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天国————狼小京

作者:狼小京  录入:07-19

 

通往天堂的第十一个台阶--谜

“我一直在做一个梦,梦中有一张朦胧的脸。我知道那是我的爱人的脸,可我看不清楚。他有一双绝望的眼睛,常年哭泣的脸,他的嘴唇包含着天下一切悲哀。他在电脑前写作,我看不清周围的环境,只能看到他的手指在移动。我知道他写了好几百页的文字,可我一个字也看不见。我想跟他说话,但他却推开了窗户。我向前走了一步,他就跳了出去。我向楼下张望,没有他的尸体。然后我感觉我脚下的地板突然分开,我一边下坠一边不停受伤,最后摔得血肉模糊。”

李宁宁打开了灯,小猫坐在我旁边的地板上,我坐在布沙发上,李宁宁坐在桌子上。“算了,阿姬。”他对我说,“我解释不了你的梦。我只能说你陷入一种没有希望的忧郁情绪中,你期待关古真回来,可你也知道他回不来了。最好去找个真正的心理医生看看吧。”

“不用了。”我说,“你帮不了我心理医生也帮不了我。我在思念我的爱人,这是我对他示爱的方式,尽管我不能确定我现在的感觉到底是叫做‘爱’,还是单纯的‘需要’,但我希望它是爱。”

“你别这样说,如果你把你的感情定义成单纯的需要,那对于你对于小真都太侮辱了。毕竟你们经历了很多,对不对?”李宁宁看着我,他的表情有点可恶,可恶得让我想冲上去亲他一口。

七点三十的时候,小猫送我去酒吧。虽然我的嗓子坏了,但这并不影响我的工作,因为那里的客人并不喜欢高难度的歌曲,他们只需要听起来舒服的垃圾音乐。

在路上路过海边,小猫突然点了一支烟,说:“阿姬,你打算一直这样沉溺下去到什么时候呢?”

“到他回来,或者到我忧郁而死。”我不假思索地说,掏出一根烟来点燃。

“我看你是真的快忧郁而死了。”他闷闷地吸了一口烟,“等着吧,我不觉得你是多么专情的人,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一个能让你忘记过去的人。到时候你又会说‘我并不知道关古真是谁’。”

我觉得他是在讽刺我,但我并不生气。“其实我要想爱上别人很容易的事情,我并不讨厌你。”我说,“你要是担心我就来爱我吧,你能救了我我就是你的。”

他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但他的表情却在告诉我:“少来这套。”

其实我觉得他和李宁宁说的话是对的,关古真已经离开将近两个月了,我必须学习忘记他。我那常年哭泣,懦弱,苍白,无助,破碎的爱人必须被我忘记。

关古真离开之后我的每一个关系不错的人都给我寄来了安慰卡,美香、许雨、毛古,甚至还有那个冷冰冰的飞鹰。毛古在卡片上告诉我许雨已经找到一个脚踏实地的工作了,从此很可能没有机会再唱歌,但他一定不会放弃梦想的。也许要等他功成名就之后才能再次重操旧业,但那个时候他一定有钱又有名,搞音乐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困难了。

他们的卡片上都没有提到关古真,只是关心我的病。我想他们可能不知道小真的事情,这样很好,我很安心。美香那面,我曾经当面告诉她关于我最爱的人离我远去的事情,她对我表示同情。“我也仍然不顺利,他对我若即若离的。”她说,“以后我们可以常常在一起互相诉诉苦。”

当然,莉莉的男朋友也打过电话给我,我告诉他我很佩服他,他彻底把我毁掉了。他的这个报复足够让我痛苦一生,总算是赢得彻底了。说完我就挂上了电话,然后趴在枕头上欲哭无泪。

 

清晨的时候,我一直沿着海边一路瞎走,头顶的天空就像一块蓝玻璃。

冬天的海边总是这样尖锐,刺骨的寒风中,我就好像没穿衣服一样,冷得发抖。海浪仍然像夏天一样拍打着海岸,海上也仍然依稀有些垃圾,可我就是觉得冬天的海像是在发怒,海水也比夏天要澄清。

