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要这个吗?”他把止痛剂丢在我面前说,“感觉不到疼不代表你不会死。”
“我经历过生死,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脱下衣服,用猎刀割成长条绑住裹着纱布的腹部。
止痛剂是那位“伯尼骑士”先生为他的野外冒险准备的,白沙也曾有过一支。冒险者总是习惯防范于未然。我捡起一支拆去封口,低头为自己注射。
罗恩说:“等着我,我很快回来。”
他不等我回答,扛起艾德就往前跑。没有我这个伤患,他的速度快多了。
艾德挥舞着手脚,但被罗恩用力一晃立刻不动了。他朝我看了一眼,手臂一挥,把一件黑色的东西扔了过来。
我拔出注射器,从草丛中将那件东西捡起。艾德朝我扔来的正是上次我交给他的那个弹夹,满满装着十一发子弹。
注射刚结束,药效还没能发挥,最佳止疼效果将在三十分钟后显现,可现在没有这么多时间。我站起来,左手按住伤口,认清了方向,往“对手”所在的地方走去。
我感觉自己像在玩一个游戏,正在前往前线,而敌军的炮弹就落在几英尺外。要是我不赶快往前跑,我的战友会被炸得粉身碎骨(这不是游戏,没有重来的机会)。
我的手指碰到了手枪的扳机,原本冰凉的金属此刻已经有了热意。
来到一层仓库附近时,我听到爆炸声。我无法确定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爆炸发出的声音,但可以猜想一定和狼牙有关。我想起小狐,他也是狼群的一员。他在我们中间总是显得弱小而胆怯,眼神机灵警觉,又有些少年的腼腆内向。通常他不会在任何情况下朝别人开枪或使用暴力,也不会对女人起邪念。他选择更隐讳含蓄的形式——有一次,他用遥控炸弹炸毁了一幢房子,里面有五个大人和一个孩子。虽然这是在狼牙的授意下完成的小任务,可还是让我记住了他。你可以说他是个没有恶意和邪念的年轻人,因为爆破是一种魔术,不需要身体力行,只要动一动手指。他几乎不可能有罪恶感。
我往前跑,这时药剂已经起了点作用,伤口不像之前那样剧痛难忍。我走到仓库边缘的角落里,没人发现我,于是我继续沿着墙悄悄潜行,希望能快点找到“对手”,告诉他狼牙想干什么。
爆炸使周围充满了焦味,越接近焦味的源头我越是胆战心惊。外面一片狼藉,道路边的一棵小树被炸得从树干四分之一处完全断裂,树叶散落在地面,显得凄惨而可怜。
我弯着腰,在墙角处往外看了一眼。虽然仓库对面的路上一片平静,可经过刚才的枪声和爆炸,完全可以预料到其中隐藏的危险。“对手”和珍妮不在这里,他们去了哪?我在角落里坐了一会儿,猜想他们可能会往哪个方向走(来时的路已排除)。这时又是一声爆炸,是从仓库旁边的楼房上传来的,火焰窜出吊挂着白纱窗帘的窗户,窗纱一下就被火舌舔去化成焦灰色(沃尔特先生的日记成了一个永远的谜题)。我没再多想什么,正打算离开,忽然有人从背后伸手捂住了我的嘴。我反应过来,手肘猛撞他的胸口。他用另一只手挡住,悄声在我耳边说“是我”。“对手”朝我做了个小声的手势,慢慢放开我。珍妮在他身后,右腿受了伤,脚踝上鲜血淋漓。
“你们怎么了?”我小声问。
“是我该问你怎么了?为什么回来,伤口会裂开,你不疼吗?”
“我打了止痛剂。别担心,罗恩送艾德回去了,我有话要告诉你。”
“对手”查看着珍妮的脚踝问:“伤得怎么样?”
“不太疼,被炸弹炸起的石头划伤了,没关系。”珍妮用她漂亮的眼睛看着我说,“我还不用打止痛剂。”
“你有什么话要说?”
我问“对手”:“你打算杀人吗?”
他皱了皱眉,暂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我继续说:“如果你不想杀人,我们就得放弃这个小镇。狼牙已经开始行动,要把这里完全摧毁。这次不是示威也不是挑衅,而是实际行动。狼牙恐怕不会给你们留下任何东西。”
“你知道他想干什么?”
