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活动的还有多少人?”
“十个。”我不是很确定,因为我无法计算究竟死了多少人。
“好了。”“对手”忽然说,“找出头目,我见过他,我们分成两队,其他人不用管。”
“什么不用管?”我愣了一下。
“对手”添了些子弹,一边看着周围一边说:“你认为我为什么要把他们都引来这里呢?”
他说:“只要打倒狼牙,狼群就会四分五裂。没必要把所有人都杀了,尽量瞄准腿和胳膊开枪,就这样。走吧,我和珍妮一组。”
罗恩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对手”。
“你应该早点说的。”他说。
说实话,我并不怪他。他虽然鲁莽、暴躁,但却是个嘴硬心软的人,我们错过太多交流的机会了。
我再次和“对手”分开,投入这幢大房子里。临走时他轻声对罗恩说:“照顾好他……”(他们可能还说了点别的,不过我没听清)。
楼下已被突破,虽然很多地方可供藏身,但是相对的,每一个房间都可能遇上敌人。
罗恩在前面走,我在他背后对准来时的路慢慢后退。储藏室附近有声音惊动了罗恩,他朝我做了个“去看看”的手势。
走廊上非常昏暗,光线照不到这里,一整排衣柜也显得阴森可怖,仿佛随时会有人从里面冲出来。罗恩悄无声息地走过这条长廊。
我站在那里,为他看守这一头。
通向果园的小窗户敞开着,这番景象让我感到有些怪异。我来到窗边,枪口对着窗外。因为外面茂盛的果树遮挡了日光,即使在窗边也会感觉幽暗阴冷。我检查了窗外,没有任何人在,对面的果树林中也寂静如坟墓。正当我想回到走廊上时,忽然身后传来响声。我向旁边跨了一步,这一步救了我的命,一把锋利的猎刀经过我耳边直刺过来,刺进了窗框。这个刺杀的力量如此强劲,以至于猎刀一时之间拔不下来,暗中的杀手只得松手,刀身在窗框上左右轻微地摇晃。我转身时,看到了我最不愿看到的人——枪火。
我不愿看到小狐或是白沙,或是其他什么人的原因是因为我不想在我们之间发生难以避免的生死抉择,而我不愿遇上枪火只不过是因为这正是我无法逃避的战斗。
枪火的神情有些悠然自得,好像满不在乎。“对手”说漏了一点,并不是打倒狼牙就能获胜,狼牙执著于胜利,枪火则是完完全全的杀人者。
“又见面了。”
枪火说,在他目空一切的悠哉中,我能够感觉出他内心的火焰在燃烧。
“听说你杀了苏普。”他的眼神有些发冷,不过并没有类似悲伤难过的表情,“你打算把我们全杀光吗?”
“不。”我说,“我不打算那么做,但我会杀了你。”
他笑起来,暗淡的日光和树叶的影子让他的脸看起来扭曲而恐怖。
“所以我来了,我们来做个了断。”枪火把手中的枪收回去,旁若无人地来到我身边,并从窗框上用力拔下猎刀。
他侧过头,目光顺着鼻梁滑到我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
“瞧你的样子,多么落魄。何必搞成这样呢?你本来可以当一头骄傲的狼,现在却自作自受让自己身陷在泥沼里。”他的刀锋上还留着窗框上的木屑。枪火轻轻一吹,刀身又恢复了闪亮。下一秒,他猛地举起猎刀朝我划来。我时刻提防着他,立刻向后仰去,刀尖在我的鼻梁上划出一道极小的口子。在我躲闪刀口时,枪火抬起脚向我受伤的腹部踢来。要是这一下踢中了,我准得疼得死去活来,再不会有力量和他对抗。于是我伸手挡了一下,他的脚踢在我握枪的手指上,我几乎能很轻易地听到骨头裂开的声音。但是他没能得逞,没能一下让我失去反抗之力。我把枪换到左手,对准他的头部开枪。枪火飞快地又朝我的膝盖踢了一脚,我开枪时失去平衡,子弹擦过他的额头,射中了身后的小窗户,一大块玻璃“哗啦”一声碎了满地。
枪火抓住我的手,把我推向衣柜,而我用尽全力将他往窗户上撞。我把握好时机,在他抓住我时抬起膝盖撞击他的下身。这一下又准又狠,他顿时整个人都萎了,弓起背。我往他流着血的额头打了一拳,他向旁边踉跄几步但很快又朝我扑来。我的体力消耗太大,用衣服绑着的伤口潮湿黏腻,虽然疼痛并不剧烈,却流了很多血。
枪火的怒火完全被激发出来,额头的血把他棕色的头发染成了深紫。我被摔进一个衣柜,碎木扎进手臂,当我艰难地站起来时,枪火朝地上吐了口唾液,目光凶狠地看着我。
“给我最后一击。”他张开双手说,“你这软蛋,离开我们就什么都干不成了。你还能像以前那样揍我吗?”
