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来到灵玄派后便一直过着禁欲的日子,彻底舒爽了一夜之后,宣少鸣不得不承认除了腰酸屁股疼之外,他全身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可是,这样岂不是更奇怪?
他敢断言自己绝没有龙阳之好,但究竟昨夜里怎么就受了裴展云的蛊惑,他也搞不清楚了,只是被那人的唇舌一撩拨,那人的双手一挑逗,他便情不自禁了。
“啊啊啊,完蛋了,我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他恼火地捶着床褥。
他可是被上的那一个,要是他上人,他大概不会这么郁闷,至少可以安慰自己是稀里糊涂下把对方当成了女的,可明明是他被对方当成了女的——天!
宣少鸣霍然一惊,因为他想到了一个可能的事实,或许裴展云昨天夜里是喝醉了才会抱他,或许裴展云原先想抱的是某个女子,而不是他!
这个解释看起来是如此的合情合理,宣少鸣顿时深信不疑,紧跟着,满腔怒火一涌而上。
可恶的裴展云,该死的裴展云,把他这样那样地折腾了一夜,原来是拿他当替身!难怪一醒来就溜之大吉,准是没好意思见自己!
宣少鸣气得两道剑眉皱成一团,一想到裴展云不过拿他打发欲望,他就胸闷得不行,心里直泛酸楚。
反正也就这样了,他还想指望什么?他扪心自问,然后泄气地摇摇头,既然他也舒服到了,总算没吃亏,真要计较起来,过程中他自己也挺配合的,没什么立场说裴展云的不是,大不了就当被狗咬了一口,疼完就没事了呗。
自我安慰完的宣少鸣扯了扯嘴角,下床洗漱更衣,手指在跟腰带奋战时,一双修长洁白的手适时出现,灵巧地为他系好带子。
宣少鸣猛吸一口气,抬起头,顿了顿,低声叫道:“大师兄。”
“嗯。”裴展云微微笑着,心想过了一夜,这张牙舞爪的大少爷在他面前竟懂起礼貌来了,不得不说,他还满有成就感的。
“饿了吧,饭准备好了,过来吃。”
见他诡异地殷勤,又对昨夜的事只字不提,宣少鸣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想,慢慢挪到桌前坐下,执起筷子开始吃饭,却味同嚼蜡。
难得见宣少鸣如此顺从听话,裴展云以为他在害羞,笑了笑,起身拿了一把梳子,站在他身后动手为他束发。
宣少鸣想躲开彼此的碰触,裴展云却按住他的肩膀,轻喝道:“别动,乖乖吃饭。”
他心想,裴展云对他这么好,定是心有愧疚,既然如此,自己还不如就接受了,免得尴尬。
等到长发被整整齐齐地束好之后,宣少鸣的一碗白饭也嚼光了,他放下碗筷,正襟危坐地望着坐回位子上的裴展云,把酝酿了半天的话语一字一顿道:“大师兄,我可以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闻言,裴展云含笑的眸子无声无息地阴沉下来,但面容上仍是一派温和。
“师弟的意思是说,你不在乎?”
“你……我都喝醉了嘛。”
“原来是这样。”裴展云蓦然轻笑。
好你个裴展云!好你个伪君子!亏你还笑得出来!宣少鸣咬紧了牙关,将几乎爆发出的骂人的话都压回肚子里,眼下他必须保持气度,否则裴展云指不定在心里如何笑话他呢!
“大师兄,你大可不必介怀,我……我也没当一回事。”末尾一句,他说得特别小声,实际心里别说有多悲愤了,被吃干抹净的人是他,可到头来他却得装地跟没事人一样,天底下最大的不公莫过于此。
不过,这么做好歹还能挽留些脸面,表现得豁达一些,日后两人相对才不至于万分难堪,毕竟他们可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师兄弟。
裴展云站起身,笑脸依旧,道:“师弟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我还担心你会哭闹,看来是我低估你了。”
一如既往的悦耳嗓音,无端给人一种冷飕飕的感觉,宣少鸣抬着头看他,却无法从那张五官秀致的面孔上辩识出他真正的意思。
自己退让至此,裴展云凭什么不高兴?
