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天国————狼小京

作者:狼小京  录入:07-19

回旅馆之后,李宁宁买了一些画纸,坐在床上画画,把脚架在椅子上。我坐在另一张床上看路边摊买来的廉价小说,一连好几十分钟都在看第一页第一行第一个字。

李宁宁把画画好了之后,我仍然搞不懂白纸上印着的是什么。他把画递给我,让我评价一下。出乎意料,那张画的主角竟然是我,我坐在下着雨的窗户旁,吸着烟看着书,眼泪挂在我的眼角。画面底部写着一句话:“你在想念谁?”

我把画还给他。“画得很好,可是我有哭吗?而且我也没有在思念谁,我只是走神了。”

他耸耸肩,说:“我知道你不会承认的,但你的表情看上去比哭还难过。你切腕的事情小猫告诉我了,我一直都不敢开口问你,怕触到你的隐痛。”

“我在你面前没有隐痛。”我说,用力地吸了一口烟,“我的一切你都看得很清楚,我对你而言没有秘密。”

“人与人之间不可能没有秘密……算了,不谈这个问题了。你的手腕呢?去医院了吗?小猫说你伤得很严重。”

“快好了。”我简单地说。“我没去医院,因为用不着。”

话题到此为止,我们都闭上了嘴,一切恢复了安静。李宁宁开始画他的第二张画,而我却真得快哭起来了,我不知道因为什么,但就是神经质地想哭。这是空气的一种魔法,它不停地刺激我的泪腺。

一张破碎的脸总是在我面前出现,每一次滑过都像闪电一样发光。我怀疑这是否是宇宙中的一颗流星,穿过厚厚的大气层,一直冲到我的脑袋中央来,撞出一个巨大的坑洞。而在这个坑洞中,我找到了宇宙的信息,最神秘的真理。我仿佛看到了这个世界的裂缝。

 

旅游的时候我发现杭州姑娘非常好看。跟大都市的漂亮宝贝们不一样,她们有细瘦的身材,不加雕琢的清纯容颜,走路的时候总是轻轻巧巧恬恬静静的,好像在想什么一样。她们没有大都市的颓废和黑暗,也没有那供男人亲吻的妖艳唇膏,她们就像灵隐寺的竹子。

这次旅游还有一点非常清晰的记忆就是李宁宁的手。这段时间我一直盯着他的手看,因为我不敢,也不太想看他的眼睛。而除了他的脸之外,最能表达他目前情绪的就是那双手了。我发现他的手的确很漂亮,当他拿着画笔的时候,他是可以征服一切渴望爱情的心灵的。在他画画的时候,他本身就像是他的画。有的时候走在街上,我也会去握他的手,他从来不避开。而握在我手中的他的手,看上去就像温暖的雕塑。一切生动的美感都在我手中消失,我感觉我玷污了他,是我让他不美了的。于是我常常失望地放开他。这个时候他会向我笑,他的脸在路灯下被光和暗切成了两半,一张破碎的,在发光的脸。

杭州就这样像梦一样,带着它的清纯细致温存和那吴侬软语留在了我的记忆里,成为我永恒黑暗里的一点亮丽绿色。同样的,李宁宁也就这样永恒地侵入了我的生活,成了我生活中另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

 

我们是在大年初四回家的。一下列车我们立刻都变得沉默起来,什么都不说,但很有默契地一起去了我的家。

到家我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电话给我所有的朋友拜年,李宁宁就一直坐在我旁边看着我。几乎每个人都问我过年的时候去哪里了?他们都给我打过电话,可是我不在家。我告诉他们我去杭州旅游了,跟一个帅哥一起。

挂上电话之后,我问李宁宁:“你要不要回去跟你爸爸妈妈和好?”985FD4我在:)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他沉默。于是我不再问,给他倒了一杯滚烫的咖啡。他向我道谢,我笑了。

突然之间,电话响起来。我带着微笑拿起听筒,然后在听到声音的一瞬间愣住了。

“喂?阿姬?是我,关古真。”他的声音颤颤的,我无法想象,那蓝色的电波穿过浩瀚的太平洋,带着他的声音钻入我的耳朵,这是多么神奇的魔法。科学真是天下第一珍贵的东西。“过新年了吧?你过得好吗?”

