日，和你父亲很接近呢......她一个人在日本，一定也很寂寞吧！」
米速虚张声势的吼道：「你不要说这种话了，我和我们家的事情你没有资格过问！」
「小速......我的确愧对你们，也没有资格对你说教，只是我希望你和姐姐能团圆，和好如初，这样的我罪恶也能减轻一点。」
「哼！」米速冷哼一声，有些踌躇，「我去日本了，我爸爸怎么办？上次才离开一个礼拜，他就得了胃病......」
提到米凤轩，雷谨的心头一紧，端起咖啡，袅袅的烟雾挡住了他的表情，「凤轩不是小孩子，不需要你随时陪着他，何况你更多年没有陪你母亲了......」
米速倏地站起，一脸寒霜的说：「谁说大人就不可以寂寞！就不需要人陪？」
雷谨愣住，然后苦笑起来：「是啊......对不起......」
「对不起谁？」
「他......」
这个「他」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
冷哼一声，米速道：「我会认真考虑去不去日本，但也要和父亲商量才行！谢谢你请我喝难喝的咖啡！」
「等等─」拦住要离去的米速，雷谨犹豫着开口：「今天......是你父亲的生日......」
「我知道！」
「我陪你去选个生日蛋糕吧？」
之前雷谨提起米凤轩时冷淡的口吻激怒了米速，他口气恶劣的回应道：「不敢劳您大驾！我自己会去！」
「还有......」几度抿唇，雷谨终于露出的伤感的眼神，艰难的说：「替我向他说声生日快乐......」
「要说你自己去说！」米速恶狠狠的瞪了一眼雷谨，大步离去。
看着男孩的身影消失在街头，雷谨垂下肩，与充满激情的年轻人相处，让他深刻的感觉到自己的苍老！
不管是他还是米凤轩，如果年轻的时候，有一个像米速他们那样坚强坦白、敢爱敢恨，他们的结局都会大不相同吧？
很多事情是有时限性的，错过时机，余下的日子就只能品尝悔果了！
第七章
回到家，米家父子俩过了简单的生日，分食了甜腻腻的奶油蛋糕。
一边舔着手指头，一边想着之前雷谨的话，米速便开始不安，吶吶的问米凤轩意见。
男人的笑容有些苦涩，淡淡道：「的确是我对不起你妈妈，你就替爸爸好好陪陪她，何况你又不是一去不回。」
「可是，你的生活怎么办？」
米凤轩摸了摸儿子的头，「你放心去吧，我会自己照顾自己！」
「才怪！」米速嘀咕了一声，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那个冷面男说他对不起你！」
微微一笑，米凤轩平静无波澜的脸上有着无人能理解的落寞，他淡淡的对米速说：「永远不要......永远不要做出必须对恋人说对不起的事情！」
米速郑重的点点头，随后溜进房里，米凤轩送洗好的衣服过去，果然看到他趴在被窝里打长途电话，一脸的甜蜜。
莫大同也在日本当模特儿呢，不知道米速是打给谁。
悄悄退出去，米凤轩回到卧房，拉开窗帘看着天空的一轮圆月。
月圆人团圆......小速就要到日本去和他的恋人团圆了，而自己......今生又能和谁团圆？
无尽的寂寥，在这个夜晚袭上心头。
米凤轩翻箱倒柜，在床底隐蔽的角落找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小撮米粒。
是当年雷谨送给他的米雕。
跟雷敏离婚以后，被雷谨疏远，原本每月的见面也变得遥不可及，打击下他开始酗酒，也想透过自我折磨的方式让雷谨注意到自己......
