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你、你要走?”宣夫人看着儿子亲手折叠的衣物,有些不敢置信,这孩子在家的时候从来没干过这些下人的活儿啊!
宣少鸣心虚地回答道:“该回去了,不然师傅要责骂的。”
宣夫人没想到儿子真的是自己想走,丈夫来跟她说的时候,她还以为又是丈夫要逼儿子离开,这才匆匆忙忙地赶过来想跟儿子说这回她给他撑腰,眼下见儿子收拾东西收拾得挺高兴的样子,她的心一下就凉了,说不出的伤心。
“娘,我过些日子再回来看您。”宣少鸣亲昵地挽着宣夫人的手臂,安慰道。
宣夫人抹了抹湿润的眼眶,想了想,道:“过两天娘有一远方亲戚要过来,你要走,也等招待完客人再走。”
宣少鸣对着他娘的请求自是说不出一个“不”字,因此回灵玄派的日期只好往后延迟。
过后某天早晨,他还没睡醒,房门就被敲得砰砰响,他前一夜犯相思一宿无眠,这才睡着没几个时辰,给这敲门声闹醒之后不由火大,扯着嗓子对门喊道:“吵死人了,给我滚!”
“少爷,不能睡了,夫人说客人来了,叫小的来请你过去呢。”门外的仁贵硬着头皮传达命令。
宣少鸣一肚子气,在心里把来访的客人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才不甘不愿地起了床,让仁贵进来伺候梳洗。
穿上仁贵拿来的新衣裳,宣少鸣在手指摆弄腰带的时候又想到了某人。
“少爷,你穿这样可真俊!”仁贵由衷地赞叹道。
“你少爷我什么时候都这么俊!”宣少鸣没好气地把腰带扔到他身上。
机灵的仁贵接过腰带,一边给宣少鸣系上,一边笑道:“这身衣裳是夫人给你量身订做的,特别适合你,好看极了,这方圆百里的姑娘,估计见着你都得掉魂儿。”
“今儿嘴这么甜,想从我这儿讨什么赏么?”宣少鸣开玩笑地踢了仁贵一脚。
“没啊,少爷,我说老实话而已。”仁贵笑嘻嘻地躲开他的脚。
宣少鸣不以为然,现在他更怀念在灵玄派穿的那身朴素灰衣,只是回家之后便不曾穿过,他娘还嫌那布料粗糙,差点随手给扔了,好在他及时抢救回来。
出了房门,仁贵走在前头,他在后头慢悠悠地踱着步,快到前厅的时候,听见里头传出谈笑的声响。
宣少鸣马上揪住仁贵的后领,压低声道:“来的是什么样的客人?”
仁贵以同样的声量道:“是夫人娘家的亲戚,一老一少。”
“都是女的?”
仁贵点点头。
宣少鸣突然便叹了口气,催促仁贵道:“走走走,我们快进去。”
一进前厅,果然不出宣少鸣所料,那来访的远方亲戚中,年轻那位生得貌美如花,此时正安静羞涩地坐在宣夫人身旁,见有人进来,抬起眸子一瞧,立马又把头低下了去。
宣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忙给两人介绍起来。
“少鸣,快过来,这是月如,小时候她来过咱家,你还跟她一块儿玩过。”
宣少鸣直勾勾地望着人家姑娘,笑道:“记得,记得。”其实他根本不记得,只是为了哄他娘开心而随口回答。
宣夫人自然开心,很快便暴露她的目的,道:“少鸣,你带月如到花园里转转,今天早上我见几朵牡丹开得挺好看的。”
宣少鸣颔首领命。
灵玄吟(27)
打那之后,宣夫人便总打着“招待客人”的名义给宣少鸣和月如制造各式各样独处的机会,间或旁敲侧听,滔滔不绝地在宣少鸣面前夸奖月如的好,起初宣少鸣也不点破,心想逢场作戏也无伤大雅,不料宣夫人拿了两人的时辰八字去问姻缘不说,还悄悄打点起上门提亲的聘礼,要不是下人不小心说漏了嘴,宣少鸣都不知道自己要当新郎官了。
气冲冲的宣少鸣狂奔到前厅欲找他娘理论,冲进去时嘴里高喊道:“娘,我不——”声音戛然而止,双眸倏然瞠大。
那个坐在宾客席位上的人,该不会是他的幻觉吧?