“我离开时,我们的食物就差不多快吃完了,可我知道狼牙留着一车炸弹,移动的军火库。明白吗?这是最后一步,他已经没什么耐心和你周旋。我了解头目,最大的伤害当然是按照惯例对你们尽情折磨,可要是办不到,他不介意让对手在不知不觉中死无葬身之地。要是他们烧掉整个小镇,或是挨个炸毁房屋,你们活动的范围会越来越小。他本来不想这么干,整整一年,我们到处搜罗才换来那一车炸弹,这让他时刻感到很安全,始终留着一手。可你们太能干,把他逼到头了。”
“对手”说:“逼迫是互相的,我们也一样有忍耐的极限。”
“我劝过你很多次,也试图说服你离开,但这次我不会再劝说你。”我说,“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件事,是希望你能有所准备。”
他看着我,我也同样看着他。我说:“我不介意杀人,我杀过很多人。有些人反抗了,有些人没有,但这些都不光彩。我不够资格说自己想赎罪,我也不讨厌上帝,我只想告诉你,如果你深爱这个小镇,我会留下来和你们在一起。”
“对手”仍然望着我,凝视我的眼睛。他问:“你多大了?”
“二十二。”
“你就像我的弟弟。”
“你有一个弟弟,他只有十岁。”我说,“我更愿意成为你的朋友,你的同伴。我希望与你并肩作战。”
这是我第一次使用这个词:“并肩作战”,感觉非常奇妙,就像忽然来到一个陌生而新奇的世界。
珍妮说:“你们真是让我惊奇,现在可不是在演电影啊。”
“对手”说:“既然罗恩和艾德安全了,我们最好先离开这里,他们不可能总是得手的。”
我正想站起来,一串子弹突然朝这里射来,仓库的砖墙化成一片粉末撒落。我飞快地躲回去。
“我看到你了。”远处有人大声说,是枪火的声音。
我沉住气,为手枪上膛。
“他们还有十二到十三个人,有一半是难缠的对手,我们得从这里突围,再把他们引开。只要他们分散,对付起来就容易多了。”
“你对他们的感情有多深?”
我想了想说:“就像他们对我一样。”
“我先出去。”“对手”按住我的脑袋说,“数三。”
我愣了一下,什么都没顾得上,他就以我想不到的速度冲了出去,期间大约只有一秒,又是一串枪声响起,“对手”飞快地躲进一棵树后。
枪火似乎十分感兴趣,“对手”成功地吸引了他的注意,我和珍妮注视周围,察看其他人的动静。
“我们来做个交易。”枪火说(他已经看见了我),“让我们的老朋友出来,这样我们之间或许还有可能好好谈谈。考虑一下,为什么要收留一个叛徒呢?也许下一秒,他也会背叛你们。”
“对手”朝我看了一眼,我对他做了个无奈的手势,他笑起来。对于枪火这种惯常的恶言相向,我早已不放在心上。
36.战场
珍妮在我身边。过去我一直轻视女人,不和她们接触。我认为女人除了拖后腿,故意制造麻烦和出尔反尔之外没有任何值得信赖的优点。可是这些问题完全没有出现在珍妮·贾斯特身上。她金色的短发干净利落,目光敏锐机智,身手也不逊于任何一个男人。她在我面前始终是个骁勇善战的女战士形象。即使此刻,要我回想起她在电视上演唱的画面,我仍然会产生怀疑。那真的是她吗?还是和她相似的另一个人呢。
当枪火有恃无恐地向“对手”挑衅时,我和珍妮各占据了一个监视的方向,以防突如其来的袭击。狼牙正在缩小包围:“对手只有三个人”——这是个很准确的推断,我和艾德不在防范的范围之内。
枪火朝着“对手”的方向开了几枪后,动手扔了一个手雷。这使得“对手”不得不转移阵地往更远的树跑去。他刚离开树后,对面的树林里就有人出现,枪口对准他。
“对手”的动作很快,但他不是刀枪不入的超人。那人出现的一霎,他立刻身体弯曲往地上一滚,试图避开对方的瞄准。然而当他进入树木掩体时,枪响了,树林中的人应声而倒。我比他抢先了一步,子弹穿过那人的肩膀,使他往后仰倒,跌进草丛里。
“对手”冲我做了个“完美”的手势。
这一枪由我打响,而不是枪火,似乎这成了关键性的一枪,我们接受挑战。
混战几乎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虽然我们的人数和装备都逊于狼群,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会束手就擒(我已自然将自己归于“对手”一伙,自称起“我们”来了)。强效止痛剂在这时发挥了最大镇痛作用,走动躲藏时我几乎感觉不到异样,这种感觉将持续两小时。我希望能在这段时间里结束一切,“对手”在一次又一次大胆的袭击中勇猛行事,每次都能化险为夷。我为他清除周围的敌人,珍妮则通过仓库的另一面朝外射击。狼群已经咬住了我们,间歇性爆炸还在继续,这就像个不安定因素,随时可能给我们造成最大伤害。
“看来我们要吃苦头了。”我一边给手枪上弹一边说。虽然跟上了“对手”,但情况仍然很糟糕,子弹已不多了。
忽然,仓库附近的枪声停了下来。
“对手”问我:“你还有多少子弹?”
