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家庭————欧阳秋新

“佐久部……”被我说中了不是吗？欧巴桑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放心，我不会给您添麻烦。我马上就收拾东西。”

终于不打算放任我不管了吗？用这种手段逼我自己回去？

真的够狠。

我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为数不多的行李，匆匆和欧巴桑告别。刚转过头，就听到身后长出一口气的声音。

我走进已经下大的雨雾。

我对天发誓，织人哥哥下一章就出场！！

8

我按下川添家的门铃的时候，开门的人是秀一郎。

“小间？”秀一郎的表情像是受了惊吓。不过我大概猜得到，凭我这幅在雨里淋了三四个小时的尊容。

“抱歉，本店不能留您住宿，因为老板吩咐过……”

这种拒绝，我在每一家hotel的招待生那里都可以听到相似的版本。第一次发现自己这样没用，如此简单地就被别人逼到无处容身的境地。

“对不起，我知道现在这么晚了打扰你很失礼，但是……今晚，只有今晚，可以让我在这里借住吗？”我勉强冲秀一郎笑笑。

“你在说什么啊，快点进来！看看你都淋成什么样子了，这样下去会感冒的！”秀一郎接过我手里滴水的背包，拉着我就往屋里走。

“我，我会弄脏榻榻米的！”

“这一点也不重要！”

我已经没有力气做任何反抗，任凭秀一郎把我推进浴室：“先洗个澡，我帮你找换的衣服。”

秀一郎的脚步声在毛玻璃门外回响。我顺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板上，打开水龙头让冷水从头流到脚。

为什么不可以放过我？如果讨厌我的话，放我走不是更好？我以后再也不用麻烦你天天围着我的生活转。这样都不行？

胸口冷得发痛。

“你在干什么？！”秀一郎大概听出浴室里的声音有点不对，推开根本就没有关住的门，“你疯了吗？！”他一把关紧冷水，拉起地上的我，把热水柠到最大。

“这样你也会被淋湿的！”狭窄的浴室里两个全身湿漉漉的男生这样挤在一起实在太夸张。可是我的两条手臂都被秀一郎牢牢抓住，拉不开一个合适的距离。

“你为什么哭了？”

诶？不会吧？只是脸上的水多了一点，连雨水都没有干呢。

“我才没有……”

“间，不要再骗自己。”

“哪里有。我只是……我只是……”只是觉得自己彻底被讨厌了。胸口痛得就要窒息；视线越来越模糊。

“间……”抓住我的秀一郎的手上忽然加重了力道，我眼前的淋湿的脸孔在视野中不断放大。

我的心跳突然加快。

“小秀，你在干什么呢？”从和室传来的声音让两个人的身体同时僵住。秀一郎赶紧放开手，让两个人摆脱了暧昧的靠近。

“妈，我的同学来了……喂，小间，小间！你没有事吧？”

我在视线完全黑暗前听到的是秀一郎忽远忽近的喊声。

* * *

“现在的小孩都是怎么回事？一点也不知道爱护身体！那么大的雨也不打伞，回来后还洗凉水澡！万一转成肺炎怎么办？！”

我的运气真的不错，川添伯父正好是医生……虽然是儿童科，但……毕竟是医生吧？我醒过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听他气势十足的关西腔的训斥。秀一郎的母亲倒是位温婉和蔼的家庭女性，很体贴地做了可口的米粥给我这个不速之客。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等屋子里只剩下我和秀一郎的时候，我很不好意思地向他道歉。据说昨天快十一点我才跑到他这里求救，把伯父伯母都吵醒了不说还晕倒在浴室里。我这辈子还没有干过这么丢人的事情。原来在本家的时候哥哥看得太严，我连感冒的机会都很少有。

“都说了不用这么客气。其实我很高兴你会来找我。”

“在这里，没有其他人会帮我了，我当时潜意识里这么想，所以不知不觉就走到你家。说起来真是太丢人了。”

“不过，为什么你会突然被欧巴桑从公寓赶出来呢？”

啊，为什么又提到这个问题？我好不容易才忘了。

“秀一郎，我想，我大概要离开千叶了。”

“为什么？”秀一郎身体一震，手里的咖啡杯差点砸到我的脸上。

“我要到离东京都远一点的地方。札幌应该比较好，除了樱花开太晚……冲绳的话有点热，但是这种情况下也只有忍了，非得离开本州不可啊。要不然去琉球？”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走！”