面向天边的残月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股冰凉的空气就从鼻孔一直刮进了身体里,我感到我身体里的一切污浊都被它分解了,我在一瞬间干净得不得了。

我想抽一支烟,但却发现我根本没带烟。于是我走下台阶,在潮湿的沙滩上找了一块比较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至于为什么不吸烟就要坐下?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我根本就没考虑。

关古真现在在美国,在美国的什么地方呢?纽约?华盛顿?还是别的什么地方?他那里现在应该是傍晚吧?美国跟中国的时差是十二个小时,这是谁测出来的?十二个小时整吗?或者是十二个小时多一分一秒?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也在看表吗?

我从沙里拔出一支空酒瓶子,在一块比较大的石头上很艺术地砸碎了,然后拿起一块形状完美的三角形碎片。

这块玻璃晶莹剔透,我看着这块玻璃想。周围的空气都是蓝色的,像香港的社会写实片一样的颜色,冷冰冰,充满诗意和绝望。像是那个叫做“虚无”的词语。

玻璃在我手里渐渐变暖了,我感觉我好像叫了一声。

虚无中的每一种味道都特别明显,我不知道这些味道是什么。柴米油盐酱醋茶弥漫在整个清晨城市的上空,奇怪的是闻上去竟然有和琴棋书画诗酒花一样的美感。

他妈的!我真的很想念小真!我看我是一辈子也无法从他给我的记忆中走出来了。我想念他,我天天喝柠檬水,有钱的时候喝高档的,穷的时候就喝那种两块钱一盒的。一直喝得不想吃饭。我天天晚上躺在床上思念他全身赤裸睡在我身边的样子,但这种想象完全激不起我的性欲,只能让我无限伤感。我开始渐渐觉得做爱是件很无聊的事情,刚刚有点兴奋的时候就会突然哭出来。于是我对自己说:这不好,你得想办法改变它。

我想知道他的小说写得怎么样了?他离开之前的几天里,他正在写两个主人翁的感情波折,我知道其中一个是我。他会怎样描写我?我在他心里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这个时候我第无数次的发现,也许我根本就不了解这个我曾经爱,现在仍然爱的人。

我扔开了那片玻璃,站在沙滩上想了想,就朝小猫家走去。

 

小猫是醒着的,不是睡醒了,而是还没睡觉。“我还没吃早饭呢,现在只有咖啡和香烟,你要不要?”他问我,还递给我一杯咖啡。

我说:“你要是仍然在抽三五,那就免了。三五太呛了。”

小猫狠狠白了我一眼,放下咖啡,从抽屉里拿出一包七星扔给我。“你只喜欢这一个牌子是吧?真是挑剔。”我伸手去接香烟的时候他突然看着我的手腕叫起来:“你……你的手腕怎么了?!你他妈的真的切腕自杀啊!”

我看了我的手腕一眼,发现一道伤口正好滑过血脉,鲜血不止。过了很长时间我才想到那个玻璃片。“没事,我不是切腕自杀。”我冲他笑,“我只是坐在海边想念关古真而已。”

“那不是比切腕自杀更糟糕吗?”小猫一把拉开抽屉,抓出一卷绷带,扯过我的手朝我的手腕上绕。我不知道他弄绷带来家里干什么。“你这次思念他切腕,你下次思念他搞不好就要服毒了!你想用死来表示什么?!”

“我死了你会担心吗?我死了你会哭吗?”我问他,“我从来没有想用死来表示什么,我只是觉得活着很讨厌。”

他用剪刀剪断了绷带,手法之熟练让我惊讶。只是有些绑得太紧了,让我觉得血液不通。“你最好还是到医院去消消毒,缝几针。”小猫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一把抱住了他,把他摔进我身边的沙发里,因为我知道他想要这个。“你别死。”他对我说,“我不想去参加你的葬礼,我没法想象那是怎样的情形。”

“可你天天说要自杀。难道你认为你该死我就不应该死吗?”