心里委屈得慌的宣少鸣不由也板起俊脸来。
静默之后,裴展云道:“昨夜是我不知轻重,放你休息一日,明日我们再习拳法。”话落,他搁下一个小盒,拂袖而去。
宣少鸣犹豫了一下,好奇地拿过小盒,打开一看,却是消炎去肿的伤药,他脸一红,甩手想扔出去,然而,举起的手臂停在空中半晌,最终还是把盒子紧紧握在了手心里。
裴展云走后就没回来过,傍晚,宣少鸣想出去拿晚饭的时候,仁贵恰好送了过来,不用问,肯定是有人交代的。
宣少鸣盯住仁贵,一脸严肃地问道:“你见到大师兄他是不是很生气的样子?”
“生气?没有啊。”仁贵老实地摇摇头。
宣少鸣顿时没了声息,草草吃了几口便让仁贵把剩下的都收走。
到了就寝时分,裴展云还是没回来,宣少鸣在门前来回踱步,等到月上中天,他才不甘不愿地关上门,然而却只是靠坐在床头,直到抗不住倦意才睡去。
梦里,似乎有人出现在他面前,静静地看着他,最后静静地离开。
睁开眼,又是一日的开始,宣少鸣勤快地去伙食房拿了早饭回来,没想到屋里已经有人在等着,他还没来得及高兴,那人便开了口。
“赶紧吃完到院子里来练功。”
微笑如初的熟悉面容,可是站在眼前的裴展云却给宣少鸣一种说不上来的冷漠,好似他们之间多了一道原先所没有的隔阂。
“大师兄你不吃么?”宣少鸣看了看手里两人份的早饭。
“不用,我已经用过膳了。”裴展云淡淡拒绝道。
宣少鸣难掩失望,进屋将早饭放在桌上后就立刻出来。
“可以开始练了。”平日里最是懒散的他当即在院子中央扎好马步。
裴展云微颔首道:“把武荆教你的拳法耍给我看看。”
“是。”
宣少鸣头一次如此认真地对待练功这一件事,而他满心所想的,仅仅只是希望能让裴展云对他满意。
灵玄吟(19)
这般过了数日,宣少鸣本以为裴展云也就气个几天,事过境迁后两人关系又能恢复如初,可惜这不过是他一相情愿的想法,裴展云对他,再不复从前。
倒不是说裴展云如今待他如何严辞厉色或是不苟言笑,相反的,裴展云收起了先前种种戏弄他的手段,然而两人相处时,裴展云除了教导练功便鲜少言语,到了夜里更是时常不见人影,问去了哪里,又只随便拿个理由搪塞,看似温和,实则冷淡,这样的裴展云让他打从心里觉得陌生。
宣少鸣对此忿忿不解,他认为自己又没有做错,为什么要忍受这样的不白之冤?他平心静气地接受了那一晚发生的事,既没追着裴展云讨公道,也没拿这事当对方的小辫子威胁,他这种心胸容易么?夜里给自己后庭抹药的时候,他咬着被角不知吞下多少泪,他有因此给裴展云脸色看么?非但没有,他还得为讨好裴展云而拼命练拳法,他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委屈自己,可是不这么做,他心里又惴惴不安,倒像他真的是犯了什么过错。
唉,他真希望裴展云能把话跟他说明白,然而每次他一试着挑起话题,裴展云总是会借口离开或打断,显然是不愿与他多谈,他摸不透裴展云的心思,只能暗自推测对方或许是因为那事之后仍然心有芥蒂,于是才不露声色地拒他于千里之外。
宣少鸣一路唉声叹气,顶着一张愁眉苦脸来到伙食房。
“少爷,我看你气色怎么不太好啊?”仁贵关心道。
“别提了,我受气着呢。”宣少鸣愁着眉头,一屁股坐在石阶上,反正回屋也是一个人用饭,他索性坐在伙食房外吃,至少忙里偷闲的仁贵还能陪他说话解解闷。
仁贵眼珠子提溜一转,小声猜道:“……跟裴公子处得不好吗?”