傻不隆冬地站在门口的宣大少爷竟真的伸手揉了揉眼睛以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少鸣,你来得正好,我正要差人去告诉你裴少侠来了。”
听见父亲的话,宣少鸣蓦然回神,接着那一袭飘逸白衣的年轻客人便朝他露出微笑。
“小师弟,好久不见了。”
“大师兄!”惊讶过后,宣少鸣忍不住狂喜,一边叫着一边猛扑上站起身来的裴展云。
裴展云伸手抱住挂在自己身上的青年,不着痕迹地紧紧一抱,随即松开,道:“你不是让冷月带话给我,请我到你家喝酒么?”
宣少鸣喜道:“对啊,可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分离了二个月,他原本有好些话想说,可一时间又不知道要先说什么,只好望着裴展云一直笑。
“看你们感情很好,我就放心了,我还担心少鸣这被宠坏的性子跟其他师兄弟处不来。”宣老爷呵呵笑道。
闻言,高兴过头的宣少鸣才想起父母也在场,忙中规中矩地立正站好。
“爹、娘,我在灵玄派的时候多亏了大师兄的照顾,师傅闭关修炼的时候都是大师兄在教导我练功,他的功夫可厉害了,轻轻一跳就能飞到那么高的树上,一掌就能把整面墙推倒,还有啊……”
宣少鸣说话的语气仿佛厉害的人是他自己,加油添醋说得天花乱坠,裴展云在一旁听见,不禁摇头失笑。
说到尽兴的宣少鸣突地一转话锋,问裴展云道:“大师兄,你是打算接我一块儿回去吗?”
裴展云正想回答,不想宣夫人却抢先答道:“哎呀,裴少侠,可真对不住,我家少鸣不回灵玄派了,下个月他就要成亲。”
“娘!”宣少鸣吃了一惊,慌张地对裴展云解释道:“不,大师兄,不是这样的……”
天啊,他娘是要害死他吗!要是大师兄真误会他花心了可怎么办!
“娘,我不要娶月如!”情急之下,他朝母亲大吼道。
宣夫人万没想到他会这么激烈反对,虽然她并没有强迫宣少鸣娶月如的意思,她只是出于想留住儿子的私心,认为只要儿子成了亲就肯定舍不得离开,况且月如的相貌人品皆是上等,她找不到儿子会反对的理由,而且,若不是宣少鸣方才一言令她惊觉裴展云的来意,她也不会将这还没确定下来的亲事脱口而出。
然而,事已至此,她也只好硬撑到底,拉着丈夫陪自己一起演戏,道:“我跟你爹都同意这门亲事了,你就算不喜欢也不成。”
宣老爷接到夫人的眼神暗示,无奈地点头道:“没错,没错。”
“你们同意,我可不同意,我、我……”怒气攻心的宣少鸣拉起裴展云的手便往外走,高喊道:“我不成亲,我这就跟大师兄回去!”
令人意外的是,裴展云却出声制止,道:“少鸣,别胡闹了,坐下来好好听你娘说。”
宣少鸣不可置信地望着他,道:“你没听到吗?他们要我成亲,你……”他咬住嘴唇,没把不该说的话说出来,最后只从牙关里迸出一句:“总之我不娶!”话落,飞快地用愤恨的眼神瞪了裴展云一眼,撇开他的手,一个人横冲直撞地跑出前厅。
宣少鸣冲进房间收拾了几套衣物,又往身上塞了些银两,正打算出门的时候撞上一堵人墙。
“好狗不挡道!”他抬了下眼皮,凶狠道。
“少爷,裴公子好歹是客,你……”被人用吃人的眼神一瞪,仁贵缩缩脖子,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仁贵,你忙去吧,我跟你少爷谈谈。”相反地,裴展云的态度和煦得就像春天的阳光。
正受视线凌虐的可怜仁贵一听见他天籁般的话语,当即哈腰点头,拨腿就溜。
待只剩下他们二人,裴展云便把宣少鸣抓进房,关上门。
“放开我!”仍在气头上的宣少鸣不肯合作,在他手中挣扎不休。
“放你去哪儿?”裴展云索性将他箍在怀里,他反而只是意思意思地蹬几下腿就安分了,只是撇过脸,抬高下巴,一副等人讨好的模样。
手指捏上那傲慢的俊颜,裴展云笑了笑,道:“脾气这么不好,哪家姑娘受得了?”