我按着伤口站直,眼前有些摇晃,确切地说,刚才那一下让我晕眩,不知道这是否是失血造成的。枪火朝我走来,他又打了我一拳,把我按在窗台上,手中的猎刀对准我的眼珠。
“你完了。”他笑着说,“我现在就能杀了你。以前我有一个女人,她是某位黑道大哥的情妇。性感、多情,有双健康漂亮的长腿。她会把抽丝的长筒丝袜一点一点从腿上退下来,就像一条正在蜕皮的蛇。她爱上我,背叛了大哥。你知道后来怎么样?她被清醒着挖掉了左眼。”
我凝视刀尖,它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
“右眼看到的是真实,而左眼是假象的根源。我只爱她的身体,不爱她。这两者的区别很大。但她以为那就是爱,你和她一样傻,以为自己看到了希望,结果不过是深渊罢了。”
“有几分道理。”我深吸着气说,“可你没有资格评论,你本身就是假象,而且早已在深渊里。”
枪火沉默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他的手随着笑声不停抖动。
“说得对,就是那样。”
他的刀往下扎进我的眼球,我本能地闭上眼睛。突然一声枪响,我的眼皮上微微一疼,随后听到了猎刀落地的撞击声,一串温热的血滴在我的脸上。
“这次没有悬念。”罗恩的声音从通向储藏室那头的走廊方向传来。
我睁开眼睛,枪火的右手中了一枪,子弹穿过手掌,鲜血淋漓。罗恩的枪口正对着他,脸上的表情很平静。
他看了看我,又把目光转向枪火说:“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这个是该杀的。为了史考特,我也应该送你一程。”
“是你。”枪火握着自己的手掌,神情恼火,双眉紧蹙。
“你还记得就好。”罗恩慢慢走过来,窗外的微光投射在他的身上。我站起来,眼睛被流淌下的血遮住了,我想用手去擦,可手上也全是血。
枪火毫不在意地弯腰捡起地上的猎刀,罗恩没有阻止,但是在他碰到猎刀时开了一枪,子弹射中枪火的小腿。
这一枪使枪火膝盖一弯几乎要跪下,但他很快又站直,好像根本没有受伤一样。
我不禁佩服他的硬气。
“好疼啊。”枪火的嘴角露出诡谲的笑意,我觉得他可能疯了,杀戮和伤痛让他陷入一种疯狂自残的状态。枪火看我的眼神非常冷酷,他用受伤的右手握住猎刀,那个血洞十分惊人,鲜血像水喉失控一样往下涓涓流淌。
“你告诉他了吗?”枪火看着罗恩的眼睛问我,“告诉他我不止杀了那个黑鬼,还杀了另一个,抱歉我想不出他有什么特征,不过他和你的这个猪朋友倒有点像,眼睛和鼻子都有点。”
“是卢克。”罗恩的声音骤然响起,我不知道他此刻是什么心情。
“他叫这个名字?”枪火说,“我没问,我们一开始就割了他的舌头。”
他故意这么说,话中时常带着惹人厌的嘲讽。
“我们先让他说不出话,然后才开始解剖他。”
枪火说到“解剖”时,罗恩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他一直在忍耐,不想这样轻易杀掉他。
“说下去。”罗恩说,“把你干过的那档子事全说出来。”