一个雨夜，醉醺醺的他不小心滑倒，胸口撞倒台阶上，瓶子被磕破，细碎的玻璃扎进皮肤里，米粒散落在雨地里，就像他破碎的心！
这是雷谨送给他的礼物，他一向视若珍宝，那一刻心灵的慰藉品破碎，他真的感到绝望！
米凤轩顾不得疼，在大雨滂沱中收集每一颗米粒，小心翼翼的带回家晾干，然后将那段美好的记忆收起来，尘封！
但愿能留到死去的那一天！
抚摸着干燥的米粒，米凤轩不禁苦笑，那时的痛苦现在想起来有些小题大做，也许是他没料想到，雷谨真的能狠下心肠，一躲就是七年吧！
而现在，尽管不情愿，也必须开始接受，他们无缘的事实了。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看到电话号码，是雷谨。
米凤轩深呼吸了几秒，接听，努力发出平静的声音：「你好！」
「生日快乐！」
「谢谢！」
开场白过后，两人都沉默。米凤轩觉得有些闷，打开窗冷空气侵袭，他又赶紧把窗关上。
这时雷谨的声音传出来：「今天......我有建议小速去日本陪姐姐，如果让你觉得我在多管闲事，我先道歉。」
「没关系，你说的有理，我赞成他去。」
「哦！」
随后是再度沉默。
难道他们真的无话可说吗？不，米凤轩有很多话想跟雷谨讲，但开不了口。他必须遵循之前的约定，只能做交往淡如水的朋友。他怕一开口，那些深沉的感情会不由自主的泄漏，破坏了难得的平和，到时候雷谨又会躲起来避而不见。
「如果没什么事，再......」
正当米凤轩打算挂掉电话的时候，又听到雷谨的声音。
「在米速离开的这段时间，我可以照顾你......」
米凤轩拿电话的手一僵，缓缓坐在床上，半晌才发出压抑的声音：「我又不是小孩子，哪用人照顾。」
「米速说，大人也会寂寞......你会寂寞吗？」
一句话，问得米凤轩鼻子发酸，他回答不出，只得反问：「你呢？」
可是没想到，雷谨竟然毫不犹豫的承认：「我很寂寞。」
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米凤轩仰起头，躺在床上，头顶的吊灯在泪水中模糊一片。
他们都很寂寞，而且要寂寞一辈子！
爱的人就在身边，你看着他，触手可及，却不能在一起！这样比死别更寂寥的生离，他们还要继续熬！
一直蹉跎到死去的那一天！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起码能再活二十年，可是对余下的日子，竟然是一点期待也没有的，可以预想的孤单寂寞。
午夜十二点的时候，雷谨有些遗憾的说：「可惜，我从来没陪你过过生日。」
「不，这一次算你陪我过了！」墙壁上的时钟没有在那一秒停留，毫不留情的走了过去，今夜，米凤轩已经四十岁了！
四十岁的夜晚，注定无眠。
两天过后，雷谨替米速办好了出国的事宜。
他离开的那天是假日，米凤轩不用上班，不过米速坚持不让父亲送他，拎着行李出门的时候，还特地在冰箱上贴了一个「三防字条」。
防火、防盗、防雷谨。
米凤轩苦笑道：「别这样，他好歹是你舅舅！」
「我可没有那样的舅舅，雷家人没一个好东西！」米速提着行李气冲冲的走了，即便是满脸怒容的样子也充满朝气。
米凤轩看着那张字条，摇了摇头将它撕下来，因为雷谨已经在下面等了。
果然，米速离开不到十分钟他就上来敲门，米凤轩拎着昨夜悄悄收拾好的小行李袋，跟着雷谨离开。
最后还是听从了他的建议，在米速去日本的这两个月里，到雷家去住。
车子都开到了雷家大宅的门口，米凤轩却有些犹豫起来：「其实没有必要住过来，我能照顾好自己。」
「上次小速离开一个多星期你就犯了那么严重的胃病，这次是两个月，我怎么放得下心？」
车子停在车库，雷谨打开后车厢拿出行李，一回头听见米凤轩小声嘀咕：「怎么和小速说一样的话......」
「因为他是我外甥啊！」
拉住男人的袖子，将不情愿的他拽进主屋。等在门口的李嫂赶忙迎了上来，亲热地抓住米凤轩的手臂，慈祥的微笑。
「姑爷你来了？午饭做好了，快去洗洗手吃饭吧！房间李嫂也给你收拾好了，还是住二少爷的卧室！」
米凤轩急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住客房就可以！」