“两码事。”

我不知道怎么搞的,突然一下子哭了起来。“我也无法想象我的葬礼会是怎样的情形?小真会来吗?他会不会为我哭?在场的人有几个会为我哭?有人说一个人有多少价值,可以从他死后有多少人为他哭泣上看出来,你相信这个话吗?你要是死了我一定会哭得晕过去,一直把眼睛哭瞎。所以你千万别死。”

“那要是关古真死了呢?”

“我就把我的生命献给他,作为陪葬。”

有人说男人是坚强的,负责的,流血不流泪的。可我一点都不坚强,我那么爱哭。有的时候我甚至认为哭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一想到反正不会有什么比这个更糟糕了,就有一种解脱的感觉。如果有一天我不哭了,那就表示我要死了,要完蛋了。

我趴在小猫身上哭够了之后就抬起头,然后发现小猫的眼睛也湿了。我问他:“你哭什么?哭我吗?”

他摇摇头,“我只是在考虑人生问题。今天比明天年轻,我们在一秒一秒的老去。厚重的紫色窗帘外就是一片草地,小孩子和小狗在那里玩耍,窗帘里面的我和整个房间都发了霉。一想到有一天我的脸上会爬满皱纹,我的身体会变得臃肿不堪或者瘦得像柴火,我就觉得想现在死了。”他看了看自己的左腿,低声说,“到那一天,我的腿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伸手摸着他的脸,我不能想象,也不能看着这张毫无瑕疵的漂亮脸蛋变老变丑。我突然察觉到,在年轻时自杀,或者因为什么意外事故死去,将是他最好的归宿。这个世纪末的才子是绝对不能老死的。

我吻了他,他也吻了我。他的嘴唇湿湿的,我的泪水咸咸的,在这种心情下的接吻感觉就像做爱。带着痛哭过后的解脱和毫无希望的平静,我们在沙发上躺着,抱在一起,然后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我们两个上街去吃了一顿牛肉面,然后就在大街上到处乱晃。就快过年了,街上到处都有一种淡淡的,喜气洋洋的感觉。这种感觉将会渐渐蕴藏,到除夕钟声敲响的那一刹那爆发。

我一边走一边问小猫过年的时候打算怎么办?他说他要回家跟父母一起过年,他已经两年没回去了。

我说那你今年也别回去了,我们一起去苏杭灵隐寺拜佛吧?

他说不好,我一定要回去。我知道你需要人陪,去找李宁宁吧,他也许愿意。

我没再说什么。分手的时候,小猫对我说:“我羡慕你,能爱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不管你爱谁,都是好的。爱能让人活下去,爱能让人找到希望。”

“那为什么你什么都不爱呢?”

他摇了摇头。“我不是不想爱,我已经不能爱了。我本来以为我的感情一直放在仓库里,等待一个适合的人就把它拿出来。结果现在却发现仓库里的东西已经不见了,也许被偷走了,也许融化了,反正就是不见了。”

他的话有点像谜语,我认为他是在向我暗示什么。

 

通往天堂的第十二个台阶--新年好

我想着一定是我这一辈子过得最没有新年味道的新年了。

差三天除夕的时候,我打电话给李宁宁,问他要不要跟我去灵隐寺,我说你要是不去我就只好一个人孤独寂寞可怜兮兮的去了。他的声音听上去很为难,他说他真的很想去的,可是……过年的时候他爸爸妈妈怎么能让他去旅游呢?然后他让我告诉他我打算什么时候走,好让他在家里为我祈祷旅途顺利。

除夕夜下午,我在家里换上了一件白色的宽袖口毛衣,衣角一直垂到我的大腿。裤子是淡蓝色的,很有金属风格。黑色的旅游鞋是我最喜欢的“ADIDAS”,我穿这双鞋跳出来的舞蹈是最漂亮的。最后我提起帆布背包走出了家门,车票在我的裤子口袋里,巨大的十字架项链垂在我的胸口熠熠发光。