这混帐东西,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宣少鸣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狠狠一口咬在雪白的大馒头上。
仁贵知道自己说中了,又道:“我说少爷啊,你现在可不是在自个儿家里,凡事别由着性子来,跟裴公子闹脾气,这又是何必呢。”
宣少鸣被嘴里的馒头呛个正着,憋得眼都红了,仁贵见状赶紧递上清粥,顺便给他扫背。
“少爷,小心点儿,别急,别急。”
等使劲咽下去后,他张口怒道:“谁跟他闹脾气了,明明是他……是他……”他说不下去,启齿难辨,磨着牙关发出“咯咯”声。
仁贵还傻傻地问道:“他怎么了你?”
此话无心,却刺痛了宣少鸣——他确实是被人家怎么了,然后还被莫名其妙地无视了。
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只是怪难受,难受得他眼里一阵酸酸涩涩,仿佛有什么热热的东西就要滚落下来,他腾地站了起来,放在大腿上的两个馒头和一碗清粥全洒到了地上。
其中一个馒头滚了两滚,停在一双方站定的白鹿皮靴底下。
宣少鸣立时把脸低下去,偏向一边,他是在竭力忍住不在人前丢脸,但那样子看起来更像是不想看到来人。
裴展云几不可见地微蹙双眉。
“大师兄,怎么了?”
忽然,裴展云的身后探出了一个脑袋,听见声音的宣少鸣禁不住偷瞥了对方一眼,见是个眉清目秀的灵玄弟子,年纪约莫才十四、五,生得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且望着裴展云的目光中毫不掩饰景仰,他心中顿时一沉。
平时没见裴展云带着个人在身边,这家伙是谁?
宣少鸣心里直冒酸,连自己正拿不友善的眼神光明正大地盯着对方也没发觉。
小弟子捡起裴展云靴下脏兮兮的馒头,好不可惜道:“好好一个大白馒头就浪费了。”
听他这么一说,宣少鸣更不快了,这个不知打哪来的家伙是想在裴展云面前故意数落他吗?
没等他开口反唇相讥,仁贵先道:“没事,没事,锅里还有的是,这脏了的馒头可不能给我们家少爷吃,会吃坏他肚子的。”
小弟子扑哧一下笑了,感觉面子都被丢光了的宣少鸣气得踢了仁贵一脚,仁贵“哎哟”一声,露出一脸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表情。
“其实只要把外边弄脏的皮儿撕掉,馒头还是可以吃的。”小弟子对着脏馒头竟还能垂涎三尺。
一直不做声的裴展云突然按住他的手,用听似威严却蕴含温柔的声音道:“炎青,你无须如此,灵玄派还损失得起这一两个馒头。”他顿了一下,又道:“何况这也不该是你吃的,你的份在锅里。”
他拿走炎青手里的馒头,交到仁贵手中,仁贵愣了愣,似乎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怯怯地望向自家少爷。
宣少鸣的脸色自然是难看到极点,但他没像以往那样顶嘴反驳,因为他怕自己一开口就泄了底气,暗里捏了捏拳头,他深吸一口气,道:“仁贵,不用再给我准备晚膳了,大不了我不吃了。”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一路奔跑,横冲直撞,直到筋疲力尽,宣少鸣终于停下脚步,双手按在膝盖上,弯腰拱背,艰难喘息。
“可、可恶……”他用虚弱的气音骂道。
剧烈跳动的心脏仿佛要击破胸腔,痛得快要令人窒息。
这绝对不是因为他在难过,裴展云要对谁好,要对谁温柔,都不干他事,他只是跑得太累了,所以才会心里如此难受。
双腿一软,宣少鸣跌坐在地上,轻拍胸口,慢慢平顺呼吸。
“什么人在外头?”