一瞬间,我变得不知道理智是什么了,我的大脑好像不见了。“小真!”我冲着话筒喊,“小真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纽约……街上的公用电话亭。”他说,呜咽起来。“我很想你。我爱你。”

“我也想你,我也爱你。”我颤抖着用力抓紧听筒,“你会回来吗?”

“我不知道……我……”电话里突然发出“波……波……”的声音,然后通话就断了,变成一片忙音。

我迟钝地把听筒从耳朵旁边拿开,盯着它,慢慢慢慢地把它放了回去。眼泪就在这个时候流了出来,我痛苦地摇晃着,坐倒在地上,眼前一片模糊,泪水濡湿了睫毛,穿过指缝滴在裤子上。

我的爱人,我的宝贝,我的希望,我的神仙--我的鸦片。

 

通往天堂的第十三个台阶--春天的聚会

可怕的日子仍在延续,我一想起小真的电话就会忍不住哭出来,谁能来教教我怎么控制自己的思维?我的一切都变得空空荡荡,没有着落,每个念头每个动作都愚不可及,我觉得我身体里的一切机能都停止了,可我仍然活着。

春天就这样到来了。

我的生活并不单调,我买了电脑,但仍然习惯于把大部分时间花在五月家里,和她一起看影碟,吸烟,聊天,偶尔也一起上街去买东西,所购物品价值从好几十万的钻石戒指一直到价值两块钱的橡皮。她从来不在乎在我面前如此大手笔地花钱是否有不妥之处,因为她把我看成她最好的朋友。

春天阳光明媚的一天,五月带着我一起去参加一个奇妙的聚会。那聚集了一群年轻有才华的人,男男女女,涉足各个领域。“你一定会感觉有意思的,这些人都跟你差不多大,也许你会发现一个人能代替你远走的爱人。”五月对我说。

这个派对举行在五月家的后院里,五月让我把能找到的朋友全部找来,于是我便带来了美香和毛古(其他人都很忙,不像这两个人这么有闲)。这天美香穿着可爱的粉蓝色裙子,涂着紫色的唇膏。而毛古则仍然穿着他的代表服装--牛仔服。

我们混在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中间,坐在草地上,站在树底下。白色的圆桌上放着草莓圣代,巧克力,可乐,还有一些别的什么。这个草地派对是这样的温馨,天蓝得让人恐惧,草的清香让人心醉神迷。

我仰天躺在草地上,脑袋旁边放着一罐插着超长吸管的咖啡,吸管的另一端含在我嘴里。一个女孩子坐在我身边不远的地方,默默的吸着烟。她看上去大概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小的女孩子吸烟,而且是七星牌,是我最喜欢的牌子。

我试着开口跟她讲话,但第一句话就很蠢:“吸烟不利于健康的,我没有带香烟,你能给我一根吗?”

她冲我笑了笑,扔了一支烟给我。她穿着军绿色的裤子,白色的紧身T恤,头发很黑,世纪末才女的幽怨在她的眼睛里。最纯洁的快乐在她吐出来的烟雾里。

“我叫阿姬,你是五月的朋友吗?”

“不是,我是她朋友的朋友。”她说,声音有点沙哑。“我叫小妖。二十岁,无业游民。”

我告诉她我在酒吧打工,她告诉我她喜欢吸烟是因为吸烟让她觉得颓废,她喜欢颓废忧郁下雨天,不喜欢勤勉快乐艳阳天。于是我说我也有同感。她说她希望能找到一个有忧郁症,悲观,聪明,而且善良的男孩子当男朋友,如果找不到这样的她就绝不爱任何人,甚至包括她自己。

“你是个感情至上主义者?”我说。

“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不真实,最不可靠的东西,因此它最有意思。这算不算感情至上主义我可不知道。”