住雷谨的卧房未免太暧昧，而且他还要搬去睡书房，太麻烦。
「二少爷说你认床，上次睡卧房睡得还算舒坦，所以这次还要睡那里！」李嫂以不容商量的口吻将米凤轩推进雷谨的卧房。
卧房里飘浮着雷谨的男性气息，让米凤轩的心脏一阵狂跳。回过头，雷谨站在门口淡淡的笑，米凤轩赶紧低下头掩饰发烫的脸颊。
午餐很丰盛，李嫂一直说他实在太瘦，要多吃多补充营养。李嫂煮的美味大餐自然是比米速的手艺好太多，比起大酒店里的厨师也毫不逊色。
米凤轩告诉自己，他来雷家住，纯粹是贪吃图方便，跟雷谨一点关系也没有。
当晚，他早早上床，却翻来覆去没有睡意，于是出房间去找牛奶，路过书房的时候看到里面还亮着灯。
轻推了一下，门没锁，开启了个小缝。雷谨在看资料，发现米凤轩站在门口，放下手上的工作，招了招手。
米凤轩走了进去，将牛奶放在他桌上，「这么晚还在加班？工作你都做完了，高薪请的经理们做什么？」
「谢谢！」雷谨及其自然的拿起杯子喝了几口牛奶，然后摘下眼镜，按着两眉之间。「最近公司有些变动，必须由我亲自下决定，等忙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米凤轩抬起手，有种冲动想帮他按一按肩膀，但忍住了，「总之别太辛苦，不要以为自己还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
「对，我是老头子了！」雷谨笑了起来。笑容很淡，但已经是他心情愉悦的表现，「明天还要上班，你快去睡觉吧！」
「你也是......」米凤轩点点头，将目光调到桌上，看到那一迭文件上的名称，如果他没记错，这个公司是雷谨未婚妻的家族企业。
之前温暖的感觉消失殆尽，他拉了拉身上披的外套，轻声问：「你为什么不戴订婚戒指呢？」
雷谨愣了一下，看了看自己光秃秃的手指，摇头不语。
米凤轩无声的退了出去，他奢望的是什么答案呢？
他们之间，最好保持这种淡然的关系，一旦跨越雷池，可能又是一次伤痛！
虽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米凤轩见到雷谨的机率，还没有看到门口的警卫高。
雷谨早上出门比他早，晚上会赶在晚饭前回来，但吃了饭就匆匆进书房。
尽管这样，李嫂还是说，少爷已经尽量的待在家里了。
而米凤轩晚饭却不一定能赶回来吃，因为这段时间公司的业务量又加大了，自然，薪水也有上扬的趋势。
公司是外资企业，都用美金来结帐。
月初拿了上个月的薪水，米凤轩在刷卡机上看存款余额，满意的点点头。这样下去，大约到年底，他就能攒够一栋房子的头期款。
现在的房子毕竟是公司临时提供的，经济不景气，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能否长住下去还是未知数。如今米速都二十岁了，他这个当爸爸的除了给他生命什么也没给过，总要送份成人礼才是。
虽然，米凤轩名下有雷凤集团百分之三十的股权，亿万资产。
但那笔钱，对米凤轩而言是一种负担。
跟他一样也是刚来公司不久的年轻职员林司淼查完钱后，轻声叹息：「这个月可怎么过啊......」
然后看了看埋头吃便当的米凤轩，堆起不怀好意的笑容凑了过去。「米大哥，每天中午带爱心便当，真是幸福啊！不像我等，每月吃糠咽菜，回家还没有人暖床─」
「你的薪水可不算低，怎么不够花？」米凤轩随口问了句：「小林，你不是单身吗？」
「就是单身才麻烦啊！追女人可是项力气活！时间、精力、金钱一样也不能少！」说着，他对着米凤轩的便当流口水。
米凤轩不好再吃下去，索性把便当让给他。幸好这是李嫂做的，要是米速做的......
林司淼感激涕零，狼吞虎咽。
忙碌的一天结束，下班的时候，林司淼又凑过来，跟米凤轩一起向外走，问道：「嫂子的手艺简直绝了！赶紧告诉我，是从哪找到这么好的老婆？嫂子有没有姐妹？」
「我也是单身，这饭菜是......朋友的母亲给我做的！」
「原来如此！咱们俩都是可怜的单身汉，不如一起去喝一杯？米大哥你请客！」林司淼的胳膊顺势搭上米凤轩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