“五颗。”我换了弹夹,很庆幸临走时拿走背包里的子弹,现在铁盒里只剩下一支烟。
“我要到对面去,你看着我。”
“对面?”我看了一眼对面,那里是一片杂草丛,长久以来无人管理使得野草疯长。这片荒草地的外围是街道,一道矮坡往下通向砂砾小路,然后是一幢小公寓。只要滑下矮坡,就可以绕到狼群背后。这是一次冒险的行为,很可能使他丧命。我犹豫了一下,但没有阻止,因为我知道他并不是在征求我的意见,他对决定的事态度非常坚决。
“好吧。”我说,“小心。”
“顺便看好珍妮,别让人靠近她。”
“我可管不了这么多。”
“对手”正打算出去,我又一把将他按倒。这里有危险,我能感觉到:枪林弹雨中更适合突出重围,而平静的环境存在看不见的危险。
“有人想谈判。”我说,“等会儿再出去,听听他们说什么。”
“对手”在我身边,对面的树丛里一张人脸一晃。“我们被发现了。”他说,“那是谁?”
“狼牙。”
“你们的头目。”
“不是我的。”我纠正道,“他可能不想放过我,如果以前他做的那些事是为了和你们抢夺地盘,满足杀戮欲,那么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为了要我的命。”
“你感觉如何?”
“很高兴他们转移了重点,这样万一到了迫不得已时,我还有几张好牌可以打。”
“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对手”说,“你现在是我们的人,得听我的命令。”
这时,狼牙离开掩体,走进我的视线。他显示出了首领该有的威力,在敌人面前镇定自如,对危险视若无睹。
“他想干什么?”
我透过树干的间隙往前看。
“你一定在猜我想干什么?”狼牙对着我们的藏身之处说,“别急着开枪,否则你会后悔的。如果你朝我开枪,这里将被夷为平地。”
我说:“别听他的,他们根本不可能在这附近设置炸弹,时间上来不及。”
“那怎么解释刚才的爆炸,距离我们的落脚点非常近,几乎就在隔壁。”“对手”说,“我知道你和他们相处了很长时间,但有时候距离越近越容易忽略重点。他并不像你想得那么笨,也许在我们救你出来的时候就被跟踪,或者救人本身就是个B计划,烧掉教堂不过是为了证实我们确实在这里,结果我们暴露了。一切在他预料之中。”
“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说,“我们需要补充武器弹药,离这里最近的‘补给站’在哪?”
“别急,会有的。”
“对手”的眼睛跟随狼牙移动,但是对方走出树丛后就停住了。看来他也并不如我想象中那么大胆勇敢。狼牙说:“他在那里吗?”
虽然没有姓名,但我和“对手”都很清楚狼牙说的“他”是谁。
我动了一下,“对手”伸手将我按在原地。
“我不打算谈判。”“对手”在树背后:“你错过太多谈判的机会了。”
狼牙无声地笑了:“什么谈判,我可没说谈判,我只是想提醒你,你们的死期到了。”
这是“对手”和狼牙第一次正面交谈,以往他们通过各种人或事件进行交流,相互都保持着神秘。
“他跟你在一起,对吗?”
“狼牙。”我说,“我和你们不再有任何关系了。”
“哦。”狼牙说,“可你忘了一件重要的事。这不是由你来决定的,而是我。我在你濒死时救了你的命,现在就得由我来决定你的去处。”他一边说,一边自顾自地为他的爱枪“苏利文”上弹。在我看来随时都能将他一枪击毙,然而我的内心又同时感到一阵强烈的恐慌,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接近,一种猛兽四处捕猎的恐慌感。
“你是愿意自己出来,还是让我过去?”狼牙将霰弹枪握在手中,轻轻敲打了一下掌心。他的微笑让我不寒而栗:“如果我过去,你们都会完蛋。”
我从没见过他这样。过去的一年中,需要他亲自处理的难题并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枪火带头冲锋陷阵。此刻狼牙在我面前,距离虽远,却冷得钻心刺骨。
“他真是个变态。”“对手”说,“你在这里别动,我过去。”
“等等。”我说,“他要找的人是我。”
“我知道,可谁也没规定他要找谁就得让他如愿以偿。”
“好吧。”我说,“要是他敢动手,我就杀了他。”
“别冲动。”他说着像对待艾德那样揉了一下我的头发。
——你就像是我的弟弟。
我举起枪,对准了狼牙的额头。
现在回想起当时,我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有种跃跃欲试的心情。我可以就这样杀了狼牙,但不知道会造成什么结果,反过来说,即使我不知道会造成什么结果,我依然很想杀了他。
“对手”已离开树木的掩护,站在狼牙能够看见的地方。他们视这次会面为最后的较量。
我的注意力完全放在狼牙身上,一时间四周安静得如同坟墓。
“考虑得怎么样?”狼牙问,“要是愿意把他还给我们,我可以稍微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