我们聊天的时候毛古和美香也在树下聊天,而且看样子聊得很投机,毛古看美香的眼神都是直的。这理所当然,美香身上有东方女人的一切美丽,樱桃小口,杏眼桃腮,肌肤胜雪,纤纤蛮腰,一样都不少。

派对进行到一半,五月把她的狼狗身上涂了些色彩,耳朵上戴上她的夹式耳环,从前院牵了出来,走在半路上项圈不知怎么得开了,引起女孩子们的一阵恐慌。平静下来之后,五月让狗表演喝水果酒,成了这一天最惊人的演出。

派对结束的时候,小妖给了我她的电话号码,还有电子信箱。

 

时间是个可怕的东西,它在一点一点把我掏空,我开始变得迟钝,很简单的事情也要想上很长时间。这种感觉好像是某种病,某种曾经治好过,而现在又卷土重来的病。

我感觉我身体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似乎跟宇宙的某个黑洞有联系,一切东西都会被吞吃进去,永远不会填满。恐惧、毁灭、痛苦是我现在生活的最真实写照,我不明白这样的生活美丽在哪里。我也不明白究竟是生活有问题,还是我有问题?为了弄懂这个,我必须先弄懂自己。

于是,我在凌晨三点钟打开电脑开始写作。我模仿着关古真的姿势,同样也模仿着他的语言。我感觉他好像就在我身边,在看着我,虚无飘渺地笑着。这有点像通灵术,两颗相隔千里的心通过某一个黑暗的捷径靠在一起,得到了它们想要的东西。而这种满足多一分,它们也就随之被腐蚀一分。

一股邪恶又温暖的暗流从脚下升起,席卷了我的全身。当第二天的曙光出现时,我获得了解脱。也许我早应该这样做了,把自己的一切思想倒进模子里铸成坚硬的文字扔在并不存在的白纸上。当十年,一年,或者一天以后自己阅读的时候,就会更明白自己到底是由什么做成的垃圾。

今天,我觉得我像一块放在椅子上的蜜糖,太阳晒着我,我就融化,沿着椅子腿向下淌。只是不知道会有谁来把我擦干净。

 

以上就是我第一天晚上写下的一段。以后,这种片断性的写作代替了我的性欲,成为发泄情感的唯一途径。我几乎每次都会在凌晨开始,一直写到破晓。当我看着窗户慢慢睡去时,我总会看到一张破碎的脸,也许是我的脸,也许是别人的脸。也许在玻璃外面,也许是在玻璃上。

我喜欢听敲击键盘的声音,一个接一个偏激的句子就在这种有节奏的声音里涂在了屏幕上。有的时候自己看一看,都会觉得多少有点文理不通。但这并不妨碍我继续写下去,因为我并不想当作家,也不想把这些东西拿给别人看。我只想用它来治病而已。

屏幕是冰冷的,但它后面是热的。那块透明的部分是我的屏障,我把真正的自己放到玻璃里面去,因此它里面是热的,热得快要爆炸。我的头脑就像那块旋转的光盘,总有一天我会因为旋转过速而自燃或者从窗户里飞出去。

我面前摆着一堆难题,我敢保证足足有一吨重了。可是我无法去解决,我站不起来,我昏昏欲睡。所以我就趴在电脑桌上,等着这些难题从天花板上掉下来,砸扁我。

我这样胡思乱想着的时候,我觉得我自己随时都可能发疯。不是形容词,而是名词。我觉得我如果这样放任自流下去,我会进疯人院。

 

通往天堂的第十四个台阶--小妖

小妖涂着毒药香水出现在门口,她黑色的长裙像一道瀑布。“我按照你给我的地址来到这里。”她说,口气像在吟诗。“本来我以为这个地址在天堂的某个马路上。”

我的头有些疼,连续好几天没有找地方玩(流星花园之类的酒吧是我的工作场所,应该不算玩),我一回家就躺着。躺在床上,躺在地板上,什么都不想,只是单纯地躺着,偶尔爬起来写一小段,往往几秒钟之后又会全部删除了。