“我们在树林里遇到那家伙,他一定是赶着去给你们通风报信。他是个尽职的侦察兵,坚决不透露你们的藏身之处,所以我们就割掉他的舌头,让他永远别想说话。接着再割开嘴角和眼角,还有每一条肋骨下,手腕、脚踝……”
我身上起了一层颤栗,尽管我曾亲眼目睹过卢克死时的惨状,也听过其中的细节,可整个经过再次由枪火亲口重述,仍然令人不寒而栗。我只是个和死者完全无关的人尚且无法忍受,这些话在罗恩耳中一定犹如炸弹一样猛烈可怖。枪火的声音在这条幽深的走廊里回响,这声音呈现金属的颜色,利刃的形状。
“最后我将他倒吊,这样好使血流得快些,我们割开他的喉咙。”
说完,枪火自顾自地笑起来,我终于看出他在故意挑衅,罗恩已经不堪忍受这种语言上的摧残。他按耐住悲愤的心情,对准枪火的额头开了一枪,但是这一下没有射中,枪火说完那些话后飞快地推倒身边的一个衣橱。罗恩的子弹在坚固的木头上发出一声闷响,这时枪火也拔出了枪,又快又准地朝罗恩射击。
那可能是所有争战中最混乱的一刻,至今我仍然无法详细描述发生了什么事。
一切发生得太快(我捡回了自己的枪)。
枪火推倒一个衣橱后,就像起了连锁反应,走廊上的衣橱开始逐个倒下。灰尘挡住我的视线,耳边只能听到枪声。等我看清眼前的一切时,罗恩和枪火已互相扭住对方殴打在一起。枪火用他带血的拳头狠揍罗恩的脸,每一拳下去都鲜血飞溅。他的蓝宝石手表在手腕上散发着漂亮的微光,血迹一点一点将表面覆盖。罗恩也毫不示弱,将枪火撞上墙,他的个子没有枪火高,但力量却毫不逊色,一度将枪火撞得直不起身来。
这件事是突然发生的。罗恩一边抓着枪火一边说:“下地狱去吧,人渣。”
枪火说:“不错,不过这里就是地狱,我还能去哪?”
他推开罗恩,漫无目的地朝前开了一枪。这一枪射中了罗恩的左下肋,但罗恩好像浑然不觉,以一种惊人的毅力支配着身体,如同发射的导弹一样撞向枪火。
这下使得枪火失去平衡,虽然他想努力站稳,可他中了枪的脚没能使出力来。
我目睹他往窗户的方向摔倒,整个人仰面倒向窗台。
罗恩捡起枪正想朝他射击,但枪里却没有子弹。枪火倒下后,窗户上方被打破的大块厚重玻璃被震落下来,锐利的破片插入了他的右眼。
我只听到一声沉闷的声响,枪火躺倒在那个狭小的窗台上,身体不住痉挛,他已无法控制,甚至没能大声惨叫。
死亡就在那一瞬间发生了。
39.右眼
这是我迄今为止见到的最可怕的尸体。
沃尔特先生的尸体虽然腐烂严重,可毕竟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就像我们了解了世上一切自然规律后,对于这些惊悚场面已能闭上嘴巴,保持安静。
可是,面对如此迅捷而突然的死亡,我和罗恩经历了整个过程,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枪火躺在那里,整个人弯曲成一种奇怪的姿势,完好的左眼还睁开着,死死盯着上方。
他的右眼完全被刺烂了,眼珠的碎块从眼眶内翻出,玻璃割开了他一边的眼角,血肉模糊。罗恩看着他,呼吸急促而沉重。他的体力消耗也不小,身上中了两枪,但不在要害。
我们面面相觑,对这一切感到不可思议。
罗恩捡起枪火的手枪,里面还有一些子弹。
“他死了是吗?”
