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谨接过米凤轩的行李,领着他出门。上车的时候,米凤轩看到座位上加厚的海绵垫子,脸瞬间涨得通红。
坐了上去,的确减轻了臀部的很多压力,为雷谨的有心感动着,即使一路无语,米凤轩也觉得甜丝丝的。
一直到米凤轩家楼下,送他上楼,雷谨也未开尊口。他虽然一贯寡言少语,但沉默到今天这种地步还是少见,尤其是在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
米凤轩不免有些担忧,难道说......自己实在太糟糕,让他倒尽胃口?
一个月没住人的房子没有沾染尘土,因为雷谨有请钟点工来打扫。
将米凤轩的行李放好,雷谨告辞:「我走了......你休息吧!」
「喂!」追了一步到门口,与雷谨隔门相望,米凤轩吶吶的问:「你......你就这么走了?你......还会见我吗?」
「晚一点,我会送吃的上来。」
「啊?」米凤轩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一定很累,快去睡吧!」雷谨按了按他的肩膀,关上门。
额头靠在门板上,米凤轩的确感到疲惫,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都有一种被开发过度的虚脱感。像是回到了年轻的时候,每天工作到深夜回家,累得一动也动不了,却怎么也睡不着的感觉。
难以启齿的地方说不出的难受,雷谨帮他穿了衣服,却没为他清理体内......米凤轩转身走进浴室,脱掉衣服,温热的水流喷洒在身上的时候,总算减轻了些许负担。
不想思考,可是脑子还是沉重的转着。
他不是女人,没有所谓的贞操问题,也没想过要用身体做筹码得到什么,但上床,发生性关系,对他而言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有性洁癖,跟雷敏在一起的时候,因为没有爱,所以每次碰她对他而言都是一种负担,久而久之,他甚至怀疑自己会落下性的阴影。
独身这么多年,现在已经四十岁了,突然......
本该属于年轻人的热情,他以为早已逝去了的激情,在昨夜点燃。
尽管过了黄金年龄,身体也变得腐朽沉重,可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和感动,但发生这样的行为,总该有个结果吧!
可是雷谨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的态度......太过暧昧,让米凤轩摸不着头绪。
昨夜只是他一时冲动,没有任何意义吗?
还是他昨夜的表现太差劲......
正在胡思乱想,浴室门被推开,一个月未见的儿子出现在米凤轩面前,手里拿着大声歌唱的行动电话。
「爸,你的手机一直在响。」
米凤轩愣了一下,不知该做何反应:「小速?你不是明天才回来?」
「我提前一天回来,想给你个惊喜嘛!」
米速兴冲冲的走近,伸手将米凤轩从水流下拉出来,然后将手机递给他─突然,又缩回手,直勾勾的盯着他赤裸的身躯,脸色阴沉。
「小速......你怎么了......」米凤轩下意识想遮掩,但又不知道该遮哪里好。
自己的身体,儿子当然可以随便看......可是米速的目光总让他觉得很别扭。
「爸─」米速的声音很低,带着阴森的味道:「这是什么?」
「什么?」
「这红红的一片是什么?还有这里!还有大腿这里!这紫的又是什么─」米凤轩这才明白,急忙看镜子里的自己,果然身上布满了吻痕。
「这......」
「这是谁干的?谁敢欺负你?」米速抓住父亲的肩膀,大力摇晃,「爸你快说!我要杀了他!谁干的─」
米凤轩被摇得晕头转向,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这时一道急切的男声响起:「凤轩,我看到一个很像小速的人上楼了─」
原来,米速失手错按了手机的免提接听键。
「雷谨─」米速大吼一声,转身冲了出去,踹开房门下楼。
「小速─小速─」
米凤轩急忙向外追,到门口冷风来袭才想起自己还赤裸着,慌忙回到房间,一边穿衣服,一边拨打雷谨的车载电话。