要不是我索在棉被里，秀一郎恐怕要揪着我的领子把我拎起来了。

可以用很多编出来的好理由骗他；但是我不想撒谎。

“其实，秀一郎，我不光是因为破产才从东京来这里的。我和家里的人大吵了一架，然后离家出走。本来想去九州玩，可惜出来的时候意气用事带的现金太少，所以才决定先在这儿半工半读。结果被家里人追到这里。他们似乎想让我回心转意，可惜我还不想回去。”

秀一郎用手掩住额头：“虽然我早就有点觉得不对头……但是也没想到会这么夸张。”

“每个人都这么说我，我已经习惯啦。”我笑笑，“我一直是行动派。”

“你真的不想见你的家人吗？”

“想见的话我就回去了。”可惜我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他们。

“不要走，你先不要离开这里。如果没有地方住的话就先呆在我家。其他的问题可以慢慢想办法解决嘛。”

“会给你添麻烦的！”

“即使有麻烦也没有关系，如果对象是小间的话。”

唉……

为什么这句话不是哥哥说的？要是他这样说一句，哪怕骗我也好，我也不会和家族断绝关系。

“不管怎样，我今天还是赶紧去上学比较好。”我努力坐起身。

“不行，你的烧还没有退啊！”

“是伊集院，要是被他知道我就完了，我一定会被他绑架回去的！”发点烧而已，小事啦。

“你们……以前就认识？”

“算是朋友。其实他是个好人——除了他太自我本位，从来不管别人的意见之外。所以我不能让他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否则就惨了！今天我无论如何都要去参加戏剧社的活动，至少也要粉饰一下太平。”

我现在可没有体力和他抗衡。

“那好，我和你一起去。”

诶？

“打工的事情请一下假就好，反正我也不是十分需要钱；我实在放心不下小间你。”

怎么……变成这样啦？

9

连发烧的我都觉得气氛不对，那就是说所有的人都发现了。伊集院和秀一郎两个人又在制造雷云。

“佐久部学弟，你的脸色很难看，没有事吧？”大泽前辈出于对排练质量的关心才问的吧？

“还好。”才怪，我都看不清他到底带了几个眼镜。

“为什么川添也要来？难道你不知道他会影响伊集院的情绪吗？”

“他要是想来的话我能拦得住？”你快点结束不久好了？我撑不了多长时间。念那句“我渴望真正的爱情”时头晕加恶心差点晕倒。

“佐久部，你的脸色真的很奇怪。你到底怎么了？”山田似乎看出来了。

完了！我意识到伊集院的视线转到我身上。刚才他和秀一郎针锋相对的时候大概没有注意到；但是现在可不一样了。我脑子里顿时被怎么和他解释我会发烧的问题充斥。

“佐久部前辈，你的同学来找你。”

啊，不管现在是谁来找我我都感谢他！

“佐久部君……”没有想到跟在阿部后面进来的竟然是晓院。

“我有点事情想和你讲。”她的声音很低，好像有难言之隐。

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同意，我就直接和晓院走到门外。不管怎样，我先逃过伊集院那关再说。

“佐久部君，我一直很想问你一件事情。”

“没关系，尽管问。”即使你问我是不是有变态倾向我也不介意，我的名誉在这个学园早就毁了。

“那个，佐久部君，你……”晓院递过一张揉皱了的报纸。

尽管我的视线迷离，还是可以看清头版的大标题：佐久部氏财产继承惊变——意外的阴谋？！不用想都知道内容是针对哥哥的。

下面还附了我半身的照片，偷拍的那种，虽然不太清晰，但是熟悉我的人还是可以一眼看出来。

“佐久部君……”女人的直觉真是太敏锐了。不过，我应该怎么处理这个问题？

“晓院，对不起。”

“难道佐久部君真的是那个佐久部间？”

“我不想欺骗任何人。但是，我也有没有办法明说的苦衷。所以请你原谅，我不能和你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

晓院的脸上满满的全是不可置信：“我以为，你会因为我发现了你的秘密而讨厌我这种女孩子的……至少也要警告我不要乱说话。”

“我相信你。再说了，是我的不对，晓院你一点错也没有。”

“佐久部君……谢谢！谢谢！”晓院竟然对我鞠了好几个躬，“我绝对绝对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的。”

“好像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我笑笑。

晓院一脸为难：“还有一个问题……”

“直说就好了啦！”

“那个，佐久部君和……和伊集院前辈……在交往？”