我说:“是的。”
罗恩抬手朝枪火身上开枪。一枪,两枪,三枪。他射完了枪中所有的子弹,枪火的身体在射杀下微微跳动几下,但最终归于平静。
“他死了。”罗恩说,“真该死。”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过了一会儿,罗恩忽然笑起来,他一边笑一边用手擦着脸上的血。我不想说他在哭,虽然谁也没说过流泪就是软弱的表现。他尽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我们该走了。”我说。
这时从枪火的尸体边传来一声轻响。我转头看时,枪火垂下的手腕上已经空无一物,地上的玻璃碎片中躺着他的手表。表带松开了。我把它捡起来,手表在猛烈的撞击中停止了走动,表面裂开一条怪异的缝隙,上面的男人和女人不能再继续作爱,永远停留在这一刻,生命消失,真实永恒。
——挺起来。
宝贝,再也不能了。
我最后又看了枪火一眼,不知为什么,内心的感觉五味杂陈,又犹如困兽。
就像枪火回忆往事那样:他有过一个情妇,因为背叛被剜去左眼,他本应该受同等惩罚,但是他的左眼并没有因为看到虚幻而一意孤行,他一直想失去的只是右眼——能看到真实,非常可怕。这不仅仅是死亡,也是一种仪式。是灾难过后,失去理智者们的最终姿态。
“你在想什么?”我问站在窗边的罗恩。
“什么也没想。”他捂着头,情绪低落,“不,我在想,我应该多给他几枪,他死得太轻松了。卢克很年轻,他和我相差五岁,不该受这种罪。”
“想想他活着的样子。”我说,“忘了他是怎么死的,你已经报了仇。”
“你说的对。”罗恩抬起头看着我,开始为他的空枪上子弹,他说,“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结束这一切,这是我们唯一能为卢克和史考特做的事。”
我必须说,罗恩是个勇敢而坚强的人,他懂得自控,尽量使自己不在失控的边缘徘徊。而且他勇于正视错误,纠正自己的态度。他开始对我和善起来。
就在这时,我忽然看到一个人影。罗恩面朝我,背对着窗户,一个人影出现在窗外。我大喊:“趴下!”罗恩已及时做出反应,但那人却没有开枪,而是伸手穿过窗户,勒住了罗恩的脖子。我举枪向他射击,但罗恩挡在前面,误伤会要了他的命。我连忙上前抓住罗恩,想帮助他逃脱。忽然一发子弹从窗外射入,直接打中了我的肩膀。我被那股巨大的冲撞力掀得往后倒去,罗恩已被拖出了窗外。他身材瘦小,足够从窗户出去。我听到他发出一声惨叫,上身经过插入枪火眼中的碎玻璃被整个拖了出去,背后划出一条又深又长的口子。枪火的右眼因此被撕裂,玻璃碎片划开了他半块头皮,露出里面又红又白的东西。
我忍着枪伤冲向窗户,看到了极其可怕的一幕:狼牙正朝罗恩的肩膀开枪,在同一个伤口处连续开了五枪。他刻意避开要害,但给罗恩造成了难以置信的疼痛。
“放开他。”我将枪口对着他。狼牙的脸上却毫无表情,只是将自己的枪从罗恩肩膀上往下移到心脏。罗恩的右半边身体鲜血淋漓,肩膀看上去特别小,如同被削去了一块,手臂所处的位置也很奇怪,好像错了位。他还没有昏厥,一双眼睛毫无焦点地看着前方,皮肤青筋暴突,呈现出一种死灰色。
“不想让他死的话,就滚回去告诉你的新主人,告诉他我们又可以谈判了。”狼牙的声调不高,也没有枪火说话时那种挑衅和嘲讽。他像电视里的播报员,你只能听,不能改变他的任何程序。
“你想要什么?”
狼牙把罗恩拖起来,左手掰着他的下颌。
他浑身都是血,目光却出奇冷静。
“我想要的你早就知道了,何必装傻呢。”狼牙说,“给你们五分钟,全都出现在别墅门口,否则他会死得很难受。我绝不是恐吓你,你应该比他们都清楚,我是怎么杀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