可是慌手慌脚的竟然怎么也按不对号码,好不容易接通了,他急忙问:「你在哪?」
「楼下。」
「你快离开,小速下去了─」
「我看到了。」
「什么?」
回答他的,是一声巨响,和米速的咆哮。
「王八蛋,我杀了你─」
米凤轩脑袋里嗡的一声。
丢下电话,他飞一般的向外冲,电梯迟迟不上来,干脆走楼梯,但下了几层就气喘嘘嘘,糟糕的身体状况让他几乎昏厥。
但是─他必须去阻止他们的战争。
两个他爱的人万一有意外......米凤轩不敢想象。
幸好电梯停在了十二楼,米凤轩冲进去,到了楼下,远远的就看见,两个男人扭打在一起。
踉跄的跑近了才发觉,是米速单方面的打人,雷谨半卧在地上,护着头,默默承受年轻男孩不知分寸的拳头。
「小速,你干什么?住手!」
扑上去护住雷谨的身体,米凤轩用力推开儿子,厉声骂道:「你太没规矩了,他是你舅舅,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米速年轻英俊的脸庞微微扭曲着:「他欺负你!」
「他没有!」
「可是─」
米凤轩不顾羞窘的解释:「我是自─」
「没错,我强暴了你爸爸!」
雷谨突然开口,冷淡、平静,像是在申述一个事实,恍惚让米凤轩想起,多年以前,他也是这样对盛怒的雷敏说:「是我强迫姐夫,我对他有不轨的企图!」
原来七年间,他们的关系从未改变。
这认知像是一把重锤,陡然敲碎了米凤轩残存的幻想。
一切......都毁了......
「你找死!」
米速愤怒的拳头又冲了过去,米凤轩没阻拦,眼看着那一拳打得雷谨鼻血簌簌而下。
「你说什么?」
米凤轩凝视着雷谨的脸,他的头发凌乱,眼角瘀青,鼻子和嘴巴都在流血。
「你强暴了我?」
他的眼镜碎成几片,就在他的脚下,仔细看,雷谨的眉眼处有细小的血口。
「我这么大的人......会被你强暴?」
他看起来狼狈不堪,嘴唇也肿着......不知是不是声带也受损,就是不开口。
「你说话......」米凤轩催促着。
雷谨在沉默。
北风呼啸,即使是中午,温度也低到零下,米凤轩潮湿的头发开始结冰,一如他的心境。
「爸......爸你别哭......」儿子突然抱住了他,温暖的身躯......热度却无法传达。
「小速,你先回去。」米凤轩转头,对他露出安抚的微笑,可是咸涩的液体却不停滴进嘴巴里。
「爸......」
小区的保安走过来,小心翼翼的问:「要不要报警?」
「报警?」米凤轩恍然大悟般问雷谨:「要报警吗?报警告我们人身伤害,还是要我告你性侵犯?」
雷谨终于有了反应,他摇摇头,蹒跚着起身,爬上车,擦掉脸上的血迹,发动车子。
「小心开车......」米凤轩站起来,扶着车门,微笑着轻声细语:「我不想你出意外死掉!你最好活得很长久......你白发苍苍、老眼昏花、牙齿掉光也死不了!
「你很痛苦─却一直活着......你眼睁睁看着,你爱的人,爱你的人,都死了,所有人都离开了,只剩下你一个人活着!」
雷谨愣住。
米速也愣住,他扶着父亲不停颤抖的身体,紧张的开口:「爸,是我的错......爸,我们回家!我们回家好吗?」
他好怕......这样的父亲,让米速好恐惧。
米凤轩柔顺的跟着米速向回走,突然,又回过头,凝视着雷谨错愕的眼,大笑起来:「哈哈─你活了一辈子......是为谁活着?为什么活着?你永远不会知道!」
上楼,回到家中,米凤轩平静的问米速吃饭了吗?问他累吗?问他在日本的见闻,问他和雷敏相处得是否融洽。
米速很恐慌,却不得不答,父亲的样子跟平日没有任何区别,只是在他温柔微笑的时候,泪水也从未停止过流淌。
「好了......小速,爸爸累了,去休息了,你也是。」
米凤轩起身,向卧室走,米速一下子扑了上去,将父亲紧紧抱住。
他长得比父亲要高,臂膀比他要坚实得多。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贸然的揍他......我不该回来......」他将父亲纳入怀中,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爸......你别吓我!你要是难过就发泄出来......我好害怕你这个样子!」
「你没错......爸爸很想你,你回来的很好!」米凤轩转过身,亲吻儿子的额头,眼角。
他是他的宝贝,他这一生最值得骄傲的所有!