“怎么可能。我要是喜欢他那样直接的人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太好了！”晓院笑得很灿烂，“那么，我可以再给佐久部君做便当了——朋友的便当？”

“我当然很高兴，要知道自从你不理我之后，我每天都处于低血糖状态，很辛苦的。”

“一定效劳！能够给佐久部少爷做便当，是每一个少女的梦想哦。”

佐久部少爷……是吗？

我已经不是了。

目送晓院离开，我的心情越来越沉重。那张揉皱的报纸还捏在手里；“阴谋”两个字烧痛了我的手指，一直痛到胸口。

我并不想给哥哥带来这种负面新闻的啊！

忘了社团的活动还没有结束；忘记和秀一郎的一起回家的约定……我突然很想见到哥哥；这次就算是没有面子也好，要我低声下气求他原谅也好，我也想回去！我终于觉悟到只有老老实实呆在本家才会对大家都好。

我摇摇晃晃地向校门口跑去，满心盘算着身上的钱还够不够买新干线的票。

结果是重重撞到人身上。我的身体越来越重，那个人个子很高，我软软的身体简直是陷进他怀里了。好在对方没有粗鲁地把我推开，而是稳稳地扶住了我。

“对不起……”我的话带着浓浓的鼻音，自己听起来都怪怪的，好像在撒娇。

“间。”低低的，带点疲惫的哑音。

我的神经当时差点短掉。“间”这个名字叫的人并不多。对大多说人来说我是“二少爷”或者“间少爷”；到了展峰，我多数情况下是“佐久部”或者“小间”。

用这种声音叫我“间”的人……

“织……人哥哥？”我紧张得后退了一步，从他的怀里挣脱。

“你怎么会来这里？！”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简直是自掘坟墓嘛！

“还不是因为你。”织人的声音很冷；让本来就发烧的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我的大脑混乱起来。

“我，我才不要和你回去！绝对不要！你不用再管我的事情……”完了，我说了什么？我应该先道歉不是吗？为什么越说越火上浇油的样子？

啪！

清脆的声音很快结束了，但是我愣了很久很久。

脸上的痛感……我……哥哥打了我？

“你怎么可以这么任性？”

托疼痛的福，我完全清醒了。

我捂住自己的脸，对织人笑笑：“哥哥，你百忙之中特地从本家赶到这里，就是为了打我的吗？”

“总之你先和我回去。”他伸出手拉我，和平时一样理所当然。

我狠狠甩开他的手：“我有权决定自己做什么！”

我想逃。

哥哥的空手道是上段的，和我这个玩玩而已的人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加上我还在发烧，凭体力我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平时的话我还有速度的优势……当然现在不知道还可不可以这样说了！不过人们常说即是猫在危机时候也学会了爬树不是吗？

我转身就跑。

学校里果然不是逃生的最佳场所。我慌不择路地逃到音乐教室，退到钢琴后面的落地窗前的时候织人已经站到了门口。

“你闹够了？”

总是没有温度的声音让我的血液一下子涌到太阳穴；我知道我在做蠢事……但是我从来就没他那么冷静不是吗？

我打开玻璃窗，跨出一步：“如果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大约是三楼的样子，万一我一时冲动要逞英雄也不会死得太难看。

织人的脚步踟蹰了一下。

“间，你不要闹了。”

怎么，这种时候才开始温柔了？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我不想和你回去！我不想再给哥哥添麻烦！如果没有我的话哥哥你就不用天天做保姆还被别人冷嘲热讽！所以哥哥你就放过我吧……”

“间……”

不好，我的眼睛酸酸的，好像又要做丢人的事情了。

“不要过来……”

织人的脚步开始缓缓地移动。

就这么结束我的抵抗，就这么要回到原点了吗？

我紧紧闭上眼睛。

“小间！”

窗外突然有人大喊一声，我立刻睁开了眼睛。

“小间，这里！”

我看到伊集院就站在窗外，我的正下方。他什么时候跑到那里来了？不过……现在好像没有时间想这个了。

“小间，听得到吧？我会在这里接住你的，所以放心跳下来吧！”

诶？

伊集院向我伸出双臂，一幅自信满满的样子。

“间！”织人哥哥的声音里终于有了紧张，“和我回去，不要再让我担心！”

我该怎么选择？

“哥哥……对不起。”我放开了握住窗棂的手，在身体失重的瞬间我看到哥哥伸出的手只来得及抓住空气。

“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