宣少鸣一听,愤怒和委屈一并涌上心头,拳头不假思索地就朝裴展云的脸面挥去,好在裴展云眼明手快地挡了下来。
“这么狠?”裴展云握住那气得发抖的手腕,淡淡地挑了下眉。
“……混蛋!”宣少鸣赤红着眼瞪向那张日思夜想的俊美面容,瞪着瞪着便感到眼睛发涩,疼得难受。
出乎意料地,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眼皮上,他不甘心地闭上眼,感到眸内一片湿润。
又一个吻落在沾湿的眼睫上,令人心醉。
“师兄,我没有要成亲……真的……”他忍不住低喃着解释道。
裴展云没有停止亲吻,挑起宣少鸣的下颌,柔软的唇瓣仿佛在巡视自己的领土般扫过对方脸颊的每一寸。
睁开双眸,宣少鸣吸吸鼻子,极认真道:“我喜欢的是你。”
他设想过许多情景来说这句话,但从未想过会以这么丢脸的样子说出来,不过此时此刻他顾及不了许多,只想让裴展云更明白他的心意。
他喜欢大师兄,很喜欢很喜欢,这种心情一刻也停止不了,见不到面的日子对他来说简直度日如年,所以才会在发现大师兄来找自己的时候那么欣喜若狂,那么情难自禁……
他的告白说出口之后,裴展云抵着他的额头,目光望进他的黑眸,缓缓吐出一口气,轻轻笑了。
“笑、笑什么?”生平头一次对人作出告白的宣大少不由一阵窘迫。
裴展云加深唇畔的微笑,道:“笑,当然是因为高兴。”
宣少鸣皱起眉,表示出对裴展云这种含糊其辞的反应不甚满意,于是反问道:“那你呢?你……你喜不喜欢我?”
真是丢人的问法,连点儿气势都没有!太孬了!在心中发出悲鸣的他十分想捂住自己的脸,但为了不错过裴展云脸上每一丝表情的变动,他执意迎上对方耐人寻味的目光。
裴展云保持笑容,道:“你认为有什么值得我连夜赶到宣家来?”
宣少鸣嘟哝道:“谁知道你是不是看上了我家的酒……”
“看上倒是看上了,不过不是酒窖里的酒。”裴展云温存地爱抚着宣少鸣的后颈,看他像猫一样舒服地眯起眸子,不由笑道:“我看上了宣家那个脾气不好、态度恶劣的少爷,不知道可不可以打包带走?”