列车发车了,四个小时之后我即将到达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我四周看了一下,发现没有明显的“禁止吸烟”的标志,因此便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毫不犹豫地点上了。我对面坐着一个长腿的高个姑娘,长长的头发,胸部形状很美,漂亮得不像话,简直有一种招摇的感觉。她看到我吸烟,立刻移动了一下,避开我吐出的烟雾。

窗外的景色不断倒退,如果有朝一日我能奔跑出如此速度,也许我就永远不会感觉生命没有希望了。

过了一小会儿,李宁宁像奇迹一样地出现在我面前。他穿着浅褐色的短外套,雪白的帆布裤子和棉布衬衫,脚上的大皮鞋看上去沉重有杀伤力,让他走起来很稳。“可算找到你了!看来我还是很厉害的,一猜就知道你要坐这辆车。”他把旅行包扔到头顶的架子上,然后一屁股在我对面坐下,就是本来那个长腿姑娘坐着的地方。

“你不是不来了吗?”我问他,心里高兴得快叫起来了,表面上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别提了,我跟我爸爸妈妈吵架了。我说我要退学专门画画,他们不许。”他愤愤地从我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他们干吗一定要让我上那个根本上不了的大学啊?!”我知道李宁宁最近在给一些杂志搞封面和插图,有些是自己的画,有些是单纯的创意。他靠这个来赚零用钱。

“很好啊。”我说,“你爸爸妈妈真是好人。多亏他们跟你吵架,要不然你是死活不会来陪我旅游的。”

“你知不知道我的期末考考得怎么样?”

我摇头。“嘿嘿,这是我一辈子考得最好的一次了,数理化全部个位数,文科没超过五十分,政治体育之类的杂项没超过满分的一半。”他吸了一口烟,接着说,“我的成绩在年年直线下滑呢。滑雪都没这么快的。”

我几乎笑翻了。旁边的长腿姑娘很厌恶地扫了我们几眼,找另外的地方坐去了。我可从来没想到我是这么烦人的人。

 

晚上九点钟,我们在地下停车场排了半天队,才找到了一辆出租车。上车之后我才想起来,我是第一次来杭州,根本不知道哪里有宾馆。于是我去看李宁宁,结果他竟然开口说:“你别看我,我是第一次来苏杭,不知道什么地方有宾馆喔!我可是打算仰仗你的。”

我又笑起来了。

最后,我们按照旅游图册上画的,在植物园里面的一家宾馆里住下了。

当天晚上洗完澡睡觉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了。我看着李宁宁合上的眼睛,一种爱的感觉突然从我心脏里爆炸开来,迅速沿着我的血管蔓延。我不知道这跟旅馆温暖的灯光是否有关系,但我想我可以爱上这个人的。

关上灯之后,我想抱着他睡觉,像我抱着关古真一样。

 

第二天我们八点钟就起床了,八点钟对我来说基本等于别人的凌晨四点。

关于灵隐寺,我没有太深刻的印象。我只记得那无穷无尽的人海,根本不甜的玉米,到处都在卖的关于佛的首饰,经书,还有各种各样的香。这些圣洁的东西就摆在路边,由各式各样的小贩贩卖出去,这让我感觉有点怪。大雄宝殿里面的神像都那么高大,烟雾在他们脚下缭绕,一种随时可能倒下来的压迫感。我跪下拜佛的时候,心里不由自主的恐惧起来,竟然都忘记许愿了。

后来李宁宁问我许了什么愿的时候,我没好意思告诉他我忘记了。他看着我笑了笑,说:“人觉得自己内心有愧的时候总会觉得恐惧的。也许不是每个人都这样,但这是一件好事。只有时常反省,才能阻止自己去做一些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我想他大概猜到了我没有许愿。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经常提到“后悔”这个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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