我请小妖坐下,并且告诉她我没有什么可以款待她的了。“本来有咖啡,可是这几天我用它当饭,已经全部喝光了。”我给她倒了一杯冰水。“将就一下喝白水吧。”

当她喝第一口的时候,我说:“你很漂亮。”她喝第二口的时候我说:“你的脸那么白,像吸血鬼一样。”她喝第三口的时候我说:“我最喜欢吸血鬼了。”

她笑起来了。“我今天来是为了什么,你能猜到吗?”她问我。

我说:“我猜三次吧,为了来找我出去玩?从五月那里知道了一些关于我的事情,因此找我来了解一下真相?或者……让我帮你做些什么?比如陪你逛商店提东西?”

她统统摇头,然后语出惊人:“我是来让你了解我的。我想让你知道我是个怎么样的人,从头发到脚趾,从脸到心脏深处。我说过我在寻找一个有忧郁症的,脆弱敏感爱哭的男孩子,我想那就是你。”

我说:“你为什么如此认定是我?你相信一见钟情是吗?”

她站了起来。“如果你不希望这样,我可以走,然后重新开始。你可以告诉我你喜欢怎样的表白,具体一些,我会做到。”

我没有让她走。

 

她的脑袋放在柔软的枕头上。“我是谁都不爱的。我需要你来教给我什么是爱。我想学会爱,因为我知道爱是个好东西,一个好孩子都应该会的东西。”

于是我坦白告诉她我也没弄明白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她说不要紧,因为这正是她想要的回答。她说一个人如果对某件事物定义得太绝对,就往往会导致其陷入单一的思考中。而她想要的,却是一个喜欢瞎想,怀疑一切的人。

我喜欢她的话。

她的身体柔软可爱,她的嘴唇有点甜。我一直在吻她美得绝望的黑色眼睛,她的头发在枕头上有规则的散开,像蜘蛛一样。

像蜘蛛一样的小妖,像蜘蛛一样的最美好的回忆。

我的头在疼着,里面好像结了冰。我想烧一壶三百度的热水从我太阳穴的伤口那里灌下去,让寒冰在我的脑袋里和热水一起横飞,最后从我的另一个太阳穴流出来。

 

她躺在关古真躺过的床上,指着墙上我和关古真的那两副大照片,问我照片中的男孩子是谁。

我告诉她那是我曾经爱过,现在仍然爱的人。虽然我不知道爱究竟是什么,但我对他的感情很像爱。当然也许有一天我会发现我只是觉得他像我,因此我需要他而已。

小妖并没有太惊讶,她说我早就在猜了,同性恋或双性恋的男人都很温柔,这种温柔不同于正常男性,能感觉出来。停了一下她又接着说:“你总是因为需要才爱的吗?”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改变了话题。我告诉她我的故事,从童年父母的阴影一直谈到最近小猫的自杀倾向和李宁宁的画,我跟她讲我和小真相爱的每一个细节,最后告诉她她现在所躺着的地方是以前小真躺过的。然后她沉默了,抚摸着白色的床单出神。

我下了床,去浴室洗澡。水力开到最大,湿漉漉的热浪就会在空气中澎湃。墙壁、镜子、浴缸、花洒都在哭,哭得一切朦朦胧胧的,我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小妖的父母已经离异了,就在前年。她的母亲嫁给了一个美国企业家,在美国开中国美食城(“中国人在美国似乎都只会开餐馆”,这句话是小妖说的),唱机放四十年代的唱片,服务员穿着开岔到大腿的旗袍,大有老上海香艳岁月的味道。由此可见小妖的母亲是个品位不俗的女人。

她的父亲在国内开一家电脑公司,现在小妖的电脑就是她爸爸给她的。

小妖现在花每一分钱都跟妈妈和爸爸要,他们挣着宠她,似乎打算借用小妖来评判在这段失败的婚姻中究竟谁是赢家,谁是最称职的家长。小妖觉得他们这样很讨厌,但却又很喜欢趁他们内乱的时候跟他们要钱,好好挥霍一下。

推书 20234-07-20 :医生和病人游戏+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