闻言,鲜少被调侃的宣少鸣不禁红了耳根,却又有种喜滋滋挤满胸口。
“我才没有脾气不好、态度恶劣,你说的不是我!”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某大少不服气道。
“原来不是你啊,那我把刚才的话通通收回。”裴展云当然不会放任某人过于嚣张——宠溺是必要的,但需有张有弛,因为调教才是重点。
果不其然,宣少鸣沉不住气地大叫道:“不许你收回去!你明明说了喜欢我,不许你耍赖!不然——”
不等他的“不然”说完,裴展云先吻住想念已久的双唇。
灵玄吟(28)
晚膳时分,裴展云终于见到那位闭月羞花的月如姑娘,对方得体地朝他福了福身,随后便在宣夫人的安排下坐在了宣少鸣旁边的位子上。
裴展云坐在宣少鸣的另一侧,见那大少爷为此情状皱起不悦的眉头,不禁莞尔一笑,暗地里拍了拍他搁在大腿上的手背,示意他安分守己,少安毋躁。
宣少鸣向裴展云飘来一个不高兴的眼神,但是却没有发作,乖乖地坐在席位上准备用膳。
期间,宣夫人俨然已将月如视为自家媳妇,即使是当着外人的面也不断嘱咐月如要给宣少鸣夹菜。
碗内的菜堆得老高,宣少鸣的俊脸也拉得老长,桌子底下的腿不停地撞着裴展云,要他帮自己解围,可裴展云却故意装作没事人一样,自顾自地吃饭。
宣家款待宾客的宴席上自然是少不了自家酒庄所酿的酒,裴展云喝下一杯,夸了一句“好酒”后,宣老爷不无遗憾道:“裴少侠有所不知,你现在喝的只是我们酒庄排名第二的酒,排名第一的是沁春酿!可惜你晚了一步,不久前我们家中所剩的唯一一坛沁春酿叫人窃了去,不然便能请你尝一尝。”
一听此话,宣少鸣犹如当头棒喝,差点把满嘴的饭菜喷出来。
难怪啊难怪,他就说他爹怎会平白无故把整坛沁春酿送人,敢情是大师兄闯进他家当了一回梁上君子?
感受到宣少鸣偷窥的目光,裴展云依旧谈笑自如,若非场合不适宜,他真想附耳调侃这大少爷一句。
作为宣家酒庄镇店之宝的沁春酿,味道固然上佳,然,宣家老少上下最宝贝的这位大少爷的滋味岂会比之逊色?
一用完膳,宣少鸣便如蒙大赦,预备逃之夭夭之际,却见裴展云朝与他相反的方向走,连忙上前一把拽住裴展云,道:“你去哪?这边走才对。”
见状,宣夫人道:“裴少侠的房间在西厢房,我已经吩咐人给他带路。”
宣少鸣的房间在东边,想当然要把喜欢的人安排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便道:“西厢房的客房太简陋,让大师兄住东厢房吧。”
宣夫人责怪地睨了他一眼,道:“你忘了月如她们住在那儿了么?”
那让月如搬到西厢房不就得了!宣少鸣张口欲辩,却被裴展云按住了肩头,而后便听那道温和体贴的嗓音道:“宣夫人您安排就是了。”
可怜宣大少积了一肚子闷气没地儿发,甩开裴展云的手,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下气呼呼地转身走人。
夜深人静的时候,一道黑糊糊的人影偷偷摸摸地来到西厢房的客房前,踌躇犹豫了一下,黑影敲了敲门,等了等见没动静,以为里头人睡熟了的他开始装狗叫。
汪汪汪,汪汪汪。
随着扑哧一声轻笑,房内亮了起来,接着门打开,一只修长的手从缝隙里探出来把门口那鬼鬼祟祟的人影拉进了屋里去。
烛光下一瞧,可不就是英明神武,风流倜傥的宣家少爷么!
裴展云笑道:“怎么是小师弟你呀,我还以为是哪只狗崽在扰人清梦。”
“可恶!你明明就知道是我!”宣少鸣挥起拳头,作势要打,忽然想起来意,忙把拳头藏到身后,道:“我是来跟你说清楚的,那个月如住在东厢房可不是我的主意,那是我娘安排的,我对她绝没有非分之想,你可不能误会我!”
三更半夜,觉也不睡,就为了特意来表明心迹吗?裴展云心上一暖,收敛了戏谑的态度,道:“我信你。”
“真的?”
裴展云点点头,道:“若你真对那月如姑娘有意,她就不必一直愁眉紧锁,小心翼翼端看你的脸色了。”只可惜这注定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闻言,宣少鸣松了口气,道:“你没误会就好,我还当你是在生气才故意要到西厢房来住。”
裴展云不禁摇头失笑,他的心眼才不像某人那样小,何况住哪个厢房对他来说都没差,反正“小狗”总会自己找上门来的。
“对着月如姑娘那样的美人,你真的不动心?”裴展云半真半假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