米速不想反倒让父亲安慰自己,努力的深呼吸压抑情绪,发誓一般地说:「我不过离开两个月,怎么就出了这种事?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
「傻孩子......」抱着儿子,米凤轩不知该说什么。
事实上,在米速识得情滋味的一刻,他的生命,已经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了。
安抚了儿子,米凤轩回到卧房,身体重重的砸在床面上,蜷缩起来,希望建立起一个壁垒,却无能为力。
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他守候了二十年的感情,最后不但没有升华,竟然变成龌龊的一夜纵情!
可笑......除了疼痛......还有什么?
好可笑。
他不停的笑......疯狂的笑!
他只有笑!
笑可笑的缘分、可笑的命运、可笑的雷谨,可笑的自己!
这个世界,好可笑!
米凤轩所在的公司,跟英国一家地产公司签订了合作协议,如今要派一名职员到英国出差,长期负责英国事务。英国老总来华的时候对接待他的米凤轩留下深刻的印象,遂提出希望米凤轩前往。
米凤轩有些犹豫,他放不下米速。
但对方说在工作之余,会帮助他申请就读伦敦大学的MBA课程,这又让他非常心动。
米速听说以后,自然一百二十个同意,甚至收拾包裹,打算做跟随的儿子,一同去英国。
「这怎么行?你在清洁公司不是做的很好,还升了组长?」
「爸爸......那算什么啊!」米速皱着眉,小声嘀咕:「那工作......是雷家暗中遥控的。」
「有什么关系呢?你做得好也是事实。」
「可是......」
「这个给你。」米凤轩将一个档案夹递给他。
「什么?」米速打开,快速的阅览一遍,惊讶的叫道:「雷凤集团的股权转让协议?爸爸你有这么多雷氏的股分?市值二十美金?啊?」
也难怪米速这么震惊,对他而言,一百块都是大钱。
米凤轩微笑道:「是雷谨给我的,现在我转到你的名下─」
「我不要!我不要雷家的东西!」米速厌恶的合上文件,丢到一旁。
「可是你确实是雷家的一分子。」米凤轩柔声劝着:「而且,你母亲没有继承雷凤集团的财产,现在补偿给你也是一样。」
「我不要,雷谨那个家伙不会安好心眼的!」
「他股权不比你多,你拿这个去雷凤,你也是大股东─」米凤轩叹息一声,揉了揉米速的头发,「何况他是你舅舅,你不要仇视他。」
「我讨厌他!」米速狐疑的瞇起眼,「爸爸,你不也说过,不要雷家的东西吗?你怎么怪怪的?」
米凤轩愣了一下,然后缓声说:「因为没有必要......不用讨厌他也不用恨他,他已经是个陌生人了。」
「爸爸......」
米速最终在文件上签了字,还是无法接受,这一刻,自己已经是亿万富翁。
米凤轩回到房间,打开因收拾行李而翻出来的小盒子,里面是干燥的米粒。
他打开窗,扬手,将过去的回忆......甜蜜的、酸涩的、痛苦的、惨烈的......全都洒进晚冬时分最后一场扬扬大雪中。
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再见了,人生最初的爱情......
再见了,人生唯一的爱情......