闻声,宣少鸣定睛一看,这才发现他跑到三师兄武荆的地方来了。
开门的人是冷月,她见到坐在地上一脸茫然的宣少鸣,转头对屋里道:“是小师弟来了。”
武荆和冷月忙把他迎进屋,屋里饭菜飘香,武荆在桌上添了一套碗筷,邀请道:“来,尝尝你五师姐的手艺。”
冷月淡淡看了他一眼,忽道:“你跟大师兄怎么了?”
宣少鸣心虚地垂下头,小声道:“没有啊。”
连武荆都看出他口不对心,道:“小师弟,我认识大师兄这么多年了,可还是第一次见他为一件事心烦。”
“心烦?他不知道多快活呢,身边那小跟班把他当神仙似的崇拜。”宣少鸣哼了一声。
武荆与冷月对视一眼,心里都已默然有数,然后冷月道:“你见到炎青了?”
宣少鸣沉默不答,只把倔强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说起来,炎青也是你师兄,他比你早一个月进门,是大师兄在山下城隍庙里救回来的,当时身子极其虚弱的他还发着高烧,几乎丧命。”冷月回忆道。
武荆附和颔首,道:“炎青那孩子是个孤儿,以乞讨为生,大师兄将他带回来之后,师傅可怜他年纪尚幼又孤苦无依,于是便将他留了下来,可惜炎青的体质一直不好,所以无法习武。”
宣少鸣听后,心中一阵惭愧,暗道难怪炎青刚刚捡起那掉到地上的馒头要吃,原来是以前坎坷生活所致,相比之下,自己虽年长他数岁,心思却如此幼稚可笑。
“炎青的命是大师兄救的,所以难免粘大师兄粘得紧。”武荆用安抚的口气道。
宣少鸣立即不以为然地一挥手,道:“我管他们是什么关系,他爱粘就粘,我不在乎。”
“就算他把大师兄抢走也无所谓么?”冷月再次语出惊人。
灵玄吟(20)
告别武荆与冷月,宣少鸣独自往回走,心里因冷月方才的一句话至今仍觉不是滋味。
——就算他把大师兄抢走也无所谓么?
——当然无所谓啊。
当时的宣少鸣真想如此回答,可是他答不出来,一想到裴展云待他的好,待他的坏都转移到别人身上,他的心就仿佛被一只无形中的大手捏紧了一般,稍一不慎便会碎裂成片。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介意,裴展云并非是他一个人的大师兄,而是整个灵玄派众多弟子的大师兄,裴展云要照顾哪个师弟都是天经地义的,与他本就不相干,他何苦要为此诸多烦恼?甚至恼火得只想把那个叫什么炎青的家伙从裴展云身旁扯开……
总觉得是自己的领域被人入侵了似的,好不痛快!
冥思苦想了一路,宣少鸣心中的郁结非但没有减轻,反而纠缠得更死,他不禁抚住莫明难受的胸口,望月怅然一叹。
算了,回去睡一觉,大概明日一切都会好的。
孰不知在快到房间门口时,他看见了一幕绝不想亲眼见之的画面。
正从屋里出门的裴展云站在宣少鸣面前,他的臂弯中抱着似已熟睡的炎青,炎青娇小的身子往他怀里依偎,脸蛋蹭着他的胸膛,嘴角有着满足而快乐的笑意。
宣少鸣盯着他们,眼睛都不眨一下——炎青霸占了裴展云曾经向他提供的位置,而他只能眼睁睁忍受失去。
无所谓,真的无所谓,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裴展云被炎青抢走真的跟他没关系,反正他还有三师兄,还有五师姐……
一个对他坏透了的大师兄,他才不会因他而伤心!
宣少鸣僵硬地扯动嘴角,他想自己不能这样沉默下去,他应该打声招呼,或者说几句挑衅的话都好,沉默只会让他更明显地感受自己的悲哀。
薄唇欲掀未掀,宣少鸣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当他对上裴展云蹙眉的漂亮俊容,不耐烦而微抿的唇瓣,他蓦地感觉到何谓心如死灰。
裴展云是不想看到自己的吧,因为自己没有炎青那么听话、那么乖巧,不仅如此,自己还处处忤逆他,时时偷懒,常常在背地里说他坏话,自己比起炎青来,真是坏得无以复加了!