冬天很快过去,在立春那天,米凤轩踏上了前往英国的飞机。
米速去机场送他,四下张望,探头探脑的样子让米凤轩不禁失笑。
他知道儿子在看有没有哪个人躲在角落......可是不管他来与不来都不重要,因为那个人最擅长的是暗中窥视,他是不会露面的。
飞机起飞的时候,机舱震动着......米凤轩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
真丢人,竟然晕机到哭泣......米凤轩擦着眼泪苦笑。
同样,守候在机场外,仰头看着天空中飞机滑过的雷谨,也被刺目的阳光灼伤了眼,不住地流泪。
他又推开了他......这一次,把他推得好远。
当年,他也是这样流着泪送雷敏远走日本。上飞机的一刻,姐姐憔悴的脸上笼罩着阴郁的恨,她咬牙切齿的话又一次在雷谨耳边回响。
「我恨你─我永远不会原谅你!如果你还有一点点良心,如果你还是雷家的人,那么今生今世,不许跟米凤轩在一起!否则......我会不得好死,爸爸会不得好死,整个雷家除了你都会不得好死─米凤轩会不得好死!」
姐姐的恨......居然那么深。
从此,他不敢去见米凤轩,一是怕诅咒会应验,更重要的是,每当见到米凤轩,姐姐布满恨意的脸就会出现,如二十四小时发作的梦魇一般。
这些年,凤轩以为被漠视了,却不知道他守候得有多辛苦,隐藏得有多痛苦。
可是那个雨夜,那个凤轩醉酒从楼梯上翻滚着跌下去,狼狈的趴在地上,小心寻找米粒的雨夜,随后放声痛哭,最后哭到昏厥的雨夜......
不远处的他,也在雨中守候,泪流。
那一次他终于按捺不住,但也只敢在他不醒人事的时候上前,送他回简陋的家,潮湿的身体紧拥,两颗冰冷的心紧贴......
他的苦楚,只能在无人倾听的时候诉说。他抱着沉沉睡去的人,一遍又一遍的说着我爱你,一遍又一遍的亲吻他的脸颊,亲吻那在梦中也不曾停止流泪的眼。
可这一切,都要在凤轩清醒前结束,并且粉饰成从未发生的样子。
可是做梦也没想到,第二天,父亲就心脏病发辞世。
「我会不得好死,爸爸会不得好死,整个雷家除了你都会不得好死─米凤轩会不得好死!」
原来......他已经被这些话钉在受审的十字架上了,一次放纵的探视,使得父亲去世,而这一次,他放纵的一夜又会给受诅咒的人带来怎样的厄运?
他不要再失去任何人,所以......他只能推开爱的人。
就如凤轩所说,他的命运就是孤独的一个人,看着所有的人远离......
他已经再也不敢去爱了。
第十章
两年的时间,对于年轻人来说,只是恣意挥霍享受的一小段青春。
可是对于雷谨来说,却是看着花儿败落的萧索。
冷清的雷家大宅,因为远赴日本学习的小少爷归来而重新变得热闹。在日本学习建筑的雷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对老宅大肆整修。
眼看十几年如一的家突然改变,雷谨心里竟然有些不是滋味。
但正如弟弟所说,雷家的装修与他的观念一样已经落后于这个时代,该是重新粉刷的时候了。
而不管是雷家还是雷凤集团,都已经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马上要度过四十岁生日的雷谨到了退休的年龄。
深夜里,雷家大宅响起了电话铃声,雷谨从浅眠中醒来,摸索到床头的电话,接听。
「你好。」
那端半晌没有声响。雷谨愣了一下,立刻精神起来,找到眼镜戴上,查看来电号码,是国际长途,但不是英国而是日本。
雷谦毕业回国后他在日本的亲人只剩一个。
「是姐姐吗?」
「是......小谨......」有些颤抖的女声在大洋彼岸传来:「祝你生日快乐......」
雷谨的眼睛突然感到一阵湿润,握着话筒,久久不能言语。
这些年,他和雷敏如陌路人一般,不曾见面甚至不曾通话,只是通过雷谦传达一些她的消息。这两年米速几次前往日本,似乎已经跟母亲冰释前嫌,但雷敏坚持不肯回国,雷谨知道,她不想面对自己。
他和米凤轩都伤害了雷敏,但伤她最深的,是自己这个弟弟。
雷谨和雷敏年龄接近,虽然雷谨生性冷淡,但雷敏却热情可人,从小就和弟弟极为亲近,否则她不会把自己的少女心事全盘讲给弟弟听。而雷谨身为弟弟,却一直像兄长一样照顾娇俏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